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八六年，夏末秋初。虽已立过秋，但津门市（注：虚构城市，可置换为天津或其他北方城市）的暑气并未完全消散，尤其是午后，太阳依旧毒辣，明晃晃地照在灰扑扑的街道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柏油路被晒化了的、混杂着尘土和淡淡槐花香的复杂气味。

第一章 瞧戏去

一九八六年，夏末秋初。虽已立过秋，但津门市（注：虚构城市，可置换为天津或其他北方城市）的暑气并未完全消散，尤其是午后，太阳依旧毒辣，明晃晃地照在灰扑扑的街道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柏油路被晒化了的、混杂着尘土和淡淡槐花香的复杂气味。

我叫李卫国，那时候刚满十六岁，正上高一。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卡其布褂子，裤子膝盖处磨得起了毛边，脚上一双半旧的塑料凉鞋。这身打扮在当时很普通，是大多数像我这样工人家庭出身孩子的标准行头。头发被母亲早上强行按着梳了个“郭富城头”的分头，此刻已经被汗濡湿，紧贴着额头，有些痒痒的。

我站在院门口，有些不耐烦地踮着脚尖朝胡同口张望。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手帕仔细包好的小包袱，里面鼓囊囊的，装着我全部的“巨款”——整整两块钱。这可是我攒了足足三个月的零花钱，省下了每一顿早饭的几分钱，还有帮邻居张大爷搬蜂窝煤、给隔壁王奶奶跑腿买酱油攒下的赏钱。为了今天这趟“出行”，我付出了巨大的“经济牺牲”。

“卫国！这儿呢！”远处传来表姐赵兰清脆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呼喊声。

我循声望去，只见表姐正穿过拥挤的胡同，朝我这边快步走来。她也十六七岁的样子，比我只大一岁，但显得比我成熟不少。同样是一身蓝布衣服，但她那件的领口和袖口都用白色的确良布滚了边，显得干净利落些。她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辫梢系着当时流行的天蓝色塑料绳，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的，透着一股青春的活力。她的脚上是一双白帆布胶鞋，沾了些灰尘，但整体看起来比我周正。

表姐是我大姨家的女儿，就住在同一条胡同的另一个院子里。她性格泼辣爽朗，像个小大人，平时很照顾我。

“磨蹭什么呢？都快开戏了！”她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瞧你这身行头，跟你爷爷当年去听戏似的。”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新洗的嘛，干净。”

“干净是干净，就是……土气。”她撇撇嘴，然后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小竹篮塞到我怀里，“拿着，刚从灶上拿的玉米饼子，还热乎着呢，饿了垫垫肚子。”

我接过篮子，一股混合着玉米清香的热气扑面而来，让我瞬间感觉踏实了不少。“谢谢姐。”

“谢啥，咱爸说了，让你跟我一起去，也沾沾城里的文化气息。”表姐说着，左右看了看，“走吧，别磨叽了，再晚好位置该没了。”

我们家所在的这个大杂院，住了十几户人家，都是一个单位的职工或者家属。院子不大，几棵老槐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青砖铺的地面坑坑洼洼，常年积水，长着滑腻腻的青苔。邻里之间关系还算融洽，但也少不了磕磕碰碰、家长里短。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我早就习惯了这种热闹又略显局促的氛围。

然而，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城里最大的那个工人文化宫，难得请来了市京剧团的名角儿唱《铡美案》。这在当时可是件大事，票价虽然不贵，也就几毛钱，但对于像我们这样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来说，能进剧场看一场真正的大戏，绝对是件值得郑重其事对待的盛事。

为了省钱，也为了体验“进城”的感觉，我和表姐没有坐公交车。表姐说，坐车要花钱，而且挤公交也麻烦，不如走过去，权当锻炼身体。我们家离文化宫大概有七八里地，对于两个半大孩子来说，这确实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一路上，我们穿过了几条同样老旧的胡同，路边的墙根下，有下棋的老头，有纳鞋底的老太太，还有追逐打闹的小屁孩。空气中飘荡着各家各户传来的饭菜香味——煤球炉子上炖的萝卜羊肉，或者高压锅里蒸的米饭，混合着夏天特有的潮湿和慵懒。

我跟在表姐身后，心里既兴奋又有点忐忑。兴奋的是终于要去盼望已久的文化宫看大戏，忐忑的是揣在裤兜里那两块钱的重量。那毕竟不是小数目，万一丢了，别说看戏了，我估计得躲在家里哭好几天。

表姐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回头对我说：“卫国，别老摸裤兜，容易掉。把钱放我这儿，我帮你拿着。”

我一愣，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姐，我自己拿着就行，丢不了。”我是有点不好意思，堂堂男子汉，还让表姐保管钱，传出去多没面子。

表姐白了我一眼：“随你，丢了自己负责。”

我们继续赶路。越靠近市中心，街道越显得宽敞一些，两旁的建筑也开始有了些变化，出现了几栋四五层的红砖楼房，虽然样式简单，但在当时的我们看来，已经算是“高楼大厦”了。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自行车流更是川流不息，清脆的铃铛声响成一片。

大约走了快一个钟头，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津门市工人文化宫。这座建筑在周围一片灰扑扑的环境里显得格外醒目，米黄色的墙壁，高大的拱门，门前巨大的毛主席像依然矗立着，只是脸上的红漆有些剥落了。大门两侧，挂着红色的横幅，上面用黄色的美术字写着“热烈欢迎市京剧团莅临演出”之类的标语。

文化宫门口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卖冰棍的、卖瓜子的、卖橘子水的小贩推着小车在人群中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爆米花的甜香、瓜子儿的焦香和各种食物混合的味道。

我和表姐挤在人群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买了两张最便宜的丙等票。拿到票的时候，我的手心里全是汗。票根是那种粗糙的黄色纸张，上面印着红色的剧名和场次。

“走吧，进去！”表姐显得有些兴奋，拉着我就往里走。

检票员是个戴着红袖箍的大叔，警惕地盯着我们手里的票看了半天，才挥手放行。

第二章 剧场风波

走进文化宫的大门，里面别有洞天。一个巨大的露天剧场呈现在眼前。舞台搭在中央，背景是绘有山水图案的布景板，虽然有些陈旧，但在灯光的映衬下也显得颇有气势。舞台周围，环绕着一圈圈的水泥台阶，那就是观众席。座位当然是没有编号的，全靠自觉按区域就坐，前面的位置自然视野好，但也最拥挤。

