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坐在副驾驶上,身上这套崭新的西装有些勒得慌,领带更是像一根细绳,紧紧地扼着我的喉咙。
车窗外的霓虹,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被雨水搅得模糊不清。
我坐在副驾驶上,身上这套崭新的西装有些勒得慌,领带更是像一根细绳,紧紧地扼着我的喉咙。
“林默,你能不能坐直一点?衣服都让你坐出褶子了。”旁边开车的女友晓雪瞥了我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我动了动身子,尽量让僵硬的后背挺直。
“这衣服,不太合身。”我小声说。
“两千多块钱的西装,怎么就不合身了?是你那身骨头,天生就配不上好料子。”晓雪的食指在方向盘上敲打着,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敲打我的神经。
我没再说话,只是把头转向窗外。
雨点砸在玻璃上,碎成一片片晶莹的泪,然后又汇聚成流,无声地滑落。就像我和晓雪这三年的感情,看似完整,内里却早已布满了细碎的裂痕。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我回了家,守着父亲留下来的那个小小的家具修理铺。晓雪留在了城市,进了一家外企,做行政。
我们的世界,从那时起,就开始朝着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延伸。
她喜欢精致的下午茶,我习惯了木屑和油漆的味道。她谈论的是最新的奢侈品包包,我琢磨的是一块榫卯结构该如何修复得天衣无缝。
今天,是我们的大学同学聚会,定在城里最豪华的“金碧辉煌”大酒店。
晓雪为此准备了很久,从她的礼服到我的西装,都是她一手操办。她说,这是场面上的事,不能丢人。
我懂她的意思。她怕我丢她的人。
车子平稳地滑入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晓雪停好车,却没有立刻熄火。
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林默,等会儿到了包厢,如果有人问起你的工作,你就说……你在做文化创意,搞复古家具设计的,好不好?”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不疼,但很麻。
“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就是个修家具的。”
“修家具的?林默,你能不能为我考虑一下?”晓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我的同事、朋友,哪个的男朋友不是经理就是总监?你让我怎么跟人介绍,说我男朋友是个……木匠?”
“木匠”两个字,她说的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父亲就是个木匠,一辈子都和木头打交道。他常说,木头是有生命的,你用心待它,它就能在你手里活过来,再活上几百年。
这份手艺,这份心境,在晓雪看来,却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我看着她,她化了精致的妆,美得像一本时尚杂志的封面,可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了我们刚在一起时的那种光。
那种光,是看着我在操场上打篮球时,会闪烁的光。是听我讲父亲那些木头故事时,会亮起来的光。
现在,那片光,被物欲和虚荣的尘埃,蒙住了。
“晓雪,”我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的工作,不偷不抢,靠手艺吃饭,我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你不觉得,我觉得!”她几乎是吼了出来,眼圈瞬间就红了,“林... ...”
她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用力地抹了一下眼睛,生怕弄花了妆。
“算了,随你便吧。”她丢下这句话,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又决绝的声响。
我坐在车里,没动。
车内的空气,因为刚才的争吵,变得稀薄而压抑。
我扯了扯领带,那东西依然像个绞索。我忽然觉得,今晚这场聚会,或许就是我和晓雪之间,那根早已岌岌可危的绳子,最后的考验。
要么,它被彻底勒断。要么,我亲手解开它。
第一章 一场名为“攀比”的盛宴
推开“帝王厅”包厢厚重的双开门时,一股混合着香水、酒精和食物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里面已经坐了二十多个人,喧闹声像潮水一样涌来,瞬间将我淹没。
晓雪一进去,立刻就像鱼儿回到了水里,脸上挂着熟练而热情的笑容,和每一个迎上来的人拥抱、寒暄。
“晓雪,你可算来了,越来越漂亮了啊!”
“这身裙子真好看,什么牌子的?”
