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去那做什么,那里现在可不太好......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去我的出租屋将就一下?”
我的女友,已然离我而去。
清明节,我将身上最后一点零钱都花光了。
只为奔赴那片墓地,去看望她。
途中,耗时两个半小时。
满大街的LED大屏上,反复播放着林氏总裁的求爱视频。
我不知不觉间,看了一百六十一遍。
视频里的女主角,像极了我的女朋友。
起初,我只当是巧合。
可转瞬之间,画面切换,林嫣然现身直播间:
“我和泽凯,自然是真心相爱。
失忆的那三年,我被一个男人纠缠不休。
若不是用死遁脱身,恐怕还要深陷其中,浪费更多时光。”
我瞬间僵在原地,仿佛遭受雷击。
为了治好她的病,我几乎耗尽了所有积蓄。
整整三年,我日夜不休地悉心照料。
在她口中,却成了死缠烂打的恶行。
直播间里,李泽凯脸上挂着笑容:
“我很感谢陈迟先生。
若他有报酬方面的需求,可以联系我。”
我凝视着屏幕,缓缓掏出手机,拨打了他的电话。
没人会倾尽积蓄去救一个陌生人。
除非,自己本就时日无多。
我抱着双臂,伫立在墓园之中。
风,带着丝丝凉意,从脚趾开始,一点点让我变得麻木。
电话并未迅速接通。
号码拨出的瞬间,便被潮水般的祝福淹没。
我轻抚着墓碑,感受着那刺骨的冰冷。
就如同林嫣然的心,我从未将其捂热。
当年,我是真心实意地想救她。
不知拨打了多少遍,那一贯的忙音终于被一个矜贵的男声取代。
李泽凯开着扬声器,声音公式化,还紧紧握着林嫣然的手。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祝福,要送给我们吗?”
“我来索取报酬。”
在众多祝福电话之中,我的冷漠显得格格不入。
“不好意思,您能再说清楚点吗?”
远处的大屏幕上,李泽凯眉头紧皱。
他明明知道我是谁,却用他的绅士风度,映衬出我的“势利”。
李泽凯,向来如此。
林嫣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条件反射般开口:
“陈迟?真的是你?”
“陈先生,我还以为你在忙工作。
你不是有一家民宿吗?大概五六百平米吧?”
李泽凯说完,还故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副说漏嘴后,佯装纯良的模样。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炸了锅。
“我们嫣然做错什么了?
平白无故被陌生男人藏起来。
这贱男人,就该去死!”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五六百平米?那应该很有钱啊!
还哭穷,说什么倾家荡产救林总,搞道德绑架,恶不恶心。”
恶毒的诅咒接连不断。
主持人频频提醒,可怨毒的话语却愈发猖獗。
李泽凯显然是故意的,可我却不想争辩:
“我需要钱,你不是说让我联系你吗?”
“你果然一点都没变!
开口闭口都是钱!
当初救我,恐怕就是为了日后勒索吧!”
林嫣然靠在沙发上,语气满是随意:
“让我来揭露他的真面目。
他不仅三番五次打听我的房子,还背着我去婚纱店!”
“趁我失忆,拿救命之恩来逼婚!”
我一时语塞。
林嫣然口中的房子,是我打算将民宿托付给她。
那是我仅有的念想。
去婚纱店,也并非因为她,而是我准备挑选火化时穿的衣服。
如此一来,我全心付出,反倒成了她口中的罪人。
我轻嗤一声,浑身都在作痛:
“怎么,林总打算赖账吗?”
林嫣然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回应。
她喉头一紧,李泽凯则淡笑着接过话茬:
“怎么会呢?我们约个地方,我亲自把报酬给陈先生。”
“以表我的敬意。”
我深吸一口气,答应了下来。
林嫣然欠我的,至少要把医药费要回来。
很快,我的手机收到一条匿名发来的地址。
视线往上移,社交平台的弹窗里,满是对我的谩骂。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
鸠占鹊巢,拆散别人姻缘,这种人不得好死!】
【泽凯少爷礼貌得体,再看看陈迟尖酸刻薄的样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听说他还是个画家,早年间还抄袭过李少爷,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凉意穿透我的身躯。
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我的意识猛地回笼。
“阿迟,你能不能听话?
我给你预约了检查。”
听筒那边,女人压低声音,带着浓浓的哀求。
“我也是你的姐姐。”
“只要你愿意,李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说得冠冕堂皇。
“条件呢?”
