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元封六年(前105年),西域历史上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发生了,那便是汉朝第一次和西域国家通婚,将一位公主嫁给了乌孙昆莫猎骄靡。云想衣裳花想容,清风拂槛露华浓,经此感情升华后,双方关系进入到了水乳交融状态。
本源 正史引证
本相 实地考证
本论 客观论证
力证西域 本来本真
西 域 本 纪
漫隅子 作品
第一部
西 汉 纪
四十一
细君公主
元封六年(前105年),西域历史上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发生了,那便是汉朝第一次和西域国家通婚,将一位公主嫁给了乌孙昆莫猎骄靡。云想衣裳花想容,清风拂槛露华浓,经此感情升华后,双方关系进入到了水乳交融状态。
这事发生于李广利首征大宛前一年,当时汉朝软硬两手齐下——软手联姻西域强国乌孙,硬手打击另一强国大宛,一顿输出后,两大国全都归顺了汉朝,其他仆从国也都纷纷跟进,这好比一颗超大恒星到来后,硬是将原有恒星的行星和卫星夺了过来。
这样对汉朝来说,西域一下子变得风清气正了,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是时候万里送行舟了。
只是,当初张骞跟乌孙昆莫猎骄靡提亲的时候,猎骄靡可是一脸深沉不置可否啊,怎么如今又答应了呢?
实地考察,夏特古道北部入口
实地考察,进入夏特古道的路
实地考察,夏特古道,一派雪国森林
实地考察,夏特古道里鲜花遍野,绿草满坡
实地考察,夏特古道远处的雪山,天山三大主峰之一的汗腾格里峰
实地考察,夏特古道一脉阳光打在山坡上,和弯路组成了一个太极图案,细君公主和亲不就是这一脉阳光吗?
实地考察,夏特古道滑坡地貌
夏特古道的坡上,茵茵绿草和森森云杉共存
实地考察,天山西部主脉
实地考察,天山主脉长焦远眺
实地考察,高耸入云的天山也没能阻挡中华文明进程
关于这一问题,2022年夏,漫大将军和朱、颦二人一路自驾寻找答案。
6月29日,三人来到伊犁西南的天山脚下,这里碧天如洗,鲜花漫野,坡上松林幢幢,云上雪岭道道,这便是伊犁昭苏县的夏特古道——乌孙翻越天山去往南疆的一条山谷通道,两千年多前汉朝的送亲队伍便由此进入的,此后贰师将军李广利两次讨伐大宛,七十年后甘延寿和陈汤大军讨伐郅支单于,七百年后唐玄奘西天取经,也都由此进入,所以这里是乌孙的气眼,伊犁的命门。
就在山口不远处,坟起有一座土茔,四下里清风生,艳阳照,繁花深深人杳杳。
三人来到土茔前,毕恭毕敬地鞠上三个躬,然后绕着一座汉白玉雕像转上三圈——这里葬的是谁,值得漫大将军三人行如此大礼?
颦姐和朱哥在夏特古道打卡
夏特古道,颦姐小憩
夏特古道,路在哪里
夏特古道口,朱哥颦姐朝圣
万里之外家乡人来访,只为叩见你两千年容颜
彼时山野空落,天地空寥,唯有风声呜呜,鸟鸣唧唧,这样的场景,在两千年前一部史书里也有记录:
“地莽平。多雨,寒。山多松樠。不田作种树,随畜逐水草,与匈奴同族。”(《汉书•西域传》)
土地苍莽而平坦,小雨丝丝,微寒瑟瑟,山上满是松树,人们不种田种树,只是追逐水草,放逐牛羊,跟匈奴是同一种族——这样的场景,两千年来居然从未改变过,这便是当年乌孙国的人文生态。
有关乌孙的起源,最早可追溯到祁连山下:
“始张骞言乌孙本与大月氏共在敦煌间。”(《汉书•西域传》)
最初张骞说乌孙和大月氏共生于敦煌一带,后来遭到匈奴冒顿单于的打击,被迫西迁两千多公里来到了伊犁盆地。
