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刀光剑影中,秦延川毫不犹豫地松开一直紧握我的手,转身朝着被亲卫护在中间的静安公主萧静安奔去。他的衣袂翻飞,动作迅疾如电,没有半分迟疑,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第一章:双生
刀光剑影中,秦延川毫不犹豫地松开一直紧握我的手,转身朝着被亲卫护在中间的静安公主萧静安奔去。他的衣袂翻飞,动作迅疾如电,没有半分迟疑,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踉跄一步,堪堪扶住身旁染血的翠竹,竹身摇曳,洒落斑驳光影。
这一刻,我便知道,他也重生了。
上辈子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屏风外,他语气冷得刺骨:“静安即将归朝,我已决定娶她为平妻。告知于你,是为你我夫妻名分最后的情面。”
那时我缠绵病榻,咳血月余,他未曾踏足内室一步,开口便是迎新人。
那样刻骨的冷落与厌恶,我体会了整整十年。从崖底获救、被迫赐婚开始,他看我的眼神就从未有过温度。因娶了我这个“算计”他的女子,他痛失所爱,只能眼睁睁看着静安公主远嫁西戎,从此爱别离,求不得。
这一桩孽缘,皆是由今日而起。
上辈子的今日,春猎大典,乱党突起。我与萧静安、秦延川同行,遭遇截杀。公主亲卫自然只顾公主,是我,死死拉住了秦延川的衣袖,求他带我一起走。
后来,他的亲卫死尽,我们被逼上绝路,一同跳下悬崖,落入湍急河水。我不会水,几乎溺毙,是他重伤之下仍奋力将我拖上岸。崖底寒夜,他高烧不退,我撕了衣裙为他包扎,依偎着为他取暖……
翌日被寻获时,我二人衣衫不整,相拥取暖的模样落入众人眼中。皇室颜面为重,一纸赐婚,将我们牢牢捆在一起,也彻底斩断了他与静安公主的可能。
十年夫妻,形同陌路。他恨我毁了他姻缘,恨我占了他正妻之位,让他心上人受了委屈。
如今,重来一次,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他甚至不愿重复上一世的“牺牲”,干脆利落地抛下我,去奔赴他的心上人。
冷意从心底蔓延开,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
也好。
秦家的亲卫随着他们的主子潮水般退去,扑向公主那边的战团。追兵立刻分出一部分人缠住他们,另两人则持刀,步步逼近被独自留下的我。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猛地弯腰捡起地上一柄染血的长刀,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与秦延川相反的密林深处跑去。
十年困守后宅,不代表我忘了如何求生。
依仗着对这片猎场地形的模糊记忆和对危险的本能感知,我拼命奔跑。竹枝抽打在脸上,留下火辣辣的疼,我却不敢停步。
重生回来,若即刻丧生于此,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打斗声隐约传来,我心中一凛,循声转变方向。
林间空地上,战况激烈。一名身着明黄骑装的男子被四名忠心亲卫护在中心,外围的亲卫正与乱党厮杀,已渐占上风。
是太子萧景琰!
上辈子,他本该死在这场叛乱之中。他的死,成了未来十年朝局动荡、诸子夺嫡的开端。
目光急扫,我心下一骇——只见围在太子身后的一名亲卫,眼神闪烁,手腕一翻,一柄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滑出袖口,直刺太子背心!
来不及思考!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将手中沉甸甸的长刀用尽全力投掷出去!
“殿下小心!”
太子闻声骤然转身。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同时响起。
太子转身,正正瞧见身后亲卫狰狞的面孔和那柄距他心口仅半尺的毒匕首。而那名叛徒的胸口,一截染血的刀尖透体而出。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穿胸而过的刀,手中匕首“当啷”落地。
场面有一瞬的死寂。
太子的亲卫瞬间反应过来,迅疾如虎,将剩余乱党尽数制服,旋即层层护拢,刀锋向外,警惕地审视着突然出现的我。
我力竭地扶住身旁的树干,稳住颤抖的身形,不慌不忙地跪下:“太子殿下,臣女姜羲禾,被人追杀至此,惊见此人欲行刺殿下,情急之下出手,惊扰凤驾,请殿下恕罪!”
