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京城皆知,我爹,那位执掌礼部的尚书孟君山,是个贪恋美色的风流客。
京城皆知,我爹,那位执掌礼部的尚书孟君山,是个贪恋美色的风流客。
各色佳人如流水般被迎进府邸的后院,过不了多少时日,又如浮萍般被打发了出去。
怪的是,每逢一位美人儿消失,我爹的官位总要往上攀一攀。
原本,我也会是那送出府的一份子。
万幸,我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
我小娘殁在踏入孟府的第三个春秋。
当初,孟君山只花了十两雪花银,便将她买下。
可待到闭眼离世,搜遍她身上每一寸,也凑不齐那十两买命钱。
她咽气时,孟君山连人影都未曾出现。
只有嫡母身旁的孙嬷嬷踱过来瞥了一眼,吆喝下人将我小娘的尸身抬走。
彼时我被丫鬟拢在怀里。
眼见几个粗使婆子扯过一方惨白粗布,草草将小娘的遗容盖住就要搬抬,我忽地挣脱了丫鬟,扑跌在地,从衣襟深处抠出几个寒酸的铜板。
我憋红了眼眶,用尽力气发出呜呜的哀求,朝他们不住作揖,只求能换一副薄棺,让小娘入土为安。
几个婆子踌躇着,偷偷去瞧孙嬷嬷的脸色。
这点铜板,怕是连纸马香幡都置办不全,哪里能购得棺木?这等无宠无名,连正经妾室都算不上的女人,用破草席卷了挖个坑埋了,已是主家开恩。
孙嬷嬷瞧着我倔强地高举着那几枚可怜铜板,终是心头一软,叹了句:“倒是个至孝的孩子。”
全赖孙嬷嬷这句心软的叹息,我小娘终于有了一副栖身的薄棺,得了个勉强的体面下了葬。
我也离开了原来那方小院,被领去了新的去处。
心里,我是感激孙嬷嬷的。
听说,那座空出来的院子,第二日便换了新主。
是孟君山从勾栏瓦舍带回来的清倌人,身价不菲,足足一百两雪花银。
比我小娘,值钱太多。
小娘去了,我便被带到嫡母所居的正院。
嫡母倒不似戏台上那般刻薄恶毒,喜于拿捏庶出子女。
她并非刻薄之人,只是神色过分端肃,眉宇间鲜见欢颜。
嫡母打眼瞧见我,随口问:“哪处院子的?”
“是老爷早年从杞县乡野带回的那位……”孙嬷嬷语带怜惜地接话,护犊似的看我一眼,“那女子前日没了。老奴瞧着这丫头年岁还小,性子也闷,想来……总比那等爱生事的清净些……”
嫡母眉梢微挑:“是个哑巴?”
我蜷在孙嬷嬷身后,瑟瑟发抖,脏污的小脸上泪痕纵横交错。
嫡母只轻轻摇头,低声惋惜:“可惜了这副眉眼……”
“夫人,这孩子瞧着敦厚老实,年纪小也懂事。哑了正好,不会聒噪,给咱们大小姐做个贴身作伴的?”孙嬷嬷忙引荐道。
嫡母面上显出几分倦怠,略一思忖,便摆了摆手:“那就……留下养着吧。”
话音未落,下人来报:
“回夫人,新来的那位玉姨娘差人来要上好的南珠粉,小的已取了库里的送去。可那边说……不够!道是要日日敷面用的……”
“呸!”孙嬷嬷顿时拉下脸,啐了一口,“一个章台柳巷里出来的玩意儿,真当自己是凤凰了不成?拿上等南珠粉敷面?便是夫人您也未曾这般奢靡过,她也配?”
嫡母只揉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目光掠过一旁呆愣站着的我。
“不过些不入流的小把戏,随她去吧。老爷现下正新鲜着那狐媚子,若为这点子珍珠粉让她逮着由头闹将起来,这院里可还有片刻清净?想想就烦,索性……打发了事。”
“夫人说的是。”孙嬷嬷也记起我在场,忙敛了怒意,边替嫡母按压着额角穴位,边压低了嗓子道,“老爷也真是的……从前虽隔三差五收人进房,好歹还寻摸些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再不济,像杞县那位般好歹来历干净。如今倒好,竟把窑子里的人往家里带?传出去,岂不是让满京城看咱孟府的笑话?”
嫡母唇边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神情淡漠无波:
“男子本性,不过如此。他此番外放归来,自认官途坦荡,攀天在望,行事愈发没了顾忌。这些臭男人的骨头缝里,哪个不贱?”
“夫人……”孙嬷嬷连忙提醒。
嫡母自觉失言,立时打住话头,唤来丫鬟将我领走安置。
转身离开时,我依稀听到孙嬷嬷压得极低的声音:“左右就是个玩意儿,老爷的新鲜劲儿能有多久?眼下哄着她些……日后啊,自有她的用处。”
回应她的,是嫡母喉间溢出的一声不屑轻哼。
被仆妇拾掇干净,我怯生生地被带到嫡姐孟玉珠跟前。
她正领着一众姐妹在庭院里踢毽子。
那彩羽毽球被高高踢起,好巧不巧,“啪”地一声,正正砸在旁边三姐孟淑仪的面门。
痛得她“啊呀”一声惨呼,捂脸蹲了下去,血线瞬间从指缝渗出。
周遭的姐妹们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上前搀扶询问。
嫡姐非但不急,反而咯咯笑着,一阵风似的冲我跑过来。
她毫不避讳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笑得明媚灿烂:
“你就是那个小哑巴?哑巴好啊!哑巴就不会乱嚼舌根生是非了!以后你就乖乖跟着我,要是听话呢,我便待你好些。要是不听话……”她小脸一扬,威胁道,“我就把你卖了!卖得远远的!”
可我是孟家上了族谱的小姐啊,虽是庶出,身份到底有别于奴婢,怎能说卖就卖?
我不敢反驳半句。
只讷讷点头,表示顺从。
来此之前,孙嬷嬷已提点过,嫡姐在我之前有过好几个“玩伴”,最终不是被发卖出府,便是寻由头驱逐了事。她嘱咐我,在这嫡小姐身边,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哑巴,才是长久存身之道。
嫡姐对我的驯服颇为满意,一把将我拽进踢毽子的圈子。
余光里,三姐被砸中的鼻根高高肿起,鲜血糊了半张脸。她的贴身丫鬟手忙脚乱地用锦帕去捂,还不得不屏息凝神,生怕发出一点多余声响惹恼了嫡姐。三姐自己,明明疼得小脸煞白如纸,却硬是咬着唇,连一声痛呼也不敢出口。
只在被丫鬟半扶半拽着离开小院时,那含泪的眼里,才泄出一丝淬毒的恨意,匆匆扫过我。
“回头叫厨房挑些补品点心送去三妹屋里,”嫡姐漫不经心地对着空气扬了扬手,语调随意,“省得她姨娘去母亲跟前哭诉,倒显得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近人情。”
转头,她又欢声笑语地跑跳玩闹去了。
不过,傍晚还是因这事吃了挂落。
我心领神会,默默上前,替嫡姐结结实实挨了嫡母两下紫檀木戒尺。
戒尺抽在干枯的手心,火辣辣的疼。嫡姐看我摊开的掌心上两道突兀刺目的红檩子,撇撇嘴,随手从桌上精美碟子里抓了几块喷香的糕饼塞进我嘴里。
她胡乱摸了摸我的发顶,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亲昵:“还是绾儿最懂事!”
