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胡竹峰把浒村装进陶罐时,定是掺了些光阴的蜜。那只从先秦月令里打捞的旧陶罐,被十二个月的经纬线密密缝过,盛着大别山褶皱里淌出的四季;翻开书页便有草木香漫出来,混着灶间的烟火气,在鼻尖绕成个暖暖的结。
胡竹峰把浒村装进陶罐时,定是掺了些光阴的蜜。那只从先秦月令里打捞的旧陶罐,被十二个月的经纬线密密缝过,盛着大别山褶皱里淌出的四季;翻开书页便有草木香漫出来,混着灶间的烟火气,在鼻尖绕成个暖暖的结。
浒村是块被时光摩挲透的玉。垄畈摊开粗布衫似的肌理,岭坡叠着青布帕的褶皱,山峦峰岗绕着圈儿走,倒像谁在暮色里撒了把围棋子,黑的是树,白的是云。胡竹峰在这儿盘桓的十四个春秋,早把日子过成了掌纹里的沟壑:放牛时牛绳勒出的红痕还在发烫,喂鸡的竹筐碰撞声脆得能惊飞麻雀,指甲缝里嵌着的泥土腥气,至今一捻还能搓出半捧春墒。他笔下的浒村从不是地理名词,而是浸了体温的老物件,就像外婆压在箱底的蓝布衫,摸上去全是阳光晒过的绵柔。
二月的风刚刮过塘埂,鸟雀们就耐不住性子了。喜鹊翘着金尾巴在枝头写狂草,乌鸦把调子哼成了老腔,麻雀扑棱棱掠过水面时,倒像谁撒了把碎银在池塘的镜面上。胡竹峰写这些生灵,总带着点孩子气的专注,仿佛正蹲在田埂上数蚂蚁。春深时更不必说:油菜花把金子泼了一地,桃花蘸着胭脂在枝头抿嘴笑,梨花捧着雪来赴宴,连麦苗都在夜里偷偷拔节,要赶这场热闹。他写花草从不用“盛开”这类堂皇词,只说“漫上来”像村口老井漫出的水,悄悄漫过石阶,漫过裤脚,漫得人心尖都软了。
夏日的浒村是坛活色生香的酒。山水的清气、青草的腥气、稻田的湿气,在暑气里酿得酽酽的。秧苗在田里站得笔直,细胳膊细腿的,风来就晃一晃,站稳了又对着水影偷笑,活脱脱一群扎羊角辫的丫头。孩子们追蜻蜓跑过晒谷场,竹蜻蜓在头顶转成个模糊的圈;大人们歇在老槐树下,蒲扇摇出的风里,混着芽子粑的米香与艾草香。暮色漫上来时,鸟叫都浸了水似的,润得能拧出蜜;日子慢得像村口的老井,一滴一滴,坠在青石板上。
秋来的浒村是块被蜜浸透的糕。不知是谁往田野里泼了碗蜜,一夜之间,绿就被染成了金。稻穗低着头在田埂边说悄悄话,玉米挺着红缨枪站成方阵,南瓜在藤下滚圆了身子,像谁藏了满地的金元宝。炊烟在屋顶绕几个弯,就和稻香、豆香、桂花香缠成了麻花,整个村子都甜得发黏。北雁排着队往南去,翅膀掠过高粱地,惊起一串金粉似的阳光;谷仓被撑得打饱嗝,连风都带着笑意,从东家墙头溜到西家院角,偷尝晒在竹匾里的柿饼。
雪落时,浒村就换了件白棉袄。杀年猪的日子最是热闹:木桶扛来了,汉子们往猪圈一走,猪的长嚎能惊飞树梢的雪,转眼就在滚着开水的木桶里褪了毛。案板上的肉香飘出半里地,勾得黄狗蹲在柴门边直吐舌头。孩子们在雪地里打滚,笑声能把冰碴子都融了;滚热的红薯在火塘边冒热气,剥开皮时烫得直甩手,甜香却早顺着指缝钻进了心口。胡竹峰写年味儿从不用“浓厚”这类词,只说“慢慢浓了”像罐子里的酱菜,要在烟火里浸足了时日,才能腌出那股子绵长的鲜。
《浒村月令》最动人处,是把寻常日子过成了诗。不是唐诗宋词里飘来的那种,是带着泥腥味的白话诗:是农妇弯腰插秧时后腰的弧度,是瓦檐上雨滴敲出的韵脚,是晒谷场上竹耙划出的平仄。胡竹峰像个虔诚的匠人,把农耕文明的碎片一一拾起:春播时的祈愿,秋收时的感恩,冬藏时的笃定,全被他绣进了岁时的锦缎里。那些在时光里淡了的滋味,在他笔下却鲜活得能掐出水来,仿佛只要伸手一摸,就能触到油菜花上的露珠,摸到雪地里孩子冻红的鼻尖。
如今我们在钢筋水泥里闷得慌了,总爱翻这样的书。浒村的风会顺着字缝钻出来,吹落心头积的尘;浒村的月会从纸页间升起来,照亮那些被遗忘的路。这哪里是一本书?分明是只带着体温的陶罐,里面盛着我们弄丢的四季,盛着每个中国人血脉里的田园梦。
合上书时,窗外的霓虹正亮得刺眼。忽然想起书里那句话:“炊烟在屋顶绕几个弯,就和云缠在了一起。”原来有些东西从不会真的消失,它们只是换了种模样,藏在书页里;等我们某一天忽然想念,一翻开,就能闻见整个浒村的春天。
作者简介王双发,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望江关工》主编。作品被《中国纪检监察报》《中国诗人》《农民日报》《中国文化报》等300余家报刊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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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何健美
二审:欧阳文军
来源:云南政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