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刺耳的声音在嘈杂的车间里炸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穿着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笔挺西装,正趾高气扬地用文件夹指着一个老师傅的鼻子。
“姜奉年,这个月的奖金你还想不想要了?”
刺耳的声音在嘈杂的车间里炸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穿着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笔挺西装,正趾高气扬地用文件夹指着一个老师傅的鼻子。
被指着的人叫姜奉年,五十岁,是红星机械厂里工龄最长、技术最好的八级钳工。他背微微有些驼,满是油污的工装洗得发白,一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此刻正稳稳地握着一把锉刀,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王科长,姜师傅这个月的绩效是全车间第一,按规定,奖金应该是满额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马东忍不住站了出来,他是姜奉年的关门徒弟。
被称作王科长的年轻人,名叫王浩,是新上任厂长的亲外甥。他冷笑一声,眼里的鄙夷不加掩饰:“规定?现在我就是规定!姜奉年,我再问你一遍,上周让你准备的‘敬师茶’,你到底准备好了没有?”
所谓的“敬师茶”,不过是王浩巧立名目索要贿赂的借口。整个车间的老师傅,为了保住饭碗,大多都捏着鼻子送了。
唯独姜奉年,不屑于此。
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执拗:“王科长,我的手是用来干活的,不是用来泡茶送礼的。”
“好!好一个老古董!”王浩气得脸都涨红了,他猛地将手里的文件夹摔在工作台上,尖声叫道,“不知变通,活该你穷一辈子!我告诉你,这个月奖金,你一分都别想拿到!还有你,马东!敢替他说话?这个月的优秀学徒评选,你也给我滚蛋!”
周围的工友们纷纷低下头,敢怒不敢言。谁都知道,红星厂快不行了,随时可能被上头的擎天集团裁撤。这时候得罪厂长外甥,跟砸自己饭碗没什么区别。
姜奉年看着自己徒弟那张憋屈又愤怒的脸,心里一阵刺痛。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得失,却不能连累这个跟他学了三年技术的好苗子。
他沉默地拿起锉刀,重新打磨手里的零件。那锉刀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推拉都精准无比,细微的金属屑如雪花般飘落,一个近乎完美的燕尾槽在钢件上逐渐成形。
这双手,能做出精度达到0.001毫米的零件,却握不住那区区几百块的奖金。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就在这时,车间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厂办的文员小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姜……姜师傅!大喜事啊!”小刘的声音都在发颤。
王浩眉头一皱,不耐烦地喝道:“嚷嚷什么!没看见我正在处理问题员工吗?”
小刘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冲到姜奉年面前,把那张纸递了过去,激动得语无伦次:“姜师傅!集团总部……擎天集团总部发来的人事调令!指名道姓要调您去总部!我的天,您这是要一步登天了啊!”
什么?!
整个车间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轻飘飘的A4纸上。
擎天集团总部!
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全国制造业的龙头,是所有红星厂工人梦寐以求的圣地!别说是调过去,就是能进去参观一圈,都够吹一辈子了。
姜奉年这个快退休的老顽固,怎么可能被总部看上?
王浩第一个不信,他一把抢过调令,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白纸黑字,红头文件,还有集团人力资源部的鲜红印章,姓名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姜奉年!
“不可能!这绝对是搞错了!”王浩的脸扭曲得像个苦瓜,“总部怎么会要一个只会拧螺丝的老头子?肯定是同名同姓!对,一定是搞错了!”
姜奉年自己也懵了。他一辈子待在车间,连厂长办公室都没进过几次,怎么会跟集团总部扯上关系?
“管他是不是搞错,”马东激动地攥紧了拳头,“姜师傅,这是好事啊!总部调令,连厂长都得认!我看谁还敢克扣您的奖金!”
王浩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前一秒还在作威作福,下一秒这个他眼里的老废物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哼,就算调你去总部又怎么样?”王浩强行挽尊,酸溜溜地说道,“你一个钳工,到了总部那种都是高材生的地方,能干什么?扫厕所吗?别到时候干不了几天,又灰溜溜地被退回来,那才叫丢人!”