我抬手指向那叛徒落地的匕首:“那匕首,便是证据。”
太子萧景琰的目光极其锐利,从我苍白的脸、染血的衣衫,落到那柄致命的匕首上,最后又回到我脸上。他眸色深沉,辨不出情绪。
“姜侍郎之女……羲禾?”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救了孤。”
“臣女不敢居功。”我深深俯首,“为臣子、为子民,护佑储君乃是本分。”
此时,方才追杀我的两人也已追至,见状欲逃,却被太子亲卫如鹰隼般扑上,顷刻间,一人毙命,一人被挑断手脚筋,卸了下巴,像破布般拖了下去。
太子抬手,虚扶一把:“起来吧。”
他打量着我,语气缓和了些许:“如此,你便是孤的救命恩人了。若非你,孤今日危矣。”
“殿下洪福齐天,纵无臣女,亦能逢凶化吉。”我垂着眼,姿态恭顺,“倒是臣女要谢殿下恩德,若非殿下在此,臣女已命丧黄泉。”
太子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听不出多少暖意,只道:“姜小姐很会说话。今日之事,孤记住了。”
第二章:殊途
回到皇家营帐区域,死里逃生的疲惫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甚至来不及细想今日种种,便倒头陷入昏睡。
再醒来,已是次日午后。
贴身丫鬟伺候我洗漱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隐秘的兴奋:“小姐,您听说了吗?昨日静安公主和秦公子也失踪了,今早才被找到!听说……他们孤男寡女在崖底待了一整夜呢!”
我拿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擦脸:“公主的事也是你能妄议的?这是皇家猎场,隔墙有耳,若被旁人听去,仔细你的皮。”
丫鬟悻?然闭了嘴,脸上却仍带着未尽的好奇。
昨日我一身狼狈回来,皇上得知公主失踪,而我这个伴读却独自逃回,果然大发雷霆。父亲姜侍郎跪在一旁,连连请罪,冷汗湿透了衣背。
是太子殿下出面,平静陈述了我一人被两名乱党追杀、险死还生,并间接救驾之功,皇上阴沉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才未再深究。
梳洗完毕,走出营帐。猎场惊魂初定,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的中心,无一不是萧静安与秦延川的“崖底一夜”。
流言总是传得比风还快。上辈子,我是这流言的中心,饱受非议与揣测。这辈子,主角换成了他们。
秦延川重生一遭,不会不知与萧静安坠崖共处一夜将意味着什么。可他依然义无反顾地做了。是相思刻骨,急于绑定?还是想借此为心上人摆脱远嫁和亲的命运?
或许都有。
只是,用这种方式,女子需承受的指摘远胜男子。何况,如今的静安公主,心之所向,似乎是另一个人……
正思忖间,公主身边的嬷嬷已行至我面前,面无表情:“姜小姐,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贵女们顿时噤若寒蝉,面面相觑,神色惊惶。
我起身,微微颔首:“有劳嬷嬷带路。”
踏入公主华丽宽敞的营帐,药香与暖意扑面而来。萧静安半倚在软榻上,面色有些苍白,却更添几分楚楚风致。
“臣女参见公主。”我依礼下拜。
“羲禾来了。”萧静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沙哑,“快起来吧。本宫如今这般模样,倒让你见笑了。”
“公主洪福齐天,安然归来便是万幸。”我起身,面露恰到好处的关切,“公主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萧静安轻轻咳嗽两声,眸光在我脸上一转,“此番……还要多亏了延川哥哥舍命相护。”
我垂眸:“公主万金之躯,臣子舍命护持,是理所应当。”
“话不能这么说。”萧静安接过宫女递上的参茶,指尖微微用力,“在崖底,延川哥哥为护我,浑身是伤,血染衣袍。我夜里发了热,是他拖着伤体,彻夜不眠地照顾我……”她语气微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缱绻,“他一直对我有心,我原是知晓的,却不想他情深至此……历经生死,倒让本宫……看清了许多事。”
我指尖微微一颤。
这一刻,我几乎可以肯定——萧静安,她也重生了。
她的语气,她的眼神,那份刻意流露的感慨与情愫,都与我所知的、那个一心痴恋燕王世子、对秦延川只有厌烦的静安公主大相径庭。那双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历经世事的沧桑与算计。
她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不甘或失落,但我只是愈发恭顺地低头:“秦公子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公主得遇良缘,可喜可贺。”
萧静安细细打量我片刻,忽然又道:“本宫还听说,你昨日救了太子皇兄?”
