摘要:我过去十二年的富贵生涯里做梦都没有想到过,我有一天会被人以五文钱的价格卖给了边陲江州的一个屠夫为妻,五文钱啊,我零食吃的一块点心都不只这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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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只大胖橘
我叫谢婉儿,忠义侯府的嫡次女。
我过去十二年的富贵生涯里做梦都没有想到过,我有一天会被人以五文钱的价格卖给了边陲江州的一个屠夫为妻,五文钱啊,我零食吃的一块点心都不只这个数。
事情要从一场叛乱说起……
建安元年,新帝初登大位,镇守漠北一向被百姓称颂为战神的镇北王突然被指控在回京探亲时意图谋反,一夜之间整个王府都被下了昭狱,候时问斩。
咱也不知道拥兵五十万密谋周全的战神是怎么这么轻易就全家都被抓到了,只知道我那出身谏官的老父亲得知了此事后,纠集了数百官员长跪永乐殿,请求皇帝重查镇北王谋逆一案。
起初皇帝不予理会,但是各地文人学子不知从哪听来了风声,日夜兼程赶来了长安,为镇北王一家奔走呼号。如果事情只是止步于此,可能还好收场。
直至镇北王一家被下狱的第六日,我那有长安第一才女之称,才情双绝的长姐登上樊楼,抛洒血书,向数万百姓陈情诉冤。引得京城及周边州县赶来的百姓,一股脑的涌在了紫禁城门口,为镇北王鸣冤。
皇帝震怒,驱散百姓,以附逆的罪名抓捕以长姐为首的抗议的文人学子。将包括父兄在内的数十官员下了昭狱,与镇北王一家一同候斩,亲眷判流刑,刺配三千里,发往江州。
一
我以为我会死……
到达江州的时候,刺配的队伍从出发时的二百余人只剩下不足三十人。
只因我们时运不济,出发的那天就下起了大雪。
我们衣衫单薄,步履维艰。
而这雪下了整整九十天。
我病倒了,在到达江州城的第一天。在经历了近百日的长途跋涉之后。
我再次醒来时,是被中药的味道熏醒的。
我从小就怕喝药。以往每次喝药,都要娘亲哄着。
而这一次,是被直接捏着鼻子灌药。
有人提着我的衣领,将那药汤直接灌进喉咙。
我被呛的差点把五脏六腑咳出来……
抬头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矗立在那里。
没错,是矗立。
他站在我面前,就像一座山一样,投下的阴影将我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那人皮肤黝黑,乱蓬蓬的头发胡乱用布巾盘在头顶。
他怒目圆睁的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地藏王身边的罗汉般骇人。
“嘿,还真醒了,那郎中果真没有骗人。”
他说话仿佛一道炸雷,吓的我浑身一颤。
“既然醒了,就自己把药喝了,这几日买药就花了俺十几贯钱,真后悔买了你这病猫儿。”
那人一边说着把药碗塞到了我的手里,乌黑的药汁撒了我一手。
我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喝了药端着药碗愣愣的看着男人。
“不用这么看俺,俺买了你,还花钱救了你的命,那你就是俺的人,我不管你从前是啥身份,但是现在你是俺媳妇儿,既然你病好了,今晚咱俩圆了房,往后你得给俺生一堆娃呢。”
“我不嫁给你,我不是你媳妇儿。”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生怕惹恼了男人会迎来一顿毒打。
男人一听这话,果然急了,一下子站起来,还带倒了身下的凳子。
“你说不嫁就不嫁?你是我花钱买回来的。你的命是我找郎中救的。这几天也是我没日没夜的照顾你,你凭啥不嫁?”
男人身材魁梧,长得又吓人,现在又涨红脸,面目十分可怕。
“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三没有六礼之约,你我就算不得夫妻,就算是我谢家落魄了,也没有苟合之理。”
都到了这般境地,我自是顾不得害怕了。一席话脱口而出。
“你们这大户人家规矩就是多,那好,你父母何在?明日我便去提亲,想来你那父母定是讲理的,我既替你赎了身,又花钱替你看病,更是衣不解带的照顾你这些时日,就算是求亲到他们门前,他们也定没有推脱之理。”
我一时语塞,这男人好生算计,我是被流配到这江州,父亲被斩首,母亲更是死在了流配的路上,现下哪来的父母给他拜见。
男人看我没有说话,更是步步紧逼。
“又或者你把我给你赎身和瞧病的钱还我,你不想嫁我,我赵守义不强逼你。”
一句话堵的我张不开嘴,经过一路的颠沛流离,我此刻身无分文,怎么还他钱,只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却被往日瞧都瞧不上眼的二十贯给难住了。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拿不出来吧?嘿拿不出来你就得嫁给我,我也不亏待你,既然你想要堂堂正正的要个名分,那咱明天拜堂,你我爹娘都不在了,就请上一些好友,也好全了你的规矩。如何?”
我被逼问的哑口无言。往日的聪明伶俐此刻就像被遗落在了长安城一般。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让小六子去通知哥几个,明天来家喝喜酒。”男人喜滋滋的往外走,我看他一直脚踏出了房门,急的攥紧了拳头。
“别,别去。”
“又怎么了。”
许是着急,也可能是真的生气,男人声音带着不耐烦,仿佛即将发怒的老虎。
“我,我,我尚未及笈,何况,父母刚刚去世,此刻嫁给你,实在有违孝道。若父母在天之灵知道我如此忤逆不孝,定是死都不能瞑目。不如婚期延后一年,待到明年我再嫁给你。”说完便瞪着一双大眼睛,泪眼汪汪的看着他。
我知道这理由很牵强,一个市井屠夫是不会在乎什么所谓的孝悌的,所以我拿出了杀手锏。
接下来是可怕的安静。
“也罢,你这小身板,生了病还浑身是伤,也确实不禁折腾,好好养养身子,等到明年开春, 咱俩拜堂成亲,那个时候你就可想再赖掉了。”他的声音,像是卸了气的皮球,虽说声音依然洪亮,但是语气却是软绵无力。
意外的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暴怒,成功为自己争取了一年时间,我暗暗松了口气。
“堂是先不拜了,那我也不能白养着你,作为媳妇的活你逃不掉,家里洗衣做饭,你总得干吧?”
