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爹绝望地凝视着两个襁褓,却不动声色地回应:「一子一女,真是个好字!」
我娘分娩那日,高僧前来批命。
「若生女,将为后;若生男,将为将。唯独双胎不祥,须得诛之。」
「大人,此事关乎将军府的未来,您看清楚了吗?」
我爹绝望地凝视着两个襁褓,却不动声色地回应:「一子一女,真是个好字!」
众人纷纷恭贺我爹喜得贵女,认为她日后入主东宫已是铁板钉钉。
这本是令人欢欣的福气,我也理应感到高兴。
只可惜,我并非众人羡慕的焦点,而是将军府的幼子。
1. 错位的童年
我和姐姐萧映雪,作为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从记事起,就没停止过较劲。
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却偏偏比我早出来片刻,体重也沉了一斤六两,身子骨却比我娇弱得多。
在那些性别界限模糊的年岁里,我们穿着同样的衣袍,在府里上蹿下跳,没人能分清哪个是未来的太子妃,哪个是未来的小将军。
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是我记忆里最灿烂的时光。
我比她先学会含糊不清地喊“娘亲”,她气得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整整一天没理我。
姐姐也不甘示弱。娘亲生辰那天,她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献宝似的捧给娘亲。我看着自己满手的泥巴,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抓起一把就糊在了她干净的衣领上。
“世子”之争,向来如此幼稚又激烈!
这样的日子本也充满了别样的乐趣,直到六岁那年,一切戛然而止。我爹打了大胜仗,班师回朝。
他甫一回府,便不顾我的哭闹,像拎小鸡一样拎着我的后领,直接把我扔进了尘土飞扬的校场。
而姐姐,则被娘亲温柔地牵着手,带去了琴房。那里,皇后娘娘派来的教习女官早已等候多时,据说要教她最顶尖的诗书礼仪。
我心里烧着一股不平的邪火,冲着我爹的背影大喊:“偏心!凭什么就让我一个人来这破地方!姐姐身子那么弱,才应该让她来扎一个时辰的马不锻炼身体!”
我爹闻言,气得转过身,一个爆栗敲在我后脑勺上,震得我眼冒金星。
那天,我在校场上被操练得筋疲力尽。
傍晚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府,恰好撞见了同样垂头丧气的姐姐。
那一瞬间,久违的姐妹情谊压倒了竞争心。
我眼眶一热,含着泪叫她:“姐姐!”
姐姐却走过来,学着我爹的样子,在我头顶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萧凌云!你野到哪里去了?”
“爹把我抓去校场了!我还让他把你一起带去,他死活不同意,你快去骂他!”我义愤填膺地告状。
姐姐的嘴角抽了抽,没说话。
后半句是玩笑,前半句却是真心实意。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们姐妹俩几乎形影不离。
可这一次,无论我们如何撒泼打滚,我爹都铁了心要将我们分开。
我用最笨拙的方式抗议——在校场的大雨里生生站了一整天,最后是被亲兵拖回府的。
我娘见了,又急又怒,当即就揪着我爹的耳朵数落起来。
他们不敢惊动太医,只请了府中信得过的老郎中。
我发着高烧,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娘亲在我床榻边不停地念叨。
后来,姐姐的哭声钻进了我的耳朵,她的手很凉,滴在我脸上的眼泪更冷。
她哽咽着说:“凌云,对不起。”
那场大病,让我第一次触及了那个残酷的真相。我们,生来就不一样。
我注定要戎马一生,几年后便要奔赴血腥的战场。而偌大的将军府,其实只有我们两个女儿。
我爹坐在我的床边,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佝偻,他看着我复杂的眼神,长长地叹了口气。
“‘双胎不祥,祸国妖女,必将斩杀。’那高僧的话,就像一道催命符。”
“凌云,一旦这秘密泄露,掉脑袋的不是一两个人。爹会拼尽全力护住你们姐妹。”
“但你必须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萧衍的独子,是未来的护国大将军,萧凌云。”
我的脑子一向转得比姐姐慢,怎么也想不通,我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能是姑娘家了?
可我明白,身份一旦暴露,我们全家都将万劫不复。
夜里,我抱着被子溜进姐姐的房间,她的眼泪像是要把我淹没。
我咧开嘴,装作没心没肺地笑着,帮她擦掉眼泪。
“别羡慕啦,就你那娇滴滴的身子骨,去了校场也得哭着回来。”
“我跟你说,跟人对打可有意思了!以后我要做大将军,谁敢欺负你,我就一拳打死他!”
姐姐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却依旧水光潋滟。
“嗯,我们凌云最厉害了。”
2. 殊途
那一夜之后,我仿佛一夜长大。
从前凡事都要和姐姐争个高下,如今,她每日端坐在闺房中,与琴棋书画为伴;而我则终日在校场摸爬滚打,隔三差五便添一身新伤。
姐姐坚持不让旁人碰我的伤口,每次都和娘亲一起,亲手为我上药。
在外人面前端庄娴雅的萧映雪,在只有我们的时候,会板起脸,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叮嘱我:
“女儿家的身子最是金贵,除了姐姐,不许给任何人瞧,女子也不行,听见没有!”