我将过程简略说了一遍,末了道:“情急之下侥幸罢了,不敢居功。”
她笑了笑,意味不明:“确是侥幸。说起来,你离宫也有段时日了,母后前几日还问起你……”
又闲话几句,我方才告退出来。
回到自家营帐,父亲沉着脸坐在其中:“今日面见公主,她说了什么?”
我如实相告,略去了公主疑似重生及打探太子的细节。
父亲沉吟良久,叹道:“公主与秦家小子经此一事,姻缘已定。你……莫要再存不该有的心思。昨日太子虽为你说话,但天家恩情,用一分便薄一分。”
“女儿明白。”我低声应道,“经此一事,女儿只愿平安家去,承欢父母膝下。”
父亲目光复杂地看我一眼,最终只是挥挥手:“你能想通便好。收拾一下,陛下已下旨,即刻拔营回京。”
回京的路程波澜不惊。
京都城内因围场叛乱风声鹤唳,大肆清查了几日,方才渐渐平息。
宫中设宴,论功行赏。
太子殿下特意派人给我送了请帖。
宴上,燕王世子萧晗光战功卓著,赏赐丰厚,加官进爵,风头无两。其次便是护驾有功的秦延川。
皇上赏赐金银后,看着殿下并肩跪着的秦延川与萧静安,沉吟片刻,终是下了赐婚圣旨。
圣旨宣读时,秦延川侧头与萧静安对视,眼中情意真切,恍若隔世。他们这段纠缠两世的情缘,此番总算得偿所愿,少走了十年弯路。
“姜家二小姐羲禾上前听封——”
我敛袖上前,垂首跪拜。
“臣女在。”
“姜氏羲禾,救驾有功,蕙质兰心,特封为羲禾县主,赐食邑燕州三百户,赏黄金百两。”
“臣女谢皇上恩典。”我叩首谢恩,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县主名头与食邑虽是实惠,但燕州远在北地,鞭长莫及。最重要的是,这份救驾之恩,算是被明码标价地“偿清”了。
回到席位,太子遥遥举杯,对我颔首示意,神色疏淡。我亦举杯回敬,一饮而尽。
恩情两清,互不相欠。很好。
“羲禾。”萧静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笑意,“父皇,您也知晓,羲禾自十二岁便入宫陪伴儿臣,至今已有五年。前年因祖父之丧耽搁了花期,如今又耽搁了。她此番救了太子皇兄,可是大功,父皇不如好事成双,再为她赐一门好姻缘,如何?”
我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
她果然还是不肯放过我。十年冷落,一世怨偶,竟还不够?重生一世,她已得偿所愿,却仍要急着将我的婚事攥在手中,是要彻底绝了任何一丝我与秦延川可能的牵扯?还是想将我推入另一个火坑,永绝后患?
皇上闻言,目光扫向台下众臣及其家眷,似在考量:“哦?静安有何建议?”