我们拿着票，找到了丙等区的位置。那是在比较靠后的山坡上，地势较高，虽然离舞台远了点，但视野还算开阔。

“卫国，你看那边！”表姐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年轻人，留着长发，戴着蛤蟆镜，嘴里叼着烟，正旁若无人地大声谈笑，手里还拿着当时非常时髦的“三洋”双卡录音机，放着刺耳的流行歌曲，显得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哼，臭美什么。”表姐撇撇嘴，显然对这些人很看不惯。

我们也找了个相对干净的石阶坐下。周围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家穿着都很朴素，不少人还带着自家编织的蒲扇或者小马扎。空气中充满了各种气味——汗味、烟味、食物的味道，还有浓烈的灰尘味。

演出还没开始，台下嗡嗡嗡地响成一片，像一个巨大的蜂巢。人们互相打着招呼，聊着天，评论着今天的戏码和演员。孩子们则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追逐嬉闹。

我把那个装着玉米饼子的小竹篮放在脚边，然后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裤兜——空的。我的心猛地一沉。

不对啊，出门前明明放进去的，怎么没了？

我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连忙又仔细地摸了一遍，甚至把裤子脱下来一点点，将裤兜翻了个底朝天。只有一块被汗水浸湿了的、硬邦邦的手帕，哪里还有钱的影子？

完了！丢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那可是我攒了三个月的两块钱啊！就这么没了？！

我慌乱地站起身，在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仔细寻找，石阶上坑坑洼洼，只有灰尘和不知谁丢弃的瓜子皮。我又在周围的地面上看了半天，希望能看到那两张皱巴巴的、印着伟大领袖头像的绿色钞票。

“怎么了，卫国？丢东西了？”表姐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我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哭腔：“姐……我……我的钱丢了……”

“什么？！”表姐也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多少钱？什么时候丢的？”

“两块……出门的时候还在，刚才坐下摸的时候就没了……”我感觉天旋地转，眼泪差点掉下来。没有这两块钱，不仅看不成戏了，连回去的路费……虽然家里离得不算太远，但来回也得几毛钱，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钱丢了，我怎么跟爹妈交代啊？我妈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别急，别急，好好想想，是不是刚才路上丢了？”表姐帮我分析着，她的语气还算镇定，但眼神里也透着一丝焦急。

“路上……路上人那么多，挤来挤去的……”我回忆着路上的情景，只记得攥着小包袱，后来买了票，然后就坐下了……对了，买完票，我好像从裤兜里掏过一次钱付给卖冰棍的老爷爷，买了两根冰棍，花了五分钱……

难道是那时候掉的？或者是在拥挤的人群中被小偷偷了？

一想到“小偷”这两个字，我心里更害怕了。那时候，虽然不像现在新闻里报道的那么猖獗，但公共场所，尤其是人多的地方，小偷小摸的事情还是时有耳闻。

“怎么办啊，姐？”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所有的期待和兴奋瞬间化为泡影，只剩下无助和恐惧。

表姐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拉住我的胳膊：“卫国，别慌。钱丢了，哭也没用。戏是看不成了，但咱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吧？要不，咱们先回家？”

回家？我更不愿意了。空着手回家，怎么跟爹妈说？他们肯定会以为我惹了什么祸，或者把钱瞎花了。

“不……我不想回家……”我摇着头，声音哽咽。

“那你想怎么样？钱都没了，还赖在这儿看戏？”表姐有点生气了，“丢都丢了，再想也没用。走，先去那边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借点钱再说。”

表姐所说的“那边”，是指文化宫入口附近的一个小广场，那里有一些卖零食和小玩意的摊位，偶尔也会有些熟人。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我们站起身，我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舞台的方向，那里灯光璀璨，人影绰绰，隐约传来锣鼓点子的声音。我心里充满了不甘和懊恼。

我和表姐挤开人群，朝小广场走去。一路上，我都在自责，为什么这么不小心？为什么出门前不把钱放好？要是这钱找不回来，我这个月剩下的日子可怎么过？爹妈知道了，会不会打断我的腿？

表姐一边走，一边安慰我：“卫国，你也别太难过了。钱这东西，丢了就丢了，下次攒就是了。重要的是，人没事。”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的难受劲儿，却一点也没减轻。

第三章 舅妈家借宿

小广场上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说笑声、孩子们的嬉闹声响成一片。我们在几个卖零食的摊位前转了转，希望能遇到个熟人，但并没有看到认识的面孔。

“怎么办？要不……咱们去舅妈家？”表姐突然提议道。

舅妈家？我心里咯噔一下。舅妈是我母亲的亲妹妹，也就是我小姨。她家住在离我们大杂院不远的一条街上，也是个普通的工人家庭。但是，去舅妈家借钱……这多不好意思啊。

“行吗？姐？”我还是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行的？总比咱们俩在这儿干耗着强吧？你忘了上次咱妈生病，还是舅妈家送来的鸡蛋和挂面？现在咱遇到难处了，去求助一下亲戚，应该的。”表姐语气坚定地说，“再说了，舅妈人挺好的，就是嘴有点碎，心眼儿不坏。”

我想了想，觉得表姐说得也有道理。现在确实是走投无路了。而且，去舅妈家，至少能解决眼前的困境——吃饭和回家的路费。至于钱的事……等见了舅妈，我再跟她说明情况，看能不能先借一点，以后慢慢还。

“好吧，那就去舅妈家。”我咬咬牙，点了点头。

打定主意，我们便朝着舅妈家的方向走去。舅妈家离文化宫不算太远，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那是一条比较老旧的居民街，两边都是灰砖瓦房，有的还是带院子的平房。街道不宽，但很干净。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下来，能看清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舅妈家住在街角的一个小院子里。院子不大，用矮矮的砖墙围着，里面种着几棵向日葵，还有几盆仙人掌。院门是那种老式的对开木门，虚掩着。

