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嗡嗡作响,像一只飞不出去的巨大苍蝇,搅得我心烦意乱。
引子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嗡嗡作响,像一只飞不出去的巨大苍蝇,搅得我心烦意乱。
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半。
我把最后一道菜,红烧排骨,从锅里盛出来,白瓷盘边上溅出的油点,烫得我指尖一缩。
“建城,吃饭了。”我朝着客厅喊了一声,声音不大,被抽油烟机的声音吞掉了一半。
客厅里没动静,只有电视里传来的罐头笑声,一声接一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解下围裙,随手搭在椅背上,走到客厅。李建城陷在沙发里,眼睛盯着电视,手里夹着一根烟,烟灰已经积了很长一截,摇摇欲坠。
茶几上,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代驾软件的接单界面。
“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地转过头,眼神有些涣散,“哦,好了?”
“菜都凉了!”我没好气地走到电视机前,一把按掉了电源。罐头笑声戛然而止,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之间沉闷的呼吸声。
“天天这么晚回来,一身的酒气和烟味,这个家是旅馆吗?”我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射出去。
我实在是太累了。
白天在单位被新来的年轻领导挑刺,晚上回来还要伺候一家老小。儿子明年就高考,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可他呢?自从三年前从厂里出来,就没找过一份正经工作。
“我累了,建城。”我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真的,我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我以为,我的疲惫和脆弱,能换来他一句安慰,哪怕只是一个拥抱。
他却猛地站了起来,把手里的烟狠狠摁进烟灰缸。
“累?谁不累?”他的声音比外面的夜风还要冷,“我开着车在城里一圈圈地绕,伺候那些醉鬼,我不累?”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进冰窖。
“你那也叫工作?”我几乎是尖叫着说出这句话,说完就后悔了。
果然,李建城的脸瞬间就白了,嘴唇哆嗦着,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们对峙着,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谁也不肯先低头。
“好,好,我这不叫工作。”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累了,你撑不住了,行。”他转身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大步走向门口。
“你去哪?”我慌了。
他没有回头,手握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
“我去找个代驾。”
“砰”的一声,防盗门被他重重地甩上,震得墙上的婚纱照都晃了晃。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说什么?
他去找个代驾?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气话,是嘲讽,还是……他真的要去找个人,来代替他在这个家里的位置?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我以为坚不可摧的家,可能真的要散了。
第1章 冰冷的饭菜
门外的声控灯应声而灭,楼道又陷入一片死寂。
我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被抽掉灵魂的雕塑,维持着那个错愕的姿势。
饭桌上,四菜一汤,还冒着袅袅的热气。那是他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我特意多放了冰糖,是他喜欢的甜口。
可现在,那个吃饭的人,摔门走了。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苦的、辣的,一起涌上来,堵在喉咙口,想哭却哭不出来。
我是林晚,今年四十二岁。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国企做会计,工资不高,但图个稳定。
李建城,我丈夫,四十五岁。三年前,他还是红星机械厂最年轻的八级钳工,厂里的技术大拿。
那时候的他,多风光啊。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工装,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劲儿。
可后来,厂子效益不好,要搞技术革新,换掉一批据说有安全隐患的旧设备。建城是技术组长,死活不同意签字。
他说,那些老师傅用了一辈子的设备,稳当得很。新来的机器数据是漂亮,可操作起来,手感不对,容易出事。
他跟新来的厂长拍了桌子,说人命关天,不能为了省几个钱就瞎搞。
结果,人家根本不听他的。他那股子犟脾气一上来,自己写了辞职报告。
我当时就劝他,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这个家,低个头不丢人。
他不听,他说,他丢不起那个人。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天,就塌了一半。
我一个人撑着家里的开销,儿子的学费,婆婆的药费,像三座大山压在我身上。
建城呢?他找了几份工作,都干不长。他那身技术,在外面好像不值钱了。最后,他去做了代驾。
每天昼伏夜出,和一群醉醺醺的人打交道。
我心里憋屈,替他憋屈,也为自己憋屈。
“妈,我爸呢?”儿子李念从房间里出来,睡眼惺忪。
“他……他公司有急事,出去了。”我撒了个谎,声音有些干涩。
李念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桌上没动的饭菜,没再多问,转身回了房间。
我能感觉到,儿子的眼神里,有责备。
婆婆也从她的小房间里探出头来,“大半夜的,吵什么呢?建城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妈,您快睡吧。”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婆婆叹了口气,缩回头,关上了门。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活着,像在走钢丝。
我一个人坐到餐桌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
肉已经冷了,凝固的油脂腻在舌尖,又甜又腻,腻得我心里发慌。
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白瓷盘里。
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拿出手机,想给建城打个电话,可翻开通讯录,找到他的名字,手指却迟迟按不下去。
说什么呢?让他回来?还是继续吵?