我跟在她身后,像个不太协调的影子,手里提着她那个精致的手包。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光彩照人的晓雪身上,然后,像蜻蜓点水一样,从我身上一掠而过,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审视,最后归于平淡。
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只是“晓雪的男朋友”,一个模糊的标签。
“哟,这不是我们的校花晓雪吗?”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响起。
人群分开一条缝,一个穿着阿玛尼休闲西装,手腕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劳力士的男人走了过来。
是赵鹏。
我记得他。大学时,他是学生会主席,也是全校公认的“高富帅”,更是当年疯狂追求晓雪的人之一。
据说,他是晓雪的初恋,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这件事,晓雪从未对我详细说过。
“赵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晓雪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大的惊喜所取代。
“上个月刚调回来的,现在是华区销售总监。”赵鹏说着,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我身上,嘴角微微一撇,伸出手,“这位是?”
他的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我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林默,晓雪的男朋友。”我平静地自我介绍。
“哦——林默。”赵鹏拖长了音调,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想起来了,当年总是在图书馆角落里看书的那个,对吧?”
他的话,引来周围一阵轻笑。
我没有否认。
“林默现在可厉害了,”晓雪抢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急切,“自己开了个工作室,做文化创意的。”
她终究还是替我说了那个谎。
我心里五味杂陈,没有戳破,只是沉默。
我的沉默,在别人看来,或许就是默认。
“哦?文创?”赵鹏的兴趣更浓了,“那敢情好啊,现在就流行这个。林兄的工作室在哪儿?主营什么业务?说不定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他一口一个“林兄”,叫得无比亲热,但那眼神里的探究,却像手术刀一样,想要把我从里到外剖开。
我能感觉到晓雪在我身后,悄悄用手指顶了顶我的背。
我知道,她在催我接话,把这个谎圆下去。
可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能。
我不能用我父亲传给我的手艺,去编织一个满足虚荣的谎言。那不仅是对我父亲的侮辱,也是对那些信任我,将百年器物交到我手中的人的背叛。
见我迟迟不语,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他那个人,就是内向,不爱说话。”晓雪赶紧打圆场,笑着捶了赵鹏一下,“你刚回来,别老是问工作,多没意思。来来来,我们先喝酒。”
晓雪拉着赵鹏,坐到了主位上。
我被安排在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和几个不太熟的同学坐在一起。
宴席开始了。
觥筹交错间,话题的中心,始终是赵鹏。
他谈论着他在国外的见闻,谈论着他签下的千万大单,谈论着他新买的那辆保时捷。
每说一句,都能引来一片惊叹和奉承。
而晓雪,就坐在他旁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时不时地附和两句,笑得花枝乱颤。
那样的神情,我只在三年前,她答应做我女朋友时,见过一次。
我默默地吃着菜,喝着杯子里的白开水。
那些精致的菜肴,在我嘴里,却如同嚼蜡。
包厢里的喧嚣,仿佛离我很远,又仿佛很近。我像一个坐在玻璃罩里的人,能看到外面的一切,却融不进去。
我看到赵鹏给晓雪夹菜,动作自然而亲昵。
我看到晓雪低头吃下,嘴角带着一抹羞涩的笑。
我看到周围的同学,投来暧/昧的、看好戏的目光。
而我,这个正牌男友,却像一个局外人,一个多余的摆设。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桌上的转盘转到我面前,是一盘清蒸鲈鱼。鱼的眼睛,黑洞洞地看着天花板,像是在无声地质问着什么。
我拿起公筷,想夹一块。
“哎,林默,”旁边一个同学突然开口,他叫张伟,当年在宿舍就以嘴碎闻名,“你那个文创工作室,具体是做什么的啊?说来听听,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他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聚焦到了我身上。
包括赵鹏,也包括晓雪。
晓雪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和祈求。
我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我知道,这个问题,我躲不过去了。
第二章 旧木头与新生活
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开口。
“我的工作室,其实就是一个家具修理铺。”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瞬间安静下来的包厢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修理铺?”张伟愣了一下,随即夸张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高大上的文创呢,原来就是个修破烂的啊?”
“修破烂的”五个字,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我看到晓雪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裤腿,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撕裂。
“张伟,你胡说什么!”晓雪厉声喝道,“林默做的是古董家具修复,那叫手艺,叫传承,你懂什么!”