我含含糊糊地点头应着。
十岁那年,姐姐被选入宫中,做了明阳公主的伴读。而我,则被我爹正式丢进了京郊的军营,开始了严苛的训练,每三日才能回一次家。
这天我刚回府,一眼就瞧见姐姐白皙的脸颊上,印着一个清晰的五指印,高高肿起。
我娘的眼底闪着压抑的怒火,冷声向我解释了原委。
原来,娘亲带姐姐去参加丞相府的宴会。当朝丞相是皇后的亲哥哥,那位丞相千金楚茗章,自然就是皇后的亲外甥女。
楚茗章虽也才十岁,却整日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太子殿下身后。
全京城的人都心知肚明,我姐姐才是那位被高僧预言的“未来太子妃”。
楚茗章心生嫉恨,便借故寻衅,对我姐姐动了手。
姐姐嘶嘶地抽着冷气,任由我娘为她敷药,一边还要腾出手来擦掉我无声滑落的眼泪。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那楚茗章是打了我一巴掌,可我也照着她心口窝狠狠踹了一脚,用的还是你教我的招式呢……”
姐姐嘴上说着自己身为将军府长女,不能任人欺辱。
我却清楚,她动手,是因为楚茗章当众嘲讽我,说我将来就是个武夫,早晚要死在战场上。
我一个“男子”,自然不便对一个姑娘家动手。
于是,几日后,我打听到消息,特意去“偶遇”了他们那群世家子弟的蹴鞠局。
楚茗章的哥哥楚煜也在。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看着我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哟,这不是未来的萧小将军吗?谁不知道你天天在自家校场上练摔跤呢,怎么有空出来跟我们踢球?不怕你爹知道了,抓你回去打板子?”
我爹为了保护我的身份,确实极少让我同这些世家子弟厮混。
今天,我当然是偷溜出来的。
但我面上没有丝毫心虚,反而轻蔑地嗤笑一声。
“怎么,怕了?”
少年人最经不起激将法,楚煜的脸当场就涨红了。
于是,整场蹴鞠赛,我根本不管球门在哪,眼里只有一个目标——追着楚煜往死里揍。
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平日里只会吟诗作对,哪里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一时间场上惨叫连连。
最后,所有人都顾不上踢球了,全围上来拉我。
我杀红了眼,不管是谁,只要上来拉架的,一并当成楚煜揍!
最终,楚煜被打得鼻青脸肿,我自己也挂了彩,嘴角渗着血丝。
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看着地上已经带上哭腔的楚煜,一字一顿地宣告:
“记住了,男子汉大丈夫,从来不玩阴的。”
“以后你、妹再敢动我姐一根手指头,我就打断你三条腿,懂?”
说完,我强撑着利落地转身,实则疼得龇牙咧嘴,趁人不注意,偷偷抹掉了眼角被痛出来的泪花。
回家后,自然免不了我爹一顿结结实实的家法。
真他娘的疼啊!
3. 暗流
这一架,虽然让我爹打得三天没能下床,却也意外地让他找到了一个“好办法”。
他一直日夜忧心我女儿身的秘密会被人看穿。
可如今,一个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闹,行为乖张的混世魔王形象,又有谁会怀疑到我的性别呢?
姐姐偷偷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来看我。
我连忙收起呲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换上一副冷酷的面孔。
见她拿出点心,我还不屑地哼了一声。
“拿走,这种甜得发腻的东西,我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会吃?”
姐姐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在我伤得最重的地方轻轻点了一下。
我顿时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闹过之后,姐姐蜷缩在我床榻的角落,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满是忧愁。
“凌云,你以后可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一辈子做将军,去边关打仗吗?”
我一听就急了,“去打仗怎么了?爹打了一辈子的仗,他是百姓心中的大英雄!以后,我萧凌云也要做大英雄!”
姐姐幽幽地叹了口气,眉间的愁绪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爹是打了一辈子的仗,可到头来,连自己的两个女儿都护不住。”
我沉默了。
十岁的我,依旧天真地以为,姐姐是命定的太子妃,将来会是皇后,会是太后。
即便我打仗的本事不如我爹,可我爹依然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姐姐进了宫,想必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可我们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一个会先来。
这之后,我爹开始有意无意地让人往外散播我的“光辉事迹”,诸如我力大无穷,一拳能打死两个无赖小儿,但偏偏是个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
渐渐地,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了,萧衍将军有一对儿女。
女儿萧映雪,国色天香,温婉贤淑。
儿子萧凌云,自幼顽劣,是个只会动拳头的莽夫。
我爹似乎终于安下心来,再次披甲挂帅,出征去了。
时光荏苒,到了姐姐及笄那年,宫中却传来了坏消息——陛下龙体抱恙,久病不愈。太医院束手无策,便有人提议,用喜事冲一冲。
病榻上的君王,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我那被高僧批命为“凤格”的姐姐。
一道圣旨从天而降,姐姐被册封为太子妃。然而,与她一同被送入东宫的,还有那位皇后的亲外甥女,楚茗章,身份是侧妃。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姐姐端着茶杯的手抖得厉害,茶水溅湿了衣襟。我娘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太子妃与侧妃同日入府,皇后这是疯了不成?!”
我的脑袋里也是嗡嗡作响。
就在前些日子,我去探望姐姐,还曾撞见她与三皇子在花园里讨论诗画,她脸上的笑容,和与我在一起时一样,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她也曾在深夜里,试探性地问过我。
“凌云,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离开京都,去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姐妹?”