我的内心在挣扎,像有两只手在撕扯我的理智。
最后,我还是放下了手机。就这么僵持着吧,也许彼此冷静一下,会好一些。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汽车鸣笛,划破城市的宁静。
我看着窗户玻璃上自己憔悴的倒影,忽然觉得很陌生。
那个曾经爱笑、爱闹的林晚,去哪里了?
第2章 别人的丈夫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单位。
一进办公室,就听见同事张姐在眉飞色舞地打电话。
“哎哟,我们家老王啊,就是个劳碌命。这不,公司刚提拔他当了部门副总,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昨儿我生日,人家硬是挤出时间,给我订了市里最有名的那家西餐厅,还送了我一条项链呢!”
张姐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见。
我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
别人的丈夫。
这四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中午吃饭的时候,妹妹林静给我打来电话。
“姐,晚上一起吃饭啊?我老公单位发了两张自助餐的券。”
“不去了,没心情。”我恹恹地回答。
“又跟你姐夫吵架了?”林静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我就说吧,男人不能闲着,一闲着就容易出事。你看我们家老周,忙是忙了点,可挣得多啊,我这日子过得多舒心。”
妹妹的话,句句都戳在我的心窝子上。
“行了,我知道了,挂了。”我匆匆挂断电话,连食堂的饭菜都觉得难以下咽。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电脑屏幕上的报表,在我眼里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
我满脑子都是李建城。他昨天晚上去哪了?他有没有吃饭?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不要这个家了?
我越想越害怕,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这三年来,我们不是没有吵过。可从来没有像昨天那样,他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做出那么决绝的举动。
我心里清楚,他做代驾,也是为了这个家。
可我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我总觉得,他一个八级钳工,国家认证的技术人才,去给别人当司机,点头哈腰地伺候人,是作践自己。
我心疼他,也瞧不起他。
这种矛盾的心理,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我心里,也扎在我们的婚姻里。
快下班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手机上的代驾软件。
我从来没用过这个,只是听建城提过。
我笨拙地摸索着,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信息。
输入他的手机号,页面跳转了。
一个简单的个人主页弹了出来。
头像,是他穿着蓝色工装的旧照片,微微笑着,眼神明亮。
名字,李建城。
接单数,1258单。
好评率,百分之九十九。
我点开那些评价,一条一条地看。
“师傅人很好,开车很稳,还帮我把行李搬上楼,谢谢!”
“下雨天,师傅提前到了,车里还备了干净的毛巾,太贴心了。”
“喝多了,跟师傅聊了一路。大哥是个有故事的人,听他说话,心里舒坦多了。五星好评!”