她的辩解,听起来却那么苍白无力。
赵鹏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里面的红色液体,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晓雪,你别激动嘛。大家都是老同学,开个玩笑而已。”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不过,林兄,说句实在话,现在这个时代,光靠手艺吃饭,可不太行啊。”
“你看我,”他指了指自己,“我懂什么手艺?我不懂。但我懂怎么整合资源,怎么把东西卖出去。上个月,我们公司代理了一款意大利的沙发,光是一个月,我就卖出去了五千万的销售额。”
他举起酒杯,对着众人示意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这,就是新生活。”
“而守着那些旧木头,能有什么出息?”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旧木头。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父亲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
那双手,能让一段朽木,重新焕发生机。能让一件破碎的古器,恢复百年前的神采。
父亲曾对我说:“小默,我们修的不是家具,是时光,是人心。每一道裂痕,都有它的故事。我们要做的是,倾听它,然后,让它体面地,再走过下一个百年。”
这些话,我无法对眼前这些满眼只有“新生活”的人说。
说了,他们也不会懂。
“人各有志。”我淡淡地回了四个字。
我的平静,似乎激怒了赵鹏。或许,他更希望看到我恼羞成怒,或者自惭形秽的样子。
“人各有志?说得好听。”赵鹏冷笑一声,“林默,我不是看不起你。但你得面对现实。你守着你那个小破铺子,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三千?五千?”
“你给得了晓雪想要的生活吗?你看看晓雪今天这身裙子,这个包,你知道多少钱吗?”
“你让她跟着你,挤在那个连空调都不舍得开的老房子里,每天闻着油漆味,这就是你给她的爱?”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割在我和晓雪之间那本就脆弱的关系上。
每一句,都正中晓雪的要害。
我能感觉到,晓雪攥着我裤腿的手,松开了。
她的身体,微微向赵鹏那边倾斜了一些。
那是一个下意识的、寻求庇护的姿态。
我的心,凉了半截。
“赵鹏,你别说了!”晓雪开口了,声音却不像刚才那般有力,反而带着一丝委屈和动摇。
“我为什么不说?晓雪,我心疼你!”赵鹏的声音里充满了“正义感”,“你这么好的条件,这么优秀,凭什么要跟着一个……一个木匠,过这种日子?”
他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挑衅。
“林默,我问你,你知道晓雪最喜欢的是什么花吗?你知道她最想去哪里旅游吗?你知道她最近工作上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我有些发懵。
我知道,她喜欢蓝色妖姬,因为贵,且不切实际。
我知道,她想去马尔代夫,因为那是朋友圈里最热门的打卡地。
我知道,她最近在烦恼新来的实习生比她更会讨好领导。
我知道。
但我给不了她蓝色妖姬,也给不了她马尔代夫的机票。我劝她踏实工作,别总想着人际关系,她嫌我迂腐。
这些,我怎么说?
我的沉默,再次成了默认。
“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给不了。”赵鹏下了结论,语气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姿态。
他端起分酒器,亲自给晓雪倒了一杯红酒,酒杯碰到她杯子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
“晓雪,跟我吧。”
他说得那么直接,那么坦然,仿佛我根本不存在。
“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城东的江景房,我上周刚定了一套,一百八十平,写你的名字。”
整个包厢,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场大戏的高潮。
我看着晓雪。
她的脸在水晶灯下,忽明忽暗。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第三章 沉默的尊严
晓雪没有立刻回答赵鹏。
她端起那杯红酒,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她没有看赵鹏,也没有看我,只是低头看着杯中摇曳的红色液体,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包厢里的气氛,凝重得像一块铁。
那些同学们的眼神,充满了兴奋和期待,像是在看一场没有剧本的真人秀。
我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被公开宣判的囚犯。
而宣判我的,是我爱了三年的女人。
终于,晓雪抬起了头。
她看向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和冰冷。
“林默,”她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楚,“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
“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
“我累了。我不想再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不想再为买一件新衣服而犹豫半天,不想再跟朋友聚会的时候,连你的工作都不敢提。”
“赵鹏说得对,我想要的是新生活。而不是守着一堆旧木头,过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
她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像是在告别什么,又像是在迎接什么。
我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然后,狠狠地捏碎。
疼。
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三年的感情,日日夜夜的相伴,抵不过一套江景景房,抵不过一个虚无缥缈的“新生活”。
我看着她,这个我曾经以为可以相伴一生的人,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
原来,我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她。或者说,她变了,而我,还停留在原地。
周围响起一阵细碎的议论声。
“我就说嘛,晓雪怎么可能真跟一个修家具的在一起。”
“还是赵总有魄力,一百八十平的江景房,说送就送。”
“这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这些话,像一把把盐,撒在我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赵鹏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伸出手,揽住了晓雪的肩膀。
晓雪没有反抗,顺从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那个动作,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
我站了起来。
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让包厢里的喧闹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看着我。
赵鹏挑衅地看着我,眼神里写满了“你输了”。
晓雪把脸埋在赵鹏的怀里,不敢看我。
我没有去看他们,而是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各位“老同学”。
他们的脸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有同情,有嘲讽,有幸灾乐祸,有事不关己。
这就是人性。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祝你们幸福。”
我说。
然后,我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一分一秒都不想。
这里污浊的空气,让我感到窒息。
“站住!”赵鹏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林默,就这么走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吃了饭,喝了酒,听了场好戏,连句场面话都不多说几句?”