女人语气放软:“我看直播了,
你只需公开向泽凯道歉。”
“你有错在先,破坏了他们的订婚直播,别再闹了。”
只?
有错在先?
每一次,李家向我伸出手,我都以为是救赎。
可每一次,都将我推向更难堪的境地。
上一次接受安葬费,李家逼我承认抄袭。
为了买便宜点的止痛药,李家让我付出退学的代价。
我看向身后的墓碑,搬起一块石头砸了上去。
一声巨响过后,手掌被划开一道口子。
血滴顺着食指,缓缓往下流:
“你们不是很擅长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
“我的父母,早就死于海难,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那边久久没有回应。
我以为她挂断了电话,
看着屏幕上还在跳动的通话时间,索性将手机揣进兜里。
难道,想毫无痛苦地死去,也是一种罪过吗?
曾经,我以为自己不需要钱。
以为能坦然面对死亡。
但我没想到——死亡的过程,竟是如此疼痛。
死到临头的感觉,实在令人煎熬。
我的五脏六腑仿佛绞在一起,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搅动着。
我需要钱。
需要减轻自己的痛苦。
一个一米八的男儿,落魄到这般田地,实在令人唏嘘。
说实话,我很想一头撞死。
但我又担心,若死得太过难看,
到了地下,想见的人会认不出我来。
“快看!那是不是陈迟!快拍他!”
“怎么穿成这样,是不是故意博眼球的?”
我走在对街,恍惚间察觉到不对劲。
咖啡店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我裹紧身上的衣服,转身欲离开,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举着相机,朝我涌来。
在人头攒动中,我看到了玻璃窗里的李泽凯。
他冲我,远远地举起酒杯。
宛如一个胜利者。
不,他已然是个胜利者。
——我并非第一次见到他,李泽凯,是我亲生父母的养子。
“陈迟,你装可怜给谁看?”
七嘴八舌的提问,吵得我头痛欲裂。
这时,一双高跟鞋闯入我的视线。
林嫣然轻蔑地看着我:
“你不是说为我治病花了很多钱吗?
我不信有人会花光积蓄救一个陌生人,你当我是傻子吗?”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我的视线缓缓上移。
林嫣然不戴眼镜了,只是鼻骨上还留着浅浅的印子。
“信不信由你,我只要你把医药费还给我。”
林嫣然从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我面前。
我伸手去接,林嫣然却突然松手。
那张卡顺着下水道的缝隙掉了下去,卡在发黑的铁网上。
“不好意思,手滑了。”
“你要是真需要钱,就去捡啊。”
相机对准我的头顶,闪光灯刺痛了我的眼睛。
身体上的疼痛愈发剧烈。
突然,林嫣然一脚踹在我的膝窝。
一股恶臭的气味,直冲我的鼻腔。
身体的阵痛,让我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林总,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这里抹了一层粪便。”
助理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一字不差地传进我耳朵里。
眼前的事物开始重影。
既然如此,我努力伸手去摸。
可那张薄薄的卡片,却被我越推越远。
人群中,有人看不下去,默默放下了相机。
可很快,便收到了解雇的电话。
冷汗浸湿了额头,我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分不清是因为焦急,还是疼痛难忍。
“陈迟,你还真是为了钱,什么都肯干。”
“嫣然,别闹了。”李泽凯用手帕擦了擦嘴。
“哪怕他敲诈咱们,那也是因为救过你的命。”
紧接着,他将一个厚厚的纸袋塞进我手里。
“陈先生,你拿着。”
他的以德报怨,迅速激起了人们的声讨。
他们说我不配,他们说我恶心,他们让我跪下磕头。
李泽凯笑着摇了摇头,将高脚杯递到我手里。
“为表示我的感谢,我敬您一杯。”
我的身体状况,李泽凯比谁都清楚。
他对我病情的隐瞒,比我自己还上心。
“我喝不了。”
我挥手打落杯子,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林嫣然见状,怒扇了我一巴掌:
“泽凯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你到底想怎样?”