接着小声嘟囔,带着天真的疑惑:“唉,要是三妹妹也能变哑巴就好了……”
一旁的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迭声哄劝:“哎哟我的小祖宗!这话可说不得!夫人听见了可要真罚您了!” 一边说一边还紧张地张望四周。
嫡姐却只顽皮地吐吐舌头,浑然不当回事。
我心中了然,只因嫡母的责罚,多是小惩大诫,演给旁人看堵人口舌而已。纵然真罚,也多是我这个“哑巴”替身代受。我不会告状申诉,更不会疼得大呼小叫。在嫡姐看来,我这个哑巴小跟班,简直是老天赐给她最合心意的“物件”。
嫡姐高兴了,待我自然也宽厚不少。
短短数月间,除去偶尔代姐受过,我的日子堪称安逸,脸颊也丰润了些。
以二姐、三姐为首的庶出姐妹们见了,眼中交织着嫉妒我得了嫡姐“青眼”的酸意,以及鄙夷我只配做“狗腿”的轻蔑。她们聚在一处窃窃私语,称我是“不会吠的看门狗”,这辈子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嫡姐身后吃灰。
可我瞧着她们,反倒觉得,她们的日子比我更煎熬几分。
月余后,孟家宗族一支远亲来京,带走了三姐淑仪。
说是那支脉断了香火后继无人,要过继淑仪过去,当亲生的嫡小姐养着。
淑仪的姨娘听到这消息,如同五雷轰顶,几次哭晕在孟君山的书房外,又几次到嫡母跟前苦苦哀求。
这位三姐尚有一胞弟,是个庶出男丁,本由嫡母代为抚育教养。
最终,嫡母做了主,将那庶子归还给了他亲生的姨娘抚养照料。
听说三姐的姨娘心头满是庆幸喜乐,竟连亲生女儿被带走那日,都未曾露面相送。
自那时起,三姐便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再无半点消息落入我耳中。
而在嫡姐身边的日子,反倒似乎过得比以前更松快了几分。
年关将近时,府里传出了消息,嫡母怀了身孕。
在外头足足逍遥了一个多月的孟君山,终于舍得回府了。
当他满面春风,喜气洋洋地踏进主院那当口,我和嫡姐正被嫡母拘在暖阁里,一针一线地考较着女红功课。
嫡姐手里那幅绢上花鸟,针脚走得歪歪扭扭,她正歪缠在嫡母身上撒娇讨饶,试图蒙混过关。
眼见孟君山打帘进来,嫡姐身子骨儿立刻绷直了,小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淡去,疏离又规矩地低低唤了一声:“爹。”
嫡母面上的那抹宠溺也像潮水般褪得干净,神色端凝,语气平淡地招呼了一声:“爷回来了。”
暖阁里的气氛,霎时便像被秋霜打过一般,凉了下来。
孟君山却恍若未觉。
他自顾自上前两步,带着几分亲昵的口吻,抬手就想抚上嫡姐的鬓发:“哟,咱们玥姐儿都十三的大姑娘了,还跟娘亲撒娇耍赖皮?快跟爹说说,求的什么好儿?爹替你娘应了你!”
“爹,”嫡姐飞快地偏头避开那抚过来的手,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我才十二。”
孟君山那只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僵,显出几分尴尬的讪色。
嫡母的眉目越发冷肃。
“玥儿,”她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们姐妹先回房歇着吧。”
“是,母亲。”嫡姐应声,拉着我起身行礼。
刚转过身准备退出暖阁,孟君山却忽然开口把我叫住。
一件还带着外头寒气和酒气的厚棉大衣兜头就朝我甩了过来。沉甸甸的份量砸得我猝不及防,脚下踉跄着往后直退,要不是嫡姐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我非得摔个仰面朝天。
“去,给爷打盆烫点的热水来泡泡脚解解乏。”孟君山声音里带着惯常的命令口吻,仿佛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
“老爷,”嫡母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分刻意的提醒,“绾儿不是浆洗铺里的婢子。您怕是忘了,她是您前些年从杞县带回来的,府里的七小姐,绾姑娘。”
“啊?这……都这么大了?”孟君山像是真被问住了,眯缝起那双被酒色浸得混浊的老眼,上下打量我半晌,里头全是迷茫,似乎完全记不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
好一会儿,他才干咳一声,挤出一丝勉强的、略带尴尬的笑意:“是为夫疏忽了。等明儿……明儿个我去瞧瞧她和她娘……”
“老爷,”嫡母打断他,语气平淡地抛下一句,“她生身小娘,前些日子已病殁了。”
“……”
我抱着那件带着烟酒气和陌生男人体味的大衣,像个笨重的小兽,费力地拖着它,一步一步挪出了暖阁的门槛。
根本不用回头去看,我都能想象得出孟君山此刻脸上的神情——该是混杂了讶然和难堪的复杂表情吧。
但他脸上绝不会有半分真切的伤心,更别提丝毫沉痛的懊恼。
我的小娘,十四岁就被他买了去。那时他正外放在杞县为官。
她怀上我的时候,自己还不到十六岁。
我是生在马车上的孩子。
那时孟君山刚刚升了官,举家赶往下一处任地的路上,颠簸晃荡。
小娘在狭小憋闷的车厢里,整整挣扎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我,身边只有一个半路随手买来的粗笨婆子搭把手。
据小娘后来流着泪说,我刚落地的襁褓,都是她忍着剧痛,慌乱中撕了自己的贴身旧褂子,哆嗦着临时改就的。
可即便刚从鬼门关滚了一遭回来,那时的她,脸上竟还是挂着喜色的。她天真地以为,能给孟君山生下血脉,从此就算在这世间有了依凭,有了终身的依靠。
她哪里懂得?孟君山在京城早就妻妾成群,热灶红火。像小娘这样空有几分姿色的乡野丫头,不过是他外任旅途上随手捡拾的一点消遣罢了。他身边那些端茶送水的丫鬟,几乎都爬上过他的床。
他最终没把我母女随意丢在哪个犄角旮旯,或许……也仅是念及那些年的陪伴之情。
我们母女就这样跟着他,一路辗转,最终也踏进了京城这深似海的孟府高门。
初入孟府之时,小娘仰头望着这从未见过的富贵堂皇,雕梁画栋,欢喜得眼底都发着光。
她私下里常拉着我的手,天真地说这是她上辈子烧对了高香,祖坟冒了青烟,才让她跟了这么位显赫的官老爷做依靠。
可她哪里明白?自打我母女踏入这府门的第一日,孟君山的鞋底就再也没踏进过我们那冷清偏僻的小院一步。
在这偌大的孟府里,下人们口中提起她,都只含糊地称一句“老爷当年从杞县带回来的女人”。
在冷寂的后院熬了三年,孟君山恐怕早已忘光了我们母女的模样和存在。
忘了曾有个女子,陪着他一路风尘仆仆地在任地间奔波辗转,细心照料着他的起居冷暖,数年不离不弃。
忘了她年轻时曾几次小产,伤了根本,落下一身的病痛缠累,最终却只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归于永恒的孤寂。
若……她能在这世上多熬几年,看清孟君山这人皮下的凉薄心肠,再回望当年那个满心欢喜、自以为一步登天的自己,不知会作何感想?