表姐上前敲了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正是舅妈的声音。

“舅妈，是我，赵兰！我带卫国过来看看您！”表姐扬声回答道。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舅妈出现在门口。她大概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微胖，穿着一件花色的确良衬衫，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用一根银簪子别着。脸上涂着些许粉黛，眉毛画得有些夸张，显得精明强干。她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你们俩怎么来了？不在家待着，跑出来干什么？”

“舅妈，我们本来是去文化宫看戏的，结果卫国把钱丢了，回不了家，想过来看看您。”表姐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下。

舅妈听完，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复杂，既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目光落在我空空的裤兜上，撇了撇嘴：“哟，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两块钱呢，不是小数目！你妈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果然，舅妈的反应印证了我的担心。

“先进来吧。”舅妈侧过身，让我们进了院子。

院子里收拾得挺干净，只是那几盆仙人掌显得有些扎眼。我们脱鞋进了屋。屋里光线不太好，弥漫着一股油烟和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客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褪了色的木头桌子，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张毛主席的标准像，还有舅妈和姨父的黑白结婚照。

“舅妈，我们……能不能先在您这儿借点钱？”表姐看出了屋里的尴尬气氛，直接提出了请求，“卫国没钱，回不了家，我们也不好意思空手白吃。”

舅妈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借钱？你们俩小孩，借钱干什么？”

“不是我们想借钱，是卫国把看戏的钱丢了，回不了家，连公交车钱都没有。”表姐解释道。

“丢了？”舅妈提高了声音，“怎么会丢呢？出门不看紧点？你们这些孩子啊，就是毛手毛脚！”

我知道舅妈是心疼钱，也可能是怕我们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我站在一旁，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充满了羞愧和难堪。

“行了行了，先别站着了。”舅妈似乎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语气缓和了一些，“先进屋坐吧。兰兰，你去厨房看看，炉子上炖着兔子呢，一会儿端出来。卫国，你跟我来。”

她把我领到了里屋。里屋很小，放着一张大木床，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单洗得发白。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玻璃罩子的闹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墙上贴着几张电影明星的海报，已经有些泛黄。

舅妈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包袱。她打开布包袱，里面是几张毛票和分币，还有几枚硬币。

“你看看，我这儿也没多少零钱。”她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元钱纸币，递给我，“这些先拿去用吧。”

我看着那张一元钱，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这肯定是舅妈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谢谢……谢谢舅妈。”

“谢啥。”舅妈把布包袱重新包好，语气平淡地说，“不过，卫国，你可得记住了，这钱是借你的，不是白给的。等你回家拿了钱，得赶紧还给我。”

“嗯嗯，我知道，舅妈，我一定还。”我连忙点头。

“还有，”舅妈看着我，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今天这事，不准跟你妈说！你妈那个人，你知道的，最要面子，也最心疼钱。要是让她知道了，肯定又要念叨个没完，说不定还要骂你个狗血淋头。”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舅妈为什么不让告诉我妈。但我还是赶紧答应：“我知道了，舅妈，我不说。”

“嗯，这还差不多。”舅妈把钱塞到我手里，“行了，你去外屋吧，饭快好了。”

我拿着那张沉甸甸的一元钱，走出了里屋。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了。不仅是因为丢了钱，还因为舅妈这副公事公办、甚至有些冷漠的态度。我知道她可能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但这种感觉，还是让我很难受。

第四章 舅妈家的午饭

外屋，表姐已经在桌上摆好了碗筷。厨房里飘来一阵阵炖兔肉的香味，还混合着土豆和胡萝卜的味道，闻起来很诱人。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很快，舅妈端着一个大瓷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盆里是热气腾腾的炖兔子，上面还撒着一些葱花。她又拿了一碟翠绿的炒菠菜，和一大碗小米粥。

“好了，吃饭吧。”舅妈把菜放在桌上，语气依然没什么温度。

桌子上只有三个菜：炖兔子、炒菠菜、小米粥，还有一个咸菜疙瘩。这在当时已经算是很不错的饭菜了，尤其是在夏天，炖兔子这种“硬菜”更是不常见。我知道，这肯定是舅妈特意准备的，也许是看在表姐的面子上。

“舅妈，谢谢您。”表姐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兔子肉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真好吃！”

我看着那香喷喷的兔子肉，咽了口唾沫，但因为心里有事，没什么胃口。我默默地拿起一个馒头（是的，主食是馒头，不是米饭），掰了一小块，蘸了点粥，慢慢地吃着。

舅妈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忽然开口问道：“卫国，你多大了？”

“十六了。”我抬起头，小声回答。

“十六了？”舅妈点点头，“不小了，该懂事了。你妈一个人拉扯你和你弟弟，不容易吧？”

“还……还好。”我含糊地应着。我知道舅妈说的是实话，我父亲在几年前的一场工伤事故中去世了，家里只剩下母亲一个人，靠着在纺织厂三班倒的工作，艰难地抚养着我和年幼的弟弟。

“你妈那个人，脾气是急了点，但人是好人，就是命苦。”舅妈叹了口气，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她把你拉扯这么大，容易吗？你可不能让她操心。”

“嗯，我知道。”我低着头，声音更小了。

“知道就好。”舅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最大的兔子肉放进我碗里，“多吃点，看你瘦的。”

我愣了一下，看着碗里的兔子肉，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舅妈这是在用行动表示她的不满吗？还是说，她其实心里还是关心我的？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把那块兔子肉夹起来，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味道确实不错，但我却丝毫尝不出香甜的感觉。

表姐似乎察觉到了我和舅妈之间微妙的气氛，她试图缓和一下：“舅妈，您这兔子炖得真嫩，比我妈做得好多了。”

“那是，你舅妈这手艺，还能差了？”舅妈被夸了一句，脸上露出了一点得意之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你们俩多吃点，吃饱了。吃完，我给你们拿点水果。”

“谢谢舅妈。”表姐笑着说。

吃完饭，舅妈果然拿出了一小碗桃子，说是邻居家给的，让我们尝尝。桃子不大，但很新鲜，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我们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吃桃子。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向日葵叶子发出的沙沙声。