李泽凯敛下神色,轻轻拉着林嫣然的胳膊:
“嫣然,你别这样,是我不配敬陈先生酒。”
林嫣然皱起眉头,保镖随即将我架了起来。
“拿钱,感恩,天经地义。”
她说完,保镖便将酒瓶塞进我嘴里,红酒灌进我的喉管。
酒水争先恐后地从嘴角溢出。
我僵硬地吞咽着,被呛得咳嗽不止,却无法喘息。
红酒从鼻腔里渗出来,像极了血。
林嫣然冷眼旁观,看着她眉梢上的伤口,
我想起那年夏天。
为了维持民宿的生计,我喝酒喝到胃出血。
林嫣然哭红了眼圈,衣不解带地照顾我,
整整三天都未曾合眼。
从那以后,她便不许我再碰酒,一滴都不行。
“陈先生。”李泽凯蹲在我身边,
慢慢擦去我唇角的酒渍。
善解人意,似乎与我是两个极端。
他附在我耳边,压低声音:
“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不好吗?
这辈子,你只会是个废物。”
李泽凯拉着林嫣然的手离开,剩下的媒体一哄而散。
我死死抓着手里的纸袋。
颤抖着打开封口,一沓冥币中掉出一张照片。
是我未婚妻死时,那可怖模样的照片。
我无暇顾及照片从何而来,但很明显,李泽凯不想让我活。
胃里翻江倒海,剧烈的疼痛涌上喉管,
迫使我狼狈地跪了下去。
我捂着嘴,另一只手伸进下水道盖子的缝隙里摸索。
我努力伸长手指,指根隐隐作痛。
呕吐物从指缝间渗出来,眼前一片昏黑。
好不容易,才将捞出来的卡捧在手里。
我却忘了,林嫣然想让我死,更想羞辱我。
根本没想过要救我。
我弓着腰,止不住地作呕。
吐到最后,呕吐物中掺杂着丝丝缕缕的血渍,
覆盖在那张卡上。
——那不过是一张普通的塑料板,根本不可能有钱。
“你还好吗?”
兜里传来女人闷闷的声音。
我这才意识到,她还没有挂断电话。
我的嗓子沙哑得厉害,撑着路边的栏杆站起来:
“挺好的,死不了。”
“泽凯也没得罪你,你干嘛对他敌意这么大?
你要是好好跟他碰杯,不就没这些事了。”
还是那惯用的责备语气。
如出一辙。
我抬手挂断电话,颓然地坐在地上。
路边人来人往,我就像个疯子。
“你还好吗?”
路边的男人伸出手,不在意我身上的脏污。
“我送你去医院吧?”
他一脸关切地看着我。
我窘迫地把手抽了回来,
男人胸前的牌子晃了晃,上面写着“实习生”三个大字。
“我叫孟晚,我可以送你回家。”
太久了,我都没感受过这样纯粹的关心。
我点点头,报出民宿的地址。
孟晚讶异了一瞬,随即抿了抿唇:
“你去那做什么,那里现在可不太好......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去我的出租屋将就一下?”
我的心咯噔一下。
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在我再三追问下,孟晚才将实情告诉我。
李泽凯的狂热粉丝,在直播间得知民宿地址后,前去闹事。
打的打砸的砸,闹的鸡飞狗跳。
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死死抓住孟晚的手,下意识的跪下。
却被孟晚一把拉住:“我带你去就是,你别这样。”
他好心的帮我打车,脱下毛呢外套罩在我身上。
“太贵了,我赔不起......”
孟晚摆摆手,将名片塞到我手里:“互相帮助而已,你快过去吧,我老板给我发消息了。”
他晃了晃手机,汽车的门被一把关上,司机看了看地址,唏嘘的感慨:
“小伙子,你何必趟这浑水,那边......可不太好。”
又是不太好。
心情越来越沉重,我闭着眼,眩晕感越来越强烈。
指甲嵌入掌心,但我却不觉得痛。
车子堪堪停下。
我推了几次车门,全身的力气像是被人尽数抽走。
司机看我可怜,亲自下车帮我打开了车门,眼前的景象迫使我整个人摔倒在地。
砂砾刺进我的掌心,眼前的场景模糊不清。
“都给我砸,其他的什么东西该扔就扔!”
“大不了就赔偿点呗,反正陈迟这个畜生爱钱的很。”
——“能有来钱的门路,他怕不是会高兴死。”
玻璃上的裂纹蜿蜒着。
数不清有多少东西被他们搬出来,全部扔在院子里。
那些我们亲手种下的花,零落在地上,被碾进了尘土。
“住手!”我哑着声音,喉头酸涩,拼命的爬起来。
肩头猛然一沉。
李泽凯的皮鞋压在我的肩头,面色不善的看着我。
我只是略微挣扎,没想他直直栽了下去。
“嫣然,我本来是想劝导这些人的,可是陈先生误会我了......”