听前院的丫鬟私下嚼舌根,孟君山那晚在嫡母房里勉强待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又匆匆出府去了。
还带走了那位花大价钱才请回来的欢姨娘——就是他用一百两雪花官银从风月场中赎出来的头牌姑娘。
嫡姐不知从哪儿听得了这消息,连日来因着嫡母怀孕而有些闷闷不乐的她,竟又重新眉开眼笑起来。
她拉着我的手,得意又神秘兮兮地说:“咱爹呀,又要升官啦!”
说完,她又眯起那双灵动的杏眼,将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重新打量了一遍。
唇角弯起一个纯真又带着几分冰凉的笑:“亏得你小娘去得早呀——”
怎么,小娘早死还是桩幸事么?
我懵懂不解。
可一旁的其它庶兄庶姊们,仿佛全都听懂了这话里的玄机。
因为他们都忍不住抿紧嘴唇,偷偷用手捂着嘴窃笑起来。那眉眼弯弯之间,跳跃的全是心照不宣的喜悦。
那一日,偌大的孟府,似乎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气氛里——那是种秘而不宣、沾着灰色尘埃的喜庆。
到了后半夜,我实在睡不着,鬼使神差地又偷溜回了欢姨娘那间新辟的院子。
那也是我和小娘曾经相依为命住过的小院。
短短一日光景,小院已被彻底清空搬净,人去楼空。
只剩下空气中,还浮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甜腻得过分的香气。
那股子香气,跟昨晚上孟君山大衣上沾染的味道极为相似。
香得霸道,甚至……有些扎鼻子。
可我在那冰冷空荡的屋子里吸了吸鼻子,这香气钻入肺腑,却勾起了难以言喻的恶心。
浓烈的香混着人去楼空的寂寥,竟一点点发酵出令人作呕的味道来。
因着嫡母怀相贵重,月份大了些后,便愈发嫌院子里孩子们嬉闹跑动扰她清净,坏了安胎的气象。
便将我们几个没亲娘在身边的庶出女儿,分别指给了府里其他几位姨娘暂为看顾教养。
带我的,是昭姨娘。
起先,昭姨娘一百个不乐意收留我。
她自己本就膝下空空,也一向不耐带旁人生的孩子。
但时日一久,见我成日像个哑木头似的,不言不语,不吵不闹,只是安静待着,她的态度倒也慢慢缓和下来。
她是个极擅女红的,对着绷架,穿针引线,一坐便是半天。
她坐在窗下飞针走线时,我就捧个小杌子,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只看,不言。
大概是一个人寂寥惯了,冷不防多了个不吵人的小丫头在旁边守着,看着。时日一长,昭姨娘手里忙着活计,偶尔也会不经意地同我絮叨几句。
她说她生来就没有姓氏。在她那偏僻穷苦的家乡,姓氏是官宦读书人和那些大户名流才配有的体面。而她,不过是个最寻常不过的农家女,在娘家那会儿,爹娘唤她,不过是随口一声“大丫”。
直到被我们的爹——孟君山瞧中。他说她眉目清冷间有几分美人昭君的影子,便随手赏了她一个“昭”字,从此府里上下,都唤她一声“昭姨娘”。
这番话,忽地叫我心头狠狠一揪,想起了我那小娘。
我也从来都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
在那颠沛流离的外头岁月里,我只需要脆生生地喊她“娘”。
回了这规矩森严的孟府之后,所有人才告诉我,她是“小娘”,要按规矩称她为“小娘”。
可我成了哑巴,口不能言,自始至终,都没能对着她,喊出过那声本该出口的“小娘”。
孟君山?怕如今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模糊成一片了,又哪里会费力去记她究竟姓甚名谁?
昭姨娘捻着手中细软的丝线,幽幽叹了口气。她说孟君山替欢姨娘赎身,甩手便是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连我那位无名的、去了的小娘,当年也被他花了十两银钱买下。
可她当年进门那会儿,她爹娘只向孟老爷讨了一头能犁地的壮牛,就让邻居用一辆平板车,把她吱呀吱呀地拉进了孟家。
他说她生得像画儿里的美人,可这点子新鲜劲儿,也不过就堪堪维持了两年不到。
如今,不也一样抛到了九霄云外?
昭姨娘说着,唇角牵起一丝冷冷的、近乎自嘲的笑纹。
她说,女人哪,值钱又顶什么用?
那欢姨娘不值钱吗?青楼头牌,艳名动京城,年轻,貌美,一百两银子!赎身进了高门,以为从此一步登天,要被捧在心尖上宠着了。
可到头来呢?还不是像个精致些的玩物,转手就被男人当物件儿似的递出去,做了人家步步高升的垫脚石。说到底,不过是个连自己身子都做不得主的贱籍罢了。
而她自己呢?虽然只值一头耕牛,但好歹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出身,是正经农户家的女儿。就算被冷落遗忘在这深宅大院的一角,也总好过像件东西一般被人随意买卖强。
我垂着头,默默听着,心里却一片寒凉。原来在这孟府后院的方寸天地里,她们这些被买来的女子,无论当年是十两银还是一百两,抑或一头牛,到头来比来比去,不过都是在比谁更可怜些罢了。终归,都是被困在笼中,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嫡母终究是生了个女儿。
她倚在云锦堆花的枕头上,看着奶娘怀里红皱的小婴儿,脸上难掩深深的失望。
阖府上下,原是暗暗期盼着,能盼来一个承继宗祧的哥儿。
到底是亲生的骨肉,那份疏离并未持续太久。当小小姐满月出月子时,孟君山总算露面瞧了一眼。他给这粉团儿赐名「孟樱」,在房中略坐了坐,茶盏尚未凉透,人便起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嫡母后脚便嫌恶地蹙眉,冷声命人将他用过的杯盏器物统统掷出。一个“脏”字,一句“恶心”,道尽了她心中翻腾的厌憎。伺候的小丫鬟被这阵仗骇住,失手碰落了一枚杯匙,立刻被如狼似虎的仆妇拖了出去。嫡母端坐主位,眼风都未扫一下那惊惶的身影,只漠然看着。
待那哭喊声远了,她脸上倏然换了副慈和神情,笑吟吟地塞了个红封到我手里,说是让我“沾沾小小姐的喜气”。指腹摩挲着红封里那几枚铜钱的棱角,我乖顺地垂首谢恩,目光却不敢抬起,生怕撞见被拖走那小丫鬟眼中最后一点绝望的星火。有些言语,贵人们吐露得轻易,落在我们耳中却如同惊雷,纵使听见了,也须烂在肚里。万幸,我是个“哑巴”。
昭姨娘素有一双巧手,做了许多精致点心,嘱我送去给嫡姐。她总盼着我能与嫡姐多亲近些。我端着食盒踏入嫡姐院门时,里头正摔砸得震天响。原是她在外面与别家小姐起了龃龉,本想寻嫡母诉委屈,反被训斥了一通。恰逢小小姐哭闹寻娘,嫡母便让孙嬷嬷将嫡姐“请”了出来。
嫡姐憋着一肚子邪火回到自己院子,登时发作起来。我屏息立在廊下,待里头动静渐歇,才敢轻手轻脚进去。屋内一片狼藉,两个贴身丫鬟正噤若寒蝉地收拾残局。见我进来,嫡姐抄起手边最后一个完好的茶盏,狠狠砸向离她近些的丫鬟身上,厉声叱骂:“都给我滚出去!你们也同娘一样,眼里只有那小贱种,不把我当主子了是不是?我的话是耳旁风了是不是!”
