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猫山只有一只鼠,其实也不是山鼠松鼠什么的,他是一个人,属相子鼠,在猫山绺子坐第一把交椅。他叫莫胡,拉绺子上猫山时,心里暗自嘀咕,属鼠的上猫山是不是出不去了?可是后面跟着官府追兵,快枪打得像开锅油一般噼里啪啦猛烈,忘了忌讳,啥讲究也不顾,一个劲朝山上逃。
猫山只有一只鼠,其实也不是山鼠松鼠什么的,他是一个人,属相子鼠,在猫山绺子坐第一把交椅。他叫莫胡,拉绺子上猫山时,心里暗自嘀咕,属鼠的上猫山是不是出不去了?可是后面跟着官府追兵,快枪打得像开锅油一般噼里啪啦猛烈,忘了忌讳,啥讲究也不顾,一个劲朝山上逃。
后来,莫胡静下来盘腿自悟,这怕那怕,就是胡扯个咸淡。后脖颈子跟着嗖嗖飞的圆头子弹,哪有工夫怕他姥姥的这个那个的。上山落草就是入绺门,有十一则规矩,管着一群乱人(啥人都有),都不能乱来,无规不立事。首先入了绺门不许怕死,枪响听令顾兄弟,上下左右照应着,方能出进人马,扛得住各路刀枪。
莫胡把话说在先,谁违抗绺门的规矩,当众斩首,旁人不得作保。莫胡压住了人心的躁动纷乱,暂在猫山站住了脚。他带人摸进神秘的猫洞,意外找到了财宝,买上快枪将绺子人马扩充到几百人。
猫山下的民国丙县县府,错过了乱中取胜时机,在莫胡没站住脚之前弹药受潮,补充的子弹炸雷困在河对岸过不来。猫山绺门整治了心散众乱,渐渐规整起来,有了人马出战的战斗力。这时候丙县眼看着莫胡壮大了,拿他没办法,只能各安一方不再围剿。
丙县县长郭志云,硬着头皮上山谈判,只要莫胡三不做,民国丙县就保证不封山不禁盐不断粮不剿匪。郭县长主动与土匪合作安域,而且颇有诚意。
三不做如是:“一不攻打丙县县城,不绑架外出公差。二不在丙县地域绑票,拐卖人口。三不抢劫丙县境内的店铺和运货大车,不贩卖烟土”。
莫胡眼珠一转,觉得兔子不吃窝边草也算仗义,三不做自己不吃亏,可以接受。先答应郭县长,不失为缓兵之计,守不守约定,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莫胡摆手让虎兵撤下刀枪林立杀威阵,他从大座立起拱手施礼,请郭志云县长入座,点头答应字据可签。
没想到郭志云县长激动得热泪盈眶,坐下又站起来,小心翼翼极为庄重的与莫胡先后在字据上签了字。
郭志云说,大当家,字据已然签字成约,我会上报省府入官档。大当家这是跟民国县府签的协议,省府会考察督办此事,对猫山这支人马重新看待,不再列入清剿名单。
莫胡点头,说了几句客套话。
郭志云县长喝两口猫茶,揣上这份字据下山去,一边走一边用手帕擦眼泪。
郭县长的举动,把莫胡给镇住了。原本他以为,那不过就是几句话一张纸吗,盖个官印而已,说认不认还不就是一扭头的事。可是郭县长对这件小事如此认真,还要上报省府存档,看来小事不小,自己有点薄待这份字据了。郭志云的诚意,把莫胡弄得心神不定,吃饭时筷子掉了两次。
陪同上山的县府事务员小陈,一边走道,扭头低声问邱县长,一张官纸,几句官话,真管用吗?
郭志云看了小陈一眼说,小陈,你若如厕,就拿它去擦屁股吧。这张纸一点用处也没有,土匪不合法,与其签的字据焉能生效?不过字据是废纸,态度却不一样。你极其认真做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也会影响到对方情绪,让其摸不到深浅高低。
事务员小陈有些惊诧,县长您亲自上山门,冒险过刀抢林立杀威阵,就为了这张揩腚纸?