姜奉年没有理会他的叫嚣,他仔细地将手中的零件打磨好,用棉布擦拭干净,然后脱下工装,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工作台上。
他看了一眼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工具箱,又看了一眼满眼期待的徒弟马东,心中五味杂陈。
或许,去看看也好。
去看看那个由自己和老伙计一手创立,如今却变得如此陌生的“擎天集团”,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
第二天,姜奉年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蓝色中山装,坐上了前往市中心的公交车。
擎天集团总部大楼,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他身后那个破旧的红星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堂,看着周围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精英们,姜奉年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瓷器店的笨牛。他浑身的不自在,那双习惯了握锉刀和扳手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您好,请问您找谁?”前台小姐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扫过姜奉年那身过时的中山装和脚上的旧皮鞋时,还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叫姜奉年,是来报到的。”
“姜奉年?”前台小姐在电脑上敲了几下,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哦……您就是那位新来的‘技术顾问’?人力资源部在32楼,您左转坐电梯上去就行。”
她特意在“技术顾问”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嘲讽。
姜奉年点点头,默默地走向电梯。
他不知道,就在他走进大楼的那一刻,一个关于“总部空降一位工厂老师傅当顾问”的笑话,已经通过内部聊天软件,传遍了整栋大楼。
当姜奉年走出32楼的电梯时,几乎所有路过的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
“快看,就是他!”
“天呐,这身打扮,说是我们公司扫地大爷我都信。”
“听说是搞错了,本来要调的是个天才少年,结果人事把名字弄混了,调来个老头。”
“笑死我了,我们HR总监脸都绿了,正想着怎么把他打发走呢。”
姜奉年听着这些议论,面无表情。二十年的车间生涯,早已让他习惯了被忽视和被议论,心境早已不起波澜。
他找到了人力资源部的牌子,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
“你就是姜奉年?”男人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是人力总监,孙鹏。”
姜奉年在他对面坐下。
孙鹏上下打量着他,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姜师傅是吧?你之前在红星厂……是做什么工作的?”
“钳工。”姜奉年淡淡地回答。
“钳工?”孙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一个钳工,跑到我们集团总部来当技术顾问?姜师傅,你是不是觉得这事儿特别滑稽?”
他根本不相信这是人事失误,在他看来,这老头肯定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或者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搞到了这张调令。
“调令是你们发的。”姜奉年言简意赅。
“是,调令是我们发的,但我们调的是一位叫姜奉年的天才工程师,不是你这个……老师傅。”孙鹏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驱赶之意,“这样吧,姜师傅,我们承认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为了补偿你,我个人给你五千块钱,你拿着钱,就当是来市里旅游了一趟,现在就回你的红星厂去,怎么样?”
说着,他从钱包里抽出厚厚一沓钞票,扔在桌上,像是在打发一个乞丐。
姜奉年看着桌上的钱,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我不走。”
孙鹏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老家伙,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一个老工人能待的吗?我告诉你,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了内线:“保安部吗?上来两个人,把我办公室里这个闹事的老头给我架出去!”
很快,两个身材高大的保安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地抓住了姜奉年的胳膊。
周围办公室的职员们都伸长了脖子,准备看这场好戏。一个乡下来的老土鳖,还敢在人力总监面前耍横?真是自取其辱。
就在保安准备将他拖出去的瞬间,姜奉年忽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孙总监,我想给总裁办公室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我的任命。”
“总裁办公室?”孙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以为你是谁?秦总日理万机,是你一个老工人想见就能见的?别做梦了!”
“我不需要见他。”姜奉年挣开保安的手, calmly地走到孙鹏的办公桌前,指着那台内部电话机,“我只报一个号码,你帮我拨过去就行。”
孙鹏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做了个“请”的手势:“行啊,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说吧,号码是多少?”