她胸膛剧烈起伏,转向我,眼中怒火未熄:“阿绾,你说!娘为何要生那个小贱人?又不是个带把儿的,有个屁用!有我一个还不够吗?”她咬着牙,声音淬了毒,“我恨不得她立时死了干净!省得跟我抢娘!”两个丫鬟如蒙大赦,连滚爬爬退了出去。而我,只是个“哑巴”。纵使听见了剜心蚀骨的诅咒,也无人会信我能去告状。
小小姐死了。刚满两岁的稚嫩生命,失足跌进了冰冷的花潭里,无声无息地溺毙了。嫡母雷霆震怒,小小姐的奶娘和贴身丫鬟首当其冲,被杖毙了事,院里伺候的一干人等也遭了殃,或发卖或重责。经此打击,嫡母一病不起,偌大的孟府骤然沉寂下来,人人屏息凝神,连脚步都放得轻了。
昭姨娘默默收起了她的绣绷针线,将我拘在小小的院落里,严令不得外出。可日暮时分,嫡姐清亮的声音却在院外响起:“阿绾!我院里的桃子熟透了,快来摘啊!”我心头一紧,实在不愿前往。那夺命的花潭,就紧挨着桃树。嫡母尚在病中,若知晓我们去了那伤心地……嫡姐自是无碍,我却难逃池鱼之殃。想起奶娘血肉模糊的惨状和被拖走的丫鬟,我便抑制不住地浑身发冷,只想缩进角落。
“大小姐,”昭姨娘抢在我前头开口,脸上堆着小心赔笑,“阿绾这几日受了惊吓,魂儿还没归窍呢。您瞧她这痴痴傻傻的模样,怕是连桃树在哪儿都认不清了。要不……明儿个再去?”嫡姐闻言,狠狠剜了我一眼,气恼地一跺脚,转身跑了。
昭姨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又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一声轻叹:“生那么多孩儿作甚?生出来……也是造孽。”我懵懂不解她话中深意,只是奇怪,往日里她最是巴望我与嫡姐亲近,今日怎会替我挡了?不过,此举正合我意。小小姐的死是否与嫡姐有关,我无从得知,但她近来的脾性愈发乖戾狠绝。我拿不准,这点装聋作哑的情分,究竟能护我几时平安?若一步行差踏错,嫡姐待我,是会像对待三姐那般刻薄,还是……如同对待小小姐那般?这念头一起,便再不敢深想。
那次算是头一回忤逆了嫡姐的意思,她显然记了仇,渐渐来得少了。孟君山官运亨通,她亦结识了更多官家千金,玩伴如云。其他庶出的姐妹见我失了嫡姐的欢心,免不了幸灾乐祸,见了面总要夹枪带棒地刺上几句。我依旧充耳不闻——一个“哑巴”,如何能与她们争口舌长短?
远离了嫡姐身后那喧嚣浮华的小天地,日子反倒沉淀下来。我跟着昭姨娘学飞针走线,闲暇时便翻看那些描绘山水风物的游记。每每此时,昭姨娘总会叹息:“看那些个游记作甚?咱们女人的命,生来就困在这四方高墙之内,难不成还能插翅飞出去?”我只是浅浅一笑,指尖抚过书页上的山川河流,沉默不语。
十岁那年,我竟得了第一次出门的机会。彼时,嫡姐已年届十五,到了议亲的年纪。嫡母正忙着为她相看人家,更让她借着各式诗会茶宴的机会,与京城贵女们多多走动,也好暗中相看各家儿郎。此番,便是赴当朝丞相苏如诗小姐的芳辰之宴。
昭姨娘得知嫡姐要带我同去,颇感意外。她一面替我梳妆更衣,一面絮絮叮嘱:务必谨言慎行,寸步不离地跟在嫡姐身后,万万不可冒头出风头。她早已知晓我并非真哑,但此刻,她大约更希望我比真哑巴还要沉默几分。我点头应下,心中惴惴。
相府的气派,远非孟府可比。抵达时,府邸门前已是车马盈门,冠盖云集。同行的除了嫡姐,还有长兄。平日在府中,鲜少得见长兄身影。嫡母说,长兄是要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的,故而严禁我等前去搅扰。长兄年近十七,容貌肖似嫡母,温润如玉,气质谦和,倒不太像孟君山。
下车时,长兄伸手搀扶嫡姐。轮到我时,我本想像往常那般自己跳下,却不料长兄的手也稳稳递到了我面前。我微微一怔,随即受宠若惊地将指尖轻轻搭在他掌心,借力下了车。
听昭姨娘私下念叨过,当朝苏丞相比孟君山还要年轻几岁。苏家世代簪缨,苏丞相更是子承父荫,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提及此,昭姨娘语带讥诮:“所以啊,头悬梁锥刺股又有何用?抵不过投个好胎!瞧你嫡母,一门心思指望你们长兄光耀门楣。他就是考中十个状元,官职能大过苏家去?人家压根儿就不用挤那独木桥!你爹这把年纪,见了苏相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唤一声‘大人’?”
此刻,我望着长兄在满园贵介公子中从容应对、谈笑风生的模样,心中默祷:万望长兄莫要听见这些话才好,那该是何等诛心。他可是那样勤勉刻苦的人啊。
嫡姐早已熟稔地汇入她的闺中密友群中。这些年孟君山已升至礼部侍郎,嫡姐在贵女圈中亦是如鱼得水。出乎意料的是,那些娇客们似乎对我并不陌生。瞧见跟在嫡姐身后的我,便有人掩口笑道:“玥妹妹,这便是你家那位哑巴庶妹?”
“模样儿倒是清秀可人,可惜了是个哑巴。”
“亏得有玥妹妹这般心善的嫡姐照拂。不嫌弃她出身,走哪儿都带着她,真是她天大的福分了!”