说完,拿起我手里的药碗在锅里盛了一碗杂粥端到我面前。“今天的饭我做好了,明天就该你做饭了。”
杂粥算不上好吃,又伴着药味,但是对于数月来缺衣少食的我来说,却是美味极了,我一连吃了三碗粥,吃完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那汗从额头低落,不知不觉浸湿了眼睛……
二
我梦到了娘亲。
她骨瘦如柴,面无血色。
娘亲说她放心不下我。
可她还是死了……
那是刺配队伍上路的第八十五天,大雪也整整下了八十五天。流配的衙役为了赶进度让犯人们在雪天赤脚走路。身怀六甲的娘亲在上路第三天就被折磨的小产,最终在离江州仅一城之隔的荒山上油尽灯枯。曾鲜衣怒马,艳羡一众长安贵妇的镇北王独女、忠义侯夫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荒郊野岭,尸体被衙役草草的扔在了路边。
流配的队伍照常上路,太阳依旧照常升起,这世上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有光线从屋顶的小窗子照进来。
昨夜提防着赵守义,我睡的很晚。
此刻赵守夜早不在身边了,他是个屠夫,天不亮就要走街串巷收猪屠宰,一般过了午时才会回来。
屋里的窗子很小,虽然有光线透进来,但是仍然很昏暗。
我起身扶墙走到门口,发现门被上了锁。
则男人看着憨厚,实则心眼不少。把我锁在屋子里应该是怕我逃跑。
说来可笑,就我现在的身子骨,即使跑掉了有能跑多远呢……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开锁的声音。
一个高大的身影闪进来,带进来一大片光亮。
是赵守义。
他在屋里巡视一圈,然后气势汹汹的冲到了我面前。
“你这女子,怎的这般懒惰,你男人在外面忙了一晌午,回到家却是冷锅冷灶,连饭都不曾烧好,我看你是找打。”
赵守义嘴上说着要打人,但是身体却站在那里,未曾动弹半分。
经过上次的交锋,我已经大概摸到了男人的脾气,于是鼓足勇气,泪眼汪汪的看着他:
“你还凶我,把我自个儿锁在这黑漆漆的屋子里的是你,叫我烧饭的还是你。那水桶里一滴水都没有,我用眼泪给你烧饭吗?我在这屋子里像坐牢一般,坐牢也比这好些罢,早知道我还不如随父母去了,也免得被人这样欺负……”
边说着,眼泪成串的砸落在地上,也砸在了男人的心上。
赵守义傻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娇滴滴的女子,就连哭都这般好看。
如今我病着,脸瘦的还没有巴掌大。配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我见犹怜。
他呆愣的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是该去挑水还是来安慰哭啼啼的我。
他愣了半晌,就在我快要哭不下去的时候,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别哭了,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怪我没想周全,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江州什么人都有,本地人碍于我的情面不会打你的歪主意,可是现在朝廷在打仗,到处都是流民,这江洲城现在乱得很,我不在家,不将门锁了,回头你被奸人害了,我就是打死他也赔不回这么俊俏的媳妇啊。”
“你净唬我,新帝刚刚登基,跟谁打仗?这天下太平,又哪来的流民,我看你就是不放心我,怕我跑了,编这通谎话来唬我。”
“真的,骗你是孙子,王二前日才同我讲的,说是镇北王死了,匈奴人觉得自己又行了,已经占了好几座城池了,现在外面乱得很。”赵守义一脸无辜。
我的心里也乱得很,没想到短短数月这天下竟已经乱成了这般。不知外祖父地下有知会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赵守义以为我还在生气,自觉无趣跑去挑了满满两水桶的水,打算自行烧饭。
我推开赵守义,气吼吼的自己烧起饭。
虽说从前是有仆从伺候,饭菜也是厨房做好的,但是我幼时随外祖父在军营玩耍过一段时日,所以基本的生存技能还是会的。
不多时香气从锅里溢出来,我的手艺虽然不比从前侯府的厨娘,但是比起赵守义却是绰绰有余的。
回头看赵守义正在院子里洗脸,我盛好一碗饭菜端到他面前,示意他先吃。
“家里就一双碗筷,你明日下工买点回来,咱俩总不能总用一双碗筷吧。”
赵守义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结果碗狼吞虎咽。“嗯!这才有些做媳妇儿的样子嘛,嘿嘿嘿。手艺不错,跟你相公比起来还差点。”
“还有,明日再买些蜡烛回来,这窗子本就小,太阳一落山屋子里黑漆漆的,你又不常在家,留我一人在家怕得很。”
不知是因为我表现出对他的惧怕,还是他本就如此,赵守义每日仅晌午下工了回家,吃完饭遍同他的兄弟们一同去喝酒。喝了酒晚上回家倒头就睡。留我一人在家反倒落得自在。
“你这小娘子胆子小得很,蜡烛哪是我们寻常人家点得起的,今日我把院墙加高些,你无事可以在院子里坐坐,把你一个大活人长期关在这屋子里也确实不像话。”
下午赵守义果然没有出去,他弄了些砖瓦和泥土,把院墙又垒高了许多,这下看起来就不像之前那样随便谁都能任意出入了。
看着赵守义忙碌的身影,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脑海里浮现出某位皇帝“筑金屋,藏阿娇”的典故。
“媳妇儿,给我倒碗水。”
赵守义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现在不是你媳妇,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谢婉儿”我把早前准备好的水递给他,不满的抱怨道。
“我管你是谢婉儿还是李婉儿,你都是我媳妇儿,你跑不掉的,哈哈哈蛤。”
赵守义今天心情看起来特别好。