然而即便是“二十四史”之一的《汉书》,这里记录也发生了差错,因为同在《汉书•张骞李广利传》中还这样记录道:
“时匈奴降者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遁而怨匈奴,无与共击之。”
也就是说,真正透露这个信息的是被汉朝抓获的匈奴俘虏,正是他们报告给了汉武帝刘彻,才有了张骞出使西域一事,很显然,《汉书》作者班固在这里也犯了个错误,一不小心颠倒了因果关系。
伊犁盆地生态1
伊犁盆地生态2
伊犁盆地生态3
伊犁盆地生态4
伊犁盆地生态5
伊犁盆地生态6
伊犁盆地生态7
伊犁盆地生态8
伊犁盆地生态9
伊犁盆地生态10
前文介绍张骞出使时,已经详细介绍过乌孙和大月氏的来龙去脉,两大部落其实都不是伊犁的原住民,真正的原生土著乃是塞种人:
“本塞地也,大月氏西破走塞王,塞王南越悬度,大月氏居其地。后乌孙昆莫击破大月氏,大月氏徙西臣大夏,而乌孙昆莫居之,故乌孙民有塞种、大月氏种云。”(《汉书•西域传》)
在乌孙来到伊犁之前,这里原属于塞人的地盘,后来大月氏击败塞王,塞王被迫南迁,经乌秅国的悬度关南渡,这里就成了大月氏之势力范围。但大月氏也没能待多久,很快又被乌孙昆莫猎骄靡和匈奴联手击败,只能继续西迁至大夏。最后猎骄靡占领了此地,至今百姓中还夹杂有塞种和大月氏等种族。
上面讲的都是历史,待到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时,乌孙在部落天骄猎骄靡率领下,已获得前所未有的壮大,壮大到何种程度了呢?
(《史记•大宛列传》):“乌孙在大宛东北可二千里,行国,随畜,与匈奴同俗。控弦者数万,敢战。故服匈奴,及盛,取其羁属,不肯往朝会焉。”
这是今天有关乌孙在伊犁盆地最早的历史记录,毕竟司马迁的《史记》要比班固的《汉书》早一个半世纪左右。司马迁在这里讲得很清楚了,乌孙和匈奴风俗接近,有数万大军,非常英勇善战,最初臣服于匈奴,兴盛后逐渐摆脱其控制,再也不肯去朝会匈奴单于了。
关于乌孙的人口规模和军事实力,《汉书》里记录得则更为清楚:
“乌孙国,大昆弥治赤谷城,去长安八千九百里。户十二万,口六十三万,胜兵十八万八千八百人。”(《汉书•西域传》)
当时乌孙首领称为昆莫,交口传播过程中,慢慢传成了昆弥,后来昆弥又分为了大小昆弥。大昆弥设都于赤谷城,也就是如今吉尔吉斯靠近中国边境的小城伊什特克,位于伊塞克湖东南方向,距离中国西部的别迭里山口不远。这在“西极秘径”一文中已有详细介绍,因为当地全是红色的砂岩地貌,还处在一条山谷中,因此被称为赤谷城。
这里重点要关注的是乌孙的军队规模,竟然高达十八万八千八百人,这是西域军事实力最强的国家。此前记录到两个大国分别是大宛和大月氏,大宛有六万人,不及乌孙的三分之一,大月氏有十万之众,那也不到乌孙的三分之二。
因此乌孙是西域当仁不让的超级大国,到了猎骄靡时期,实力空前强大,已隐隐然能与匈奴分庭抗礼了。
乌孙古道景貌1
乌孙古道景貌2
乌孙古道景貌3
乌孙古道景貌4
乌孙古道景貌5
不仅如此,乌孙人还相当好斗,斗天斗地又斗人,全民都是绿林好水又,江洋大次皿,你别不信,班固就是这么写的:
“国多马,富人至四五千匹。民刚恶,贪狠无信,多寇盗,最为强国。”(《汉书•西域传》)
乌孙国多马,富裕人家最多达四五千匹,民众性格刚烈且凶恶,贪婪狠毒还无信,喜欢玩一把空空妙手,至于梁上君子行为,那也是屡见不鲜。
恕罪恕罪,以上都是班固所说,跟漫大将军无关——话说,这是个穿越年代,班固会不会穿越1900年来找上我?