太子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我立刻起身出列,跪伏于地:“陛下,公主殿下厚爱,羲禾感激不尽。然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久未归家,双亲定然已有考量。且臣女甫得封赏,实不敢再邀天恩。请陛下成全臣女一片孝心,容臣女归家,由父母做主。”
皇上闻言,面色稍霁,他素以孝道治天下,我这话正合他心意:“既如此,便依你所言。准你出宫归家。”
“谢皇上隆恩!”我深深叩首,心底巨石落下。
萧静安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冷光。
第三章:归家
宴席终了,我几乎是片刻不愿停留地离开皇宫。
这朱红宫墙,我困守了五年,如今终于得以脱身。
马车行至半途,却猛地一阵颠簸,骤然停了下来。
“县主,”车夫查看后,苦着脸回报,“车轮轴断了,一时半刻怕是修不好了。”
此地刚出宫门不远,并非闹市,前后空旷,人烟稀少。
车夫建议:“县主,不如先回宫中去,待明日马车修好……”
我下了马车,望着那断裂的车轴,心中忽生疑虑。宫中车驾平日皆有专人维护,何以突然损坏得如此彻底?
正沉吟间,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与甲胄摩擦声自后方传来。薄暮冥冥中,一队人马护卫着两辆马车逶迤行来,旗号在暮色中隐约可见——是燕王府的徽记。
“县主,是燕王世子的车驾,咱们先让让吧。”车夫忙道。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队人马渐近,心念电转。
待队伍行至近前,为首骑马的将领勒停马匹,认出我来:“羲禾县主?”
我上前一步,敛衽一礼:“这位将军,我的马车坏了,滞留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载我一程?”
那张副将面露难色:“这……需请示世子。”
我颔首:“有劳将军。”
片刻后,张副将返回,神色有些奇异:“世子说……可以。”
他话音未落,后方马车车帘掀起,一人弯腰而出。
暮色四合,他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挺拔如松,眉骨投下深深的阴影,衬得眸光愈发深邃锐利,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正是燕王世子萧晗光。
“多谢世子仗义相助。”我再次行礼。
萧晗光目光在我面上一顿,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多言,竟直接翻身跃上亲卫牵来的骏马,将马车让了出来。
我微微一怔,旋即了然。他这般人物,自是避嫌。
“县主请。”张副将引我上车。
我吩咐车夫:“你将马车设法弄回宫中去吧,我自有世子护送回府。”
马车宽敞舒适,行驶平稳。直至姜府门前,我下车再次道谢。
萧晗光端坐马上,只是微一颔首,便欲引马离去。
正在此时,车队后方另一辆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一张俊朗带笑的脸,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羲禾县主好一招以退为进,真是……别来无恙啊。”
是洛家三郎洛玄舟,那位在赏花宴上曾对我语带讥讽的侯府世子。
我面色不变,屈膝一礼:“洛公子说笑了,今日多谢世子与公子援手。告辞。”
转身踏入姜府大门,将身后的目光与议论隔绝在外。
府内早已接到消息,母亲眼眶微红地等在二门,一见我便拉着手上下打量:“我的儿,可是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祖母亦被搀扶着出来,搂着我心肝肉地叫了一阵,又嗔怪:“怎的也不提前捎个信,这般匆忙就回来了?”
我将宫中情形大致说了,略去惊险处,只道:“皇上已准女儿归家。日后女儿便可长伴祖母与母亲膝下了。”
父亲闻讯赶来,问的却是:“你可曾向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郑重辞行?如此匆忙,未免失礼!”
祖母顿时不悦:“孩子刚经历大险归来,你不说关怀几句,倒先挑剔起礼数了!羲禾救了太子,得了封赏,已是天大的脸面,还能如何?”