我无语的瞥了他一眼,转身坐在屋檐下看着赵守义忙碌的身影,努力压下心里某种奇怪的感觉……
三
经过几天的相处,我对这个男人有了初步的了解。
赵守义以杀猪为生,平日没什么爱好,唯独贪好杯中之物。每日午饭后必会出门去,傍晚时方回家,总是满身酒气,好在这个人酒品不错,喝了酒只管闷头睡觉,不会做越矩之事……
他还有一群结义兄弟,据他所说,各个是好汉。实际就是以赵守义为首的几个泼皮无赖。
这几日我们形成了固定的相处模式,每日赵守义天没亮便出门上工,而我在家里洗衣做饭,说是洗衣做饭,实则家里除了我俩身上穿的衣裳,再无一块多余的布料,做饭就更容易了,家里只有一些杂粮,只需煮些粥便可,连菜都没有。
“以后,你不要出去喝酒了吧。”犹豫了多次,我还是说出了口。
“啥?”赵守义正在洗脸,没听清我说的话。
“你不要再出去喝酒了,多杀点猪,也好多赚些钱。”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我自己都听不到了。
“吃饭吧,我不想再喝杂粥,所以找隔壁沈大娘换了些面,做了糊糊汤……”
我说完,低下头安静喝汤,不再言语。长长的睫毛遮住眸子,看不出情绪。
赵守义愣了一下,从裤腰上解下了一个袋子。
“是我想的不周到了,你操持家里确实需要钱财,我手里只有这些,你先拿着,这些年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想过攒钱的事,前些日子给你看病,又花了些个,手里现下只余下这些,你先拿着,我往后少出去喝酒就是啦。”
午饭过后,赵守义果然没有出去,我提议想出去转转买些东西,赵守义没有言语,只在我出门的时候跟在身后。
许是从前的十几年前呼后拥的习惯了,这么一个高大的身影跟在我身后,我竟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反而愉快的径自挑选。
……
看看身后的赵守义,
我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今天满载而归……
再一看赵守义给的钱袋子。
空空如也……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幕,
少女欢快的在前面连蹦带跳,一个身形高大的彪形大汉左手提着油盐酱醋,右手拿着针线布匹,脖子上还挎着一篮子鸡鸭幼苗,板着脸跟在身后。
不得不说,赵守义的脾气是真的好,我在一天之内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还让他做了一天的“苦劳力”。
当然,这些是我提前盘算好的,通过这几天的相处,我了解的不只是他的生活习惯,更是把他的脾气秉性摸的一清二楚……
这个男人,表面身形剽悍,凶神恶煞,在整个镇里欺行霸市,做尽了恶事。还纠集了一群地痞无赖,平日以兄弟相称,被当地人畏之如虎,甚至于赵守义这个名字被用来吓唬夜啼的孩童。
但其实,他的内心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这么长时间,同处一个屋檐下,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我不信一个真正的泼皮无赖会在意所谓的孝期。
每次我提出的要求,他虽然表面骂骂咧咧,但是都照办了。更甚至,每次我假意掩面哭泣的时候,能感受到他的慌张与无措。
虽然我没有办法真正的接受他,但或许,我们可以和平相处……
夜里,我点亮了白日里买的油灯,翻出针线,开始裁剪布料。
赵守义在他新搭的床铺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那床铺还是我前日央求着他搭的,他听了发了好大的火,但还是板着脸搬了过去。
“你能不能明天白天再缝,这大晚上的,你还让不让人睡觉?”
“明天有明天要做的事,我今天把布先裁出来,你先睡。”我眼睛都不抬一下。
“女人真是麻烦”赵守义气呼呼地转过身,不打一会屋子里就有了鼾声。
……
三天之后,当我把一件崭新的棉袄披在赵守义身上的时候,他人都傻了。
没错,衣服是给他做的。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身上的那件棉袄不知道穿了多少年月,已经不合身了,想象一下,一个彪形大汉,穿着漏着小臂的袄子,前襟随意地敞开着,那画面,真是逼死强迫症……
“转过去,我看看身后。”
我指挥着赵守义转来转去,他就傻愣愣的任由我摆弄,那副样子看着就好笑。
“嗯,不错,肩膀需要再收一收,我特意把腰身做的肥大了些,你日后就算是再长个子也能穿得下。”
赵守义虽然看着老气横秋,但是真实年纪才十七岁,之后也不是没有可能再长的。
我试完衣服抬头正撞见赵守义盯过来的眼神,吓得我汗毛直竖。
“你干嘛那么看我”
“没,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这衣服是给我做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雾气。
“不是给你做的给谁做的。咱俩虽然还没拜堂,但是我现在还靠你养着,自然得为你做点什么。”
我边说边改着袄子,三下两下便改好了,然后又重新穿回到他身上。
“你自己动动,看还有哪里不合适吗?”
“没,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合适就好,你这袄子穿了多少年了,都已经这么小了,咋不重新做一个。”
“我从没做过新衣服,你做的这是第一件。”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答复,便干脆收拾好针线,在锅里盛了水,端到院子里。
“你先别臭美了,把衣服先脱了。”
赵守义不明所以的脱了新袄,然后乖巧的走过来。
“弯下腰”
“再弯”
“你干嘛。”
“给你洗头发”
“为什么?”
“丑”
……
赵守义今天异常乖巧,似一头乖巧的巨兽任由我摆弄,大约一柱香后,我洗好了他乱蓬蓬的头发,然后满意地打量着他。
“嗯,不错。”
不得不说,赵守义梳洗之后再穿上合身的衣服,顺眼多了,不只是顺眼,竟还有些,英俊?