话说当年刘彻谋篇布局时,远交的对象是大月氏,近攻的对手是匈奴,谁知道大月氏没对上号,人家早已没了心气,彻底认命躺平了,这样乌孙便成了汉朝唯一可争取的对象。
这是站位汉朝角度看,如果换位到乌孙角度,联手汉朝竟也是不二选择:只有和强大的大汉结盟,才能联手对付共同的敌人——匈奴,摆脱长久以来受欺负的局面。看来世上狠人太多,没有最狠的,只有更狠的,让好水又大次皿乌孙都痛恨的匈奴,平时肯定是个大恶棍,人人得而诛之。
但想归想,能不能又是另外一码事了,毕竟中间还隔着匈奴这个大恶棍呢,所以汉朝打通河西走廊,未必不是西域人向往之举。可以这么说,中原汉人对河西走廊的记忆,始于张骞凿空西域,成于霍去病狂飙洗礼。
河西走廊归于汉朝是元狩年间之事,距离大月氏和乌孙西迁已有七十多年了。
河西走廊打通后的第六年,元鼎二年(前115年),张骞再次出使西域联姻乌孙,但遭到了猎骄靡的傲慢接待,这在前文已经讲述清楚,但猎骄靡并非莽汉,为了打探汉朝底细,也派了使者回访汉朝。深知对方心思的刘彻万分配合,竟然打开府库,展示汉朝的酒池肉林和财富积藏,乌孙使者看后大为惊骇,回去悉数汇报给了猎骄靡:
“其使见汉人众富厚,归其国,其国后乃益重汉。”(《汉书•西域传》)
就这样,受到财富感染的乌孙对汉朝改变了态度——由前倨变成了后恭,政治上更是两头下注:一方面和匈奴保持关系,另一方面和大汉通使往来。
乌孙毕竟是西域的风向标,这一行为严重影响到了其他的西域小国,一时纷纷唯马首是瞻,跟着有样学样。
大败亏输的匈奴自是不甘,想要出兵讨伐乌孙,这样乌孙的北部局势顿时紧张了起来。于此同时,汉朝前往大宛和大月氏的使者也是络绎不绝,而且紧贴着乌孙的南部边界穿梭往来。脚踩两只船的猎骄靡这时候发现,自己其实夹在两大超级力量之间,稍有不慎便可能遭遇挤兑,这下也害怕了,想起此前张骞曾提出过通婚,于是好马再吃回头草,主动向大汉提出了和亲:
“乌孙于是恐,使使献马,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汉书•西域传》)
这里的“尚”通“上”,有高攀仰附之意;“昆弟”意为昆仲,兄弟。这句话是汉朝史家的自我抬举之言,其实就是乌孙向大汉求亲。
乌孙的求亲自是如汉朝所愿,但乌孙不吃敬酒吃罚酒,众大臣多少有点心有不甘,辩论后一致认为:
“必先内聘,然后遣女。”(《汉书•西域传》)
这里“内”通“纳”。也就是说,众大臣要求乌孙按照汉朝的规矩来明媒正娶,先纳上聘礼再说。其实这聘礼是假,制定规矩是真——今后你乌孙必须听我汉朝的。
于是乌孙按照汉朝的规矩,毕恭毕敬地献上千匹骏马作为聘礼。对汉朝来说,这点聘礼不值一哂,但聘礼的意义不在于多少,而在于态度,这总算弥补了当初怠慢张骞的过错,于是答应了乌孙的请求。
这样双方经过近十年的恋爱,终于由滥觞走到陶醉,一曲将进酒,被活生生奏成了清平乐。
只是派谁去通婚呢?
这可是个大问题。
首先不可能是皇家嫡系公主,汉武帝舍不得,但也不能是寻常百姓,身份和地位不配,多番斟酌后,汉室最后选择了掖庭里的一位宫女。
宫女怎能当公主通婚呢,就不怕乌孙有想法吗,起码也得是宗室之女吧?
别急,这位宫女身份不一般,还真是一位宗室之女,那便是江都王刘建之女——刘细君。
江都王之女怎么沦为宫女了呢?
原来早在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刘彻为了巩固中央权力,不断削减藩王实力,江都王刘建不甘心丧权,于是起来谋反,结果失败自杀,这样女儿刘细君就被充入掖庭为奴。所谓掖庭,就是皇宫里的旁舍,一般为妃子和宫女所居。
十六年后的元封六年(公元前105年),刘细君已长大成人,鉴于其公主兼宫女的双重身份,所以被选作联姻主角,远嫁乌孙。
关于细君公主的出嫁,史书里记录不多,但用词够豪华:
“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宦官侍御数百人,赠送甚盛。”(《汉书•西域传》)
这里的“乘舆”是指宫内的车马轿子;“服”用做动词,穿衣服;“御物”为皇家用物。也就是说,细君公主出嫁享受的是皇家待遇,甚至可用“甚盛”一词来形容,对惜墨如金的史官们来说,这可是一个十分奢侈的用词,可以想象公主出嫁时的风光程度。
然而,再风光的排场,也粉饰不了一颗孤独的心,对自小失去家庭沦为罪奴的细君公主来说,前半生已足够坎坷,后半生又要远嫁万里,从此再无回归之日,这叫人情何以堪!