父亲皱眉:“儿子是怕她年轻不知事,言行有失,带累家门……”
“父亲放心,”我垂眸道,“女儿言行皆循规蹈矩,未曾有半分越矩。出宫前亦已遣人向两宫娘娘宫中通传谢恩。”
父亲还想说什么,已被母亲打断:“老爷,羲禾累了,先让她回房歇息吧。”
回到阔别已久的闺房,陈设依旧,却恍如隔世。
母亲细细问起宫中诸事,特别是公主与秦延川之事。我知她担忧,只拣能说的说了。
母亲叹息:“秦家那孩子……原瞧着是个好的,谁知……罢了,无缘便罢。你如今是县主,身份不同往日,婚事上……”
“母亲,”我握住她的手,“女儿刚回家,只想多陪陪您和祖母。婚事……不急。”
母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拍我的手:“好,不急。我儿值得更好的。”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次日,父亲便将我唤至书房。
他递过一幅画像,画中青年文人打扮,眉目清秀,却难掩眉宇间的清高与算计。
“此乃为父门下学生,名叫王朗,虽家境清寒,然才学出众,来年春闱大有可为。为父瞧着,与你甚是相配。”
我看着画像,心中冷笑。前世,此人高中探花后,为攀附权贵,不惜毒杀发妻,事迹败露后闹得满城风雨,最终身败名裂,斩首示众。
父亲见我沉默,语气沉了沉:“你年岁已长,又在宫中蹉跎多年,好人家儿郎早已定亲。王朗有才,日后自有前程。你嫁与他,有姜家为依仗,他必不敢怠慢你。”
“父亲,”我将画像轻轻放回案上,“女儿蒙陛下恩典,已封县主。王公子虽好,然门第悬殊,恐非良配。”
父亲脸色一沉:“你可是瞧不起寒门学子?莫要忘了,你祖父亦是寒门出身!”
“女儿不敢。”我态度恭谨,语气却坚决,“女儿并非嫌弃他家贫,只是县主下嫁,于礼制不合,恐惹非议。且女儿久居深宫,于管家理事、人情往来早已生疏,实非寒门新妇之选。若父亲执意如此,恐耽误王公子前程,亦非姜家之福。”
父亲拍案而起:“放肆!莫非你封了个县主,便心比天高,还想嫁入王侯之家不成?以你的资质,怕是将来要落得个头破血流!”
“女儿不敢妄想。”我屈膝,“女儿只是觉得,四妹妹温婉贤淑,年岁与王公子正相当,或才是良配。”
父亲气得手指发抖:“你、你竟敢顶撞为父,还妄议妹妹婚事!”
“女儿并非顶撞,只是陈述利害。女儿婚事,但凭父亲母亲做主。然县主身份乃陛下亲赐,若所嫁非人,岂非打了皇家的脸面?还请父亲三思。”
我深深一拜,“女儿告退。”
不顾父亲在身后的怒斥,我转身退出书房。
阳光刺目,我微微眯起眼。
第四章:暗涌
长公主府的赏花宴帖送至姜府时,母亲颇为重视。
我知这实则是太子选妃前的一次相看,京中适龄贵女皆会到场。
母亲为我精心挑选了衣裳首饰,一件湖水绿缕金挑线纱裙,一套点翠头面,既不失身份,也不过于扎眼。
“今日宴上,多多留意各家夫人公子,”母亲低声叮嘱,“你父亲那边……娘再想办法周旋。”
我安抚地拍拍母亲的手:“女儿省得。”
宴设长公主府花园,姹紫嫣红,宾客如云。
向内室贵人请安时,长公主、静安公主以及几位勋贵夫人正在叙话。我一一行礼问安。
淮阳侯夫人笑着打量我:“这便是姜家二小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听说如今封了县主,真是可喜可贺。”
母亲忙谦逊几句。
静安公主萧静安端着茶盏,目光落在我身上,唇角带笑,眼神却微凉:“羲禾今日这打扮,倒是新鲜。在本宫身边五年,倒从未见你如此明丽过。”
我垂眸浅笑:“公主谬赞。归家后母亲怜惜,说女儿在宫中时打扮过于素净,如今归家,合该鲜亮些,方不失姜家颜面。”
“是吗?”萧静安轻笑一声,忽而凑近些,压低声音,“本宫还听说,那日你出宫,马车‘恰好’坏了,‘偶遇’了燕王世子的车驾?你何时与世子这般相熟了?”