“正是呢,玥妹妹人美心慈。也不知将来哪位公子有福气,能娶得我们玥妹妹这般妙人儿!”
莺声燕语间,一片娇笑。嫡姐适时地飞红了脸,娇嗔道:“晴姐姐休要打趣我!”她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我与阿绾本是骨肉姐妹,相互照应些是应当的。她虽口不能言,性子却极是温顺乖巧,我自是真心疼惜她。”
“那是自然,玥儿妹妹最是纯善不过了。”
几位贵女又互相奉承了一阵。她们身着锦绣华裳,珠翠环绕,一张张笑靥如春日繁花。偶尔有人会好奇地同我说上一两句话,我便以笨拙甚至略显滑稽的手势比划着回应。她们瞧着有趣,便又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
贵女们笑罢,便会随手赏下各色精致糕点,间或夹杂着碎银,甚至金叶子。我扮作那从未见过世面的蠢笨丫头,满眼感激地向她们一一谢过。不过一两个时辰,怀里那沉甸甸的锦囊便塞满了金银。这些高门贵女指缝里漏出的赏赐,竟能抵得上十几个小娘的性命。念及此,心口便是一阵刺痛——我那小娘咽气前,还在为当年被十两银子买下而倍感自豪,觉得那是天大的身价。
午后,丞相府为宾客备下了厢房小憩。嫡姐孟清婉却悄然甩开引路的丫鬟,拉着我拐进了幽深的回廊。我慌忙拽住她的衣袖:“阿姐,这是去哪儿?”她竖起一根莹白的手指抵在唇边,眼波流转间带着狡黠:“嘘!爹娘想将我许给丞相府的大公子,我总得去验验货。若是个无盐丑男,我可不依!”这话惊得我倒抽一口凉气。倒不是讶异嫡姐的胆大妄为——她向来随心所欲。令我心头剧震的是,区区孟府,竟妄想攀附当朝丞相的门楣?还是嫡长子!嫡母此前也未曾透露半分风声。难怪嫡姐如此忐忑,莫非那大公子真丑得无人问津,才轮到孟府?连我也不禁好奇起来。
假山石后,只一眼,便知嫡姐多虑了。
那位大公子生得极好。肌肤竟比闺阁女儿还要白皙几分,唇若涂朱,眉目如画,活脱脱从话本里走出的“貌比潘安”的玉郎君——虽不知潘安究竟何等风姿,但瞧嫡姐瞬间亮起的眼眸和颊边飞起的红霞,便知她是极满意的。
只可惜,我们撞见的时机,着实不巧。
那位谪仙般的大公子,正在处置一个“物件”。
几个粗壮仆妇将一个血葫芦似的人狠狠按在他脚边的泥地里。大公子嫌恶地蹙眉,雪白云履向旁挪开一步,生怕污了鞋袜。这时长兄孟长青带着随从匆匆赶来,瞥见地上那团血肉模糊的影子,松了口气:“大公子,人没跑脱就好,否则……”
“否则?”大公子冷笑着截断他的话,嗓音如碎玉相击,却淬着冰寒,“否则这污糟事传出去,丞相府的脸面还要不要?孟长青,这罪责,你孟家担得起么!”
长兄霎时面无人色。我偷觑嫡姐,她攥着我手腕的指尖也在发凉。这般狠戾的性子,嫡姐若真嫁过来……
心念电转间,那冰冷的声音又响起:“罢了,念在初犯。不过一个窑子里出来的玩意儿,倒有几分烈性!”他用鞋尖踢了踢那毫无声息的人,“告诉令尊,下次再‘送人’,得把爪子拔干净了再送来。”
“是…是…”长兄连声应诺。
仆妇粗暴地拽起地上的人。拖行间,凌乱发丝散开,露出一张沾染血污、却依稀可辨的脸。
“啊!”嫡姐惊喘一声,死死捂住了嘴。
假山石后那点微响,在死寂的庭院里如同惊雷。
当丞相大公子与长兄的身影笼罩下来时,嫡姐已垂首屏息,而我则深深跪伏下去。视线所及,是两双华贵锦缎缝制的云纹长靴,金线在日光下刺目地闪耀,靴缘却沾着暗褐色的污迹,一股铁锈般的腥气直冲鼻腔。
“大公子恕罪!这是舍妹清婉。今日之事,她定当守口如瓶!”长兄急急挡在嫡姐身前。而我,卑微地跪在他更前一步的阴影里。
那迫人的目光,先是落在嫡姐发顶,逡巡片刻,最终沉沉地钉在我背上。
“这位……”
“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庶妹!她天生口不能言!大公子若是不放心,我……”长兄急道。
“哥哥!”嫡姐猛地抬头,声音发颤,“阿绾是与我同来的!满园贵女皆见过她。若归府时只剩我一人,旁人问起,我该如何搪塞?”
长兄一时语塞。
那一刻,我仿佛成了砧板上待宰的鱼,生死只在贵人一念之间。
“既是庶妹……”大公子终于开口,语调带着一丝玩味,“罢了。”他目光又转向嫡姐,竟浮起一丝堪称温和的笑意,“前日听家母提及孟府大小姐温婉贤淑,待下宽仁,连庶妹也照拂有加。今日一见,果真是妙人。日后,两府是该多走动。”
长兄如蒙大赦,连声应和。嫡姐惨白的脸颊也因这突如其来的赞誉,重新焕发出光彩。
归府的马车里,长兄面色阴沉地再次警告:“今日之事,若有一字泄露,便是灭顶之灾!”他的眼睛,鹰隼般锁着我。我知道,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差一点,那假山后便是我葬身之地。
那夜噩梦连连,醒来时双目肿如核桃。昭姨娘只当我赴宴吃错了东西,我胡乱遮掩过去。早膳后,嫡母院里的嬷嬷竟破天荒地叫走了昭姨娘。一股不祥的预感攥紧了我的心。果然,一个多时辰后,昭姨娘满面红光地回来,进门便喜滋滋道:“大喜啊绾儿!相府今日来下定了!聘礼堆满了正堂,晃得人眼花!都是金贵物件儿……”
她喋喋不休,脸上是多年未见的容光。可嫡姐结亲,她一个不受宠的姨娘,高兴什么?
“姨娘,”我忍不住打断,“相府定亲,与我们何干?”
昭姨娘神秘地凑近,压低声音:“相府那边透话儿了,怕你嫡姐嫁过去孤单,指名要你陪着过去‘作伴’呢!绾儿,你的福气在后头!说是作伴,等过两年你身子长开了……”
余下的话,我已听不真切,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什么作伴!分明是丞相府怕那桩肮脏事败露,急着将可能的知情人一同圈进笼子里!所谓陪嫁,运气好些,便如昭姨娘痴想的那般,被收作通房,姐妹共侍一夫。若运气差些……一个卑微庶女,无声无息地死在深宅后院,连个水花都不会有。那相府,于我而言,便是张着巨口的魔窟。
这些话,我半个字也不敢对昭姨娘说。她只当攀上了通天梯,甚至开始絮絮叨叨传授那些取悦男人的闺中秘术,幻想着我能有朝一日压过嫡姐,独享恩宠。全然不见我每日的惶惶不安。
最终,我还是去寻了嫡姐。
道明来意后,她静静看了我许久,那双明媚的眼里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轻叹:“阿绾……当真不愿陪我么?”