嫁到乌孙后,细君公主很不适应乌孙的毡房,于是让人另外修筑了宫室居住。每次和猎骄靡相会饮酒,公主也都会赏赐一些金币和绢帛给乌孙贵族,用以增强两国的感情。
后世史家很少关注这些细节,其实这些出嫁公主的家国情怀,一点都不输于须发男儿,虽然蒲柳弱质,身处异国他乡,却也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政治使命,用另一种柔性情怀暖暖地烛照万里之外的故土——
此时猎骄靡已然年老,语言上也无法沟通,细君公主无比孤独,随口诵下了一曲:
悲愁歌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歌词无比凄婉,曲调极其哀怨,任谁听了都难掩心头的悲伤,甚至铁血意志的汉武帝听后,也万分怜惜:
“闻而怜之,间岁遣使者持帷帐锦绣给遗焉。”(《汉书•西域传》)
刘彻每隔一年都会派使者赠送些礼物给她,以解慰她的思乡之情。据说这些礼物中有一件特殊的乐器,那便是“阮”,又称秦琵琶、秦汉子,形似琵琶,只是腔体为圆形,弹起来极是悲凉凄苦。
随着猎骄靡日渐老去,乌孙的接班人问题日益凸显。
猎骄靡儿子早逝,想让孙子岑陬(音zou)来继承自己的昆莫之位。岑陬是乌孙官号,真名叫军须靡,按照当时的乌孙习俗,猎骄靡想让岑陬来续娶细君公主。
历史上,游牧部落的女性地位极低,向来被当作私有财产一样世代继承,父亲死后,后母可由儿子和孙子来续娶。很显然,这完全违背了汉人的伦理,细君公主绝难接受,于是上书朝廷。
汉武帝收到上书后,回报她的话是:
“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汉书•西域传》)
直接点说,嫁你细君公主去乌孙,就是为了搞好两国关系,联手对付匈奴,所以必须遵从当地的习俗。万般无奈之下,公主这才答应嫁给岑陬。
这样猎骄靡死后,军须靡即位。
一年多后,军须靡和细君公主生下一女,取名少夫。也许实在是人生多舛,身心俱伤,细君公主生下少夫后不久,便香魂一缕归于太虚。
历数其在乌孙的时日,只有短短五年,一生只有一个字可形容——悲!
夏特古道口,细君公主雕像1
夏特古道口,细君公主雕像2
细君公主介绍
雕像不远处,细君公主的坟茔
细君公主坟茔,两千年来无人破坏
托身于山阿,细君公主坟茔
细君公主坟茔
细君公主坟茔,就在路旁不远处
回到篇首漫大将军三人行礼的那一幕。
眼前土茔里葬着的,正是来自婉约江南的细君公主,这尊汉白玉石像正是她。
公主原乡江都,也就是如今的扬州,属于广义上的江南,万里之外拜见为国牺牲的家乡先贤,漫大将军没理由不致以最高敬礼。只是眼前孤坟无依,茕茕荦荦,实在太过伤情,便自诩铁血的漫大将军也不禁潸然泪下,双手奉上一盏清茶,缓缓祭在了雕像前——
唯一能释怀的是,此地鲜花盛绽,雪岭俏伴,公主那一脉高贵的灵魂,终得安息。
【漫隅子令】
生在江南,杏花一地明月,奈何掖庭刻薄,风华何计。
葬到西极,雪国风度千山,只缘帙卷蕴藉,终归胡地。
汉武帝为了经略西域,先后祭出了连环三招——联姻乌孙、求取汗血宝马、屯田西域,从此汉朝不仅获得了政治上的盟友,还完成了军事上的立威,经济上的造血,这样西域的政治格局彻底重塑了。
很显然,这是匈奴无法接受的,于是赶在细君公主出嫁的同时,也送出公主和亲乌孙,乌孙一时成了香饽饽。
如今细君公主魂归太虚,汉朝与乌孙的情感纽带一下便中断了,为了夺回主动,汉朝又派出另一位公主和亲,这样西域的三国杀进入了中盘争夺战。
接下来的公主会是谁呢?
来源:漫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