我心下一凛,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惶恐:“公主明鉴!那日马车突发故障,实属意外。世子心善,见臣女孤身滞留,方才施以援手。臣女与世子,此前并无交集。”
她盯着我看了片刻,方才移开视线,语气慵懒:“量你也不敢。晗光哥哥最是厌烦心思诡谲之人。”
我心中冷笑。她这般在意,无非是因她痴恋萧晗光多年而不得,见不得任何女子与他有半分牵扯。即便她已与秦延川订下婚约,那份偏执的占有欲却未曾稍减。
出了内室,母亲让我自去园中走走。
不经意间,却见廊桥下,秦延川正细心为萧静安拂去发间落花,神情温柔专注,是我前世从未得见的模样。
似有所感,他抬头望来。
四目相对,他动作微顿,眼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似是愧疚,又似释然,最终归于平静,对我微微颔首。
我亦回以礼节性的浅笑,转身离去,心中无波无澜。
“太子殿下到!五皇子到!燕王世子到!淮阳侯世子到!”
通传声起,园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行礼。
太子与几位皇子、世子一同前来,先入内室拜见长公主。
我退至一旁让路,目光不经意与萧晗光相遇。他眸色深沉,对我极轻微地颔首示意,便随太子步入内室。
我转身走向后花园僻静处,想透透气。长公主府花园极大,假山叠嶂,曲径通幽。走着走着,竟有些迷失方向。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慵懒的嗤笑。
“姜二小姐,可是迷路了?”
我抬头,只见洛玄舟斜倚在高大的梧桐树枝干上,嘴里叼着根草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若是求求本公子,我倒不介意为你指条明路。”
“多谢洛公子好意。”我神色平静,“不劳费心。”
恰有侍女经过,我顺势跟上,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宴席开场,丝竹悦耳,歌舞曼妙。贵女们纷纷上前,展示才艺,或歌或舞,或书或画,暗流涌动,皆盼能入太子青眼。
我只安静坐着,小口品着杯中桃花酿。
母亲低声与我耳语:“方才洛夫人探我口风,似乎对你有意。洛三公子虽性子跳脱了些,但家世显赫,人才出众……”
我险些呛住,连忙压低声音:“母亲,洛公子那般人物,岂是女儿能驾驭的?还是罢了。”
话音刚落,似乎听到不远处男宾席传来一声极轻的冷哼。我背脊一僵,暗道失策,这些习武之人耳力未免太好。
长公主忽而点我名:“你便是救了太子的姜县主?上前让本宫瞧瞧。”
我依言上前。
“可通什么才艺?”
“臣女愚钝,只略通文墨。”
“既如此,便以这桃花为题,赋诗一首吧。”
一炷香后,我呈上诗作。长公主看了,递与太子。
太子扫了一眼,语气平淡:“诗平,字尚可。”
长公主便挥挥手,赏了一支珠花让我退下。
我安然回到席位,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太子显然因之前萧静安提议赐婚之事,对我心存芥蒂,如此正好。
酒过三巡,侍女们为宾客斟酒。忽听女宾席一声惊叫,随即是酒杯落地脆响。
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小姐被酒水泼了满身,正对着慌忙跪地求饶的侍女怒目而视:“你没长眼睛吗!”
“奴婢罪该万死!县主恕罪!”侍女吓得瑟瑟发抖。
那小姐强忍怒气,低声道:“还不快带我去更衣!”
“是,是!”