表姐啃着桃子，突然小声对我说：“卫国，别往心里去。舅妈就是嘴厉害，人是好意。”

我勉强笑了笑：“我知道。”

但我心里清楚，这件事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了我心里。不仅仅是因为丢了钱，更是因为舅妈那番关于我妈和我家境况的话，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难堪和屈辱。我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晾在众人面前，任人评头论足。

吃完桃子，我们在院子里又坐了一会儿。表姐跟舅妈聊了些家常，问了问我弟弟的情况，还有厂里的一些事情。舅妈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她最近遇到的琐事，谁家夫妻吵架了，谁家孩子不听话了，谁在单位里受了委屈等等。她的语速很快，声音尖利，带着一种特有的市井气息。

我默默地听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我在想，那两块钱到底是怎么丢的？是小偷偷走的，还是自己不小心掉的？要是能找回来就好了。还有，欠舅妈的这一块钱，什么时候才能还上？我妈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说？

表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拍了拍我的肩膀：“卫国，别想了。钱丢了就丢了，再想办法。走，咱们该回家了。”

是啊，该回家了。虽然回去的路还很长，虽然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但总比待在这里强。

第五章 无意间的“窃听”

午后的阳光已经开始偏西，给小院的墙壁和树木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我和表姐跟舅妈告别。舅妈叮嘱我们路上小心，还让我们到家给她捎个信。

走出舅妈家的小院，重新回到那条喧闹的街道上，我才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刚才在舅妈家的那一个多小时，感觉像做了一场压抑的梦。

“走吧，卫国，回家。”表姐拉着我，朝着与文化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我的心情很沉重，脚步也变得拖沓起来。表姐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低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着我走着。

我们路过一个街角公园，里面有几位老人坐在树荫下下棋，还有几个妇女在唠家常。不远处，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男人，正蹲在一个修鞋摊前，跟修鞋匠说着什么。

就在我们快要走过公园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我的耳朵。

“……卫国那孩子，今天又给我惹麻烦了！你说说，才十六七岁，就知道往外跑了，还把钱丢了！你说这要是长大成人了，那还了得？”

是舅妈的声音！

我心里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表姐也听到了，同样愣了一下，然后也悄悄地躲到了我旁边。

我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公园那边望去。

只见舅妈正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妇女站在一棵柳树下说话。那个中年妇女我认识，是我们家附近纺织厂卫生所的大夫，姓王。她们俩似乎很熟络，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聊得火热。

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们在谈论我？！

“可不是嘛，王大夫，”舅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抱怨和不满，“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爹，没管教，跟他妈一样，倔得很！今天我那妹妹（指我妈）让他跟我哥家孩子（指表姐）去城里看个戏，结果呢？钱丢了！两块钱啊！对于他们家那种情况，可不是小数目！”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舅妈回去之后，肯定把我丢钱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别人，说不定连我妈都知道了！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和愤怒。我丢的是钱，但丢的更是面子！舅妈怎么能这样？

“哎哟，丢钱了啊？”王大夫惊讶地说，“那可真是够倒霉的。不过小孩子嘛，难免的，长大了就好了。”

“长大了就好？我瞅着悬！”舅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这孩子，看着挺老实，其实鬼心眼儿不少。昨天，我还看见他跟他家隔壁那个小子（指邻居张大爷的孙子，一个出了名的淘气包），在胡同口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和王大夫在背后议论我？还怀疑我？我做什么了？昨天我只是和张大爷的孙子在胡同口看蚂蚁搬家了而已啊！

“小孩子，好奇心重，玩闹一下也正常。”王大夫劝解说。

“玩闹？我可不敢大意。”舅妈压低了声音，但因为我们离得不远，还是能听清楚，“你知道吗？王大夫，我家那口子（指姨父）前两天还跟我说，卫国看着瘦，饭量倒是不小，是不是……是不是有啥毛病？”

“啊？”王大夫也吃了一惊，“有啥毛病？”

“谁知道呢？整天蔫不出溜的，也不爱说话，就知道吃！”舅妈的声音里充满了嫌弃，“我有时候就想啊，这孩子要是没出息，可怎么办？还不如早点……”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因为我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我浑身冰冷，手脚发麻，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原来，舅妈对我这么大的意见？她不仅因为我丢钱而抱怨，还怀疑我有“毛病”，甚至……甚至连“早点”什么都想到了？！

我看着舅妈那张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刻薄的脸，听着她那些毫不掩饰的、充满贬低和嫌弃的话语，心里像被无数根针扎一样，又痛又愤。我自认为虽然不是什么乖宝宝，但也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一直努力地帮家里干活，听妈妈的话……可是在舅妈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表姐也听到了，她的脸色也变了，拉了拉我的胳膊，示意我们赶紧离开。

但我却挪不动脚步。一种强烈的屈辱感和被背叛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内心。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想冲上去跟舅妈理论一番，告诉她我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走吧，卫国。”表姐用力拉了我一把，声音有些着急，“别听了，走吧。”

最终，理智（或者说，是懦弱）战胜了冲动。我狠狠地瞪了舅妈的背影一眼，然后跟着表姐，低着头，快步离开了公园。

第六章 阴影下的归途

离开公园后，我们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往家赶。我一句话也没说，心里乱糟糟的，像塞进了一团乱麻。表姐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几次想开口安慰我，但看到我阴沉的脸色，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城市的喧嚣似乎渐渐远去，耳边只剩下我们俩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但我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舅妈刚才的话——“鬼心眼儿不少”、“蔫不出溜的，就知道吃”、“有啥毛病”、“还不如早点……”

这些话像一把把尖刀，刺在我的心上。我无法不去想，舅妈为什么会这么说我？难道我在她眼里，真的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吗？我丢钱了，我承认是我的错，是我粗心大意。但是，这就能成为她贬低我、诅咒我的理由吗？

还有我妈……舅妈回去之后，会不会立刻就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我妈？如果她说了，我妈会是什么反应？她会不会打我？会不会觉得我给她丢脸了？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恐惧。