我当时笑着回答她,“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把全天下的点心都吃个遍。”
我们都曾试图忽略那既定的命运轨迹,可命运的洪流,终究还是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将我们卷向了早已写好的结局。
4. 骤变
姐姐出嫁那日,按照礼制,由我这个“弟弟”背她上的花轿。
太子为人素有端方君子之名,即便陛下病重,喜事从简,却依旧坚持将所有礼数走足。
姐姐的凤冠霞帔很沉,压在我背上,我一步一步,走得异常艰难。
眼泪不争气地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姐姐趴在我的背上,一如幼时那般看似柔弱,声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凌云,答应我,等将来姐姐做了皇后,就为你安排一场‘假死’,让你脱离这一切。天高海阔,我们姐妹,总要有一个人能真正地活一次。”
“在我走后,照顾好爹娘。”
我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姐姐嫁入东宫后,我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整个人愈发沉默寡言。
宫里传来的消息,大多是太子十日里有八日都宿在楚茗章那里。
他不爱我姐姐,我姐姐亦不爱他。
可他们一个是储君,一个是命定的太子妃,在这场名为命运的棋局里,谁都无从选择。
值得玩味的是,太子大婚后,陛下的身体竟真的奇迹般地渐渐好转。
恰逢此时,我爹又在边关打了大胜仗,即将班师回朝。陛下龙颜大悦,看向姐姐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慈爱。
太子去姐姐宫里的次数,也随之多了起来。
一日,陛下忽然召我入宫。
我心中忐忑,在御前小心翼翼地回话。
他摩挲着下巴上短硬的胡茬,状似随意地问我:“萧爱卿骁勇善战,怎么不把你这独子也带去战场上历练历练?”
我垂下头,老实回答:“儿子远不及父亲,能力尚浅,父亲不愿我去了添乱。”
本以为这番“无能”的说辞会惹怒圣上,没曾想他竟哈哈大笑,连连夸赞我爹生了个“好儿子”。
我不明所以,回府后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母亲。
她听完,眸色陡然一沉,沉默良久,只叫我近日安分些,老老实实待在府中,哪儿也不要去。
可即便我足不出户,外面的风言风语还是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爹是万民敬仰的护国英雄,民间竟开始流传“王朝可无君,不可无萧帅”的说法。
这种诛心之言,饶是我再愚钝,也听得心惊肉跳,更何况是那位多疑的君王。
果然,他一连下了三道圣旨,急召我爹回京受赏。
偏偏此时边塞蛮族异动,我爹陷入两难,拖延了几日,打退敌军后才敢启程。
他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却在归途中,“突发心疾,暴毙而亡”。
噩耗传来的同一天,东宫传来消息,太子妃萧映雪“失足落水”,痛失刚刚怀上的胎儿。
陛下在朝堂上大感悲痛,感叹我爹忠君爱国,却遭此横祸,当夜便又下了一道圣旨。
“朕感念大将军萧衍一生为国,忠心耿耿,特封其子萧凌云承其父位,即日启程,赶赴边疆,以慰将军在天之灵,保我王朝万世太平!”
5. 姐弟
我穿着尚未来得及脱下的孝服走出金銮殿,远远地,便看见一抹单薄的红色身影。
是姐姐。
她身后还跟着陛下的内侍,显然是奉命在此“等候”。
我早已被强行换上了一身冰冷的铠甲。
如此严寒的天气,姐姐身上连一件御寒的披风都没有。她一下轿,便跌跌撞撞地向我奔来。
她眼眶通红,却没有流泪,只是用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我的袖子。
“凌云,你活着,萧家就在!你若倒下,萧家就是任人践踏的野狗!”
“若当初……若当初我身子再弱些,一出生便去了,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了……”
姐姐的声音沙哑,语气里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我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转头厉声质问她身旁的婢女。
“太子妃身子本就虚弱,又刚刚小产,你们这群奴才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让她一个人跑出来,连件披风都不带,是想冻死她吗?!”
婢女们扑通一声跪下,脸上却带着几分不忿。
“回小将军,是太子妃娘娘执意如此,奴婢们……奴婢们不敢违逆。”
宫中向来如此,人走茶凉。
父亲一死,萧家失势,连个小小的宫婢都敢阳奉阴违。
我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随即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姐姐紧紧裹住,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
“姐姐,有我在,你将来会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我们,从来都不是什么灾星。”
我亲自将姐姐送回东宫,身上锃亮的铠甲和腰间的虎符,无声地昭示着我如今的身份。
在东宫门口,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拔剑出鞘,剑锋在那名带头顶撞的婢女脖颈上,划开一道血痕。
不管她是谁的人,太子也好,楚茗章也罢,都不重要了。
恰在此时,太子与楚茗章相携而来,两人言笑晏晏,楚茗章还故作娇羞地抚着小腹,一派甜蜜景象。
看见眼前这一幕,楚茗章的脸色瞬间煞白,捂着肚子尖叫起来。
“萧凌云,你这个疯子!你竟敢在东宫动刀?!”
太子也面露愠色,目光越过我,冷冷地射向我身后的姐姐,嘴角勾起一抹讽刺。
“你还真是养了个好弟弟!竟敢跑到孤的东宫,对孤的人动手!萧映雪,孤早就说过,你落胎只是个意外,你为何还要揪着不放,如此不知进退?”
鲜血顺着剑刃滑落,有几滴溅到了我的眼角,我却不怒反笑。
“阿霜,带长姐进去。”
阿霜是姐姐从将军府带去的贴身婢女,忠心耿耿,是我信得过的人。
她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沉稳地扶着姐姐进了殿内。
我这才转身,平静地看向太子,“我父死前,蛮人趁机进犯越城,我父刚打完胜仗,人就没了。如今边关军心涣散,殿下可知,蛮人已趁虚而入,夺回一城,边疆百姓正人心惶惶,日夜难安。”
太子眯起双眼,神情和他那位父皇如出一辙的高傲。
“我朝猛将如云,并非只有你萧家。况且,你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黄口小儿,真以为自己能像你爹一样,成为我朝的战神?”
我摇了摇头,纠正他:“殿下说错了。王朝的武将确实数不胜数,但姓萧的,只有一个。萧家在,则军心在;萧家亡,则军心散。”
太子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
我相信,他作为一个储君,但凡不是个草包,自然听得懂我话中的深意。
眼下边关的战事,非我不可。
6. 交易
我用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幽幽开口。
“若我姐姐在东宫的日子能过得舒心顺意,我萧凌云便去。若她过得不顺心……”我顿了顿,抬眼直视着他,“那我撂挑子不干了又如何?大不了我们萧家满门忠烈,九泉之下再相聚!”