往日因为性格的关系,无人打理的赵守义像一只炸了毛的狮子,再穿上不合身的衣服,坦胸露乳,瞪着一双环眼,只剩下吓人的份。
但是梳洗过后再看,没有了以往的潦草,收拾停当的他棱角分明,也算是浓眉大眼。加上他身材高大,梳洗打扮之后,看起来顺眼多了。
四
赵守义的兄弟们涌进院子的时候,我正弯着腰打理菜园里种的菜。
现在是春天,我见院子里有块空地,便央着隔壁沈大娘教我种菜,眼下已经冒了绿芽,长得欣欣向荣,让人看了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
大黄呜呜的叫着,一条尾巴晃来晃去,我知道是赵守义回来了。
大黄是一条赵守义在下工回来的路上捡回来的黑狗……
大黄被赵守义抱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瘦的皮包骨,小小的一只还没有赵守义的一只手掌大。
不知怎么,看到它我莫名的想到了初到江州的自己。
所以,向来讨厌狗的我还是给它做了简单的包扎,但是它伤的太重了,应该是被其他的大狗咬伤的,能不能活着要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大黄现在站起来有一人多高,被养的通体油黑,只有嘴巴是黄色的,看起来就像吃了某些不明物体,大大的降低了它的颜值。
说来奇怪,大黄每次看到赵守义都会摇着尾巴,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对他很喜欢,却又十分惧怕。
“媳妇儿,我回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赵守义离着老远就开始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媳妇一样。
赵守义身后跟着四个小伙子,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应该是他常说的那几个兄弟。
早前赵守义就交代过,他的几个兄弟今日要到家中吃饭,我提前做了一桌子菜,比不上樊楼做的珍馐美味,但是放在江州,也算得上是丰盛了。
“嫂嫂好~”
为首的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嬉皮笑脸的看着我,
“大哥你可真有福,嫂嫂长得好生漂亮。”
一声嫂嫂直叫的我羞红了脸。
赵守义站在他身后一脚把那男子踹出老远。
“我让你漂亮,我今天把你打的漂亮,给你脸了,竟然戏耍到你嫂嫂头上来了。”
赵守义一脸怒色,在众人的劝慰声中方才停了手。
那男子嬉皮笑脸的跟赵守义道歉,又被赵守义拎着跟我道了歉。我对此不甚在意,只一笑了之。
一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众人的情绪,打闹过后照样喝酒吃肉。
那边喝着酒,我在菜园子里继续忙碌着。
不经意感受到一缕炙热的目光,回过头正对上赵守义慌乱的眼神……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赵守义总是喜欢用那种眼神看我。
炙热,但又极尽克制。
也是,我这个当初骨瘦如柴的小野猫被赵守义养的面色红润,衬着皮肤更加白嫩,一头长发又黑又亮,就连个子都长了一大截。
我不自觉看了一眼角落里趴着的大黄……
傍晚时分,众人才陆续离去。
赵守义坐在藤椅上,我准备收拾桌子。
“媳妇你等会。”赵守义阻止了我,颠颠的跑去屋里,又颠颠的跑回来。
他手里端了满满一小盆的肉。
他藏的……
“吃吧,我给你留的。”赵守义咧着嘴,漏出两排大白牙。
我好无奈,那个面目可憎让人惧怕的凶汉啥时候变成这样了?
“张三想去从军。”我正吃着,赵守义莫名来了这么一句。
想就想呗,跟我有啥关系?
“近来赵知州在大肆募兵,应该是要打仗了。”见我没说话,赵守义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着。
打就打呗,战争对于我已经是一件很遥远的事了。
“现在世道艰难,周边郡县已经饿死很多人了。能吃得起猪肉的人也越来越少。再过些时日我可能连铜板都拿不回来了。”
“没关系,你往日给我的钱现在还有好些,我们自己种菜也够吃些时日的,至于肉食,不吃也是一样的。”
我边说边啃着手里的鸡腿,那是我养的第一批小鸡仔,都养出感情了,奈何赵守义邀请他的兄弟们吃饭。我只能含泪杀了……
然后含泪吃了两大碗。
“那怎么行,我给不了你珍馐美味,最起码的肉食可不能再断了,你喜欢吃肉,何况你在长身体,整日吃素,你又该瘦回原来的鬼样子了。”赵守义越说越激动,直接从藤椅上跳了起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索性不吃了,因为盆子里的肉已经见底了。
“青梅园的张婆子说他们院里缺一个护院,想让我去帮忙……”
青梅园是江州有名的青楼,当初我被发配到江州,本来是要没为官妓,应是被送到青梅园的,那老鸨看我骨瘦如柴又病重不醒,索性把我卖给了长期给园里送肉的赵守义。也只是省得砸在手里。若是那老鸨看到我如今的模样,不知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不行”我拒绝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
“那青梅园都是些什么人?你跟他们厮混,万一你看上了那里面的小妖精,我怎么办?”
“我不会的”
“我说不行就不行”
赵守义拿我没办法,跑去找大黄缓解尴尬,大黄躲在角落里,一条小尾巴摇到飞起。
这个呆子,空有一身蛮力,那青梅园是吃人的地方,在那种地方不长个八百个心眼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赵守义没再提去青梅园的事,只到处物色闲缺,但碍于他往日的淫威,正经人家不敢用他,那些歪门邪道的地方我又不让他去,所以一时还没有进展。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转眼到了张三从军的日子。赵守义去送他,回来后情绪低落。刀枪无眼,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以赵守义为首有兄弟五人,除了住在隔壁的老五由沈大娘拉扯长大,包括赵守义在内的其余四人都是孤儿,在这虎狼之地抱团取暖,别看他们平时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也才十三岁。
如今是兄弟几人第一次离别,大家都知道这离别意味着什么,奈何这世道艰难,能有一口饭吃已属不易。
5
我会在初春的某天和赵守义拜堂成亲,正式成为他的妻子。
如果没有那道军书的话。
江州境内凡是十四岁以上男子皆应征入伍。
没有例外。
这日,赵守义比往常回来的早了很多。
我坐在藤椅上纳着鞋底。是前些日子从隔壁沈大娘那里软磨硬泡学来的。
赵守义急匆匆的赶回来,鬼鬼祟祟的关上了大门。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我没起身,继续纳着鞋底,一切顺利的话,这双鞋还有两日就完工了。
赵守义风一样跑到我面前,然后直接把我从藤椅里捞了起来。
“你干嘛,你弄疼我了。”我捡起掉在地上的鞋底,心里颇有些不痛快,这憨货,今日怎么神神叨叨的。
“媳妇儿,让我抱会。”
我被赵守义像小鸡仔一样搂在怀里,他使足了力气,差点把我勒死。
“好了吗?你再抱一会可能就成了鳏夫了。”
赵守义讪讪的松开我。
“张三托人给我捎信,募兵的人数不够,知州下令城中所有十四岁以上男丁皆要应征入伍,明天早上如果不去募兵处报名,就要强制抓人了。我……”
“为什么是知州下令,征兵不是皇帝下令吗?”我心里有隐隐的不安。
“现在四处都是叛乱,皇上怕是顾不上江州的。”
“其实你早就想去了,对吗?”