“做人,可不能这么没品。”
我缓缓地转过身。
“你想怎么样?”我问。
“不想怎么样。”赵鹏揽着晓雪,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今天这顿饭,我请了。就当是,替晓雪谢谢你这几年对她的‘照顾’。”
“照顾”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另外,”他从钱包里抽出一沓厚厚的钞票,随手扔在了我脚边的桌子上,“这里是一万块钱,就当是给你的分手费。拿着钱,以后别再来纠缠晓雪了。”
“你配不上她。”
钱,红色的,散落了一桌子,像一滩刺眼的血。
侮辱。
这是赤裸裸的侮辱。
我的拳头,瞬间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一拳挥过去。
但是,我看到了父亲的脸。
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小默,做人,要有骨气。但骨气,不是靠拳头,是靠你手里的活,和你心里的那杆秤。”
心里的那杆秤。
我慢慢地,松开了拳头。
我没有去看那堆钱,而是看着赵鹏的眼睛。
“钱,你收回去。”
“我和晓雪之间的事,也用不着你来插手。”
“至于我配不配得上她……”我顿了顿,目光转向那个始终不敢看我的女人,“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是她,配不上我坚守的东西。”
我说完,不再看他们,径直走向门口。
我的尊严,不允许我再在这里停留。
那不是懦弱,也不是逃避。
而是一种沉默的坚守。
守住我父亲教给我的,做人的底线。
第四章 意外的相遇
我拉开包厢的门,正准备走出去。
迎面,却撞上了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得体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神色却异常焦急,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声道歉,扶了扶眼镜,想要绕过我。
“王总?”
跟在男人身后的酒店经理,一眼认出了他,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容。
“王总,您怎么亲自上来了?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行。”
被称作王总的男人摆了摆手,语气焦急:“小李,别说那么多了。快,你们酒店里,有没有懂木工的老师傅?越快越好!”
酒店经理愣了一下:“木工师傅?王总,您这是……?”
“别问了!”王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书房里那把黄花梨的圈椅,不小心被孩子碰倒了,榫卯结构摔开了一个角,你快帮我找人!”
“黄花梨圈椅?”经理倒吸一口凉气,“是……是您老爷子传下来的那把?”
“就是那把!”王总急得直跺脚,“那是我爸的心头肉,要是让他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你快点!”
经理的脸色也白了,他知道那把椅子的分量。那不仅仅是一件昂贵的古董,更是一位老将军戎马一生的见证和念想。
“王总,您别急,我……我这就去联系!我们工程部倒是有木工,但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修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啊……”经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包厢里的人,都被门口的动静吸引了。
赵鹏也走了过来,他显然认识这位王总,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谦卑讨好的笑容。
“王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赵鹏凑上前去,“我是盛华集团的赵鹏,上次在张市长的酒会上,我们见过一面。”
王总此刻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情应酬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哦,你好。”
赵鹏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尴尬,但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到了什么。
他回头,指了指我,脸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促狭的笑意。
“王总,您别急啊。要说木工师傅,我们这里,不就有一位现成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张伟也跟着起哄:“对啊对啊,林默,你不是专门修家具的吗?还是搞什么古董修复的,这可是你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啊!”
