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二姨奶 ||左长方

摘要：姨奶奶是个文盲，不识字，小脚，人长的很富态，个子略高，皮肤好，雪白，年轻时应该很漂亮。她爱干净，新衣服旧衣服都穿的刷刷刮刮的，家里干干净净，桌子上地上，一点灰尘都没有。

我有个姨奶奶，她是我奶奶的亲妹妹，不知叫什么名字，我们叫她二姨奶，

她庄上人都叫她老聋子，因为她耳朵不大好。

姨奶奶是个文盲，不识字，小脚，人长的很富态，个子略高，皮肤好，雪白，年轻时应该很漂亮。她爱干净，新衣服旧衣服都穿的刷刷刮刮的，家里干干净净，桌子上地上，一点灰尘都没有。

和我奶奶一样，姨奶奶也是个苦人，解放前，她丈夫做过还乡团长，临解放跑了，一辈子没回来，有人说跑台湾去了，有人说早死了，她找了一辈子，守了一辈子寡。据说她原来有个儿子，年轻时候死了，我没见过这个人，家里人包括亲戚从来不提这人，估计是姨奶奶太伤心了不能提，后来她认过干女儿之类的，也没有处好，不知道是她原因还是干女儿原因，渐渐的都不来往了。

她有祖传的手艺，会看老鼠疮，就是下巴下面长疮，现在看应该是淋巴结核之类，一开始是个硬盒子，渐渐溃烂，发炎，人发烧，很厉害，有的人去大医院都看不好，姨奶奶手艺好，远近闻名，淮阴北洪泽几十里外的人都慕名来找她治，一般手到病除，没听说过她失手的。怎么治我亲眼看见过，什么检查都没有，望闻问切也没有，用手按按脖子，找准盒子位置，先用银针把盒子扎破，然后敷上她特制的药粉，用膏药胶起来，过一星期再来换药，一般三次即可，最多不会多于四次，从来没失手过，怎么这么灵，据说关键在药粉，里边有砒霜，但砒霜是毒品也没地方买，说是她有解放前的库存，真假没人知道，我分析应该是她祖传秘方。不过也不是十全十美，疮是治好了，大多会在脖子上留下疤痕，要许多年才能褪了。

这事也闹过笑话，庄子上有一人看她治老鼠疮苦到钱，也想试试，就悄悄的学，根据道听途说在家捣鼓出药粉，没事在庄头转悠，不少人看病都是慕名而来，以前没见过这土郎中，也没来过这庄子，到了庄头逢人就打听，他便截胡了一个，可是看不好，不敢再看了，怕出大事，便让病人另就高明，高明在哪里说不远，就在本庄某户。病人找过来，姨奶奶一看，说你这是在哪弄这么个半拉子工程，这才知道庄邻这事，姨奶奶把这烂尾工程又弄好了，病人家里千恩万谢，送钱送东西。随着治愈的人增多，名声大了，就有人上门求学，有本庄的，也有外地的，还有亲戚，但她没教过一个人，老了看中我妹妹，要传给她，我妹妹不肯学，怕针，最后手艺带棺材去了。

她靠手艺苦了点钱，聚起来，聚到够一趟了，就出去找丈夫，小时候经常听大人讲，二姨奶又出去找人了，只要听人说可能在哪里，她就一定要去，叫娘家一个侄孙带着，上海南京都去过，跑了多少路，花了不少钱，还有熟人骗他，说在哪里看到过的，主动带她去找，于是又出发了，供吃供喝供住，又被骗了不少钱。

她丈夫到底什么情况，她到死也没弄清楚，我分析一辈子音讯皆无，连封信都没有，估计早死了，也有人说姨爹和老家侄儿联系过，那就是不要她了，又重新成家过日子了。她老年的时候，有一年公社开什么会喊她参加，她耳朵有点聋，又是文盲，开过了回来有人问她开什么会，她说那些大干部说话她也听不懂，她说话人家也听不懂。但也不是一无所获，散会了，她把桌上的瓜子糖果用大襟褂子撮了回家，天黑了，走路上又跌了个跟头，都撒了，她说是鬼推的，没敢拾，跑回家了。

她一个人过一辈子，生活上没问题，但精神上有些不正常。说话很尖刻，有一次，我父亲说上次我家借过你姨奶奶二块钱，你中午放学顺便去还给她，我说行，她家在小学后面一公里左右，中午放学了，我到她家，大声地说清事由，她说，还什么钱？还专门跑来，我正要去你家拿，倒叫你送来了，我去拿，我吃你家一顿饭，你送来，我倒贴你一顿饭。看看这叫什么话，亏她想的起来说的出口，把我气半死，到她家屋后田里摘了二个西红柿准备走路，一看她又在包大角饺子，馅子油汪汪的，咽了一口口水，想算了吧，人要脸想走，可肚子不争气，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她家，大角饺子好吃，可这罪难受。不过她对我父亲不错，有时到我家，她会掏块把钱给我父亲买烟抽，我看了想真是难得。

后来她也苦不到钱了，一是药粉用完了，二是有人告她非法行医。八十年代末去世了，据说她死时很凄凉，没有人问，最后亏大队给她当五保户办了丧事，当时我在外地工作都不知道她去世的事，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能与丈夫相会吧，不枉她苦守苦寻了一辈子。

这个故事是我小学同学张四讲给我们听的，听完心情有点不平静，一个不识字农村妇女，忠贞守节，苦了一辈子，可敬可叹之余，又有点可悲，这就是愚昧，是没读书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