“6666。”
姜奉年报出了一个只有四个数字的分机号。
孙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擎天集团的内部电话,普通员工是六位数,部门主管是五位数,只有最高层的几位创始人,才拥有四位数的内部短号。而“6666”这个号码,更是传说中的存在,只有在公司最最机密的通讯录里才有记录,据说它直接通往总裁最私密的线路。
一个老钳工,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号码?
孙鹏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鬼使神差地,颤抖着手按下了那四个数字。
电话只响了一声,立刻就被接通了。
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哪位?”
是秦总!真的是秦总的声音!
孙鹏吓得差点把电话扔出去,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秦……秦总,您好,我是人力资源的孙鹏……”
“我问你是谁让你打这个电话的!”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孙鹏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看了一眼旁边神色淡然的姜奉年,硬着头皮说:“是……是一位叫姜奉年的老师傅,他……”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的呼吸猛地一滞,紧接着,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夹杂着激动与震惊的颤音:“你说谁?!姜……姜奉年?他人呢?”
“他……他就在我办公室。”
“孙鹏!我不管你现在在干什么,马上!立刻!给我把姜先生当祖宗一样供起来!他要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他要参加哪个会,就让他参加!要是他少了一根头发,我扒了你的皮!”
电话那头几乎是在咆哮,那股滔天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透过听筒,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孙鹏握着听筒,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姜奉年。这个穿着老旧中山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头,到底是什么身份?一个电话,竟然能让集团总裁秦观这位商界巨擘,紧张到如此地步?
那两个保安更是吓得双腿发软,连忙松开手,退到一边,头都不敢抬。
孙鹏的脸色,比调色盘还要精彩。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过了足足半分钟,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以一种夸张的、近乎滑稽的姿势,弯下腰,双手恭敬地将电话听筒放回原位,然后小心翼翼地对姜奉年说:“姜……姜老先生!您看,这……这都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啊!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那副谄媚的样子,和他刚才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姜奉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古井无波,却让孙鹏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里里外外被看了个透。
“现在,我可以留下了吗?”姜奉年问。
“可以!当然可以!”孙鹏点头如捣蒜,“别说留下,您想去哪个部门,想做什么职位,您一句话的事!我马上给您办!不不,我给您安排一间独立的办公室,配最好的秘书,您看……”
“不必了。”姜奉年打断了他,“调令上写的是技术顾问,我就先当个技术顾问吧。给我找个能看到技术部资料的电脑就行。”
他不想暴露身份,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亲眼看看,这个倾注了他半生心血的公司,现在到底烂到了什么地步。
“是是是,我马上安排!马上!”
孙鹏像得了圣旨一样,亲自领着姜奉年去了技术部旁边的一间空置的办公室,又是搬椅子又是擦桌子,殷勤得像个三孙子。
周围的员工们,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个老头,究竟是何方神圣。
姜奉年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看着电脑屏幕上不断滚动的项目资料和技术数据,眉头越皱越紧。
他发现,如今的擎天集团,早已不是他二十年前离开时的模样了。
那时候的擎天,虽然规模不大,但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专心搞研发,攻克技术难关。而现在,公司表面上光鲜亮丽,位列世界五百强,但核心的技术研发却几乎停滞不前,大部分项目都是在吃老本,甚至有些技术报告,明显就是为了骗取研发经费而编造出来的空中楼阁。
整个集团,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浮夸和投机的风气。高层们热衷于资本运作,玩概念,画大饼,而真正应该作为立身之本的制造业核心技术,却被丢在了一边。
就在他看得入神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木讷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看到姜奉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您是姜顾问吗?”
“我是。”
“姜顾问您好,我叫周毅,是技术部的项目经理。”周毅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一丝愁容,“孙总监说,您对技术很在行,所以……我想请您帮个忙。”
“什么事?”