晓雪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她拉了拉赵鹏的衣袖,低声说:“你别闹了。”
“我怎么是闹呢?”赵鹏甩开她的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王总听见,“这位林师傅,可是位‘大隐于市’的高人。他说他修的不是家具,是时光,是人心。想必王总您这把椅子,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他故意模仿我父亲说过的话,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我站在那里,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王总皱了皱眉,显然对这场闹剧没什么兴趣。但他实在是太着急了,抱着一线希望,他转头看向我,用一种审视的、不抱太大希望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
我穿着晓雪买的那身不合身的西装,头发也有些凌乱,看起来,确实不像个能担此重任的“师傅”。
“小伙子,你……真的会修古董家具?”王总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
赵鹏又抢着说:“他何止是会修啊,他的人生价值,就体现在那些旧木头上了。是吧,林默?”
我没有理会赵鹏的挑衅。
我的目光,落在了王总焦急的脸上。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对于真正珍爱器物的人来说,一件承载着家族记忆和情感的物品损坏了,那种心痛,不亚于失去一位亲人。
我看着他,平静地问:“王总,能带我去看看那把椅子吗?”
我的镇定,让王总有些意外。
也让赵鹏和那些准备看我笑话的同学,都愣住了。
他们或许以为,我会羞愧地逃走,或者愤怒地反驳。
但他们错了。
在我的世界里,当一件需要被修复的器物出现时,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那是我的职责,也是我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王总犹豫了一下。
经理在一旁小声劝道:“王总,要不……还是等我联系专业的师傅吧?这小伙子看着太年轻了,万一……”
“让他试试吧。”我淡淡地开口,“如果我修不好,分文不取,并且承担一切责任。”
我的话,掷地有声。
那份自信,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源于成百上千个日夜里,与各种珍稀木材和复杂榫卯结构打交道的底气。
王总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钟。
我的眼睛里,没有慌乱,没有胆怯,只有专注和平静。
“好!”王总终于下定了决心,“小伙子,跟我来!”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电梯口走去。
我跟了上去。
经过赵鹏和晓雪身边时,我没有看他们一眼。
但我能感觉到,两道复杂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后背上。
第五章 匠心识匠人
王总的套房在酒店顶层,是一个占据了半个楼面的总统套房。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沉静的檀香。装修是典雅的中式风格,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博古架上摆着各式古玩,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和深厚的文化底蕴。
这与楼下那个金碧辉煌、充满了浮躁气息的包厢,简直是两个世界。
客厅中央的地毯上,静静地躺着一把椅子。
或者说,是一把散了架的椅子。
椅子的扶手一角,明显有一个磕碰的痕迹,导致整个榫卯结构松脱,连接处的一块小木料崩裂开来。
我走上前,蹲下身子。
赵鹏、晓雪,还有几个好事的老同学,也都跟了进来,围在后面,准备看我的笑话。
“哎哟,这都摔成这样了,还能修好吗?”张伟幸灾乐祸地说道。
“我看悬,这可是古董,弄不好越修越坏,到时候让他赔,把他那小破铺子卖了都赔不起。”
赵鹏则是一言不发,只是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我没有理会身后的杂音,我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眼前这把椅子上。
我的手指,轻轻地拂过椅子温润的表面。
是海南黄花梨,油性十足,包浆厚重,色泽沉穆,纹理如行云流水,鬼脸清晰可见。从形制和做工来看,是明末清初的风格,典型的苏作。
好东西。
我的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面对这样的器物,就像是面对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必须拿出十二分的敬畏和专注。
我仔细地检查着那个崩裂的榫卯结构。
是楔钉榫。这种结构,严丝合缝,牢固异常,一旦受损,修复起来也极为困难。特别是那个崩裂的小角,如果处理不好,会影响整个椅子的稳定性和价值。
王总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我,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样?小师傅,有……有把握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
这是我随身携带的,里面是我吃饭的家伙。不同型号的刻刀,一把小手钻,还有一些特制的胶和木粉。
当我拿出这些工具的时候,我的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那身不合身的西装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匠人气息。
“王总,”我抬起头,看着他,“这把椅子,我可以修。”
“但是,修复需要时间,而且,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
我的话,让身后的赵鹏嗤笑一声。
“装模作样。修个破椅子,还搞得跟做大手术一样。”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谁说他在装模作样?”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穿着唐装、精神矍铄的老者,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王总看到老者,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爸!您……您怎么下来了?”