太子几乎要被我气笑了。
“孤从未见过似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竟敢与孤谈条件!萧凌云,你真是好样的!”
与当朝储君谈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日后绝无安稳日子可过。
幸好,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他安稳地做这个储君。
姐姐曾说,要为我谋一个假死脱身的机会,让我拥有自由的下半生。
可如今,我决定了,这“男人”的身份,我要当一辈子。
萧家,早就是陛下眼中的钉,肉中的刺。
从我和姐姐尚未出生时,这位君王就已在处心积虑地算计我们家。
他既忌惮萧家的兵权,却又离不开萧家为他镇守国门。
他厌恶我爹,同样,也绝不会喜欢我。
太子不爱我姐姐,在萧家遭难时也从未施以援手,反而与皇后的母家楚氏越走越近。
他与楚家早已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日后绝无可能成为我们的倚仗。
既然如此,那便换个储君,又有何妨?
很快,阿霜便递来了消息。当晚,太子留宿在了姐姐殿中,任凭楚茗章如何哭闹,都未曾理会。
她还告诉我,姐姐的那个孩子,流掉得蹊明跷,与楚茗章脱不了干系。
而这一次,陛下不仅命我即刻赶赴边疆,还“贴心”地指派了楚煜,作为监军与我同行。
提到这个名字,我厌恶地拧起了眉。
陛下特准我为父亲办完丧事,这意味着,我还有七日的时间离开京都。
这七日,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最起码,要在我回来之前,让京都的这群人,像从前敬畏我爹一样,敬畏如今的萧家。
唯有如此,我娘和姐姐才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我爹生前有许多忠心耿耿的旧部,大部分驻守在边塞,也有一部分在京中任职。
灵堂之上,不少叔伯前来吊唁,他们拍着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担忧。
他们担心我只是个纸上谈兵的毛头小子,空有我爹教的那些理论,一上战场,恐怕性命难保。
毕竟,我如今是萧家唯一的“血脉”了。
我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语气轻松。
“各位叔伯放心,我爹能做到的,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一定能行。”
其中,与我爹关系最铁的王勉伯伯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将我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
“凌云,你爹的死,未必是突发心疾那么简单。此去边关,你最要小心的,不是敌人,而是你身边的楚煜。”
我的身形,猛然一顿。
7. 觉醒
临行前,宫中设宴,名为为我践行。
陛下将我也宣召入宫,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又夸我颇有乃父之风。
我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女眷那席。
姐姐神色淡然地坐在太子身侧,而太子,正时不时地侧过头,与他另一边的楚茗章低声说笑。
楚茗章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显然又有了身孕。
短短几日未见,姐姐似乎又清瘦了一圈。
许是察觉到了我担忧的目光,她遥遥地朝我安抚一笑,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姐姐是高僧亲口批命的未来皇后,只要她还活着,这中宫之位,便无人能撼动。
正因如此,她早已成为众矢之的。
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和我爹留下的人脉,才成功在东宫安插了几个眼线。
又将我千挑万选,分别善毒、善武、善谋的三名死士,悉数留给了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趁着出发前的最后一点时间,我特地入宫又见了她一次。
“凌云,你本就孤身在外,危机四伏,竟把人都给了我,那你自己怎么办?”
我第一次,在姐姐眼中看到了近似愠怒的情绪。
我连忙安抚她:“萧家军兵强马壮,军中的叔伯们都会护着我。姐姐,你只有先照顾好自己,我才能在外面了无牵挂地拼杀。”
姐姐的身子依旧单薄,我甚至一只手就能将她整个揽住。
我心中苦涩翻涌,试探着开口:“姐姐,你想清楚,这太子之位,并非非他不可。”
“你不是……不是对三皇子……”我斟酌着词句,“你喜欢谁都不要紧,我会替你想办法……”
话音未落,便被姐姐平静地打断了。
“凌云,在嫁给太子前,我私下见过三皇子一面。他的母妃只是个不得宠的淑妃,母家毫无势力可言。陛下为他定下的皇子妃,是户部尚书家的女儿。”
“我问他,若我毁了自己的名声,不做什么太子妃了,他是否还愿意娶我?他没有回答,只是告诉我,他母妃生下他不易,若宫中没了他,淑妃便再无倚仗。他说,生在皇室,身不由己。”
“但他最后说,即便我嫁给了太子,他心中也永远有我的位置。”
我听得怒火中烧,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荒唐!”