郭县长笑道,小陈不瞒你,我是梨园子弟,在官场上被人看低。我没别的本事,演戏在行,掉几滴眼泪能稳住莫胡绺子一年半载足以。我只是署理县长,任期一年半而已,稳住莫胡比打掉他更容易。
莫胡永远也不会知道郭县长走在山道上说的这番话,他觉得这张字据颇为神奇,万万不可儿戏。绺门十一规矩治内,这张官文字据治外,大事可成也。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再是误杀人命逃上猫山的草寇,颇有地方诸侯士绅的得意。
莫胡下令,与官府签字的三不做,谁都不可怠慢,违者腰斩。如此咱们这号旗人马,或有机会下猫山,归正享福去了。
莫胡幻想着被官府招安,这是下猫山的唯一通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也就是说说痛快,真到了这地步,总想着归正回到世俗。人间烟火才是生活,绺门是逃亡之地,或者是无奈的居所,没人真把落草为寇当过。
猫山脚下的丙县暂时避免了匪乱,郭志云消停的做着署理县长。署理县长没有正式任命,是为代理之意,不出大事即为大功。
郭县长并没把那张字据扔进茅厕,也不可能呈递省府入档。他把字据折叠成小方块,夹在日记本里,打算留给子孙后代。这是一张奇怪而滑稽的协议,孙辈长大的时候,读到这样的字据就是看见了历史。
一年后,郭志云夹着那本日记,以及日记里的与土匪签下的协议卸任走了,没在丙县留下一丝痕迹。新任县长常奎,是有名的剿匪县长,第一时间组织人马,准备攻打猫山。
莫胡并不知道郭志云已然匆匆离开了丙县,连同那份自己看重的协议一并带走了。他以为字据还有效,县长说过的话没有期限,总是算数的。
莫胡依然半暴露半隐蔽地下山,这次准备弄一批盐巴,却没想到中了常奎县长的埋伏。仗打得并不激烈,枪声零零星星,但杀伤不算小。莫胡中了一枪,丢下几个中枪的弟兄,拼命撤回猫山。
莫胡枪伤不重,子弹打进右肩膀,不至于致命。但是猫山上没有手术刀,子弹取不出来,镶在骨缝里。绺门的人不怕刀伤,刀砍肉翻可敷药慢养,不感染就没事。枪伤却不同,子弹取不出,感染是致命的。
莫胡养了半年枪伤,时好时坏,他被这一枪打掉了信心,他整日愁眉苦笑,官府和那张字据失望至极。莫胡跟一位山林高人学过铁骨功,以为自己是钢筋铁骨,却没挡住一颗手枪子弹,他不再觉得自己会有一番作为。
莫胡感觉气力渐渐散失,单手平举二十响盒子枪,胳膊抖得没法瞄准。肩膀里的子弹要奔心口去,他很沮丧。上马提刀更是不行了,身子存下的功夫,渐渐飘落进泥土。
猫山穿心风吹过来,钻骨头缝儿,莫胡猛然打个冷颤,对两旁绺门坐交椅的寨将说,还是举个新帅吧,本帅要去睡了,身子愈加沉得抬不动脚。
寨将们听说大当家要去老睡(不醒),都跪下哭泣不止。
压寨夫人猫娘,赶紧叫人挤猫奶,给莫胡喂上几口这稀罕奶,据说老猫奶神奇如灵药。猫山上满山是野猫,绺门常年居住山洞不下山,对山猫自然有些崇拜。
莫胡喝进几口猫奶,跟着往外吐,一滴不下肚。
绺子里的山医耳语猫娘,白天不下食,叫大当家快留下话,怕是要不中用了。
二当家马大和三当家牛瓜,都盘算如何夺绺门帅位。莫胡知道不能下食,自己怕是不行了,心里也没混乱,还惦记这支绺子。二百多人马,要是不守规矩,相互争打起来,用不上半天人就打没了。虽然只有快抢几十杆,撑不住老洋炮朝洞里轰。