我看着这些陌生的文字,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在那些我看不见的深夜里,他是这样工作的。
原来,他把那份在工厂里没处安放的细致和认真,都用在了这个我认为“不正经”的工作上。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有点疼,又有点酸。
正当我愣神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请问是李建城师傅的家属吗?”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是,我是他爱人。请问,他……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全知)
电话的另一头,是市里退休的老教授,周培德。
周教授扶了扶老花镜,看着书桌上一个黑色的皮质钱包,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和焦急。
“您别紧张,李师傅没事。是这么回事,我昨晚喝了点酒,叫了李师傅的代驾。结果今天早上才发现,我把钱包落在他车上了。”
“里面有我老伴的照片,还有一些很重要的证件。我打李师傅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心里着急。后来想起来,他昨天好像提过一句,说他爱人在国企上班,我就冒昧地通过他软件上的紧急联系人信息,找到了您的电话。”
周教授顿了顿,继续说道:“您放心,我不是怀疑李师傅。恰恰相反,我就是太相信他的人品了。这小伙子,不,这位师傅,是我见过最踏实、最正派的代驾。”
“上次,也是他送我回家,我一个装着重要研究资料的U盘掉在车上,他第二天一大早,专门给我送了过来,连口水都没喝。”
“他说,做他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本分’两个字。把人安全送到家,把东西原样还给人,这是天经地义的。”
周教授的声音,通过电波,清晰地传到了林晚的耳朵里。
林晚握着手机,愣住了。
她脑海里浮现出李建城那张倔强的脸,和他常说的那句话:“人可以穷,但心不能脏。”
原来,他一直没有变。
变的,或许是她自己。
第3章 无声的争执
我跟周教授说,建城昨晚没回家,手机可能没电了,让他别着急,等建城回来,我第一时间联系他。
挂了电话,我坐在办公椅上,久久没有动弹。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办公室的同事一个个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声,照得我脸色发白。
周教授的话,像一块石头,在我平静了二十四小时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
本分。
这个词,从建城的嘴里说出来,我一点都不意外。
可当它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用如此郑重的语气说出来时,我却感到了一丝震撼,和一丝羞愧。
我一直嫌弃他的工作,认为那是低人一等的服务行业。
可我忘了,任何一份靠自己双手挣钱的工作,都值得被尊重。
是我,用世俗的偏见,给他贴上了标签。
是我,用自己的焦虑和虚荣,绑架了他的人生。
我突然很想见他。
我收拾好东西,匆匆离开单位。
回到家,婆婆和儿子已经吃过了晚饭。
“回来了?建城还没回来?”婆婆迎上来,担忧地问。
我摇摇头,心里空落落的。
“妈,您别担心,他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我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我没什么胃口,简单地扒拉了两口饭,就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我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建城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始终是那个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直到午夜十二点,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冲到客厅。
李建城回来了。
他看起来很疲惫,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一个在玄关,一个在客厅,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你……”
“你……”
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最后,还是他先打破了僵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放在玄关的鞋柜上。
“这个月的生活费。”他说,声音沙哑。
我看着那沓厚薄不均的钞票,有一百的,有五十的,甚至还有几张十块的。上面仿佛还带着夜晚的寒气。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来。
“李建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咬着牙问,“你把我当什么了?把这个家当什么了?”
“你不是说我那不叫工作吗?”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这些钱,都是我伺候人挣来的,不干净,你别嫌弃。”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捅进我的心脏。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着辩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步步紧逼,“林晚,你是不是觉得,我李建城现在特没用,特给你丢人?”
“是,我没本事,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你要是觉得跟我过够了,你就说,我……”
“爸,妈,你们别吵了!”
儿子的声音突然从他房间门口传来。
李念穿着睡衣,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无奈。
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
“妈,你看看这个。”他把手机递给我。
是建城的代驾软件后台。
上面有一张地图,密密麻麻地标记着他这两个月来的行车轨迹。
几乎覆盖了整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下面,是他的收入统计。
一笔笔的,二十块,三十块,五十块……最高的一笔,也不过一百出头。
就是靠着这一笔笔微薄的收入,他凑齐了放在鞋柜上的那沓生活费。
“爸他很辛苦。”李念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每天晚上要跑到凌晨三四点才收工。有时候遇到难缠的客人,还会被骂,被投诉。”
“上个星期,他为了抢一单,在雨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回来就发烧了。他怕你担心,就说是着凉了。”
“他做这些,是为了谁啊?”
