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初开始，越南陆续推出重大改革计划，从政府部门数量、省市划分、公务员人数和经济政策着手，致力于发展私营和高增值领域，为国家下一阶段发展奠定基础。一些人对改革表示欢迎，认为这是缩小政府规模、提升工作效率的契机，能帮助促进经济发展并减少财政支出，但也有人担心不完

6月12日，越南议会通过了合并省级行政单位的决议。这将导致近8万个政府工作岗位被裁减。（法新社）

今年初开始，越南陆续推出重大改革计划，从政府部门数量、省市划分、公务员人数和经济政策着手，致力于发展私营和高增值领域，为国家下一阶段发展奠定基础。一些人对改革表示欢迎，认为这是缩小政府规模、提升工作效率的契机，能帮助促进经济发展并减少财政支出，但也有人担心不完善的法律和过快的改革步伐会加剧混乱局面，为贪腐提供可乘之机。

“有时我们必须吃苦药、忍受痛苦、切除肿瘤，才能拥有健康强壮的身体。”

去年12月，越共总书记苏林在讲话中公布国家行政机构大规模改组计划时，以苦口良药形容这次改革的意义。

越南革新开放近40年后，政策红利正在消耗殆尽。越南在过去十多年里，一直是经济增速最快的亚洲国家之一，但依赖廉价劳动力与外资投入的旧有发展模式已难以持续带来成功。加上外部环境动荡，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预测，越南的经济增长率将从去年的7.1%高位下降至2025年的5.4%，明年相信还会进一步放缓。

不过越南政府已立定目标，要于不久的未来实现每年两位数的经济增长，力争于2045年跻身高收入国家行列。为此，越南启动了苏林口中的大规模改革，从政府部门瘦身、行政单位裁减到经济政策转向，一波接着一波，力求发展步伐稳健加速。

针对官僚体制的改革，可谓越南自1986年革新开放以来最重大的一次。6月12日，越南国会通过合并省级行政单位的决议，将全国省市数量从63个减少到34个，包括28个省和六个城市。

其中，首都河内市等11个省市得以维持不变，其余52个省市则调整合并成19个省和四个城市。经济中心胡志明市在这轮调整中进一步壮大，纳入了巴地头顿省和平阳省。

越南调整省级行政单位后，巴地头顿省和平阳省将并入经济中心胡志明市。（示意图／Pixabay）

除了行政单位，越南政府也相应地精简了政府部门和公务人员规模。越南国会于2月18日批准整合政府部门，从原本的18个部减少到14个，原有的4个部级机关则精简至3个。五个国家电视频道被关闭，政府也取消了各部委直属总局设置，并减少201个公立事业单位。

从国家财政领取工资的公职人员则将于五年内缩减约20%。据越南官方统计，不包括国安和国防部门，截至2022年底，越南有约225万名公职人员。

自1986年以来，越南领导人一直将精简官僚机构视作始终不渝的目标，但此前四轮尝试均收效甚微，国家机构非但没有收缩，反而不断扩张和分散。越南国家治理体系因此愈发碎片化，部门职能交叉重叠，进而形成多头管理的局面。这不仅延缓企业办事流程，削弱政府决策效率，也推高了公共管理成本，削弱应对市场变化的能力。

在去年10月的“商业与法律论坛”上，越南建筑承包商协会主席阮国协举例称，由于法律重叠，有些房地产项目的征地与拆迁过程长达14年之久，企业须要面对多达15部重叠的法律。

复杂的行政手续也给企业造成负担。阮国协说，一个房地产项目的征地程序须历经177个步骤，耗时约300天；投资审批流程须取得30至40个印章，平均处理时间长达两三年，每一环节都须书面征询多个主管单位的意见。

越南这次精简政府的一大目的，显然正是为消除不必要的职能重叠机构。

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客座研究员阮克江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裁并各级机关重叠机构和部委，有助提升决策效率，减少繁文缛节与贪腐空间，并更加合理地分配资源。“这旨在使一台运转缓慢的机器变得更加灵活，并为基础设施建设与数码服务等重要领域释放更多资源。”

行政单位的整合也具有重要经济意义，使区域间发展更加协调且平衡。

在美国国家战争学院研究东南亚政治的阿布扎（Zachary Abuza）受访时指出：“（经整合后）除西北部与老挝和中国接壤的省份外，当下越南所有省份都拥有海岸线，这有助于缩小沿海与内陆地区的发展差距。”

越南太原省一家服装厂的工人们7月2日在赶货。（法新社）

政府机构和行政单位的改革，也间接向外国投资者表明了政府亲商的态度和决心。外资企业不必再与多个不同的政府机构打交道，也不必为了获得项目审批而奔波于各部门之间要求盖章。

阮克江说：“随着审批层级减少，流程变得更为简化、透明且可预测。这释放出了明确的信号：越南不仅欢迎投资，更希望打造一个更便利、更高效的营商环境，让营商变得更容易。”

尤其是如今全球局势动荡，贸易规则巨变，越南亟须进一步激发国内市场的经济潜力，才有望减轻美国政府向越南商品加征20%关税所带来的冲击，挽回可能因此流失的外国投资，并于中长期内增强经济韧性。

阮克江说：“如果改革实施得当，配合贸易便利化和原产地合规的提升，越南将更有能力吸收外部冲击，以自身节奏应对关税波动的时代。”