两人匆匆离席。我认出那是嘉定县主,其父兄皆战死沙场,满门忠烈,如今只余她一人,颇得陛下怜惜。
心中莫名一跳。眼见着那斟酒的侍女端着酒壶朝我走来,我故意侧身与母亲说话,手肘“不小心”碰倒了酒杯。
酒液泼湿了我的衣袖。
“呀!”侍女惊呼。
我淡淡道:“无妨,我去更衣便是。你去我马车取备用的衣裳来。”
支开侍女,我凭着直觉走向女眷更衣的西厢房。此地颇为僻静,廊庑深深。
寻了片刻,并未见异常。正疑心自己是否多想,忽听前方房中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你是什么人?滚开!”
我心头一紧,疾步上前,只见一间厢房门扉半掩,嘉定县主衣衫微乱,正被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堵在墙角,面露惊惶!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我猛地回头,只见萧晗光正循声而来,面色冷峻,显然也听到了动静。
电光石火间,我来不及多想,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拽进旁边假山的阴影里!
“姜羲禾?”萧晗光眸光锐利,带着疑问。
“世子!您此刻不宜现身!”我急声道,语速极快,“里面情况不明,您若此刻进去,无论看到什么,都说不清!于您、于嘉定县主名节皆是大损!”
假山外,厢房内挣扎斥骂声断续传来。萧晗光眉头紧锁。
我一咬牙:“算我还您上次的人情!或者……您再欠我一次!相信我,我去处理!”
说完,我不再看他,猛地转身冲出假山,拔下头上锋利的银簪,几步冲入厢房,对着那正欲行不轨的男子的后肩狠狠扎了下去!
“哪来的狂徒!竟敢惊扰县主!”我厉声喝道,同时将外衫脱下,罩在嘉定县主身上,“县主莫怕!”
那男子吃痛,惨叫一声,猛地回头,眼中虽有醉意,却更有一丝惊惶与心虚。他一把推开我,竟踉跄着夺门而出,速度极快,转眼消失在小径尽头。
嘉定县主惊魂未定,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如纸。
几乎就在同时,一阵嘈杂脚步声伴随着人声传来:“就在这边!刚才好像听到世子往这边来了……”
一群人涌到门口,恰好看到我扶着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嘉定县主,以及地上那柄明显不属于女子的匕首。
为首之人看到屋内情形,顿时傻眼:“这……世子呢?”
嘉定县主闻声,猛地一颤,抖得更厉害。
我抬眸,冷静开口:“此事与世子有何干系?我过来时,只见这登徒子欲对县主无礼,何曾见过世子?”
第五章:舟横
事情很快闹到长公主面前。
富丽堂皇的内室,长公主面沉如水,听完我的叙述,目光锐利地转向嘉定县主:“嘉定,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
嘉定县主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泪珠滚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洛玄舟摇着折扇,眼神却落在我身上,语气玩味:“哦?可我等明明听见有人呼喝,似与世子有关?怎的姜县主一去,世子便不见了,只剩个逃之夭夭的‘狂徒’?”
我面色不变:“洛公子此言何意?莫非以为是我将世子藏了起来?还是认为我与那狂徒有所勾结?我赶到时,只见县主受辱,奋力反抗,那狂徒做贼心虚,见我来了便仓皇逃窜。至于世子……或许洛公子该去问问,最初是谁在误导众人,妄图将世子牵扯进来?”
那人被拖上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只连连磕头说自己是听错了,看花了眼。
长公主揉着额角,面露疲惫:“够了!此事事关女子名节,岂容尔等肆意揣测?既是一场误会,那狂徒也已逃走,便到此为止!今日之事,若有人敢在外嚼舌根,休怪本宫无情!”
“嘉定受惊了,好生送回府去,传太医好生瞧瞧。”
“羲禾县主临危不乱,护持有功,赏。”
宴席不欢而散。
离去时,与洛玄舟擦肩而过。
他极低的声音传入耳中,带着一丝冷嘲:“巧言令色,颠倒黑白。”
积压了两世的郁气忽然上涌。
我顿住脚步,转过身,声音清晰平静,足以让周围尚未散尽的几位夫人听见:“洛公子。”
洛玄舟身形一滞,回过头,挑眉看我。
“小女有一事不明,还请洛公子解惑。”我直视着他,语气诚恳,“您似乎对我格外关注,每每相遇,必有指教。莫非……是对小女有意,故而才处处寻衅,以期引起我的注意?”