“媳妇儿,现在世道乱,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赵知州求贤若渴,若投到他门下,凭借这一身力气,我定能有一番作为。若我能从战场上活下来,打下一番事业,到时候,咱们也买上几个丫鬟伺候你,这些糙活你都不用做,你就给我生孩子就行,生好多好多孩子。”
“买丫鬟,伺候你还是伺候我呀?”
“当然是伺候你了。我赵守义这辈子只要你谢婉儿一个女人。等我做了将军,你就是将军夫人……”
“那你为什么不跟张三一起去?非要等到抓兵丁了才去?”
“我舍不得你,我怕你一个女人家生活艰难。”
“你现在去就不艰难了?”
“这城里男丁都去参了军,反而安全些……这不是没办法了吗……小五年纪小,他不用去,他留在家里照顾你,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让你被别人欺负了去。”
“赵守义,你要是死了我就嫁给别人。”
我把赵守义丢在院子里,独自一人进了屋。
看着手里攥着的半个鞋底,心情烦闷。还差两天,明明再有两天我就纳好了……
赵守义把所有的钱财都留给了我。
走之前还给我买了足够一年生活的米面。还留了好些猪肉。
这憨货,当真把我当猪养了。
6
赵守义走后,日子平淡的不能再平淡。
我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前方战报如流水般传到我的手里。
战报称,镇北王死后,军心涣散,燕国趁机列兵边疆,镇北军与燕国之战全线溃败,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损失惨重。皇室已无兵可用。
战报称,大魏战乱四起,各地藩王起兵清君侧,封疆大吏各自为政,已不受皇帝调遣。
战报称,长安以北发生饥荒,又遇瘟疫,尸横遍野,赤地千里。匈奴人趁机长驱直入,烧杀抢掠,占一城屠一城,如今已有四座城池沦为空城,了无生机。
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是边陲小城的一个普通农妇。
这世道纷乱,又与我何干?
院子里的桃树结了果子,很香甜。
我手里拿着咬了一口的桃子,半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
“江州知州赵阔得一猛将,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与匈奴人对阵更是以一敌百,短短半年时间从名不见经传的兵卒一路晋升为将军。”
“嗯,我知道了。”我的心莫名的悸动,那他呢?这半年,音信全无,生死不知。
“主人……”
“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睡个午觉。”我咬了一口桃子,摆摆手进了屋。
“主人,大小姐找到了。”南风的脚步停在了门口,没有再跟进来。
“长姐可好?”
我皱皱眉,最后一次见到长姐,是在樊楼的最高层,长姐告诉我,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她所做的,父兄所做的,是心之所向,无愧于天地。
“大小姐……不太好。”南风支支吾吾,不似他往日的做派。
“长姐怎么了?”
“大小姐在起事当日逃过一劫,没有被抓到,但是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身处……”
“身处何处?”
“身处潇湘院。”
“怎么会这样?”
潇湘院是长安最出名的青楼。
长姐曾得先帝赞赏,称其是长安第一才女。长姐那般骄傲,委身青楼,定是有说不清的苦楚。
“我去见过大小姐,她让我告诉主人,权势富贵如过眼云烟,让主人忘记过去,珍惜眼前人。”
“忘记过去,我怎么忘记?全家一百七十二口尽数被杀,母亲死在我怀里的时候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曝尸荒野,我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母亲的尸身。长姐莫不是已经被贼人打折了脊骨吧?”
我越说越激动。想起行刑前夜去见父亲最后一面,我问他后悔吗。
父亲苦涩的笑笑摸着我的头“没有镇北王数十年如一日镇守边疆,何来京都繁华至此。文死谏武死战,镇北王一家蒙冤,凡有良知的男儿理应尽自己所能,为父当日在朝堂所奏之本,你长姐于樊楼所做之事,皆无愧于心,你现在不懂,但是长大后会明白为父今日之言。为父不后悔,只是苦了婉儿,往后的颠沛流离只剩你母女二人独自面对了。”
我浑浑噩噩的脑海里反复盘旋父亲说的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大理寺的监牢,最后清晰的记忆,是行刑那日父兄被压在刑场上,即将身首异处的他们面上却毫无惧色。
越想也觉得恨,我那一身正气铁骨铮铮的父兄,我那文采卓绝风华绝代的长姐,他们凭什么要落的这样的下场。
7
沈小五死了,死在了赵守义走后的第二个月。
江州城没有逃过,瘟疫带走了城里近七成的人。
虽然江州城原本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好了,匈奴人连屠城都省了。
我为小五和沈大娘办理了后事,以报答他们多日来的帮扶之恩。
我也感染了瘟疫,可能是在埋葬小五和沈大娘尸体的时候,也可能更早。
谁知道呢。
我以为我会死。
在我躺在床上等死的时候,隐约听到耳边有人唤我。
“主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南风是我捡回来的孤儿,虽然他比我还大了一岁。
那是我六岁那年,贪嘴跑出府偷买糖葫芦,却不小心迷了路。
在一个狭小的巷子里看到了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南风。
那时的他,为了半个馒头被一群乞丐打折了肋骨。
我把他带回府精心调养,府里的人对于我往家里捡人见怪不怪。
南风小的时候眉目清秀,长得有很瘦小,所以我一只以为他是女孩子。