我开始痛恨自己的粗心，痛恨自己的没用。如果我没有丢钱，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一切。如果我有钱，就不会去求舅妈，就不会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们默默地走回了大杂院。院子里很安静，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吃过晚饭，有人在院子里乘凉，有人在屋里看电视（当时黑白电视机开始普及，但还不算家家都有）。看到我们回来，邻居们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我们回到了自己家所在的那个小院子。院子里，母亲正坐在小板凳上择菜，弟弟在地上玩着泥巴。看到我们回来，母亲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询问的表情。

“妈，我们回来了。”表姐先开了口，语气尽量显得轻松。

母亲的目光转向我，看到我脸色不好，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卫国，怎么了？看你垂头丧气的，是不是没看成戏？”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我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小声说：“嗯……钱丢了……”

“什么？！”母亲果然吃惊地站了起来，手里的菜篮子差点掉在地上，“钱？你带的两块钱，丢了？”

她的声音很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责备。院子里的邻居们都听到了，纷纷抬起头看过来。我感到脸颊发烫，恨不得立刻消失。

“丢了？”母亲快步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语气严厉地质问，“怎么回事？在哪里丢的？”

“在……在文化宫门口，人太多了，挤掉的……”我支支吾吾地编造着借口。

“人再多，钱也应该放好！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当心！”母亲越说越生气，声音也拔高了，“那可是两块钱！够你弟弟半个月的奶粉钱了！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邻居们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哎哟，卫国妈，这孩子也太粗心了。”

“是啊，两块钱呢，不是小数。”

“这孩子，得好好管管了。”

面对母亲和邻居们的指责，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表姐在一旁试图帮我解围：“妈，您别说了，卫国也不是故意的。这不怪他，怪我，我没帮他收好。”

“你能帮他收一辈子？”母亲瞪了表姐一眼，然后又转向我，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然带着失望，“丢都丢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

母亲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哎哟，卫国妈，你们家卫国回来了？”

是住在隔壁的张婶。她端着一个刚出锅的饺子，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张婶。”母亲勉强笑了笑。

张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好奇地问：“卫国，听说你们去城里看戏了？怎么样？好看不？”

母亲刚想开口说我丢钱的事，我却抢先一步，低着头，含糊地说：“没……没看成。”

“没看成？”张婶有些惊讶，“怎么没看成？”

“钱……钱丢了。”我小声说。

“啊？丢了？”张婶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哎呀，这可真是……那你今天岂不是白跑一趟？”

“是啊。”我沮丧地点点头。

张婶叹了口气，把饺子塞到我手里：“哎哟，饿了吧？快吃点东西。看戏不看戏的，身子要紧。”

我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饺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婶的热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张婶，您这……”母亲想推辞。

“哎呀，多大点事儿，邻里邻居的。”张婶摆摆手，“卫国这孩子，平时挺懂事的，就是今天运气不好。别往心里去。”

张婶的到来，稍微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母亲也不好再说什么责备的话，只是让我赶紧谢谢张婶。我默默地接过饺子，咬了一口，味道并不好，因为心里的苦涩已经蔓延到了全身。

表姐看气氛不对，拉着我就往屋里走：“妈，张婶，我们先进去了。”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议论声，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弟弟看到我手里的饺子，跑过来想要抢。

“去去去，没你的份！”我没好气地推开他。

弟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你干什么！”母亲厉声呵斥我，“你对弟弟发什么火！”

“我……”我一时语塞，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我就是烦！”

“你还烦？我看你就是欠揍！”母亲扬起了手。

“妈！”表姐赶紧拦住了母亲，“您别生气了。卫国也不是故意的。”

母亲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还是放下了手，叹了口气：“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怎么总是这么毛躁？让你妈操不完的心！”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到墙角，蹲了下来。手里还捏着那个张婶给的饺子，已经凉透了，硬邦邦的。

屋子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我知道，丢钱的事情，像一块阴影，不仅笼罩了我，也笼罩了这个小小的家。而舅妈那些话，更是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

那天晚上，我没有吃晚饭。母亲也没有再理我。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耳边反复回响着舅妈的话，眼前不断浮现出她那副刻薄的表情。

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贫穷，痛恨自己的无能。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一个被人看不起的失败者。

那一晚，天津的夜空很黑，星星也很少。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模糊的轮廓，心里一片茫然。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第七章 沉默的发酵

丢钱看戏的风波，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很快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在我和家人、以及和舅妈之间，却留下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

第二天是周一，我照常去上学。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总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心理作用，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真实地存在着。我甚至不敢抬头看别人的眼睛，总觉得别人都在议论我昨天出糗的事情。

到了学校，我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同桌是个叫小军的男生，平时跟我关系还不错。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小声问我：“卫国，你昨天怎么了？没看成戏？”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是不是钱丢了？”小军压低声音猜测道。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啊？丢了？”小军也吃了一惊，“在哪儿丢的？”

“文化宫门口。”

“啧啧，真倒霉。”小军同情地说，“不过没事，我爸说了，下次有演出，他带咱们去。”

“嗯。”我应付了一声，心里却更加难过。不是因为小军的话，而是因为我自己。同样是孩子，别人的父亲可以带他去看戏，而我，却因为丢了钱，不仅没看成，还惹了一身骚。

一整天，我都魂不守舍。上课听不进去，作业也写得乱七八糟。老师点我回答问题，我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老师皱着眉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我知道，老师对我印象一直不错，觉得我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但这次，我却让他失望了。

放学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文化宫附近，希望能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回那丢失的两块钱。我在文化宫门口的广场上、附近的胡同里，仔仔细细地找了好几遍，但连一张钞票的影子都没看到。那里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人来人往，谁会注意到地上可能掉落的两张小钞票呢？

希望彻底破灭了。我知道，那两块钱，是真的找不回来了。

我失魂落魄地往家走。路过舅妈家的小院时，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偷偷朝里面看了一眼。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我不知道舅妈现在会怎么想我。也许，她早就把昨天的事情忘到脑后了，也许，她还在为昨天我说话的态度而不满。

回到家，母亲正在做饭。弟弟在旁边帮忙，拿着一个勺子，笨拙地往锅里舀水。看到我回来，弟弟高兴地喊了一声：“哥！”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应他，只是默默地放下书包，坐在小板凳上。