我望着她,点了点头,又缓缓摇头。
陪阿姐,我心甘情愿。
可那相府的万丈深渊,我不敢跳。
一直以来,嫡姐都很善待我。
可要我做陪嫁进丞相府,我却是不愿的。
嫡姐知我决心。
沉默了许久后,终是叹了口气。
「府里人一直喊你哑巴,但我知道,阿绾你会说话。」
她一开口,我便惊了一跳。
「旁的姐妹总笑你傻,可我也知,我们阿绾,其实是再聪明不过了。」
「想你也知道,丞相府不是个好去处,苏卢城也不是个良人。」
「但爹他一心想要攀附相府,这门亲,是他求来的。我若是不嫁,以后就再难有好日子过了。」
「母亲同我说,相府里虽有些腌臜事,但他们也是要脸面的。我明媒正娶嫁过去,就是苏卢城正妻。只要我精明些,吃不了亏。」
「我同母亲说过,若是你愿意同我一起进相府。将来你我姐妹二人互相帮扶,共同侍奉夫君。」
「若你不愿,我自也不会勉强。母亲身边有个丫鬟,人长得喜庆,又机灵忠诚。你若不愿就让她顶了你去!」
晚些时候出了嫡姐的院子,我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嫡姐到底是嫡母的亲女儿,遇事清醒且很会隐忍。
她若是真心喜欢我同她一起嫁进相府。就不会在亲事定下后一直避着不见我。
若我不是主动来向她表明心意。
恐怕等到她出嫁那天,我就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
毕竟,嫡母身边的替代丫鬟,她们早早地选好了。
只是我不知,为何明知是火坑,嫡姐还要往里跳?
13
嫡姐是喜欢苏卢城的。
我发觉此事的时候有些惊讶,细想却不意外。
若不是看上了他那张尚算好看的脸,依照嫡姐的性子,哪怕是孟君山逼迫她,她也是不会嫁的。
可惜了。
从他明面上约嫡姐游玩,暗地里却多次调戏与我的行为来看。
苏卢城可是个实打实的变态。
我可是个才十一岁的幼女啊。
可即便他是个变态,嫡姐还是在全家的欢心期待下嫁到了相府。
14
嫡姐嫁人后,我就没再怎么见过她了。
她应当是过得好的。
因为孟君山又升官了。
他成了新任的礼部尚书,真可谓是官运亨通。
谁都知道,他是抱上了相府的大腿。
并且很快,嫡母又被诊出了身孕。
消息传出的那天,昭姨娘在油灯下绣着花,嘲笑嫡母是「老蚌生珠」。
可我看到了她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15
嫡姐嫁人后,其他几个姐妹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
很快,就陆陆续续定下了亲事。
孟府如今也算是高门,家中女儿自是不愁人求娶的。
我因为天生哑疾,亲事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可没想到,就在姐妹们都定下亲事不久,却出了一档子丑事。
我五姐与人私奔了。
五姐今年十四,孟君山给她定下的亲事原本是朝中一五品官员的公子。
虽然官职不大,但是有实权。
而五姐为之私奔的,只是一个为孟府送菜的杂工。
孟君山气得砸碎了手中茶盏,直骂五姐蠢货。
府里下人派出去了不少。
但不敢明目张胆地寻。
若是被人知晓了,整个孟府的女眷声誉都会有损。且还会影响到已经出嫁的嫡姐。
那晚,抚养五姐的梅姨娘被拖了出去。
我再也没见过她。
昭姨娘将我房里的门窗关好,不让外边的风雨透进来半分。
「活不了的。」
她叹。
又重复了一句。
「活不了的!真是个傻孩子!」
我握紧了掌心。
只觉得身上冷得慌。
16
一个月后,五姐被送了回来。
是被她的情郎亲自送回来的。
那情郎不过是一个送菜的杂役,孟府有权有势,以他家中父母和亲朋威胁,不过多久便怕了。
五姐被送回来时整个人失魂落魄,仿佛被抽去了一半魂魄。
情郎跪在地上讨饶:「孟大人孟大人,是五小姐求小的,小的一时糊涂……不过小的和五小姐没什么……五小姐和小的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啊……」
那人最终被拖了下去。
没了声息。
从始至终五姐都眼神空洞,像是一具尸体一般,连哭都不会哭了。
孟君山处置五姐和她的情郎时,我们这些未出嫁的姐妹都在。
他让我们亲眼目睹五姐的下场,好绝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待回去时,好几个姐妹都软了腿脚。
被吓的。
「阿绾,你平日和你五姐不是感情极好吗。怎的她落到此等惨状,你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二姐忽然冷声道。
其余姐妹都看向我。
目露不屑。
我低着头。
我是哑巴,自然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
在府里姐妹众多,五姐与我一直是处于最边缘的两个。其他姐妹不待见我们,也不愿与我们作伴。
我是因为不爱说话,又被当成嫡姐的GTZ。
而五姐,则是因为她自小便与循规蹈矩的女子不一样。
她不屑于同其他姐妹争宠。
她内里是有一股子清高在的。
我知五姐一直不甘困于这高墙之内,不甘自己的婚事被利用,不甘就这么糟蹋了自己的一生。
只是我没想到,她竟会与人私奔。
她自己羽翼未满,又选了个如此没有根基没有心性更没有半分实力的男人。
怎会成功?