莫胡用筋骨里最后的气力说,绺门规矩是天,人人不可违!我走话不走,猫山绺门帅位传给虎猫,往后事事听它的主意和将令。
莫胡死在猫娘怀里,自己怀里抱着一只虎猫。虎猫是一只大如小豹子的猫,似乎能看见人看不到的东西,被莫胡称作猫军师,遇事问猫,它还真点过头。那次跟郭志云签协议,虎猫不乐意,冲着郭志云龇牙喵喵怪叫几声。但是莫胡被郭志云的眼泪镇住,没在意虎猫异样,后悔不已。
埋了莫胡,把虎猫请上绺门帅位。虎猫有模有样披着红斗篷,不在帅位上打瞌睡,目光炯炯看着绺子将兵。猫娘坐在帅位后“垂帘听政”,马大和杨牛瓜心里不服,但没法子闹起来。
猫娘通猫语,以往出绺子(下山)问猫,其实就是问猫娘。猫娘把计策通过虎猫的动作传达出去,保全了莫胡事事听压寨夫人的好汉面子。那次接待郭志云县长,猫娘根本不信民国县长的话,但是莫胡觉得男子汉不能处处听女人的,结果下山中了埋伏挨一枪。
两百多汉子捆在一起不如一个女人聪明,话虽不能这么说,不过自从猫娘“垂帘听政”,猫山绺门诸事变得井井有条。
常奎用计策引诱猫娘下山,猫娘将计就计带上弟兄从后山密道出山门,迂回到常奎身后,打县保安团一个措手不及。猫娘放出一只暴躁的山猫,窜上去咬掉常奎的左耳,疼得常县长倒地不停翻滚。猫娘本可以杀了县长,但莫胡临走留下话,三不做莫违。猫娘收起枪,对常奎说,大当家中了你的埋伏,今天本应杀你报仇,可大当家临走留下话,与官府约定的三不做不可违背。县长大人你捡条命,可听清楚了!
常奎还嘴硬,用手捂住脸说,那是前任署理县长签字公文,我没见到,打埋伏并不违约。你还是别手软,给我一枪吧,我乃公干,人没下山,不耽误名声传扬天下。
猫娘举起枪,恨不得一枪打断他的舌头,可是犹豫再三还是放过了常奎,将他的手枪和短剑收缴,带人回了猫山。
绺门之间四季争夺地盘,猫山绺门没输给过腰山和老岭子那几支绺子山寨。各寨绺子兵丁仰视猫帅猫兵,其实是佩服猫猫娘。二当家马大,三当家牛瓜不敢闹反,打黑枪也没机会。
开春,老岭子响起密集的枪声。探子回来禀报,民国县府倒了,换了新政府,解放军进山剿匪,老岭子人马顶不住了。腰山也被解放军围了但没开火,喊话优待弟兄,只办首领,不办兵丁。
猫洞里嘁嘁喳喳乱哄哄,人人提心吊胆,却又觉得苦日子要熬出头,总得下山接地气过几天不打哨(提心吊胆)的日子吧,兴许现在真到了时候。
二当家马大不答应下山谈判,非要死守猫山。问猫帅是守还是降。守?猫帅摇头。降?猫帅点头。众人放下枪,忽然感觉轻松不少,下山回到市井乡村,吃干饭就咸菜(山上缺粮缺盐多日,干饭咸菜成为梦中美食佳肴)。
突然,牛瓜拔出手枪,瞄准猫帅。还没等他放平胳膊,十几只野猫猛扑过去,不一会儿工夫,牛瓜的手枪落在地上,脸面被抓咬成血葫芦。被猫兵扑上去抓咬,还有暗中想拔枪杀猫娘的马大。
难道猫帅真有猫卫兵护卫?知情的老兵说,老猫再神也是猫,哪有人那么多心思,是猫娘驯服了野猫兵,只要她一发口令,山猫都变成了敢打敢冲的兵丁。
猫山绺门二百多人缴枪,匪首是一只虎猫。按照规定,负责剿匪的王连长,把猫帅以及受伤的马大和牛瓜一起带到团部。伤情较重的牛瓜被送到医院治疗,马大被暂时移交丙县看管。
团长和政委望着胖大的虎猫,同时噗呲乐了,这是匪首?惩治匪首,总不能枪毙一只胖猫啊。
团长命令王连长,抓一只猫匪首简直是乱弹琴,立即把猫还给“主人”。