“是关于我们正在研发的‘龙芯三号’高精度机床伺服电机项目。”周毅叹了口气,从身后抱出一大摞资料,“这个项目的核心技术一直被国外卡着脖子,我们团队攻关了快两年了,可是在‘动态精度补偿算法’上,始终无法取得突破,误差率一直降不下来。再过一个星期就要最终评审了,如果还不行,整个项目就要被砍掉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无奈,显然,这是一个真正想做事的工程师。
姜奉年来了兴趣。他接过资料,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他的阅读速度极快,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上面的数据、图纸、算法模型,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熟悉。
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他就看完了厚厚的一沓资料。
他抬起头,看着一脸紧张的周毅,缓缓开口:“你们的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周毅一愣:“错了?不可能啊,我们的算法模型是基于目前国际上最前沿的理论……”
“理论是死的,设备是活的。”姜奉年打断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图纸上比划着,“你们只考虑了算法的优化,却忽略了机械结构本身存在的物理误差。你看这里,滚珠丝杠和导轨在高速运转下会产生热变形,这个变形量虽然微小,但在微米级的精度要求下,却是致命的。你们的算法,根本没有把这个变量计算进去。”
他随手拿起一张草稿纸和一支笔,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写下一连串复杂的公式和函数。
“你们应该建立一个‘热-机耦合’的动态模型,通过在关键部位加装温度传感器,实时监测热变形数据,然后将这个数据反馈给伺服系统,通过一个反向补偿函数,来动态抵消物理误差。你看,函数模型应该是这样的……”
周毅一开始还抱着怀疑的态度,但当他看到姜奉年信手拈来写出的那些精妙绝伦的数学模型时,他的嘴巴越张越大,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这个老头……他……他竟然只看了十分钟,就找出了困扰他们整个顶尖团队两年的核心症结!而且还给出了一个闻所未闻、却又在理论上堪称完美的解决方案!
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姜……姜顾问……您……”周毅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看着姜奉年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试探,变成了狂热的崇拜,“您……您到底是什么人?”
姜奉年没有回答他,只是将写满公式的草稿纸递了过去,淡淡地说:“拿回去,让你的团队按这个思路去试试。三天之内,应该能看到效果。”
周毅如获至宝般地捧着那张纸,对着姜奉年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激动地跑了出去。
姜奉年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
还好,这个公司里,还有一些像周毅这样真正想干事的人。
然而,他这边刚刚点燃了一点希望的火苗,麻烦就接踵而至了。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技术总监李伟,一个靠着做PPT和拍马屁上位的“技术专家”,正抱着胳膊,满脸不爽地看着姜奉年。
周毅的项目,就是他一直想砍掉的。因为这个项目技术难度高,见效慢,远不如他搞的那些“互联网+工业”的概念项目来得光鲜亮丽,能讨领导欢心。
“一个拧螺丝的,也敢对我们技术部的工作指手画脚?老头,我劝你安分一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李伟恶狠狠地警告道。
姜奉年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只是在做一个技术顾问该做的事。”
“技术顾问?狗屁!”李伟啐了一口,“你不过是孙鹏弄进来恶心我的棋子罢了!我告诉你,技术部是我的地盘,轮不到你来撒野!”