直到他从母亲的暗卫队受训回来,我才知道,他原来是个男子。
真是的,好看的让人嫉妒。
像南风这样的“小可怜”,我捡了六个。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母亲的熏陶,我觉得养暗卫这件事很酷,并热衷于此。
所以对于那些被我捡回来的“小可怜”,如果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就会收留并送入我的暗卫营。
我给的待遇很好,所以迄今为止,没有成为我暗卫的“小可怜”只有一个。她说她受不了训练的苦,然后把自己卖进了青楼……
南风是所有暗卫里长得最俊美的,也最得我重用,比如代买糖葫芦、代写先生罚抄的诗经、在我惹了祸的时候背黑锅……
我的暗卫总是喜欢喊我主人,我说我有名字,我叫谢婉儿,可是他们依旧我行我素。
好吧,随他们去吧。
在南风的日夜照料下我日渐好转。
真奇怪,我又没死。
我依然每日吃饭、睡觉、晒太阳。
可是,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
比如,
我的大黄死了。
8
没错,大黄也死了。
被闯进来抢粮食的悍妇活活打死了。
那个时候我病的走不动路,每日躺在藤椅上等死。
那悍妇不知哪来的勇气,砸开了被赵守义加固了好几层的门。
我就躺在藤椅上看着她把我的粮食从仓房搬到院子里。
一袋,又一袋……
我无所谓,我快死了。
可是大黄不干了,它挣脱了绳索,与那悍妇扭打在一起。
那悍妇手里有工具,可是我的大黄没有啊。
我亲眼看着大黄的脑袋被打开了花。
大黄呜咽着倒在地上,双眼含泪的看着我。
仿佛在说,我尽力了。
那悍妇还在继续搬我的粮食,不防备被我从背后砸中了脑袋,
一下,又一下……
那悍妇直到死也不相信,会被我这样一个半截入土的娇娘子活活打死。
南风来的时候,我抱着大黄的尸体,已经哭晕了过去。
所以我是怨他的,为什么不早点来。
哪怕再早一刻钟……
9
我离开了这个居住了一年的小院。
因为江州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
都死了……
唯剩寥寥几人,饿的皮包骨的躺在路边。
偶尔拽拽行人的裤脚。
行人,只有我和南风。
多可笑啊,我刚来的时候,这芙蓉街可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行至城门的时候,看守的人无精打采,甚至没有问问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是啊,哪还不是地狱呢。
江州城沦陷了,
在我们离开的第三天。
赵知州带着一队亲信连夜逃了。
匈奴人辛辛苦苦打了半年有余,又打下了一座空城。
我只顾着往前的路,并不知道赵守义潜回了江州城。
彼时他已是赵阔手下最倚重的猛将,被他认作义子,手握重权。
兵败是假,蛰伏是真。
是啊,江州只是一座死城,没必要守着了。
可是赵守义擅自离营,
他回城寻找他未拜堂的妻子,他要带着她一起走。
可是他没找到。
他翻遍了那座被灾民洗劫一空的破房子,只找到了一只带血的帕子,和一座小小的坟。
帕子是我的,坟是大黄的。
他跑去隔壁找沈小五询问我的去向,又看到了两座坟。
他该知道的,这是座空城啊。
他呆愣的看着那颗已经落败了的桃树,枝桠上还积压着厚厚的雪。
那是我央了他很多次,才从别处移来的。
他在藤椅上坐了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大雪染白了他的头发,覆盖了这院子所有的痕迹。
随从找到他,告知他匈奴人已经进城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们骑着马从南门飞驰出城。
可能是马儿跑的太快了吧,这大冬天的汗水流了一脸……
10
我和南风一路南下,前往我们此行的目的地——长安。
人生如戏,我离开长安的路上大雪纷飞,回来长安的路上依旧大雪纷飞。
唯一不同的是,此时我有足够吃的粮食和足够厚的衣物。
大雪盖的前路满目皆白,马儿也冻的瑟瑟发抖。
我决定找个山洞住一晚。
为什么住山洞?
因为不用担心遭劫。
这一路,就没有一家店不是黑店。
这世道,两个“女子”赶路,确实很引人瞩目。
我是看起来就是女扮男装,南风是看起来就像女扮男装。
一路上,我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人间炼狱。
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这是我从来没见识过的场面。
路过了四座城,每一座都不是江州,每一座都是江州。
11
谢婉儿这个名字我不能用了,身为罪奴无召回京是大罪。
南风为我弄到了新的身份文碟,谢挽倾,齐国行商。
我和南风混在商队里,混进了城门。
说实话,进入长安后,我是大为震惊的。
我以为相对于江州,长安会安全些,最起码不会饿死。
但我万万没想到,
长安犹如一座不存在于这世上的孤城,遗世而独立。
城内夜夜笙歌,城外怨声载道。城内百卉千葩,城外饿殍遍野……
这京都真是富贵迷人眼,真不愧是……天子脚下。
12
我见到长姐的时候,她正陪着笑脸送一个恩客出门。
我又大为震惊,长姐向来是天之骄女,如今这般姿态,我不能接受。
长姐看到我,先是一怔,然后微微一笑,把我让进了她的房间。
“婉儿长高了。”长姐笑着看着我,如幼时那般。
“长姐,你……”
“婉儿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沦落青楼是吗?”
我定定的看着她,我想知道,但不想她揭开伤疤。
“有人想看我卑哀到尘埃里。”长姐一阵苦笑。
长姐看着我的眼睛,温婉中透着怜爱,除了母亲,长姐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婉儿,你不该回来的,这长安波谲云诡,不是个好去处,你那夫君视你如命,江州沦陷了,他必回城接你出虎穴。你本该有更安逸的生活。”
“长姐,我们还为成亲……而且,这世道已是千穿百孔,我不来长安又能去哪……”
“那你接下来可有打算?”
“我要去见一个人。”
“何人?”