瓜娘被送回娘家所在乡归化教育(监外执行,规劝教育)。王连长没见到虎猫的主人,将虎猫交给当地老乡收养,守家抓老鼠。没想到这只胖猫自尊自贵,一般家猫食愁都不愁一眼,整天卧在椅子上,根本不去抓老鼠。
村子别的家猫都怕虎猫,躲着不敢回村,“喵喵喵”在庄外乱叫。老乡无奈把虎猫送还给王连长,说养不起只吃肉不抓老鼠的猫,再说别的猫都被它吓跑了,用啥抓老鼠。
往后再也没人愿意把虎猫接回家去,谁家有工夫养一只老爷猫啊。王连长与指导员商量再三,只得将虎猫放归猫山。
土匪有几个没有血债的,别的山头绺门都惩办了匪首。猫山这支绺子,匪首莫胡中枪感染而死,新匪首是一只虎猫,无法执行枪决。结果虎猫被释放回山,这只胖猫成为辽东剿匪唯一被放走的“匪首”。
一年后,丙县人进山采山货,遇到了狼,跑进老猫洞躲避。发现虎猫卧在破败的大王椅上,已然奄奄一息,下面聚了一群各色各样的野猫排列两旁。狼再饿,不知为何也不敢进老猫洞。
虎猫看一眼来人,没点头也没摇头,仍然趴着不动。那些野猫一起怪叫起来,几匹狼被闹得悻悻而去。
猫娘回到娘家上沟子乡,归化教育期满,在自己家院子里收留了满院子的流浪猫。她深居简出,天天喂猫,再没嫁人。
猫娘几乎不与人说话,只与猫说话,活到九十九岁,梦中寿终正寝。猫娘养活的那些猫,默默离开了上沟子乡,成群结队奔向了猫山。
猫山的猫有灵气,还颇为传奇,据说莫胡将那份官文协议和一笔财宝藏在了猫山密洞。猫娘本来想取出财宝,拿这笔钱办一所小学校,可是因为她有落草为寇的经历,乡里没答她应办小学校的事。猫娘只得放弃办小学校的念想,一心养流浪猫,那笔财宝沉睡至今。
猫山因许多传说极为吸引人,神秘诡异的气息不散。远近的探险者都喜欢顺着土匪密道蹬猫山,钻猫洞探宝,感受这座山的传奇。然而,从2019年开始,猫山被围上了层层铁丝网。远远望去工程真不小,两家小工厂日夜加工半年铁丝网,才将整座猫山围得密不透风。
猫山被铁丝网包围,看上去格外刺眼。猫山的新主人叫常少奎,他说,猫山绝对不允许外人随便踏入,自己要一个人静静欣赏这座神奇的猫山。
旁人给其出主意如何利用猫山赚钱,他摇头说,我花钱承包猫山,不是为了钱。当年我爷爷在丙县当县长,就想用铁丝网围住猫山,可当年丙县那些铁匠铺,打出的铁丝网不行,连猫爪也捆不住。我围猫山是纪念我爷爷前县长常奎,完成老县长的夙愿。
坊间传说,常少奎围上猫山,是要拍摄一部传奇的电影。也有人估计,他是想独自寻找那笔大当家莫胡藏起来的财宝。但是,实际上猫山只是被铁丝网围上了,隔着几十米便能看见,“禁止进山,山中有陷阱猛兽”的牌子。
猫山静悄悄的,几年来一直荒着。早年间,土匪上下山的神秘小道,被荒草掩住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知情者说,常少奎投资了新的更巨大项目,拿了很多地,包下不少山,猫山的投资也许可以忽略不计。这座海拔不到一千米的山,可能已经被他遗忘了,项目休眠也不是新鲜事,这座山如资本汪洋中的孤岛,寂静得令人窒息!
猫山还有没有野猫?没人知道,铁丝网里面发生了什么,谁也闹不清楚。猫山寂静瘆人,偶尔望见山上升起几缕烟雾,不知是山中出神仙,还是有人饥饿难忍点起了炊烟!
作者/董林
来源:小林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