儿子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据,再看看眼前这个满脸倦容的男人,眼泪终于决堤了。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我只看到了自己的辛苦和委屈,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去理解他,关心他。
我把所有的压力,都变成了对他的指责和抱怨。
我才是那个最自私,最伤人的人。
第4章 深夜的等待
那一夜,我和李建城分房睡了。
不是因为还在生气,而是因为,我们都需要空间和时间,来消化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儿子的话,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我拿起自己的手机,再次点开了那个代驾软件,点进了建城的个人主页。
我开始一条一条地,仔细阅读那些乘客的评价。
这一次,我的心态完全不同了。
我不再是带着偏见和挑剔的眼光,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试图从这些零碎的文字里,拼凑出一个我所不了解的李建城。
“师傅是个沉默的人,但让人觉得很安心。我一个女孩子,半夜喝多了回家,一点都不害怕。”
下面有个标签,叫“安全守护”。
“今天公司破产,喝得不省人事。在车上哭了一路,师傅一句话没说,默默递给我一包纸巾。下车时,他跟我说:‘兄弟,坎儿总会过去的。’我一个大男人,当时就绷不住了。谢谢你,陌生人。”
下面有个标签,叫“暖心大哥”。
“我爸住院,半夜要做手术,急需用钱。我到处借不到,急得团团转。是李师傅,二话不说,把他当天挣的五百多块钱都借给了我。他说,谁都有个难处。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
下面有个标签,叫“仗义相助”。
我一条一条地看下去,眼眶越来越湿润。
这些评价,来自各行各业的人。有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有失意的中年人,有为生活奔波的母亲……
在他们眼中,李建城不再是那个被我嫌弃的“代驾司机”。
他是一个守护者,一个倾听者,一个在深夜里为陌生人点亮一盏灯的温暖存在。
他用自己的方式,坚守着他的“本分”,也守护着他的尊严。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从工厂辞职回来的那天。
他也是像现在这样,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我当时又气又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傻,骂他犟,骂他不知道为这个家着想。
他一句话都没有反驳,只是在烟雾缭绕中,抬起头,对我说:“晚晚,我不能签那个字。签了,我这辈子都睡不踏实。”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就像他当年在车间里,打磨一个精密零件时一样。
那一刻,我好像懂了。
他所坚持的,不仅仅是一台设备的去留,而是他作为一个技术工人的底线和良知。
就像现在,他所做的,也不仅仅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而是他在用自己的行动,去诠释一个普通男人的责任和担当。
平凡中的尊严。
我一直追求的,是别人眼中的体面和风光。
而他追求的,是内心的安宁和无愧。
我们俩,谁更高贵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地去看看我身边这个男人了。
我被生活的琐碎和压力蒙蔽了双眼,只看到了他落魄的样子,却忘了他骨子里,一直都是那个让我骄傲的李建城。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我想去看看他。
看看他工作的样子。
看看那个在深夜的城市里,被那么多人需要着、感谢着的,我的丈夫。
第5章 雨中的身影
第二天是周六,我不用上班。
我跟儿子说,我想去看看你爸工作的地方。
李念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妈,你想通了?”
我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在儿子的帮助下,我在手机上设置了关注李建城的账号。这样,只要他一上线接单,我就能看到他的实时位置。
一整个白天,李建城都没有出门。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我们俩在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
我做了他最爱吃的炸酱面,他默默地吃完,又默默地把碗洗了。
整个过程,我们没有任何交流。
我知道,我们心里的那道坎,还没过去。
需要一个契机。
晚上八点,他的头像亮了,显示“听单中”。
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很快,他的位置开始移动。从我们家的小区出去,一路向西,停在了市中心的一家KTV门口。
然后,他的状态变成了“服务中”,目的地是城南的一个老小区。
我就这样,像一个侦探一样,在手机地图上,追踪着他的轨迹。
看着那个代表他的小蓝点,在城市的版图上穿梭,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原来,这就是他的世界。
一个由无数个起点和终点,连接起来的,孤独而漫长的夜晚。
十点多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地响。
我看着地图上那个还在移动的小蓝点,心里一阵揪紧。
这么大的雨,他开车安全吗?
会不会有客人耍酒疯,为难他?