姐姐却笑了,苍白的面容上因这抹笑意竟带上了一丝惊心动魄的艳丽,她的眼中迸发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名为野心的精光。
“是啊,着实荒唐。”
“凌云,我怎么会天真到以为,会有皇子真心待我呢?我生来便被冠以‘太子妃’的名头,皇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娶了我,都像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可他们想娶的,从来不是萧映雪,而是那个被高僧批命的‘凤命女’。”
“所以,靠他们做什么?凌云,你听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若有机会,我要凭我自己,坐上去。”
那一刻,我恍若大梦初醒。
8. 新生
从东宫出来,我没有回府。
而是直接叫上心腹亲兵,快马加鞭,星夜赶往边塞。
我爹这一生,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戍边的路上。
军中的几位叔伯,早已战死沙场,只留下两位堂兄,如今是军中副将,亦是我爹最信赖的左膀右臂。
我年幼时,曾见过这两位堂兄一面。
他们当时还捏着我的脸,笑我娘儿们唧唧的,扎个马步都费劲。
见我独自前来,大堂兄萧策明显松了口气,那张常年被风沙磨砺的刚毅脸庞上写满了疲惫,他上来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开了个玩笑。
“这么多年不见,我们凌云也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将我引入帅帐,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如今战场上的局势。
我爹在回京途中暴毙的噩耗传来,军心大乱。两个堂兄悲痛欲绝,二堂兄萧勇更是在一次交战中因一时分神,被敌军冷箭射中心口,九死一生才保住性命。
这些时日,双方都在休养生息,未曾再战。
如今我来了,正好可以接替他的位置,稳住军心。
大堂兄拿出舆图,与我一同分析。
这幅图,我其实早已在心中推演了无数遍。
我爹虽从未让我真正上过战场,却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将我叫到他的书房,把边疆的每一处地形、每一次战役的舆图,都掰开了、揉碎了,仔仔细细地与我探讨分析。
朝廷有规定,这些军事机密不得外泄。但我爹却毫不在乎。
他说,焉能为了一些死规矩,丢了活生生的性命。
世人无人知晓,两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护国将军以三千轻骑破敌数万的经典战役,其核心战术,正是我当时笑嘻嘻地对我爹提出的一个大胆设想。
我还记得,那时我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与骄傲。
“吾儿聪慧,有帅才!”
我强行压下心中的酸涩与怀念。
我爹,恐怕早就预料到了最坏的结局。
一番深入的探讨下来,大堂兄心中的最后一丝忐忑也烟消云散,他看着我,笑得爽朗。
“不愧是将军的儿子,这份谋略和胆识,半点不输你爹当年!”
我回之一笑,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当务之急,是夺回失地,让那帮蛮人好好看看,我们萧家军的厉害!”
京中形势波诡云谲,萧家正值危难存亡之秋。
这支萧家军,是我爹一手带出来的虎狼之师,若不是被他的死讯冲击了心神,又怎会一时大意,痛失城池?
夜里,我随大堂兄一同巡营犒赏三军,面对着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我振臂高呼,声传四野。
“只要我萧凌云在一日,便会承袭父志!我们萧家军的军魂,就永远不会散!保家卫国,护边疆太平无虞!”
京中数年的隐忍与磨砺,早已将我锤炼成一把出鞘的利剑。
如今,正是剑锋该饮血的时候了。
“兄弟们,吃饱喝足,明日,随我出征!夺回我们的城池,将来,我们衣锦还乡!”
9
战报传开,边疆的空气里都弥漫着烤羊腿的焦香。
我刚从京城那潭浑水中脱身,楚煜那家伙还被远远甩在后头。不等他赶到,我已经领着萧家军,硬生生夺回了一座失地。
营帐里,将士们个个面色红润,士气高昂。
大堂兄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声拍在我肩上,震得我刚包扎好的伤口一阵抽痛。他却毫无察觉,笑得震天响:“凌云,行啊你小子!这声东击西的阴损招数,简直跟我二叔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旁的军医见状,心疼地朝他剜了个白眼。
我忍着痛失笑,一抬头,却正对上一双淬着寒冰的眸子。
楚煜风尘仆仆地立在帐口,一身锦衣与这粗犷的军营格格不入。他脸色铁青,语气尖锐:“陛下命你我共同出征,萧将军不仅未曾知会我便擅自先行,如今更是纪律涣散,领着三军将士在此饮酒作乐,成何体统?!”
他初来乍到,自然无人告诉这位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何等惨烈的血战,才换来此刻短暂的欢愉。
大堂兄眉毛一挑,看他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只上蹿下跳的丑角。
我端详着楚煜那张因愤怒而略显扭曲的俊脸,想了想,慢悠悠地评价道:“几年不见,你倒是长大了不少,可惜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惹人讨厌。”
“你!”楚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抬脚就要冲过来与我理论。
还是大堂兄反应快,笑嘻嘻地一把揽住他,一边把他往外拖,一边回头朝我挤了挤眼。他会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顺便把这位“军师”安排到某个清闲的角落里去。
不多时,二堂兄也来了,他的伤势已无大碍,也来同我们一道庆祝。
耳畔是将士们粗犷的笑闹声,我仰头望向大漠上空璀璨的星河,思绪却飘回了千里之外的京城。姐姐现在身在何处?她还好吗?母亲的身体又是否康健?
我打了胜仗,她们在京中的日子,总该能好过一些了吧。
很快,京中密探传来了消息。
我大捷的战报传回京城,太子妃楚茗章惊闻之下,竟动了胎气,腹中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姐姐萧映雪闻讯,直接扑到楚茗章的宫门外,哭得声嘶力竭,几度昏厥,声声泣诉,质问她是不是见不得我萧家立功,见不得边疆换来片刻安宁。
这番话正戳在楚茗章的痛处,她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彻底惹恼了本就因失子而心烦的太子。
太子竟就此冷落了她。
另一边,姐姐因家中连番变故,一改往日清冷高傲的姿态,对太子变得百般温柔,小意体贴。太子很快便被这解语花抚平了伤痛,一连数日都宿在姐姐宫中,奇珍异宝流水似的往里送。
不过数月,姐姐的气色养得竟比在萧府时还要红润几分。
父亲战死,姐姐失子,我远征边疆。
母亲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但在收到这些消息后,她又重新振作起来,开始频繁地与各家世家夫人们走动交际。
我知道,她在为我和姐姐的未来铺路。
我们萧家人,从不热衷争斗,但为了守护这个家,每个人都在各自的战场上,拼尽全力。我们心中,守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10
我在边疆,一待就是整整三年。
这三年,神经日日紧绷如弓弦。我从一个频繁受伤的新兵,成长为像父亲那般熟悉这片土地每一寸脉络的将领。代价是,浑身上下几乎再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
三日前的一场恶战,敌人的刀锋几乎要了我的命,正中我的心口。是楚煜,拼死将我从尸山血海中背回了营地,我才侥幸捡回一命。
军医为我诊治时,脸色瞬间煞白。
等我再睁开眼,大堂兄站在床边,嘴唇翕动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身旁的二堂兄,眼眶红得像两只兔子。
我艰难地低头瞥了一眼胸前,瞬间明白了什么。
于是我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还好没死成,不然一下子哭瞎了两位副将,咱们可亏大了!”