“右丞相程知言”
“你可知此人正是镇北王一案的幕后推手,他是林家和谢家的死敌。”长姐愤然起身。
“我知道。”
“那你还……”长姐试图阻止,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激动。“你决定了吗?你可知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这世道已千疮百孔,皇帝昏庸无能,朝堂奸佞当道,封疆大吏各自为政。战乱、饥荒、瘟疫、贪腐,我来这一路上饿殍遍地,赤地千里,甚至已经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镇北王誓死守护的江山早已变成了炼狱,这大魏已经从根上烂透了,这天下百姓等不了了,长姐。”我想起这一路的遭遇,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我知道了,需要我做什么,就来找我,我帮你。”长姐抚摸着我的手,仿佛给了我无尽的力量。
“长姐,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我知道,只要你想,就可以的。”
“我说过,有人想看我卑哀到尘埃里”
“是荣华公主?”我一脸不可置信。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在怨恨长姐。
荣华公主曾是长姐幼时的玩伴,但两人因一男子反目成仇。
长姐莞尔一笑,没有回答我,但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13
离开了潇湘院,我一路魂不守舍,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居住的客栈。
南风站在我的房门口,左右徘徊。看到我回来了,三步两步走到我的身边。
是我不让南风跟着,让他留在房中等我。
“主人,有客来访。”南风一脸紧张,如临大敌。
“哦?是何人?”南风还从来不从露出这副表情。
“是本座”一道清澈的声音从房中传来。紧接着有人打开房门,我看到了房中坐着的男人。
好生俊美……
我自诩见过各色美人,但是像这样的极品还真是没见过,南风跟他一比简直不够看的。那人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身材修长,着一身素衣,腰间挂着淡紫色玉佩,手中摇着画有山河图的纸扇,好一个雌雄莫辨的翩翩公子。
“你是何人?”我努力抽回一丝神智,告诉自己不要被外表迷惑。
“程知言。”那人微笑的看着我,勾魂摄魄。
好家伙,送上门来了,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好在我还保持一丝冷静,没被他骗了魂去。
“你就是那个害死我全家的大奸臣?”我的脑袋飞速运转。虽然我想去找他,但是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布局,这下全被打乱了。
“谢姑娘好气魄,就这样大方的承认自己的身份吗?”那人眉眼含笑,极度危险。
“你人都来了,又何必说那些虚的。说吧,找我什么事?”我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该死,这好看的皮囊。他是懂我的死穴的。
“哦?姑娘既来了长安,不就是来找程某的吗?程某知二小姐见我需费些力气,所以自己送上门来了,该是我来问你,来找我何事?”这厮笑的像只狐狸,可怕的很呢。
“我找你,自然是要报抄家灭门的血海深仇啊。”我压制着心中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如他一般风轻云淡。
“我就站在这里,姑娘动手吧。”程知言拿出一只匕首塞到我手里。
“好啊,这是你说的。”我干脆利落的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
他没有躲闪,鲜血从他的伤口喷涌而出,溅了我一身,吓得我后退了一步,这人真是个……疯子。
“姑娘……可解气了?”那人口含鲜血,仍时刻保持着那该死的笑容。
“程大人,我这一刀还抵不上您对我谢家所做的万分之一。”我咬牙切齿努力压制心中的怨恨。
“那姑娘想如何?本座奉陪。”
“事成之后,我要你的命。”
“一言为定。”
14
我将镇北王的兵符给了我的仇人。
是的,我手里有父亲留下的兵符,能调动五万驻扎在乌山的镇北军。
行刑前夜,我曾去见过父亲。
他给了我兵符,并告诉我如果有朝一日世道崩坏,让我做防身之用。
我不理解,也并没有打算过动用这批军队。
直到我经历了世事无常,见识了世道崩坏,百姓疾苦。
我理解了。
我绞尽脑汁想过无数拯救这世道的办法,可是我的力量实在过于薄弱。
直到我收到一条情报。
那个屠杀我全族的仇人,大魏朝权倾朝野的佞臣程知言,
表面是大魏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实际上效忠于齐国的绥靖公主。
皇帝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早就视镇北王为眼中钉肉中刺,诛杀朝臣也只是顺势而为,只因当初夺嫡之时父亲持身中正,并未站队,也就引来了记恨。镇北王谋逆一案父亲为其进言鸣冤,刚好给了皇帝借口,铲除异己。
至于程知言,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诏书已经拟好,他不做也会有其他人来做。
而程知言早年受过父亲一饭之恩,此时无人知晓。在皇上颁发诏书的时候,他便主动请命做监斩官。为的是为父亲保留一丝血脉。
想要拯救这乱世,救黎民于水火,只有他能做到,或者说,只有绥靖公主能做到。
绥靖公主早年曾在魏国为质。
有关程知言的身份也只能追溯到绥靖公主入魏的那一年。
先帝曾有一同胞姐姐,嫁入齐国和亲,在齐国剩下一子一女,那男孩在皇权斗争中夭折,女孩被送入魏国为质,即是绥靖公主。
当年夺嫡之争中,皇帝戕害了所有魏国宗亲。
包括他尚在襁褓之中的同胞弟弟。
野心和手段可见一斑。
所以现在,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平定战乱 ,收服民心。
除了绥靖公主。
算起来,绥靖公主虽是齐国人,却也同样是魏国人。
我曾见过绥靖公主,她长我几岁,生的一副英俊模样,时常扮作男装,与长兄私交颇深。父亲曾说过,绥靖公主虽是女儿身,却心怀天下,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若她生为男子,那齐国的至尊之位非她莫属。
这位公主在先帝在位期间,曾经在五王之乱时以一己之力平定叛乱,收服民心。
如今,齐国皇帝年轻势弱,由绥靖公主掌国,她将齐国治理的国泰民安,是当之无愧的明主。齐国也曾发生饥荒和瘟疫,因为处理得当,不曾出现过大面积的死亡。
前些时日有些藩王不满女人掌权,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谋反。
我想,如果我可以助她一臂之力,这魏国是否还有一线生机。
事实不出我所料,绥靖公主得到镇北军的匡助后,势如破竹,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扫平了内乱,登基称帝。在这之后的两个月,魏国皇帝让位,自此结束了为期两百年的南北对立,天下一统。
15
当然,这些都与我无关,因为我就要成亲了,我即将兑现我的承诺,嫁给赵守义。
这个铁憨憨,在接到我的信知道我还活着的时候,高兴的月下痛饮三百杯,然后抱着副将一顿猛亲……
“媳妇儿,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当初带你回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命大的。嘿嘿嘿……”清晨,我风尘仆仆的赶到营地,赵守义从营帐里跑出来,砸的地面哐哐直颤,却在看到我身后的南风的时候停住了脚步,恶狠狠的看着他。
“这个小白脸是谁?”