林嫣然匆忙赶来,甩手又是一巴掌:“我本是对你心存担忧!怕你受难!陈迟你就这么可恶!”
但这下,她对我的同情荡然无存。
我咳嗽两声,却换来她的嘲讽:
“装到现在了有意思吗?”
她恶狠狠的掰住我的下巴,拾起一旁的相框贴在我的耳侧。
林嫣然一下一下的拍着,冰冷的玻璃贴在脸上。
不是我不想挣扎,实在是耳朵里响的厉害。
我没有力气了,眩晕着,眼前的景象都开始重影。
林嫣然欣赏着我的狼狈:“你就这么恶心,要不是你,泽凯也不会因为寻不到我,患上心理疾病!他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我根本不喜欢你,要不是你死皮赖脸的追,我怎么会......”林嫣然用了力,没说完的话被我吞了回去。
林嫣然将相框猛的扔在地上,玻璃碎片飞溅。
“还说不喜欢我,那这是什么!”
照片上沾染了污泥,我慌不择路的去捡,手掌传来刺痛。
看着我如获至宝的样子,林嫣然伸手夺过:“你就这么喜欢?”
只是下一秒,她呆愣在原地。
她没有穿过这种颜色的校服,更没拍过这种照片。
更重要的是,她的鼻骨上,根本没有小痣。
“你......”
“你什么时候P的图片!真叫人恶心!”
林嫣然胸口起伏,连连后退,眼神中满是厌恶。
我看着他的样子。
在日光下,从眉眼到下巴。
再寻不出一点相似之处。
恍惚的想起捡到林嫣然那天。
我从医院出来,手握着检查报告。
命不久矣。
无药可医。
是绝症。
医生的话,刺激着我的神经。
也是我咎由自取,我没有家属,所以当医生问及家属时,我撒了谎,我只说病人没来。
从始至终,我都伪装的恰到好处。
——我的林昭和我的至亲都死在海难里。
治不好也挺好的,我不想治了。
风,刺激着我的气管。
我慢慢的往前走,抬眼却看见了缩在垃圾桶边的她。
在恍惚的视线里,我看见了林昭。
太像了,以至于下意识的扑了过去。
面对这样一张脸,我很难不动容。
一年前我没有把她救回来,现在我将最后的钱用来给林嫣然治病。
说不清是在弥补谁的遗憾。
“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刺激到嫣然吗?”
李泽凯笑盈盈的将她揽在怀里。
“依我看啊,陈先生这是在以退为进呢。”
林嫣然的眉头松动,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她将照片狠狠的摔在地上,用力碾了上去。
“不要!”我按住她的高跟鞋,努力的想要让她挪开。
林嫣然歪了歪头,转瞬踩上了我的手指。
“我本来是担心你的,但你还有功夫欺负泽凯,想必也好的很。”
“说吧,开个价,你不是需要钱吗?送上来的机会你不要?”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
颤抖着拿出手机,却被李泽凯劈手夺过,一把摔在地上。
“这地方,你不是本来就打算留给我的。”她拿出合同,在我面前晃了晃。“他们在抽屉里发现的。”
“那我砸了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现在肯给你些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林嫣然冷眼看我:“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为了把戏做全套,还真是不择手段。”
——“什么都敢做。”
三年前,她用尽手段追求我。
哪怕我屡次拒绝,林嫣然也不肯放弃。
这家民宿承载了我的所有回忆,是我和林昭的心血,我只是不想让它付诸一炬。
那时,林嫣然纯良,我以为她是个好人。
还是我做错了。
我抬起眼,撑着地板慢慢站起来。
林嫣然睨着我,像在看垃圾。
我用尽力气伸出手,林嫣然没料到我的举动,那张合同被我抬手扯烂。
分成两半。
“把你这样恶心的人,当成林昭的替身,也算是我瞎了眼。”
林昭?
林嫣然扯出一抹冷笑。
“继续说,我看看你还能编出什么名字,王昭李昭还是什么别的昭?”
她不在意我的举动,在她看来,我只不过就是一个小丑。
“我们之间,一刀两断。”
“你带着你的人,滚开。”
林嫣然看着我摇晃的身影,下意识要开口,耳边却传来李泽凯的呢喃。
“嫣然,我心脏疼......”