大堂兄被我噎了一下,下意识地扬起他那熊掌般的大手,就想朝我扇过来。他总是这样,喜欢用拍肩膀的方式表达情绪。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硬挨这一下。
可那掌心最终却只是轻轻地落在了我的头顶,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
“凌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我们萧家再怎么没落,也还有我们这两个哥哥顶在前面。你一个小姑娘家,心思怎么就那么重?”
“你和映雪,都是我们最疼爱的妹妹。”
我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们,让他们不必如此担忧。
可话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行滚烫的清泪,无声地滑落。
我爹萧衍,一生忠君报国,换来的却是马革裹尸,惨死沙场的结局。偌大的萧府,只留下母亲、姐姐,和我这个唯一的“男丁”。我们身后,空无一人,退无可退。
这是第一次,我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的背后,并非空无一物。
心头那块压了多年的巨石,仿佛终于落了地。
那之后,我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反倒是楚煜,变得有些奇怪,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我。
这天,他别别扭扭地进了我的营帐,将一瓶祛疤膏扔到桌上,转身就走。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粗着嗓子叫住他:“你这是什么意思?特地来羞辱我的吗?”
“我身上的这些是伤吗?这是军功!是我萧凌云拿命换来的荣耀!你搞这些女儿家才用的东西,是何居心?当心我回京参你一本!”
楚煜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哦?那我倒要先问问陛下了,他命我来边疆辅佐,为何大大小小的战役,我楚煜都只有旁听的份?”
我摩挲着下巴,对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朝他招了招手。
“谁说楚军师只能旁听?这不,机会来了。”
11
当我宣布,将下一场战役的指挥权全权交给楚煜时,大堂兄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尽数喷了出来。
他眼底写满了震惊:“凌云,你没疯吧?那小子可是楚家的人!当年二叔的死,我们嘴上不说,心里谁不是恨得牙痒痒?偏偏……我们摊上这么个主子……”他失望地喃喃自语。
我伸手,握住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一字一句道:“那就,换个人来效忠。”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大堂兄直接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冲过去把营帐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
“你疯了!这种话是能当儿戏的吗?我们萧家世代忠烈,可不能毁在我们手上!”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灼灼。
“大堂兄,你觉得,我们还有回头路吗?”
我将高僧批命的始末,以及这些年皇帝对萧家的忌惮与算计,和盘托出。大堂兄听完,陷入了罕见的沉默。
“陛下从未想过要让萧家活。只要百姓一日认为‘王朝可无君,不可无萧家’,那萧家就一日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派我来边疆,真的是为了平定战乱吗?还是为了……斩草除根?”
大堂兄依旧在犹豫。
一向沉默寡言的二堂兄却开了口,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抛出了最后一记重磅炸弹,眼中燃起滔天的恨意。
“姐姐在东宫多年,早已查清了父亲的真正死因。爹当年留给我们姐妹的一队精兵,一直隐在京郊。姐姐已经查明,害死爹的,就是龙椅上那位!”
“我萧家手握三十万兵权,如此赤胆忠心,却换来他这般猜忌与屠戮,凭什么还要为他卖命!”
“边疆子民常年流离失所,京都却夜夜笙歌,他凭什么为君?”
大堂兄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眶一圈一圈地变红,最终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父亲战死,二叔战死,祖父战死……我萧家男儿,只剩下我们几个了。”
“他竟然还不肯放过我们……当真是,欺人太甚!”
二堂兄则更冷静些,他提出了关键的问题:“凌云,可一旦起事,遭殃的还是百姓。”
我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成竹在胸的笑。
“这,就要看我姐姐的手段了。”
12
我在军中收拢人心的这三年,姐姐在东宫也从未停歇。
楚茗章早已失了宠,只能靠着母家和皇后的关系,在东宫虚张声势。而姐姐,在我来到边疆的第二年,便诞下了一位麟儿,是为皇长孙。
皇帝和太子喜出望外,赏赐源源不断地送入姐姐宫中。
这下,三皇子坐不住了。
他私下里,冒险与姐姐见了一面,含情脉脉地诉说着多年的思念。姐姐只是潸然泪下,说着身不由己,却在言语间几度“失言”,暗示若三皇子能成为太子,我萧凌云和整个萧家军,自会鼎力支持。
三皇子本就在朝中蛰伏已久,如今再不行动,那个位置就真的与他无缘了!