他之所以这么嚣张,是因为他的背后,站着集团的副总裁——卓昂。
卓昂是公司的元老之后,能力平庸,心胸狭隘,偏偏又自视甚高。他一直将锐意改革的总裁秦观视为眼中钉,在公司里拉帮结派,处处与秦观作对。
在卓昂看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连秦总都礼遇有加的姜奉年,肯定是秦观安插进来对付自己的棋子。所以,他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老头子赶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姜奉年的日子很不好过。
李伟处处给他使绊子,不让他接触任何核心资料,甚至连他办公室的网都给掐了。卓昂更是授意手下的人,到处散播谣言,说姜奉年是个骗子,是靠着不正当关系才混进公司的,目的就是为了窃取公司机密。
一时间,姜奉年在公司里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避之不及。
但姜奉年毫不在意。他有自己的办法去了解公司的现状。他每天提前一个小时上班,推迟一个小时下班,专门去公司的档案室,查阅那些积满了灰尘的纸质技术档案和项目报告。
那些看似过时的数据和记录,在他眼里,却是一座巨大的宝库。通过这些蛛丝马迹,他逐渐拼凑出了擎天集团这二十年来的发展脉络,也看清了公司内部的种种弊病和腐败。
三天后,周毅再次找到了姜奉年,这一次,他几乎是跪着进来的。
“姜顾问!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周毅激动得满脸通红,手里拿着一份测试报告,“按照您的算法模型,我们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做出了样品,经过测试,误差率直接降到了0.0005毫米!比国外的最高标准还要高出一倍!您……您简直是神人啊!”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技术部引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没想到,困扰了大家两年的难题,竟然被一个不起眼的老头,用一张草稿纸就给解决了。
李伟的脸都绿了。他本想看姜奉年的笑话,没想到却让他出了这么大的风头。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这个技术总监的脸上。
而副总裁卓昂,更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这个老头子的技术能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如果任由他继续待下去,迟早会成为自己掌控公司的一大障碍。
一个恶毒的计划,在卓昂的心中悄然成形。
……
一周后,擎天集团召开了一次极其重要的海外并购项目汇报会。
会议由副总裁卓昂主持,总裁秦观和集团所有高层全部出席。
这次会议要讨论的,是收购一家名为“欧陆精密”的欧洲公司。按照卓昂和技术总监李伟提交的报告,这家公司拥有一项独步全球的超高精度光刻机镜头技术,一旦收购成功,将弥补擎天集团在芯片制造领域的最大短板。
会议室里,卓昂站在投影幕前,唾沫横飞,意气风发。
“各位,这次收购对我们集团的意义,不言而喻!只要拿下了欧陆精密,我们的股价至少能翻两番!我们将成为国内第一家能够自主生产高端芯片的制造企业!”
李伟也在一旁敲边鼓,播放着精心制作的PPT,上面全是各种看起来高大上的数据和图表。
在座的高管们,大多都是资本运作的好手,对具体技术一窍不通。他们看着PPT上美好的前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总裁秦观坐在主位上,眉头微蹙,似乎有些疑虑,但一时也找不到具体的破绽。
就在卓昂准备提议进行投票表决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会议室的角落里响了起来。
“我反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姜奉年不知何时,也坐在了会议室里。他是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列席的,本来没人把他当回事。
卓昂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姜顾问?这里是集团最高级别的战略会议,你一个……工厂来的老师傅,有什么资格反对?”
他的话里充满了鄙夷,引得在场众人一阵哄笑。
姜奉年没有理会他,而是站起身,缓缓走到投影幕前,指着PPT上的一张技术参数表,淡淡地说道:“这份技术评估报告,是假的。”
“你胡说八道!”李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跳了起来,“这可是我们技术部花了几个月时间,结合了大量数据做出的评估,怎么可能是假的?”
“数据是真的,但结论是错的。”姜奉年指着其中一行,“你们说,欧陆公司的镜头研磨精度可以达到0.1纳米。这个数据,的确是目前的世界纪录。但你们忽略了一点,实现这个精度,需要一种特殊的稀有金属‘锇’作为抛光材料。而根据我查到的资料,全球‘锇’的年产量,连制造十个这样的镜头都不够。欧陆公司声称他们可以年产一千个,你们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脸色煞白的卓昂和李伟。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这家所谓的‘欧陆精密’,根本就是一家空壳公司,他们用一个虚假的技术概念,目的就是为了骗取收购款。而我们的卓副总裁和李总监,如此卖力地促成这笔几十亿的收购,恐怕不是为了集团的利益,而是为了中饱私囊吧?”
姜奉年的话,字字诛心,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会议室里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
卓昂的冷汗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他色厉内荏地咆哮道:“你……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就凭你一个拧螺丝的,懂什么跨国并购?懂什么尖端技术?”