我再也坐不住了。
我抓起一把伞,冲出了家门。
“妈,你去哪?”儿子在后面喊。
“我去找你爸!”我头也不回地回答。
我按照手机上的定位,打了一辆车,一路追了过去。
他的最后一单,终点是在郊区的一个工业园。
雨越下越大,路上的车也越来越少。
出租车司机都忍不住抱怨:“这么大的雨,跑这么偏的地方,真是倒霉。”
我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
终于,在离工业园门口还有几百米的一个路口,我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银灰色大众车。
我们的家用车。
车子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我赶紧让司机停车,付了钱,撑着伞就冲了过去。
走近了,我才看清,车子旁边,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
李建城正半蹲在地上,冒着瓢泼大雨,帮那辆奥迪车换轮胎。
他没有穿雨衣,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停地往下淌。
路灯昏黄的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狼狈,却又无比坚毅的轮廓。
那个奥迪车主,一个看起来很有钱的中年男人,撑着一把大伞,站在旁边,一脸的过意不去。
“师傅,真是太谢谢您了。这大下雨的,要不是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举手之劳。”李建城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嘶哑,但很沉稳。
他手上的动作很麻利,显然对这种活计非常熟悉。
拧螺丝,上千斤顶,拆卸,安装……一气呵成。
我站在不远处,撑着伞,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也打在我的心里。
我看到他那双曾经能打磨出精度达到0.01毫米零件的手,现在沾满了泥水和油污。
我看到他那曾经挺得笔直的脊梁,现在为了生活,弯了下来。
可我一点都不觉得他卑微。
相反,我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都要高大。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恪守着一个男人的责任。
他在用自己的汗水,捍卫着一个普通劳动者的尊严。
这就是我的丈夫,李建城。
一个被我误解了太久,也亏欠了太久的,好男人。
我的眼泪,和着雨水,一起流了下来。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全知)
李建城换好了轮胎,站起身,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那个奥迪车主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要塞给他。
“师傅,这点钱您务必收下,这是您应得的。”
李建城摆了摆手,后退了一步。
“不用了,老板。我就是看你一个人在这儿,挺危险的,搭把手而已。”
“那怎么行!您这衣服都湿透了,明天肯定得感冒。”
“真不用。”李建城的态度很坚决,“我做代驾,收的是开车的钱。换轮胎,是我自己的手艺,不能收钱。”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
“这是我们厂里老师傅教的规矩,手艺人,得有手艺人的讲究。”
说完,他转身准备上自己的车。
一抬头,他看到了站在雨幕中的林晚。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石雕。
四目相对,隔着朦胧的雨帘,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晚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看着他,眼神里有心疼,有愧疚,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李建城愣愣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只知道,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他的妻子,来找他了。
第6章 温热的姜汤
我朝着他走了过去。
高跟鞋踩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我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伞,举到了他的头顶。
伞很小,只能勉强遮住我们两个人。
雨水顺着伞沿流下来,打湿了我的肩膀。
“你怎么来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来……接你回家。”我说。
我的声音也很轻,轻得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但他听见了。
他看着我,眼圈慢慢地红了。
那个奥迪车主看出了我们之间的气氛,很识趣地说了声“谢谢”,就开车走了。
雨夜的路边,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那辆闪着双闪的银灰色大众车。
“上车吧,别着凉了。”我拉开车门,把他推进了副驾驶。
我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开这辆车。
以前,都是他开。
车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的烟草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气,形成一种复杂的味道。
我打开暖风,调到最大档。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车窗外的雨刷,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像是我们俩此刻混乱的心跳。
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婆婆和儿子都还没睡,坐在客厅里等我们。
看到我们俩一起回来,而且李建城浑身湿透,都吓了一跳。
“建城,你这是怎么了?”婆婆心疼地迎上来。
“妈,我没事。”李建城挤出一个笑容,“您快去睡吧,我换身衣服就好。”
我把他推进卫生间,“快去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下来。”