他抓住一次赈灾的机会,在皇帝面前大放异彩。皇帝近年来龙体欠安,疑心病也愈发深重。看着两个儿子分庭抗礼,相互制衡,才是他最乐于见到的局面。
于是,皇帝顺水推舟,一边冷落太子,一边抬举三皇子,不断滋长着他的野心。
在太子失意的日子里,姐姐日日温言宽慰,劝他暂避锋芒,时常带着年幼的儿子去陪皇帝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太子一改往日的锋芒毕露,变得恭敬谦卑,皇帝对此十分满意。
这脆弱的平衡维持了两年,只等待一个打破它的契机。
这个契机,便是楚煜领兵获胜之后。太子一方的人立刻上奏,为其请功。
人人都知道,楚煜是太子的小舅子。兵权在我萧凌云手里,和在他楚煜手里,在皇帝看来并无区别。可萧家一向标榜忠君,楚家却是早就绑在太子战车上的。
果不其然,三皇子上朝时提出异议,说边疆战事,萧家儿郎功勋更甚,也未见如此急着邀功请赏。
皇帝最终采纳了三皇子的意见。
太子心中积怨,称病数日不去上朝。皇帝非但没有半分心疼,反而与三皇子愈发亲近,想以此敲打太子。
在这场拉锯战中,姐姐只做了一件事。
她日日在太子耳边轻声念叨:“殿下无需忧心,左右楚家和萧家都会站在您这边。无论您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无条件地支持您。”
太子猛然惊醒。
是啊,手握楚相和护国将军的支持,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13
三个月后,宫中传来消息,陛下暴毙。
太子顺理成章地继位,我姐姐萧映雪,被册封为皇后。
一切都显得那么天经地义。
偏偏三皇子跳了出来,质疑先帝的死因有蹊跷。新皇本念着兄弟之情,只想将他贬去皇陵。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杀意。
姐姐甚至没等他下旨,便直接派人,结果了三皇子的性命。
新皇挽着姐姐的手,满眼深情:“还是映雪最懂得为朕分忧。”
姐姐也笑得温婉:“臣妾只愿陛下日后,再无烦恼。”
与此同时,边疆也迎来了最后的变局。
蛮族突然大举来犯,为了护住满城百姓,我带着两位堂兄,血战七日七夜。数万将士埋骨沙场,才终于换来边境的安宁。
但我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出人意料地要求与草原的王和谈。
一番推心置腹后,他立下誓言,十年内不再侵犯边境,且年年进贡马匹物资。
一时间,“萧凌云”这个名字,响彻云霄。百姓们跪倒在地,高呼我为边疆的战神,是王朝的守护神!
就在这时,京中来了圣旨。
新皇下旨,命我即刻回京。理由是太子五岁生辰在即,我这个做舅舅的,理应提前回去为他庆生。
这 flimsy 的借口,这熟悉的调调,一切都早有预兆。
我开始收拾行装,楚煜却找上了门。
经历过上次被我利用的事后,他便再不肯指挥任何一场战役。平日里在军营偶遇,他也只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我。
但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担忧与迟疑。
“如今边疆已定,你……日后有何打算?”他开口问道。
我好笑地看着他:“我的打算?什么时候轮到我来想了?陛下让我去哪,我便去哪。”
楚煜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我假装看不懂他眼底的挣扎,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你就是特地来问这个的?”
他忽然转过身,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你并非男子。这是欺君之罪。若你肯服下这瓶假死药,从此消失在京城,我可以保你一命。”
“否则,回京之后,我定会向陛……向新皇禀明一切!”
没等他说完,我手腕一翻,快如闪电,已经从他袖中掏出了那个小小的瓷瓶。我捏着瓶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就是你说的,假死药?”
14
楚煜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这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辩解:“这……这是毒药!你要是不听话,我、我立刻就毒死你!”
我撇撇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就凭你?”
楚煜被我激得满脸通红,伸手就来抢药。
我侧身轻松躲过,然后在他惊恐的目光中,拔开瓶塞,将里面的药丸直接倒进了嘴里。
“军医!快来人啊!军医!”楚煜脸色大变,声嘶力竭地大喊。
可这附近的人,早被我遣散了。
直到我口中涌出鲜血,身体软软地倒下,他才颤抖着伸出手,扶住我。
“你……你怎么……”
我凑到他的耳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声说:
“真可惜啊,你是楚家的人。”
“不过也很幸运,你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话音刚落,我一口鲜血喷出,彻底没了气息。
之后的事情,便简单多了。
我就像父亲当年一样,在回京的路上“突发心疾”而亡。 两位堂兄护送着我的“遗体”回京,一路上走得极慢,耽搁了许久。
楚煜则浑浑噩噩地被楚家人接走了。他带来的那瓶药,其实是新皇通过楚家给他的,和当年先帝赐给我父亲的那一瓶,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老套路。
只是楚煜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与楚家人大吵了一架。他走得早,自然没看见,我半夜“诈尸”,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抄小路换上汗血宝马,带着一队亲兵,星夜兼程,秘密潜回了京城。
京城里,护国将军萧凌云战死的消息早已传开。
皇后听闻噩耗,当场吐血,帝后为此大吵一架,陷入冷战。楚茗章趁机再次得宠,得意忘形之下,竟让自己的女儿将小太子推入池中,导致太子高烧了两日。
为了儿子,皇后不得不低头,主动向皇帝求和,两人重归于好。
我听着这些传闻,觉得比戏台上的话本子还要精彩。姐姐这天分,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了。
这些时日,为了掩人耳目,我并未与她有过任何联系。
因此,当我换上一身宫女的衣裳,略作乔装,出现在皇后殿中,低低地喊出一声“姐姐”时,她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不可置信,最后化为了滔天的惊喜!
她立刻屏退了左右,拉着我的手,又哭又笑。
“凌云,你再不回来,我真要以为是去给你收尸了!”