“证据?”姜奉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我当然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拿出什么文件的时候,他却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台老旧的、连漆都掉了的诺基亚手机。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按下了几个按键,拨通了一个号码,并按下了免提键。
“嘟……嘟……”
电话接通了,一个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从手机里传来。
“Mr. Jiang, is that you? It's an honor to receive your call.” (姜先生,是您吗?能接到您的电话,是我的荣幸。)
在场的高管们都听得懂英语,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老头在搞什么鬼。
姜奉年用同样流利的英语回答道:“Klaus, how are things going on your side?” (克劳斯,你那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尊敬:“Master Jiang, everything is done as you instructed. The shell company, 'Euro Precision', its entire financial fraud history, fake patents, and its connection with some executives from your company... I have sent all the evidence to your email.” (姜师傅,您吩咐的事,我办妥了。那家空壳公司‘欧陆精密’,它所有的财务造假记录、虚假专利,以及它和贵公司某些高管的利益输送链条……所有的证据,我都发到您邮箱里了。)
“Klaus”这个名字一出,在场几个懂行的高管,脸色瞬间大变!
克劳斯·舒尔茨!德国蔡司集团的首席科学家,全球光学领域的泰山北斗!他……他竟然称呼这个老头为“Master Jiang”(姜师傅)?而且语气如此恭敬?
这……这怎么可能!
全场死寂!
卓昂和李伟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色。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个老家伙,是怎么和克劳斯这种神级人物联系上的?
姜奉年挂掉电话,看了一眼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卓昂,对主位上的秦观说:“秦总,我的邮箱你应该知道。证据,你自己看吧。”
秦观深深地看了姜奉年一眼,眼神复杂,既有震惊,又有释然。他立刻让秘书打开邮箱,当那些铁证如山的邮件一封封地出现在大屏幕上时,整个会议室彻底炸开了锅。
真相大白!
这根本就是一场由卓昂主导的,企图掏空公司的商业欺诈!
“卓昂!”秦观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太让我失望了!来人,把他给我控制起来,移交司法部门!”
卓昂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周密的计划,竟然会败在一个他从头到尾都看不起的老钳工手里。
这场风波,以卓昂的倒台而告终。姜奉年一战成名,整个擎天集团,再也无人敢小觑这位神秘的“姜顾问”。
所有人都知道,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钳工那么简单。关于他的身份,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有人说他是国家派来的秘密专家,有人说他是总裁秦观请来的隐世高人。
但无论外界如何猜测,姜奉年依旧我行我素。他拒绝了秦观给他安排的副总裁职位,依然待在那间小小的顾问办公室里,每天研究着那些被遗忘的技术档案。
他就像一个幽灵,游荡在擎天集团的各个角落,不动声色地将那些浮夸的项目一一叫停,同时又扶持起了像周毅那样一批真正懂技术、肯干事的工程师。
集团的风气,在他的影响下,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然而,姜奉年很清楚,这只是开始。卓昂虽然倒了,但他在集团内部盘根错节的势力还在。那些靠着投机和关系上位的高管们,已经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
三个月后,擎天集团年度股东大会如期举行。
这是集团一年一度最重要的会议,将决定公司未来一年的发展方向和高层人事任免。
会议的气氛,从一开始就显得异常诡异。
以卓昂的叔叔,集团元老卓正华为首的几个大股东,突然联合发难,以“总裁决策失误、任用不明身份人员干预公司正常运营、导致海外并购项目蒙受巨大损失”为由,正式向总裁秦观发起了罢免动议。
这个理由十分可笑,明明是姜奉年阻止了公司的损失,到了他们嘴里,却成了秦观的罪状。
卓正华一脸得意地站在发言席上,宣布道:“我方已联合超过40%股权的股东,根据公司章程,我们有权罢免现任总裁!我提议,由在集团内部德高望重的王副总,接替总裁一职!”
他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秦观坐在台上,脸色铁青,却一言不发。他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自己手中的股权,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
卓正华见胜券在握,更是得意忘形。他猛地将手指向了坐在会场最后一排的姜奉年,声色俱厉地吼道:“就是这个来路不明的老头!他像个幽灵一样在公司里指手画脚,搞得人心惶惶!我怀疑他根本就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商业间谍!我要求,立刻把这个工厂的耻辱,我们擎天的罪人,给我赶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姜奉年身上。
几个保安立刻气势汹汹地朝他走去。
那些支持卓正华的高管们,脸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这个碍眼的老家伙,和他的靠山秦观一起,被狼狈地扫地出门的场景。
就在保安的手即将碰到姜奉年的衣领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总裁秦观,突然站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走上台,将一份文件通过投影仪,投射到了会场中央的大屏幕上。
那是一份股权证明文件。
当看清文件上的内容时,全场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见文件上,股东姓名一栏,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姜奉年!