母亲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饭桌上，气氛依然有些沉闷。饭是玉米面窝头和熬白菜，这是我们家最常见的饭菜。

“卫国，”沉默了许久，母亲终于开口了，“昨天的事情……你别太放在心上。”

我抬起头，看着母亲疲惫的脸上带着一丝歉意。我知道，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钱丢了，就算了。”母亲叹了口气，“下次注意点就行了。你……你也别太难过了。”

“嗯。”我点了点头，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至少，母亲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大发雷霆。

“不过，”母亲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严肃起来，“以后不许再跟张婶他们说你丢钱的事了。丢人事小，让人笑话事大。”

“我知道了。”我低声应道。

“还有，”母亲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以后用钱要省着点花，不要再乱花钱了。你爸不在了，家里负担重，你要懂事。”

“嗯，我知道了，妈。”我点了点头。母亲的话虽然严厉，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那一晚，我对母亲的畏惧感减少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愧疚。我觉得自己辜负了母亲的期望。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似乎又恢复了正常。我照常上学、放学，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只是，我心里始终压着一块石头。舅妈那天的议论，像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着我。

我开始刻意避开舅妈家，即使偶尔在胡同里碰到，也只是低着头匆匆走过，不敢和她打招呼。我知道舅妈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我的疏远，但她并没有来找我。也许，她根本就不在乎。

表姐倒是来找过我几次，想跟我聊聊。但我每次都找借口躲开了。我无法面对她，也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那份屈辱和不安。我总觉得，表姐知道了舅妈对我的那些评价，肯定也会对我另眼相看。

这种沉默的发酵，让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也越来越自卑。我开始害怕与人交流，害怕别人在背后议论我。在学校里，我总是独来独往，放学就赶紧回家。我把自己封闭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躲避那些看不见的伤害。

母亲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她几次想跟我谈谈心，但我都找借口搪塞了过去。我知道她担心我，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她倾诉。我又能说什么呢？说舅妈在背后说我坏话？说我觉得活着很没意思？这只会让她更担心，甚至会惹她生气。

就这样，在一种压抑、沉闷、自我封闭的状态下，我度过了那个漫长而难熬的初秋。直到有一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的发生，打破了这种死寂，也让我对舅妈，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

第八章 意外的“援手”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天气有些阴沉，似乎要下雨。母亲一大早就去纺织厂加班了，弟弟被送到邻居张婶家照看。我一个人在家，百无聊赖地待在屋子里。屋子里光线昏暗，空气流通不畅，让人感到一阵压抑。

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空落落的。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为丢钱的事情烦恼，为舅妈的话耿耿于怀，学习成绩也下滑了不少。期中考试临近，老师找我谈了话，让我加把劲，但我却一点动力都没有。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呀？”我有些不耐烦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舅妈。

她提着一个篮子，篮子口用布盖着。看到我开门，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是我开的门。

“卫国，你妈在家吗？”舅妈问道，语气听起来比上次平静了许多。

“我妈去上班了。”我回答道，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她来干什么。

“哦，”舅妈点了点头，然后把篮子递给我，“你妈昨天跟我说，你最近好像不怎么爱吃饭。我琢磨着，可能是天凉了，给你炖了点鸡汤，让你补补身子。”

我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舅妈会突然送鸡汤来。而且，她的语气，似乎没有了上次的刻薄和不满，反而带着一丝……关心？

“舅妈……这……”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篮子。篮子沉甸甸的，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扑鼻而来。

“拿着吧。”舅妈摆摆手，“跟你妈说，不用客气。都是自家人。”

“谢谢……谢谢舅妈。”我低着头，小声说道。心里充满了疑惑和惊讶。舅妈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不是还背后说我坏话吗？怎么会突然对我这么好？

“谢啥。”舅妈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看你脸色不太好。”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学习有点累。”我含糊地应付道。

舅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她只是叮嘱道：“别太累了，身子要紧。有什么困难，就跟舅妈说。”

“嗯。”我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了。”舅妈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舅妈远去的背影，手里提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心里更加混乱了。舅妈这次来，目的是什么？仅仅是因为关心我吗？还是说，她有别的企图？

我提着鸡汤走进屋子，把它放在桌子上。揭开盖子，一股浓浓的白色蒸汽升腾起来，带着鸡肉的鲜香。里面是炖得软烂的鸡肉，还有几块萝卜和香菇。看着这碗鸡汤，我却没有丝毫食欲，心里反而更加不安。

我坐在桌子旁，看着那碗鸡汤，陷入了沉思。

舅妈的变化太奇怪了。她之前对我的态度那么恶劣，言语间充满了鄙夷和嫌弃，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呢？难道是我那天在公园听到她的话，她怕我知道了什么，所以故意示好，想要堵住我的嘴？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让我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舅妈的心机也太深了。她表面上对我关心备至，实际上却包藏祸心。我怎么能相信她？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无缘无故地送鸡汤给我，还特意提起我的身体状况，这不符合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我看着那碗鸡汤，心里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一方面，我渴望接受这份“善意”，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而且我确实有些馋鸡肉了。但另一方面，我又害怕这份“善意”背后隐藏的阴谋。

最终，饥饿感和对鸡汤香味的渴望，战胜了我的疑虑。我想，就算她有什么目的，一碗鸡汤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里面还下了毒？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鸡汤放进嘴里。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带着醇厚的鲜美。鸡肉炖得很烂，入口即化，非常可口。

我慢慢地喝着鸡汤，心里却在不断地猜测着舅妈的动机。她到底想干什么？

喝完鸡汤，我把碗筷洗干净，放回篮子里。提着空篮子，我走到院子里，想把篮子还给舅妈。但转念一想，这样似乎显得太刻意了。也许，我应该等母亲回来，让她还给舅妈。

我没有立刻把这件事告诉母亲。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怕母亲会误解，以为我跟舅妈有什么勾结。而且，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心中的那种复杂感受。

接下来的几天，舅妈没有再来。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我心里的那份疑虑，却像一颗种子，悄悄地生根发芽。我开始更加留意舅妈的言行举止，试图从她的蛛丝马迹中，找出她突然对我好的原因。