17
五姐被寻回后被锁在房中半步都不得踏出来。
即便是孟府极力隐瞒,这事也叫与她订亲的那家人知晓了。
那家人官虽然没孟君山的大,但正是受皇帝重用的时候。
当即就让人上门来退了婚。
孟君山又发了一顿脾气。
转而将婚事换给了八姐。
八姐比我大没多少,还是个豆芽菜似的丫头。
听昭姨娘说,不管哪个姑娘嫁过去,为的都是替孟君山替丞相府拉拢罢了。
其他姐妹的婚事亦是如此。
我曾偷偷去看过五姐几次。
她了无生气的模样看得我心惊。
见我到来,她勉强扯了扯嘴角。
用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阿绾,怎么办?难道我们当真只有死了,才能逃出去?」
我没法回答。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话本子里的女子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念书,经商,甚至是女扮男装入军营,登朝堂。
她们总有十足的勇气,哪怕绾死一生,上天也总会为她们留一线生机。
改变命运,获得幸福。
只是话本子里的结局都太好了。
以至于让我们这些如蝼蚁一般的小人物总是生出错觉。
觉得,单凭一腔孤勇,便能力拔河山。
可现实,往往残忍得很。
我自小便胆小的很,没有五姐孤注一掷的勇气。
只能缩着头和四肢,在这泥潭里寻找能活下去的一隅。
18
五姐死了。
那日孙嬷嬷让我们都去正院时我就觉得不对劲。
嫡母自从再次有孕以来一直小心翼翼,我们已经许久没踏进过她的院子。
再次到来,刚踏进门便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
待抬头看去,就见五姐瘫倒在正堂中央。嘴边流着乌黑的血,显然已经死去。
二姐跪在五姐的尸体旁。
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我和几个一起到的姐妹面面相觑。
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好忍着心中恐惧在一旁站好。
待所有姐妹都到了,孙嬷嬷这才开口道:「五小姐深知自己所为不孝不悌,不仅愧对爹娘教导,还连累了家中姐妹声誉。方才已经一杯毒酒自我了断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静。
片刻之后,不知谁说了一句:「幸好——」
像是打开了什么口子。
身旁的姐妹从一开始的恐惧,震惊,到最后一个个脸上露出庆幸的神情。
幸好,幸好五姐选择自戕。
从此孟府不再有她这个与男人私奔的污点。
其余姐妹的亲事也不再会受影响。
所以,她死得应该啊。
我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看到地上五姐脸上狰狞的表情。
还有跪在旁边,微微勾起唇角的二姐。
19
毒死五姐的药,是嫡母命人备下的。
却是由二姐,亲手灌进五姐口中的。
整个府中,无人觉得不妥。
二姐年底就要成亲,嫁的是朝中新晋权贵家的嫡子。
二姐的姨娘是个会来事的,哪怕是孟君山新欢不断,仍旧念着她这个旧爱几分。
二姐的婚事,是她姨娘精心挑选的。
眼看五姐这遭事一出,她们好不容易谋划来的亲事就要泡汤。
她们怎么能甘心?
一碗毒药,一条亲妹性命。
是对嫡母的示忠。
换她大好的姻缘。
二姐素来是懂得权衡利弊的。
20
我生了一场病。
一直以来我装作哑巴,不争不抢做小伏低。只求卑微地能活下去。
可是伴随着五姐的死,仿佛割开了一道遮丑的口子。
只要我一天身在孟府,身在这高墙深宅之中,我的命运就一直由不得我。
过年,我便十三了。
家中的姐妹都被孟君山许了出去。
成为他脚下权力的奠基石。
马上,就要轮到我了。
哪怕我是个哑巴。
可我又能如何逃?
21
在我琢磨着逃走之时,嫡姐回娘家省亲了。
自她嫁到相府,我们已经许久没见。
再见时,她衣着华贵,俨然是一位高门贵夫人的仪态。
见到我,她笑着朝我招手:「阿绾,过来让姐姐瞧瞧。」
我听话地走过去。
走的近了,才发现嫡姐厚重的脂粉下面色却有些憔悴。
联想到苏卢城此人,我很快垂下眼去不敢再看。
嫡姐如同以前未出阁一般同我说话。
她说她进门后,婆母就让她分管家事。
夫君虽有几房妾室,但对她这个正妻倒也敬重。
前些时日她怀了身孕,因着是头一胎没经验,孩子没保住。
夫君也没责怪她。
好在那时月份浅,对身子伤害不大。等好好养养,再要孩子也不是难事。
她还说起五姐。
她说幸亏她自我了断了。
否则若是传出去,叫其他姐妹如何自处?她在相府,更是会丢尽了脸面。
我讷讷不语。
「母亲即将临盆,我会住在府中照应。也趁着这段时间顺便调养调养身体……」嫡姐道。
我身子没来由地一个哆嗦。
想到了那年桃树下,那个消失在水潭中的小身影。
还有那个被领走后再也没了讯息的三姐。
「阿绾怎么了?」嫡姐察觉到我的变化。
我忙敛起情绪,摇头。
问:喜儿怎么没同姐姐一起回来?
喜儿就是当初代替我的陪嫁。
嫡姐变了脸色。
「她没了。」
冰冷的三个字。
没有丝毫感情。
而我却只觉得心下寒凉。
没了,就是死了?
怎么死的?
只怕是不用想便知。
若是当年真是我一同陪嫁过去……
嫡姐大概也想到了当年情况,见我脸色不对,也就没再多留我。
无形之间,我与嫡姐终究是多了隔阂。
22
嫡姐在娘家住下后,孟府又热闹起来。
孙年流连在外室和青楼之间的孟君山也难得住回了府。
自那日后嫡姐便没怎么再见我,反倒是时孙叫其他姐妹去叙旧。
昭姨娘见此急的不行。
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了嫡姐不快。
当初陪嫁被换她就惋惜了好一阵,觉得我平白丢了飞上枝头的机会。
如今难得嫡姐住在府中,可不得好好巴结奉承她才是?
我没有回应她。
也拒绝了去往嫡姐院中送糕点。
我问昭姨娘:若是有机会,姨娘会离开孟府吗?
昭姨娘愣了愣,紧接着呸了一声:「你这妮子在想什么?离开?你可莫忘了你五姐姐的下场!」
「何况就算离开孟府,你能往哪儿去?我们一介女流,没钱没势去哪儿都活不下去。」
「我可告诉你,你若是敢学你五姐姐,我第一个告发到老爷夫人那儿去。我养你这些年,吃不愁穿不愁你。没道理还要为你丢一条命!」
我笑了笑:姨娘多虑了,阿绾不过是随口说说。
「你最好是随口一说!」昭姨娘横眉。
23
嫡姐在娘家一住,就住到了嫡母生产后。
那日我正得了昭姨娘的命往嫡母院中送她给刚出生的小公子绣的虎头小鞋,远远地便见到二姐衣衫不整地从后院林中出来。
我下意识地就闪身躲到了回廊后面。
在她身后,跟着一长身男子。
看长相,可不是我那嫡姐夫君苏卢城?
一男一女衣衫不整,我是不小心撞到了偷情现场?
可是二姐为何要这般?
她不是满心欢喜地期待嫁给她未婚夫君吗?
又为何会和苏卢城搅和到一起?