而在他名字后面的股权比例,是一个让所有人大脑宕机的数字——51.8%!
超过半数的绝对控股权!
这……这怎么可能?!
擎天集团最大的股东,不是某个投资机构,也不是创始人家族,而是一个……神秘的个人?而且这个人,就是眼前这个穿着中山装的老头?
卓正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指着大屏幕,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伪造文件!”
就在这时,秦观做出了一个让全场再次震惊的动作。
他转过身,对着会场最后一排的姜奉年,深深地、标准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他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和发自内心的崇敬。
“恭迎董事长,回归集团!”
轰——!
整个会场,彻底炸了。
董事长?
这个不起眼的老钳工,竟然是擎天集团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真正的创始人兼董事长?!
那个二十年前,带领团队白手起家,一手将擎天打造成行业巨擘,却在公司最辉煌的时候,因理念不合而悄然隐退的传奇人物——姜奉年?!
所有人,都用看神一样的目光,看着那个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的老人。
他还是那身朴素的中山装,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但此刻,在众人眼中,他的身影,却变得无比高大。
卓正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惹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像个小丑一样,在一个真正的帝王面前,表演了一场滑稽的宫斗戏。
那几个冲向姜奉年的保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姜奉年缓缓走上台,从秦观手中接过了话筒。
他环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响彻全场。
“我宣布三件事。”
“第一,罢免卓正华、王副总等三人的一切集团职务,即刻生效。他们的所作所为,集团法务部会跟进处理。”
“第二,秦观继续担任集团总裁。所有中层以上干部,三个月内,必须提交一份关于‘技术创新与实业发展’的报告,不合格者,就地免职。”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第三,关于城南红星厂的改造计划,之前一直被搁置。现在,我作为董事长,正式批准了。集团将注资五十个亿,将红星厂,转型为集团的尖端技术研发中心和高级技工培训基地。”
他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没有人敢反对,也没有人能反对。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
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
卓正华等人,因涉嫌商业欺诈和挪用公款,被移交司法机关,等待他们的是法律的严惩。
姜奉年正式回归的消息,震动了整个商界。
但他并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坐进董事长的办公室里发号施令。他拒绝了“董事长”的头衔,而是为自己设立了一个新的职位——首席技术官(CTO)。
他将集团的战略重心,从虚无缥缈的资本游戏,重新拉回到了最根本的技术研发和产品制造上。
他的徒弟马东,那个曾经为他出头的愣头青,被他亲自点名,破格提拔进了总部的核心研发团队。
而那个曾经对他百般刁难的厂长外甥王浩,和狗眼看人低的人力总监孙鹏,早在姜奉年身份曝光的第二天,就吓得主动辞职,不知所踪。
红星厂,那座曾经破败不堪的老工厂,得到了巨额投资,焕然一生。崭新的设备,顶尖的科研人才,让这里变成了擎天集团最强大的心脏。
那些曾经瞧不起姜奉年的高管们,如今削尖了脑袋,排着队想要巴结这位手握集团生杀大权的“姜师傅”,但他们连接近姜奉年办公室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姜奉年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办公室里。
人们总能看到,在一个窗明几净、设备精良的现代化车间里,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镜,手把手地教导着一群年轻的徒弟。
“记住,”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有力,“电脑里的图纸画得再漂亮,PPT里的故事讲得再动听,那都是虚的。只有我们亲手做出来的东西,才是实的。”
他拿起一把锉刀,轻轻抚摸着上面光滑的纹路,眼神里,是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执着。
“这手里的活儿,才是咱们工人一辈子的本事。”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