他抿着唇,轻轻的蹙了蹙眉。
好恶心。
胃里翻腾着,钻心的疼让我险些站不住。
我捂着嘴唇,身边的林嫣然没有多看我一眼,她小心的护着李泽凯。
大步离开。
只有我,站在原地。
松开了紧紧捂着嘴唇的手,上面被血渍浸染。
一片模糊。
恍惚的视线里。
那些人跟着林嫣然走了。
留下满地的狼藉。
和一个神志不清的我。
周遭的温度慢慢的降了下去,我看见林昭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伸出那双温暖的手。
——“阿迟,你受委屈了。”
可当我再次睁开眼。
就什么都没有了。
漆黑的夜,包裹着我。
我抱着那种破损的相片,晃晃悠悠的挪进民宿。
里面一片狼藉,什么都没剩下。
疼痛像是涨潮的水,逼迫我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跪在废墟里。
“阿迟!”同样的称呼,心里的厌恶陡然升了起来。
身后伸出一双手,努力的托举我的胳膊。
“你怎么样?”
李知礼半跪在我的身前,神情紧张:“你别吓姐姐。”
姐姐?我把这两个词反复咀嚼了一遍。
随后,将胳膊从他掌中挣开。
“你是李泽凯的姐姐,不是我的。”
“我......”李知礼如鲠在喉。
喉头涌上一抹腥甜,我艰难的吞咽下去。
“你的嘴巴......”她伸出手,被我偏头躲过。“为什么有血......”
李知礼不顾我的挣扎,强硬的将我往外拉。
“你恨我也行,打我骂我都行,我必须要带你去医院!”
助理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看见李知礼的身影,立刻躬身走过来:“大小姐,少爷电话。”
李知礼把我塞进了车,拧紧了眉头:“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他。”
我将车窗缓缓降了下来,留出一条小小的缝。
——“李泽凯,你不是和我说,陈迟很健康吗?你不是说他是装病吗?为什么......”
我听不清听筒那边说了什么。
只是李知礼的表情有所龟裂,她迅速嘱咐了几句。
助理揽着我站在一边,目送着李知礼扬长而去。
“抱歉,小少爷旧疾复发,住院事宜离不开李小姐。”
他满脸歉疚的冲我解释:“大小姐安排了新车,一会过来接您。”
助理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却再也抑制不住。
鲜血从我的口中涌出,像是开了闸口的水。
助理跟在李知礼身边良久,对于我的身份,他多少知道一些。
他慌乱的掏出手机,想要拨打李总的电话,却被我颤颤巍巍的按住。
“不......必了......”
我的亲生父母,不会信我。
他们,从没信过我。
彻底失去意识前,听筒里传来熟悉的责骂:“又是这种伎俩,陈迟倒底是不是个男人?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用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手段,闹什么!”
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骗鬼呢。
就这么死了,我还有些不甘心。
——活的这么狼狈,到了阴曹地府,林昭认不出我该怎么办。
——活的这么不堪,爸爸妈妈该有多心疼。
是我没用。
错信于人,连回击的力量都没有。
李知礼眼圈发黑,她紧抓着报告单:
“陈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坐在床边,一脸颓唐。
听见她的声音,我就知道,我没死。
但我不愿意睁开眼睛。
我的一次一次哀求,在他们眼里,从来都是哗众取宠的手段。
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趁着夜色,我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我没功夫陪你玩游戏,大小姐明明很关心他。”
孟晚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子压迫感:“李孟两家合作都不谈了,也要让我假装实习生下去送温暖,为什么助纣为虐。”
他们不会料到。
看似昏迷的我,实则早已苏醒。
所以,她放下戒备,缓慢的靠在了椅背上。
“不怕孟少爷笑话,我和李泽凯,都是李先生收养的。”
“十年前,李夫人车祸受伤,也许再难有孕,所以李先生去福利院领养了我。可能是上天眷林吧,没过多久,李夫人就怀上了阿迟。”
“后来的事,就是你们知道的那样,李夫人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病,李先生不得已领养了一个和阿迟长的十分相似的人。”
孟晚将保温桶摔在一旁,竭力压低嗓音:
“那你呢,为什么要帮着李泽凯伤害陈迟,你明知道他是受害者!”
据我了解,李知礼从来都是个冷静自持的人。
被这样指着鼻子质问,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她罕见的没有开口,额发散乱在额前,再开口声音带着些暗哑。
手无力的耷在膝盖上。
“因为,我和他做了个交易。”
“我们都不希望陈迟回来。”
孟晚的嘴巴张合了半天,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
“李泽凯怕自己地位受到威胁,你发什么疯?!”