不过，这次大刀阔斧的改革略显仓促。例如合并省级行政单位的决议，6月12日刚通过，7月初便开始推行。这令部分人担心转型期间可能出现审批流程缓慢、决策停滞等风险，反而使企业更难运营。

政府部门的职位少了，也意味着人员留任和晋升竞争更激烈，权力更为集中。有观察人士就认为，苏林将从这次改革中受益良多。在29个省份以及所有区级党委被取消后，中央政府得以大幅削减地方政治协商与博弈的空间，并压缩地方官员晋升的通道。

阿布扎指出，削减46%的省级党委书记职位，赋予了苏林巨大的人事权力，他可以任用效忠于他的人。

越共十四大将于明年1月召开，苏林相信会顺利连任总书记。

去年刚接任越共总书记的苏林，上任后即大动作推动政治与经济改革。（法新社）

阿布扎指出，在党代会前这一非常规的时间点推进如此大规模的改革，苏林似乎已获得越共中央全会的明确支持。“重大政策或改革通常不会在党代会前通过。以越南的政治节奏来看，此次改革的推进速度可谓罕见。”

可以说，苏林正在越南政坛上留下鲜明的个人印记。

与官僚体系改革并行的是经济政策革新。5月4日，越共中央政治局发布第68号决议，聚焦私营经济发展。这标志着越南经济政策的一次重大转向，即从以往依赖国有企业和外资主导，转为推动私营部门主导经济增长。

决议指出，越南的目标是到2030年发展至少20家有实力在全球竞争的大型私营企业，让这些“国家冠军”带动越南进入高附加值产业，并建立更具韧性的本土供应链。与以往不同的是，决议明确强调“私营经济是国民经济最重要的推动力”。

阮克江于8月19日在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电子刊物Fulcrum发表文章指出，起草《私营企业法》、由总理领导设立国家委员会、简化土地与信贷获取流程，并规定企业年检不得超过一次等举措，远超越南政府以往为“减负松绑”而推出的政策。

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政治学名誉教授塞耶（Carl Thayer）也告诉《联合早报》，根据新的决议，越南私营企业将被允许与国有企业一起竞标基础设施建设等重大项目。“这次改革的广度、范围和速度都是前所未有的。”

7月23日，越南电动车品牌温纳快车（VinFast）的车辆在雅加达举行的第32届印尼国际汽车展上亮相。（法新社）

越南正面临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风险，依赖外国投资的出口导向型发展模式已不足以满足需求。此外，特朗普政府20%的关税高悬于越南头上、国内劳动力成本不断上涨、外国投资的前景也充满不确定性，改革越南的经济结构势在必行。

除了国内外挑战的推动，外部环境其实也为越南改革经济结构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随着全球供应链从中国转移，越南企业有机会承接更多高附加值环节，外来投资者带来的技术和管理经验也对越南企业的进步有极大帮助。

同时，越南青年劳动力的能力在不断提升。目前，越南全国有逾60万名专攻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STEM）的学生。越南在2024年全球创新指数中更是排名第44，在中等收入偏下国家中排全球第二。

然而，要促进私营企业发展，越南接下来还须克服众多挑战。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今年6月针对越南发布的评估报告指出，越南政府的改革将能促进中期经济增长，但“实践将是关键”。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敦促越南采取具体措施改善关键基础设施、资本市场运作、提升生产力，同时加强各方面的监管，并弥合数据缺口以支持有效的政策制定和风险管理。

在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资深研究员黎洪协看来，越南的最大挑战是帮助企业挤入全球价值链和供应链。

黎洪协说：“越南须要发展对自身经济至关重要的战略领域，例如高科技、创新、数码化转型、绿色增长等。目前，越南大型私营企业仍集中于资源密集型行业，且技术能力有限。”

不过，全力支持大型企业发展的同时也可能导致业界失衡，令大型企业与中小企业的受益不成比例。黎洪协说：“大型私企的发展可能导致政府官员与具有强大政治关系的私企勾结，借此操纵政策，扭曲国家政策，最终贪腐泛滥。”

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对东南亚多国征收关税后，企业纷纷开始“抢运潮”。图为越南海防的港口。（路透社）

推行改革后，传统的大型国有企业的利益必然会被削弱，这些原本的受益方会否出手阻挠私营经济改革落实，也有待观察。可以预见的是，这个过程中有赢家也有输家。

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副研究员弗里曼（Nick Freeman）受访时指出，与过去几十年来越南所有的改革一样，这一轮的变革仅保持在经济领域和行政结构，而非削弱越共在政治上的地位，因此认为68号决议能表明越共更开放，是把事情“过于简化了”。

“不过，在国际经济和商业环境日益严峻的当下，越共决定承认私营部门在越南未来经济发展中的重要性，反映了某种程度的务实态度。”

只是私营企业的发展是一个长期且自然的过程，不能因为领导层的几句声明而加速实现，所以越南私企的发展前景如何，还有待时间来证明。

弗里曼说：“这须要营造有利的环境，并提供切实有效的支持。细节往往决定成败，而越南政府在这方面的表现好坏参半。事实上，一些私企可能更愿意当局放手让他们独立经营，而不是面对那些好意但可能带来问题的改革，以及肩负起政治上的期望。”

来源：早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