正当我百思不解时,我又看到了另一个叫我意外的人。
我嫡姐——孟玥。
正跟在二姐和苏卢城身后缓步而出。
看样子,对二人之事早已知情。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夫君——」
前方嫡姐的声音拉回我的神思。
苏卢城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凌乱的衣衫。
叫我想到一个词——「衣冠禽兽」。
「外面人多眼杂,夫君方才,太心急了一些。」
离的太远我看不清嫡姐表情。
就听苏卢城嗤笑了一声,随后回身轻佻地挑起嫡姐下巴。
「夫人说的是,为夫记住了。」
「不过……日日尝一味菜,有些腻了。」
「夫人蕙质兰心,必会有办法——」
我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的院子。
脑中反复回忆起幼时和嫡姐一起的日子。
刚坐下不过片刻,下人就来报嫡姐来了。
我慌忙收好没送去的虎头鞋。
尽量掩饰好自己的情绪。
只是没想到,嫡姐一来便开门见山:「刚才你都看见了吧,阿绾!」
24
嫡姐告诉我,她的风光不过是表面。
实际上她在相府,并不好过。
丞相父子都是变态。
婆母对他们所为视而不见。
反而时孙磋磨她们这些儿媳。
她原也想同苏卢城琴瑟和鸣,哪怕是知晓他那些不为人知的喜好。
苏卢城也确实对她和颜悦色了一阵。
可等她怀上身孕,他就变了。
不顾她身体强行同房,还在她身上肆意施暴,生生将孩子折腾到了流产。
之后,又失去了对她的兴趣。
嫡姐说她后悔了。
后悔太自以为是地嫁进相府。
如今,没有回头路。
长兄上次科考落榜。
而这一次科举的监察史是丞相一党。
苏卢城的嫡亲舅舅。
为了长兄前途,嫡姐将苏卢城引入了孟府。将她的妹妹们,带到了苏卢城面前。
「阿绾,我也是身不由己。」嫡姐哭着对我说。
而我面对她已经不知用何感情。
幼时护着我疼爱我的是嫡姐没错。
可如今的嫡姐,叫我恐惧。
25
我从此在院子里闭门不出。
如今的苏卢城在孟府后院已经明目张胆。
多少丫鬟悄无声息地消失,又有几个姐妹在夜里被引到嫡姐院里。
整个孟府,都臭了。
臭不可闻,叫人窒息。
就在我以为毫无希望之时,后院突然走水了。
漫天的大火从嫡姐院中升起。
下人惊叫着来回奔走救火。
我和昭姨娘赶到时,嫡姐院子外面已经围满了人。
哭声夹杂着咒骂声,在大火哔啵中犹如鬼魂凄厉的嘶吼。
叫人战栗不已。
「琳儿,我的琳儿——」
一女子面对着大火几乎哭死过去。
那是二姐的姨娘。
孟君山和嫡母急忙赶来,看到这漫天的大火,嫡母腿脚一软,差点晕过去。
「孽障!孽障啊!」
孟君山气极。
我这才得知,这一场火竟是二姐放的。
与别的姐妹的亲事不同,二姐是真心想嫁给她未婚夫君。
可满心欢喜,却迎来了苏卢城这个恶兽。
不止二姐,三姐,四姐,甚至是更幼小的妹妹,这段时间都被嫡姐叫到院子里「叙旧」过。
苏卢城是个变态。
二姐因为相府的权势不敢声张。
便想着,只要熬。
熬到嫡姐回相府,熬到她婚期来到。
可是半月前,大夫诊出了她的喜脉。
而苏卢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兴奋。
甚至还对她说,即便她嫁了人,他也会纠缠她。
一辈子。
他会和她夫君一起享用她。
这般变态的话把二姐吓坏了。
终于,她崩溃了。
一把火将她和苏卢城还有嫡姐锁在了屋里。
她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二姐向来是狠的。
对别人狠,对自己亦是。
火越烧越旺。
其余的姐妹们看着这大火,紧紧握成了拳。
我知道, 她们希望这火大点, 再大点。
将那禽兽烧死在里面才好。
26
我冲进火场中时,外边惊叫一片。
灼热的火舌在身边肆虐,烧焦了我的发,灼伤了我的皮肤。
我找到嫡姐他们时,现场十分惨烈。
二姐胸口插着匕首, 已经死了。
苏卢城倒在一边, 赤裸的身上有多处刀口。血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看着十分骇人。
嫡姐倒是还清醒着。
见我进来, 她惊喜地叫了我一声。
推开身上已经死去的丫鬟,连滚带爬地朝我伸出手:「阿绾, 救我!」
我点头。
扒开倒塌的家具将她扶起来朝外走去。
刚走两步,突然听得身后有细细的呻吟声。
竟是苏卢城还没死。
「阿绾!」
嫡姐以为我要去救他, 死死按住我手臂。
那眼神狠辣绝情, 「阿绾,夫君他被二妹刺杀,已经没救了!」
我回头看了苏卢城一眼。
他已经醒过来,目露震惊。
一张口,血呼啦啦地往外涌。
恐怕他到死也不知为何一直对他唯命是从爱他爱的不行的夫人竟对他见死不救。
噼啪一声, 一根木梁砸在苏卢城身上。
嫡姐顿了顿,忽然就笑出了声。
「阿绾,等出去, 你想要什么姐姐都能如你愿!」
她对我承诺。
可我只是抿着唇不敢应。
在即将走出火场的那一刻, 我看到外面孟府众人。
回身去看摇摇欲坠的火场。
终是定住了脚步。
眼睁睁看着一旁着了火的房梁朝我砸来。
「阿绾!」
27
大夫说我保住了命, 但脸上的疤,怕是这辈子都难以消去了。
昭姨娘哭得不能自已。
边哭边骂我, 为什么要冲进火场里去。有那么多下人在,还怕救不出来嫡姐吗?
如今我毁了容,以后该如何嫁人!
我却是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昭姨娘不知道, 我在赌。
用我这张脸,赌一个未来。
果然没多久, 嫡姐身边的人就送来一个包袱。
包裹里是一张新的身份文牒, 和一匣子银票。
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刚闯进火场时, 我只想用一个救命之恩换得嫡姐的帮助。
我想离开孟府,离开京都。
可没想到,叫我撞到了她对苏卢城的见死不救。
我了解嫡姐。
一个救命之恩, 能让她感激一两年。
但终究她是不放心放走我的。
苏卢城死在孟府, 死在孟家人手里。嫡姐仗着怀了苏卢城的孩子, 相府这才没有为难她。依旧给她大少夫人的尊崇。
她不会想让相府知道火场里的真相。
于是, 我加了赌注。
我的脸,女子的一生。
救命之恩加上愧疚,我终究是得到了我想要的。
28
离开孟府那日,没有人来送我。
嫡姐对外说我为救她受了重伤,这几日伤口感染已经重伤不治了。
从此以后再无孟府五小姐。
她给我的银票,我给昭姨娘留了一半。
权当是还了她的养育之恩。
一路走到城门,路上行人或好奇或惊怕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我烧伤的脸上。
而我嘴角一直是扬着的。
后来当我在边远村子里安身落户后,也陆陆续续听到一些孟府的事。
听说嫡姐早产生下了一个畸儿, 把产婆当场吓死过去。
从此就传出相府作恶多端,生下怪物是上天给他们的惩罚, 是恶有恶报。
嫡姐没出月子就被丢出了府外。
和她的畸儿一起,冰天雪地冻了一夜, 第二天已然冻死了。
朝中御史也开始上奏弹劾相府。
原本站在权利顶峰的相府,眼看即将崩塌。
孟府也无法幸免。
长兄科举舞弊之事被揭发, 终身不得入朝为官。
嫡母如珠似宝养着的小儿染上了天花, 没了。
孟君山最后是死在女人床上的。
死时命根子被剁了下来,身上更是被割了无数刀。
我听说这些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
孟府和相府的下场早可预见。
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
对了,我离开京都后曾有人来找过我。
只是我没用嫡姐给我的身份文牒。
那些人无功而返。
我如今没了姓氏。
村里人都喊我——绾娘。
来源:闪闪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