四周瞬间一静。几位夫人惊讶地掩口,目光在我和洛玄舟之间来回逡巡。
洛玄舟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怒:“姜羲禾!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不知羞耻!”
“哦?原来不是?”我面露诧异,继而蹙眉,语气转冷,“那便是小女会错意了。既如此,洛公子您一介外男,却屡次三番对臣女闺誉、言行指手画脚,横加指责,又是何道理?莫非这便是洛家的君子家风?还是洛公子天生便喜欢对女子评头论足?”
他气得手指发颤:“你强词夺理!”
“是否强词夺理,众人自有公论。”我微微屈膝,语气却寸步不让,“洛公子,人言可畏。您若再如此‘格外关注’小女,恐惹非议。为了彼此清誉,还请公子日后……自重。”
说完,不再看他青白交错的脸色,我转身扶着母亲的手,从容登上马车。
马车驶离公主府,母亲忧心忡忡:“禾儿,你今日是否太过锋芒毕露?那洛家……”
“母亲,”我拍拍她的手,安抚地笑笑,“有些人,你越是退让,他便越是得寸进尺。不如一次性把路堵死,反倒清净。”
回府后几日,风平浪静。
这日,京城最大的琳琅阁派人送来一套我“预定”的头面首饰。匣子底层设有暗格,内藏一封无字名帖,只印有一个特殊的徽记。
翌日,我戴着帷帽,独自一人去了京城最大的戏馆“梨园春”。
被引至二楼雅座,左右皆设屏风隔断。右侧屏风后,已坐着一人,身影模糊,气息冷冽。
屏风后,萧晗光的声音低沉传来:“姜小姐。”
“世子。”我颔首示意。
楼下戏台锣鼓喧天,一场好戏正在上演。
“我又欠你一个人情。”他开口,直截了当。
“人情债易欠难还。”我轻抿一口清茶,“此次并非为讨债,只是不想见小人得志,忠良蒙尘。”
“哦?”萧晗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那‘小人’是谁?”
“树大招风。殿下如今圣眷正浓,又执掌京畿卫戍与兵部,难免碍了某些人的眼。”我放下茶盏,“拔其爪牙,断其臂膀,自是上策。”
对太子如此,对深受帝信、手握实权的燕王世子,亦是如此。
那头沉默片刻:“同根同源?”
“一脉相承。”我肯定道。皆是那位看似温文儒雅的三皇子殿下的手笔。前世,他便是最终赢家。
“你屡次出手,所求为何?”他问,声音里带上一丝审视。
我看着台下纷繁的戏文,缓缓道:“或许是不忍见英雄落难,江山动荡。又或许……只是想为自己谋一条生路,寻一座可靠的靠山。”
我的封地燕州,正在燕王辖下。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或能安稳度日。
“燕州虽远,终是麟土。”萧晗光道,这便是允了。
“既如此,”我提起案上备好的毛笔,在纸上写下四字,推过屏风底隙,“他们一击不成,短期内应不会对世子再动干戈。下一步,当是先武后文。世子小心军中与言路。”
纸张摩擦声响起,他应是拿起了那张纸。
“姜小姐似乎所知甚多。”
“偶有所得,不及世子明察秋毫。”我起身,“戏已开场,望世子拭目以待。臣女告退。”
下楼时,与一人擦肩而过。那人脚步微顿,我却未停留,径直融入楼下喧嚣的人潮。
京都这潭深水,已因重生之风,再起波澜。
而我这一次,绝不会再做那随波逐流、任人摆布的棋子。
山高水远,各自殊途。
我的路,我要自己走。
来源:完结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