我发现，舅妈最近似乎和母亲走得更近了。她们经常会在一起聊天，有时候还会约着一起去逛街。她们的谈话内容，我听不清，但从她们的表情来看，似乎很投机。

有一次，我看到舅妈从母亲手里接过一个小布包，里面似乎是钱。母亲则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更加困惑和不安。舅妈到底想干什么？她和母亲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发下来了。我的成绩很不理想，好几门功课都亮起了红灯。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严厉地批评了我一顿，让我限期改正，否则就要请家长。

我拿着那张写满红叉的成绩单，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知道，回去之后，免不了又要挨母亲的批评。

走到家门口，我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屋子里，母亲和舅妈正坐在一起说话。看到我进来，她们都停了下来，看着我。

母亲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似乎并没有生气，反而带着一丝无奈和担忧。

而舅妈，则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卫国，回来了。”舅妈先开了口，语气轻松。

“嗯。”我点了点头，低着头，不敢看她们。

“卫国，过来坐。”母亲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坐在了母亲身边。

“卫国，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母亲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从书包里拿出那张成绩单，递给了母亲。

母亲接过成绩单，仔细地看了看，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没有立刻批评我，只是默默地把成绩单放在了桌子上。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唉……”过了许久，母亲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卫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没好好学习？”

“我……”我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确实，最近一段时间，我心烦意乱，根本就没有心思学习。

“老师都跟我说了。”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失望，“她说你上课精神恍惚，作业也不认真做。卫国，你这样下去，能有什么出息？”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母亲说的是事实。

就在这时，舅妈突然开口了：“哎呀，卫国妈，你也别太生气了。孩子嘛，偶尔一次没考好，也正常。我看卫国这孩子，挺聪明的，就是心思没放在学习上。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母亲看了舅妈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对我说：“卫国，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跟妈说说。”

我抬起头，看着母亲关切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关切”的舅妈，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委屈和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觉得是我不努力？难道你们不知道我最近有多烦恼吗？难道你们不知道我丢了钱，还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吗？

“我没什么心事！”我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就是不想学了！反正我也考不好！我就是个笨蛋！”

说完，我转身就往外跑。

“卫国！你给我站住！”母亲在我身后喊道。

我没有停下脚步，飞快地跑出了家门。

第九章 雨中的顿悟

我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奔跑着。冰冷的雨水（不知何时开始下了起来）打在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直到我再也跑不动了，才停下来，扶着路边一棵湿漉漉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雨越下越大，很快就把我淋得透湿。寒意渗入骨髓，但我却感觉不到冷。心里的委屈、愤怒、迷茫和痛苦，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生活总是这么不如意？为什么我总是被人误解？为什么连舅妈，那个我曾经以为只是嘴碎但心地善良的人，都对我充满了算计？

我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雨水无情地砸在我的脸上。我觉得自己就像这雨中的浮萍，无依无靠，前途一片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只见母亲正撑着一把破旧的雨伞，在雨中吃力地朝我这边跑来。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衣服也湿了大半。

“卫国！”母亲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地喊道，脸上充满了焦急和担忧，“你怎么跑出来了？淋感冒了怎么办？快跟我回家！”

我看着母亲憔悴而担忧的脸，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妈……我……我难受……”我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母亲紧紧地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嘴里不停地安慰着：“好了好了，不哭了，妈在呢。有什么委屈，跟妈说，跟妈说……”

那一刻，积压在我心中多日的痛苦、屈辱和迷茫，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我断断续续地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包括丢钱、在舅妈家听到的话、对舅妈的怀疑、以及这次考试的失败，都告诉了母亲。我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抱怨，声音嘶哑，泪流不止。

母亲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她的怀抱很温暖，给了我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等我哭够了，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母亲才开口说道：“卫国，对不起，是妈不好，妈没了解你的情况，就批评了你。”

“不怪您，妈。”我摇了摇头，擦了擦眼泪。

“卫国，”母亲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认真，“妈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你要相信，妈是爱你的。家里的情况是不好，妈一个人拉扯你和你弟弟，不容易。妈有时候脾气急，说话难听，可能也伤了你的心，妈向你道歉。”

听到母亲这番话，我的鼻子又一酸，差点又哭出来。

“至于你舅妈……”母亲顿了顿，叹了口气，“她这个人，说话是刻薄了点，有时候爱占点小便宜，但人心不坏。她昨天跟我说你最近不爱吃饭，让我给你做点好吃的。今天炖了鸡汤，让我给你送过去。可能……也是看你最近心情不好，想安慰安慰你吧。”

“可是……妈，我亲耳听到她跟王大夫说……说我没有出息，还说……还说……”我犹豫着，还是把那天听到的话告诉了母亲。

母亲听完，沉默了许久，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她……她确实说过类似的话。”母亲的声音有些低沉，“前几天，她来家里，跟你爸念叨，说你不懂事，怕你长大了没出息，还拖累我们……”

我的心彻底凉了。原来，母亲也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舅妈在背后这么说我！可是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还要接受她的好意？

“妈……”我看着母亲，眼里充满了失望，“您……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母亲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妈怕你伤心，也怕你……跟你舅妈闹僵了。毕竟，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苦笑了一下，“她那样说我，也算一家人吗？”

“卫国，”母亲拉住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人与人之间相处，哪有不磕磕绊绊的？有时候，有些话，可能不是那个意思，或者……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不能总把别人的话，往最坏的方面想。”

“可是……她明明就是那个意思！”我还是有些不服气。

“是不是那个意思，你心里清楚。”母亲叹了口气，“卫国，你大了，该学着成熟一点了。不要总是被别人的言语所左右。别人说你不好，你就真的认为自己不好吗？别人对你不好，你就一定要用恶意去揣测别人吗？”

“那……那她为什么突然对我那么好？还送鸡汤给我？”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也许……”母亲沉吟了一下，“也许是她良心发现，觉得自己话说得太过分了，想弥补一下。也许……她是真的关心你。人嘛，都是复杂的，不能一概而论。”

母亲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我心中的一些迷雾。也许，我之前对舅妈的看法，确实有些偏激了？她虽然嘴碎，虽然说话难听，但……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人心不坏吗？她送鸡汤给我，真的是别有用心吗？还是说，她只是做了一个亲戚应该做的事情？