李知礼摇晃着起身,轻轻的攥住我的手。
“因为。”
“我爱陈迟,只有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的和他在一起。”
孟晚倒抽一口凉气。
她对我竟然有这种心思?!
我的手无意识的颤了颤,却被李知礼敏锐的察觉出来。
李知礼慌张的站起身,抖着手按了好几次床头铃。
孟晚关切的围着我,我冲他抱歉的笑了笑:“抱歉......大衣还没洗......还在民宿那......”
我并不介意孟晚骗我。
在我最尴尬落魄的时候,她切切实实帮助过我。
但我真觉得李知礼恶心。
“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私欲。”我看向天花板,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她。
“你说你爱我?真让人恶心。”
李知礼的背陡然塌了下去,她疯狂的摇头。
“噔”的一下跪在我的面前。
“阿迟,你都听见了?”她的声音颤抖,我的手背传来洇湿的黏腻。
——李知礼哭了。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女人的妆容不复精致,头发散乱,狼狈的跪在我的面前。
我想说话,可喉头涌上了一股锈味。
孟晚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
将她的手机一把抽出来,摔在床头柜上:“行了,大小姐,你那个弟弟闹自杀呢,你不去看看么?”
“一直震动,吵死了。”
手机屏幕忽闪了片刻,父亲母亲几个大字在上面轮番浮现。
李知礼狼狈的起身,抓着报告夺门而出。
“她估计是要给你个公道,不过,这么久了......”
“怎么会有人信你呢?”
孟晚说的对。
他们做了这么久的局,怎么可能立刻被说服。
他一脸惋惜的看着我:“我们两家有利益关系,我不能明摆着帮你。”
“但你要是有需要的东西,可以告诉我。”
孟晚可怜我,他从小生活在爱里,不遗余力的释放善意。
这样灿烂热烈的生命力。
我不想麻烦他,可也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
“孟先生......”我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让他离自己再近一些。“能不能求你,帮我把西装买回来......”
?
孟晚气的跳脚:“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嫁给林嫣然那个女人?!”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孟晚敛了脾气。
我开口:
“我想要穿着它去火葬场。”
“我有自己的爱人。”
我从怀里摸索出了那张相片,孟晚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随后,他抿着唇,点头答应了我的要求。
人之将死。
孟晚也不想让我留下遗憾。
尽管,我们萍水相逢。孟晚行事效率极高,但凡所需,对他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
那日,他双手捧着礼盒,推门走进屋内。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床上的请柬上:“林嫣然他们来找你麻烦了?”
我眸光平静,缓缓点了点头。
“他们威胁你去参加婚礼?”
我强打精神,勉强勾起一抹笑容,再度点头。
“你这笑容,比哭还难看。”孟晚将礼盒推到我面前,“看看,喜欢不?”
打开礼盒,里面的西装简约雅致,从缝线的细密、面料的质感,都能看出做工极为考究。
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精心定制的。
我没跟他客气,从怀中掏出手机:“我把录音发给你,这是我的遗嘱。”
彼时的我,已虚弱得无力提笔书写。
于是趁着半夜清醒的时间,用手机录下了这份遗嘱。
“你明明还有些时日可活......”
我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
“太痛苦了,我也不想死得太过狼狈。”
“遗嘱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民宿本是我家祖屋,你们不是一直惦记着吗?”
孟晚下意识看了看门口的秘书:“你都听见了?”
我点头回应:“我欠你的太多,人都要死了,总得给最挂念的东西安排个归宿。”
“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帮帮我。”
孟晚认真地握着手机,想都没想,便点头应允。
自从把请柬送到我手中,林嫣然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她惊觉,自己似乎对陈迟的过去一无所知。
这种陌生感,驱使她派人秘密调查,想要查清我们相识之前的一切。
不知是助理有意为之,还是纯属巧合。
当牛皮纸袋送到她面前时,李泽凯正在隔壁房间试穿西装。
今天,是他们的婚礼。
助理大气都不敢出。
林嫣然站在落地窗前,慢条斯理地翻看袋中的内容。
突然,她眉头紧皱,将纸张狠狠摔在地上。
“好!好得很!还真有个林昭?!”
“难怪,难怪那时陈迟非要我戴眼镜,原来是为了遮掩那颗小痣!”