然后,我转身进了厨房。
我打开冰箱,拿出几片生姜,一块红糖。
我给他煮一碗姜汤。
这是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他教我的。
他说,女人身子寒,下雨天喝一碗,暖和。
这么多年,都是他煮给我喝。
今天,换我来。
小小的厨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忙碌的身影。
切姜,烧水,放糖。
每一个步骤,我都做得很认真。
很快,一股辛辣又香甜的味道,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我把煮好的姜汤盛在碗里,端出去。
李建城已经洗完澡,换上了干净的睡衣,坐在沙发上。
儿子拿了吹风机,正在笨拙地帮他吹头发。
婆婆坐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念着,让他以后下雨天别出车了。
那是一个很温暖的画面。
是我很久没有感受过的,家的温度。
我把姜汤递给他,“趁热喝了,去去寒。”
他没有接,只是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感动,有疑惑,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晚,你……”
“对不起。”我打断了他的话。
这两个字,我说得很轻,但很清晰。
“建城,对不起。”我又重复了一遍,“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说你,不该不理解你。”
“我……我只是太着急了,我怕,我怕我们这个家会散了。”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李建城伸出手,用他那粗糙却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傻瓜,说什么呢。”他的声音,是我久违的温柔,“这个家,有我呢,散不了。”
他接过我手里的碗,一口气把那碗滚烫的姜汤都喝了下去。
“只要我们俩的心还在一起,这个家,就永远都散不了。”
我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终于塌了。
第7章 路上的风景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李建城已经不在床上了。
枕边,还留有他身上的淡淡的皂香。
我走出房间,看到他正在厨房里忙活。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给他镶上了一道金色的轮廓。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旧T恤,正在烙饼。
平底锅里,油滋滋地响着,面饼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
这是我们家周末的保留节目。
他烙的葱油饼,外酥里嫩,是儿子和我的最爱。
已经很久,没有在周末的早晨,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了。
“醒了?”他听到动静,回过头,对我笑了笑。
那笑容,像阳光一样,驱散了我心里最后一丝阴霾。
“嗯。”我也笑了,“好香啊。”
“快去洗漱吧,马上就能吃了。”
我走到他身边,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建城,”我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以后,别那么辛苦了。家里的事,我们一起扛。”
他没有说话,只是腾出一只手,覆在了我环在他腰间的手上,用力地握了握。
那一天的早餐,我们一家四口,吃得格外香甜。
饭桌上,没有了往日的沉默和尴尬,取而代-之的,是轻松的谈笑声。
儿子说,他这次模拟考,成绩又进步了,想考本地最好的那所大学的机械工程专业。
他说:“爸,我想学你那样的技术。”
李建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吃完饭,李建城照例要出车。
他换好衣服,走到门口。
“路上小心。”我走过去,帮他理了理衣领。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我们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嗯。”他点点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柔情。
“那个……林晚,”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昨天晚上,在车上想了很久。”
“做代驾,确实不是长久之计。等把欠的债还清了,我就不干了。”
“我想……我想自己开个小修理铺。修修车,或者修修那些老旧的机器。我这身手艺,不能就这么荒废了。”
我看着他,眼睛有些湿润。
我知道,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那个骄傲的、自信的八级钳工李建城,回来了。
“我支持你。”我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那我走了。”
“好。”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我没有关门,而是走回客厅,站到阳台上。
不一会儿,我看到他从楼道里走出来,坐进了那辆银灰色的大众车。
车子发动,缓缓地驶出了小区。
我知道,他又将汇入这个城市川流不息的车河,去奔赴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终点。
但这一次,我的心里,不再有抱怨和不安。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踏实和心安。
生活,就像一场漫长的旅行。
我们或许会因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争吵,会因为沿途的坎坷而疲惫。
但最重要的,不是我们去了哪里,看到了多美的风景。
而是,在我们的身边,始终有一个人,愿意陪着你,看尽这路上的所有风景,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我拿起手机,给李建城发了一条微信。
“老公,平安到家,给我报个信。”
很快,他回复了。
只有一个字。
“好。”
我笑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
来源:畅快听竹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