我笑着看着他没有说话,赵守义更慌了。
看着赵守义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眼眶里含着泪珠,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我憋笑憋的很辛苦。
……
那个铁憨憨吃醋了。
所以处处挑衅,时刻想拉着南风比武。
南风则是能躲就躲。
他想不通,一向喜好美色的二小姐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并不算温柔,更说不上好看的军汉。
说实话,我也想不通。
可能是习惯了他憨里憨气的叫我媳妇儿,可能是他在我生病时并不算体贴的照顾,可能是在我耍小脾气时手足无措的样子……
感情这种事,谁说的清楚呢。
婚期定在下月初八。
赵守义抓来了全城的绣娘给我赶制喜服。
他说,要让我风风光光的嫁给他。
我想起当初在江州。
我抓着他在集市上添置家用。
在路过一处布庄时,他一眼看中了一匹淡蓝色的丝绸,
想买下给我身衣服。
可是绸缎哪是寻常百姓穿得起的。
即便在曾经身为侯府小姐的我看来最下等的丝绸,在这穷乡僻壤也是只有支线知县夫人能穿得起的存在。
所以我拉着赵守义想走,被布庄的老板看在眼里,冷嘲热讽让我们买不起就不要挡着他做生意,还说丝绸给是官家小姐夫人穿的,我一个平民夫人就看看隔壁的粗布麻衣就可以了。
赵守义被惹恼了,在布庄大闹了一场,最后店家赔礼道歉,并且送了一匹深蓝色的棉布。
为这件事,赵守义一直耿耿于怀。
在回家的路上,他背着我喃喃自语“以后发达了,我就把江州的丝绸都买下来,让江州最好的绣娘给你做衣裳。”
他做到了。
16
我抚摸着赶制好的大红喜袍,身为侯府小姐的时候,我穿过更名贵的绫罗绸缎,但没有哪一个像这件一样得我心意,可能是因为嫁给意中人的喜悦吧。
赵守义被南风拦在门外。
“姑爷,新婚前夜夫妻不能见面,不吉利,您就别为难我了。”南风一脸得意,看着一脸焦急的赵守义,可算是出了前些日子被人追着挑战又不能还手的窝囊气。
“就一面,就看一眼。我都一整天没见着我媳妇儿了,你就让我见见吧。”自从这次重逢,赵守义可以说时刻不离我身边,他说害怕一个不小心又把我弄丢了。
“明天就成亲了,你就是说破大天了我也不能让你见。姑爷还是回去吧。你这样大吵大闹的免不得吵的小姐睡不好觉,明天可就没有精神头嫁给你了。”作为娘家人的南风叉着腰把配剑一横。任凭赵守义好言相求,就是不放行。
赵守义被说服了,也不再要求见面了。只扯着嗓子喊,
“媳妇儿,我就在外面,你要是有事你就叫我,我即刻就来。”
“嗯,你回去吧,好生休息,明天再来接我。”
这憨货,终于消停了。
天还未亮我就被喜婆揪起来梳洗打扮,睡眠不足导致我一直打着哈欠。
中军大营被布置成喜堂,我被赵守义用红绸子牵着跨火盆,迈马鞍……透过红盖头可以依稀看到赵守义的背影,他身着大红色的喜袍,头上扎着红绸子,看不到表情。
“一鞠躬,祝新人举案齐眉——”
“再鞠躬,祝新人白头偕老——”
“三鞠躬,祝新人子孙满堂——”
三鞠躬后,该行结发之礼,有将士已经将剪刀呈上来。外头突然后人喊:“报!”
前线急报,匈奴人趁我军不备,连夜突袭,将赵知州逼至凉州。现在赵阔被困在凉州,固城据守,但是现在大多数士兵驻守在泉州,敌众我寡,凉州随时有被攻破的危险。
赵守义看了一眼将士呈上来的剪刀,突然冲我一笑。
“媳妇儿,赵知州对我有知遇之恩,老四也在凉州,当日我们哥几个等有言在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哥几个都死了,现在只剩下老四了,我不能丢下他不管,虽然我不想辜负你,但是赵守义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结发之礼,等我回来再成。若我能活着回来,任你要打要骂,我都依着你。”
他说完,扯去身上的大红喜袍,露出里面的铠甲。
转身走出去数步,又折返回来狠狠的把我抱在怀里。这次离得近了,我隐约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这次,真的走了。”他松开我,大步走出了喜堂,从侍从手中接过兵器,飞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赵守义,你如果回不来,我就嫁给别人。”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脊背僵直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言语,带领大军绝尘而去。
我在兆州等了一个月,小四送来了带血的青袄和一个布袋。
“大哥说,是他对不住你。”
青袄早已不复崭新的模样,青蓝色的袄子被鲜血浸成了红色,我数了数,一共破了二十一处洞,
我摸着那些破洞不由得湿了眼眶,他得多疼啊。
布袋里是两缕头发缠绕在一起,一缕是他的,一缕是我的。
原来,在他心里我俩早已行了这结发之礼。
赵守义死在剿灭匈奴军队的前一夜。
大部队的援军还没有到达,匈奴人发兵攻城。
赵守义下令在护城河洒下汽油,引燃了护城河。
他带领一队人马据守在护城河外。
没有依仗,没有掩护,他就像一堵高墙一样挡在护城河前。
……
援军赶到时,只见一人影矗立在尸横遍野的护城河前,手上的大刀杵地,立而不倒,身后的火光已经熄灭,战场无人生还。
纵使天生神力,他也是血肉之躯。
17
我回到了江州。
战争结束后,江州渐渐恢复了生机。
正如这天下苍生。
院子里的草长了老高,墙也倒了。
老四说要派人帮我把院子修葺好。
被我拒绝了。
我想自己亲自动手。
虽然过程艰难,但是好像还挺有意思。
我仿佛总能听到有人叫我媳妇儿。
许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用了。
我依旧喜欢坐在藤椅上,晒着太阳。
说也奇怪,这院子经过多年风雨早已破败不堪,但是这藤椅却几乎没受影响。
大门外传来呜呜的声音,循声找去,看到一只小黑狗摇着尾巴蜷缩在门外。
我蹲下身轻轻抚摸小狗的脑袋。
“你好呀,大黄。”
完
来源:青草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