“我竟然只是个替身!”
房间里一片狼藉,摔东西的声响此起彼伏,却没有一人敢上前劝阻。
“林总,今天是您的婚礼,您不是说陈先生也会来吗?”
“要不,等他来了当面问清楚?”
林嫣然如梦初醒。
婚礼流程在一番波折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进行着。
李泽凯将林嫣然揽入怀中,笑容格外幸福。
林嫣然却在四处张望,扫视着满满当当的坐席。
从左到右,从前到后,目光寻遍每一处角落。
可根本不见我的身影。
李泽凯低下头,温柔地笑道:“嫣然,怎么心不在焉的?”
身后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他们的恩爱日常。
看上去,他们仿若天生一对。
李泽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然而背景音乐却在此时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林嫣然猛地回头。
当看到大屏幕上的画面时,整个人瞬间呆愣在原地。
她嘴巴张张合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迟这是在哪?!这到底是在哪!”
她心里很清楚,我身处何处。
画面中的所有陈设,都指向一个地方——殡仪馆。
而且,这画面正在直播。
工作人员忙得焦头烂额,多次尝试关闭直播,却始终无法成功。
就好像,系统中了某种强大的病毒。
孟晚举着手机,镜头微微颤抖,林嫣然的心也跟着揪紧。
她不顾众人劝阻,站在台上疯狂拨打我的电话。
但电话那头,始终无人接听。
我的灵魂此刻就站在她身旁,她却看不见。
她也根本不愿相信——我已然死亡的事实。
此时,我的躯壳正穿着那套西装,在入殓师的精心打理下,面庞再次焕发生出一丝生气。
孟晚静静地看着,随后安排秘书在一旁,缓缓念出我的病历单。
从初次就诊记录开始,一项项指标罗列。
最后,是那张死亡报告单。
这些信息,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摊在众人面前。
参加婚礼的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看到这一幕,纷纷皱起眉头。
“胡闹!也不嫌晦气,这种哗众取宠的人,也配来搅扰李家少爷的婚礼?”
李知礼“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平日里从不轻易显露情绪的她,双肩微微颤抖。
“够了!李泽凯!你不该说点什么吗!”
“你才是那个鸠占鹊巢的人,害死了我真正的弟弟!”
她伸出手指,直指光鲜亮丽的李泽凯。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就连林嫣然也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泽凯。
李泽凯紧紧抿着唇,眼睁睁地看着李知礼将病历复印件送到李父李母手中。
即便平日里感情淡薄,我毕竟也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看到详细的病情记录,他们又怎会不明白。
我的病,从来都不是装的。
那从中挑拨离间的人,还能有谁?李父静静地抬起头。
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李泽凯,我们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的反应。
出了事就相互推诿,这不就是一家人的常态么。
我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的灵魂还未消散。
也许是上苍垂怜,让我能亲眼看着这群人接受惩罚。
李母冲上舞台,紧紧抓住李泽凯的胳膊:“你告诉妈妈,这些事和你没关系,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都是妈妈的孩子!”
“如果不是阿迟没钱治病,他怎么会选择自杀!”
好好的一场婚礼,瞬间变得鸡飞狗跳。
李知礼拿起车钥匙,李父紧随其后。
但他们注定无法见到我的最后一面。
玻璃大门被孟晚从里面锁上,他并未露面,却安排了七八名保镖守在门口。
李知礼颓丧地拍打着大门,到最后,无力地跪在地上。
他们,再也不配拥有我。
而他们的罪孽,以及即将到来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婚礼现场发生的事,根本瞒不住。
很快便闹得沸沸扬扬。
但随之而来的,将舆论推向顶峰的,还有我提前设置好定时公开的帖子。
我虽活得窝囊,却一直留心收集每一条证据。
即便时常浑浑噩噩,也尽力将时间线一一梳理清楚。
网上的评论,瞬间调转了方向。
【救命!以后可不能乱说话了......陈迟竟然是真正的大少爷啊!】
【渣男贱女!人家救了你,最起码得知道感恩吧?】
【所以说,陈迟的西装根本不是为了林嫣然准备的吧?这女的真是自恋到极致......】
林氏集团的口碑一落千丈。
林嫣然浑浑噩噩地回到民宿,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
孟晚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呦,我当是谁呢。”
在这场博弈中,李林两家元气大伤,孟家自然无需再依附他们。
“这里?他给你了?”林嫣然仍穿着那身婚纱,婚纱上满是褶皱,头纱歪在一旁。
只不过,她的鼻骨上戴上了我给她买的眼镜。
也不知道她这是在恶心谁。
我承认,把她当成替身是我的错,但我付出了金钱,耗费了心血与时间。
比起她来,我算不上卑劣。
“对啊,给我了。”
孟晚笑着摘下墨镜,将前来的顾客迎进大门。
“你没资格指责我,你不也在利用陈迟吗?”