“还有这次考试，”母亲转移了话题，“没考好，没关系。找到原因，下次努力就行了。一次失败，不代表什么。重要的是，不要放弃。”

“可是……老师说要请家长……”我小声说。

“请就请吧。”母亲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平静，“妈陪你去。我们做家长的，也有责任。”

看着母亲坦然的样子，我心里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雨还在下着，但似乎小了一些。天边，隐隐约约透出了一丝光亮。

母亲拉着我的手，说：“走吧，卫国，回家。妈给你煮姜糖水，驱驱寒。”

我点了点头，任由母亲拉着我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路上的积水映照着灰蒙蒙的天空，也映照着我此刻的心情。虽然依旧有些沉重，但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迷茫和绝望了。

也许，生活并不总是充满了阳光和欢笑，挫折和误解在所难免。重要的是，如何去面对，如何去调整自己的心态。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湿漉漉的街道，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我要振作起来，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我要努力学习，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给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看！我也要学着宽容，学着理解，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一切都往坏的方面想。

至于舅妈……我想，我需要时间和她好好沟通一下。也许，我们之间，只是缺少了一次坦诚的对话。

第十章 尘埃落定？

回到家，母亲先是给我煮了碗热乎乎的姜糖水，让我驱驱寒气。然后，她又拿出干净的衣服，让我换上。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我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感激。

吃完晚饭，母亲把舅妈送来的那碗鸡汤热了热，让我和弟弟都喝了。鸡汤的味道依然鲜美，但我喝的时候，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不再是那个心存芥蒂、疑神疑鬼的孩子，而是带着一种平和的心态去品尝这份迟来的“关怀”。

喝完鸡汤，我把碗递给母亲。母亲接过碗，看着我，欲言又止。

“妈，”我主动开口了，“舅妈……她为什么要突然对我这么好？”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放下碗，叹了口气，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我。

原来，上次我去舅妈家借宿，虽然表面上不欢而散，但舅妈回去之后，心里其实也有些不是滋味。她反思自己那天的话，觉得有些过分了，尤其是听到王大夫说“小孩子，好奇心重，玩闹一下也正常”之后，更是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些惭愧。再加上，那天她看到我垂头丧气地从公园走出来，又联想到我最近在学校的表现，心里也有些担心。所以，她才借着送鸡汤的机会，想来跟我“和解”一下，顺便也跟我母亲沟通沟通。

“你舅妈那个人，就是嘴硬心软。”母亲说道，“她其实挺关心你的，就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有时候话说得重了，也是为了你好。”

听完母亲的解释，我心里的那块疙瘩，终于彻底解开了。原来，事情并非我想象的那么糟糕。舅妈的转变，并非别有用心，而是因为她自己也意识到了问题，并且真心实意地想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

“那……她跟王大夫说的那些话……”我还是有些在意。

“她也是听别人说的，添油加醋地就传出去了。”母亲笑了笑，“她那个人，你也知道，闲不住，就喜欢嚼舌根。不过，她说你不懂事，怕你没出息，倒也是实话。卫国，你自己得争口气啊。”

我点了点头，心里五味杂陈。虽然知道舅妈的话并非空穴来风，但我还是无法完全释怀。不过，至少，我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也放下了心中的那份戒备和敌意。

“妈，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学校，给老师道歉。”我看着母亲，认真地说。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好孩子。”

第二天，我和母亲一起来到了学校。我主动找到了班主任老师，诚恳地向她承认了错误，说明了前段时间自己状态不好的原因，并且保证以后会端正学习态度，努力把成绩赶上去。

老师看着我，脸上露出了惊讶和欣慰的表情。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卫国，你能这样想，老师很高兴。老师相信你一定能迎头赶上。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老师。”

从办公室出来，我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虽然期中考试的成绩无法改变，但我为自己的勇气和诚实感到骄傲。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真正地沉下心来学习。我把丢钱的事情抛在脑后，把舅妈的话也抛在脑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我上课认真听讲，课后勤奋复习，遇到不懂的问题，就主动向老师和同学请教。

母亲也更加辛苦地工作，但只要一有时间，就会陪在我身边，帮我复习功课，给我加油打气。弟弟也似乎懂事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我，反而会默默地给我端来一杯热水，或者帮我削一个苹果。

渐渐地，我的学习成绩有了起色。虽然过程很艰难，但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和自信。

至于舅妈，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缓和了许多。虽然她说话还是会带点刺，但明显比以前收敛了很多。她偶尔会送些自家做的点心或者蔬菜过来，我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躲着她了。我们会像普通的亲戚一样，聊几句家常。

有一次，我看到舅妈在院子里择菜，便主动走过去帮忙。舅妈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笑容：“哎呦，卫国，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反驳，而是笑了笑：“舅妈，我来帮您吧。”

舅妈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点了点头：“行，好孩子。”

我们一起择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虽然还是能感觉到彼此之间的一些隔阂，但气氛明显比以前融洽了许多。

我知道，我和舅妈之间的关系，可能永远也无法恢复到小时候那种亲密无间的状态了。毕竟，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收回，在彼此的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但是，生活还要继续。我们不能总是停留在过去的阴影里。重要的是，学会放下，学会沟通，学会理解和包容。

那两块钱的丢失，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淋湿了我少年时代敏感而脆弱的心灵。它让我体会到了贫穷的窘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但也正是这场风雨，让我在迷茫和痛苦中，逐渐成长，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反思，也学会了如何去面对生活中的不如意。

如今，那段记忆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但每当我回想起那个八十年代的夏天，想起那个丢钱的午后，想起在舅妈家无意间听到的话语，想起自己在雨中的顿悟，我的心里依然会泛起阵阵涟漪。

那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一个关于在失落中寻找自我的故事。它告诉我，生活并非总是一帆风顺，但只要我们保持一颗善良和坚韧的心，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书桌上，也洒在我年轻的心上。我拿起笔，将这段尘封的记忆，慢慢地记录下来。这不仅是为了怀念过去，更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曾经的迷茫和困惑，不要忘记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或者伤害过我们的人，是他们，共同塑造了今天的我们。

来源：完结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