15
阿霜笑盈盈地为我们端来茶水点心:“娘娘怎么还哭上了?将军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您是不知道,自打您去了边疆,娘娘夜里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我心中一暖,紧紧拉着姐姐的手,舍不得松开。
姐妹俩说了许久的话,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两位堂兄很快就会带着大军抵京。依照新皇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多疑心性,他下一步,必定是要削弱兵权,拆分萧家军。
姐姐抹去眼泪,目光却一如儿时那般温柔而坚定:“没事,在那之前,解决掉他就行了。”
“自从他下了那道让你回京的圣旨,我给他下的药量,就加大了不少。”
如今的皇帝,有个无伤大雅的癖好——笃信玄学。
当年为我们姐妹批命的高僧早已圆寂,皇帝如今最信任的,便是他的关门弟子。只是他不知道,这位“高僧”的内里,早就被偷梁换柱,换成了一个姓萧的忠仆。
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借着宫女的身份,我陪着小外甥玩了一会儿。小家伙长得极像姐姐,总是一本正经地板着小脸,说着童言稚语,可爱得紧。
这几日,皇帝都宿在楚茗章宫中,倒是让我们姐妹俩有了好好叙旧的机会。
姐姐说起这事,笑得有些古怪:“我巴不得他天天都待在那儿。”
我起初还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直到几日后,皇帝猝死在楚茗章宫中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
那夜我正睡得香甜,姐姐一把将我从床上拖了起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走了凌云,看大戏去。”
我打着哈欠,跟着姐姐一路来到楚茗章的殿内。
只见楚茗章哭得梨花带雨,皇帝则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太医战战兢兢地回话,说皇帝这脉象,恐怕是……房事中过于激动,以致龙体受损,陷入了昏迷。
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楚茗章更是惊恐地尖叫起来:“不可能!世上怎会有如此荒唐的病症!你这个庸医,本宫要杀了你!”
姐姐适时地站了出来,先是斥退了太医,随即以“侍奉不力,致使圣上昏迷”的罪名,将楚茗章当场扣押。
我啧啧称奇,感慨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姐姐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其实,楚茗章有句话说得没错。”
“确实没有这样的病。但是,这口黑锅,必须由她来背。”
姐姐说,她下毒时,就没想过要找什么万全的理由。皇帝死在谁的床上,就算谁倒霉。
如今看来,楚茗章就是那个倒霉蛋。而楚家,也彻底完了。
16
朝堂之上,势力盘根错节,楚家独占半壁江山。
楚茗章出了这等丑事,楚家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甚至反咬一口,扬言是皇后为了铲除异己,设计嫁祸,其心可诛。
朝臣们吵作一团。就在此时,两位堂兄带着萧家精锐,终于回京了。
可眼下皇帝昏迷不醒,谁又能节制得了兵权在握的萧家军?
更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本该已经死去的“萧凌云”,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面对大臣们惊疑不定的目光,我苦笑着解释,说大家都以为我死了,其实不过是被一颗果壳卡住了喉咙,恰好棺木在路上颠簸,竟让我把那果壳吐了出来。辗转多日才回到京城,没想到陛下竟出了事。
“依我看,诸位也不必再争了。陛下昏迷,太子年幼,当务之急,是先惩处谋害陛下的楚氏一族,再做打算。”
楚茗章的父亲,当朝楚相气得面红耳赤:“荒谬!这里轮得到你一个黄口小儿指指点点?!”
我故作惊讶地看着他:“楚相忘了?我萧家军可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既然陛下龙体有恙,我们自然有义务为陛下清除这些意图霍乱朝纲的奸佞之徒了。”
话音未落,我手中长剑已然出鞘。
众人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楚相那颗戴着官帽的头颅,已经滴溜溜地滚落到了我的脚下。
血溅金銮殿。
与此同时,内侍总管凄厉的哭喊声传来:“陛下……驾崩了!”
姐姐满脸哀戚地看着这血腥的一幕,伸手,象征性地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陛下为贼人所害,幸得护国将军率兵平叛。为今之计,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宫宣读陛下遗旨:即日起,由太子继位,本宫垂帘听政,辅佐新皇。封护国将军萧凌云,为摄政王。”
王室凋零,楚家倒台,剩下的朝臣们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各个都是一副“我是谁,我在哪”的呆滞模样。
直到大堂兄上前一步,撩起盔甲下摆,单膝跪地,声如洪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这才如梦初醒,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我与姐姐隔着人群遥遥相望,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17
先皇死后,我的小外甥成了新皇,姐姐成了太后。
我曾问她,为何不干脆自己做女帝。她说,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若她当时便提出登基,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她说,若她以太后之身,展现出的文韬武略、治国之才,皆不输于世间任何男子,又能礼贤下士,知人善任,那么将来,即便那些老臣心中再不甘,也无话可说。
她的确做得很好。
我这个摄政王,几乎成了最清闲的职位。姐姐说,这身份不过是给我用来镇场子,让我玩的。
边疆再无战事,我便带着亲兵在京郊驻扎了两年。
姐姐垂帘听政,将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位置坐得稳如泰山。朝中最大的威胁楚相已死,其余党羽跟着楚煜被流放到了塞北苦寒之地,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我好像,真的没什么事可做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姐姐命人送来了一套华美的女装。
她让我换上。
我们姐妹二人,生得一模一样。可此时此刻,任谁都能轻易地将我们分辨开来。
她的目光沉静如深潭,蕴藏着无尽的智慧与谋略。
而我的眼眸,则像草原上空的鹰,锐利,坚定,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
她合该端坐于九重高阙之上,俯瞰万里江山。而我,天生就该是那只翱翔于天际的鹰。
临行前,姐姐笑着牵起我的手,认真地对我说:“凌云,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姐姐该兑现当初的诺言了。”
“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做萧将军,也不必再做摄政王。你只是,也仅仅是萧凌云。”
“天高海阔,任你遨游。”
我笑了,回握住她的手。
“愿长姐此后,岁岁无忧。我们,常相见。”
我离开了皇宫,从此浪迹天涯。
许多年后,我听说,长姐在垂帘听政八年之后,正式登基为帝。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恢复了当初那位战功赫赫的摄政王、护国将军萧凌云的女儿身,并追封为长公主。
她开办女学,允许女子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她成了史书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一位真正的传奇女帝。
【全文完】
来源:霁月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