“对啊,我承认。”孟晚收起笑容,“但比起你这种口是心非、既想得到又不愿付出的人,我还是要强上一截。”
我站在一旁,目光留恋地一遍又一遍扫视着民宿。
这里承载了太多回忆,见证了我前半生的欢愉。
住院时,我听到孟晚和秘书的交谈,孟家本想用这个地方开一个度假山庄。
不知道孟晚做了什么,竟让他父亲改变了主意。
民宿得以保留下来,甚至比我在时更加热闹。
门口的前台,摆放着一个薄薄的相框。
是孟晚找人修复并合成的照片,照片里是我穿着西装的模样。
是我和高中时的林昭,我们的合照。
十八岁的林昭曾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算娶到她了。
现在的我,再无遗憾。
此时的李家别墅,也收到了我寄去的U盘。
里面是一段录音,是李泽凯来送请柬时,对我的羞辱。
也许是他觉得我命不久矣,不足为惧,甚至巴不得在我死亡这件事上推波助澜。
录音里,一桩桩、一件件,那些对我的恶意、造谣与侮辱,展露无遗。
他口中所谓的“真相”,彻底撕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李母本不愿再失去一个儿子,对于从前的事,她本想既往不咎。
但这次,李母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地指着大门:“你滚啊!滚出去!要不是你,我们家怎么会被搅得不得安宁!”
李父沉默不语,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良久,他缓缓站起身。
“我打听到了,是孟家的小子安排的下葬,咱们去祭拜一下儿子。”
“也算是表达......我们的歉意......”
李泽凯被赶出了家门,却还妄图纠缠李知礼。
毕竟林嫣然已然靠不住,她精神失常,住进了精神病院。
——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
而此时的李知礼,也如同疯子一般,看着李泽凯的脸,只觉无比恶心。
就是这张有几分相似的脸,让父亲母亲收养了他。
她强忍着药物带来的不适,举起水果刀,划烂了李泽凯的脸。
任凭李泽凯如何求饶、哭嚎,李知礼都没有停下。
随后,她抱着日记本,从五楼纵身一跃而下,血渍浸染了笔记本。
日记本摊开,那些隐秘的心事,也随之暴露。
——她一步错,步步错,直至失去挚爱,再无回头的可能。
李父对家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前往孟宅想要登门致歉,却吃了闭门羹。
秘书恭敬地站在门口:“陈先生姓陈,怎么会是李家少爷呢?”
她眨眨眼睛:“李先生,您能证明吗?”
李父自然无法证明,他甚至都没允许我把名字改回李家。
只好言辞恳切:“我们是被猪油蒙了心,能不能给我们一个道歉的机会?”
“道歉?”
“好啊。”孟晚身着西装,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口,“那你磕一百个头,一边磕一边说你错了,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
“怎么,道歉难道不该有个像样的态度么?”
李母紧握着手中的纸巾,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在外流落多年,哪来的底气,我和你父亲才是旧相识!”孟晚侧身闪开,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请进,我也想知道,父亲会不会想见你?”
孟晚胸有成竹。
趁此机会,他迅速收购林氏股份,近一半的股权落入他手中。
再加上孟家原有的部分,无人能与他抗衡。
我的灵魂飘荡在他身边,明明已失去嗅觉,却闻到一阵好闻的木香,丝丝缕缕。
刹那间,许多不属于这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我和孟晚竟有着一段前世的过往。
准确地说,孟晚是重生归来。
前一世,他也曾是落魄少爷,我和林昭向他伸出了援手。
这一世,他复仇归来,仍不忘搭救我一把。
谢谢。
我在他身边漂浮着,感受着躯体逐渐变得透明。
不是谁都有重活一次的机会,这辈子,我已竭尽全力。
我,不后悔了。
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在最后的时刻,我仿佛听见远方传来轻柔的呼唤。
那声音,轻轻叫着我的乳名,哼唱着儿时的歌谣 。
来源:挽月情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