老者没有理他,径直走到我面前,目光锐利如鹰,落在了我摊开的那个工具包上。
当他看到其中一把乌木柄的雕刀时,眼神猛地一震。
“这把刀……”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着那把刀,“你是……林家的后人?”
我愣住了。
这把刀,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刀柄上刻着一个极小的“默”字,是我的名字。
“老先生,您认识家父?”我站起身,恭敬地问道。
“何止是认识!”老者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你父亲,林深!三十年前,京城故宫博物院的‘国宝计划’,他是最年轻的修复专家!我这把椅子,当年有一条腿裂了,就是他亲手修好的!”
“他当时就说,这手艺,后继有人!你就是那个‘默’吧?林默!”
老者的话,像一颗炸雷,在安静的套房里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
赵鹏脸上的冷笑,僵在了嘴角。
张伟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晓雪更是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迷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悔意。
京城故宫博物院?国宝计划?修复专家?
这些词,和我那个破旧的、终日与木屑为伴的家具修理铺,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
王总也懵了,他看看自己的父亲,又看看我,结结巴巴地问:“爸,您是说……这位林师傅,他……”
“他不是什么林师傅!”老者声音洪亮,“他是林家手艺的传人!是真正的大师!你们这群有眼无珠的东西,把国宝当成了废铁!”
老者指着赵鹏等人,毫不客气地骂道。
“我父亲,只是一个手艺人。”我平静地纠正道,“大师,不敢当。”
“你不用谦虚!”老者拉着我的手,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好孩子,好孩子啊!你父亲走得早,我一直担心他这身绝活失传了,没想到,没想到啊!”
他转头对王总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闲杂人等,都给我请出去!别打扰了林大师修复!”
王总如梦初醒,连忙对经理使了个眼色。
经理立刻会意,走到赵鹏他们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先生,各位,实在不好意思,王老先生需要休息,请各位……”
赵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被他百般羞辱,被他用钱砸脸的“小木匠”,竟然有如此惊人的身份!
那不是靠钱能堆出来的身份,而是一种靠着几代人的心血和传承,沉淀下来的,真正的“贵气”!
他的那些千万大单,他的保时捷,在这份匠心面前,显得如此的廉价和可笑。
第六章 褪色的虚荣
赵鹏他们,是被半“请”半“赶”出去的。
他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尴尬、羞愤、难以置信……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尤其是赵鹏,他出门前,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蔑和高傲,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嫉妒和不甘。
他引以为傲的世俗成功,在这一刻,被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企及的力量,击得粉碎。
晓雪是最后一个走的。
她的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我。
她的眼神,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复杂的眼神。
有震惊,有悔恨,有迷茫,还有一丝……祈求。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
“林默,我……”
我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个动作,很轻。
却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我们之间,曾经存在过的所有可能。
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信任,是。感情,也是。
晓雪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冲花了她精致的妆容。
她狼狈地转过身,仓皇而逃。
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套房里,只剩下我,王总,还有那位姓秦的老先生。
“林……林大师,”王总搓着手,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刚才,实在是对不住,我……我有眼不识泰山。”
“王总言重了。”我淡淡地说道,“我只是个手艺人。我们还是先看椅子吧。”
我重新蹲下身,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那把黄花梨圈椅上。
秦老先生也搬了张凳子,坐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像是欣赏一场艺术表演。
“小默,你打算怎么修?”秦老先生问。
“原拆原补。”我回答。
“哦?”秦老先生眼睛一亮,“你还会这手艺?”
所谓的“原拆原补”,是古董家具修复里最高级别的工艺。意思是,用与原件完全相同的木料,按照原有的榫卯结构和工艺,重新制作损坏的部分,做到修旧如旧,不留一丝痕迹。
这不仅要求修复师有高超的木工技巧,更要求对各种木材的材质、年份、纹理有极其精准的判断力。
“家父传下来的。”我一边说,一边用小刻刀,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榫卯接口处的碎屑。
我的动作,不疾不徐,沉稳而精准。
每一刀下去,都恰到好处。
王总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他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拥有的,是一种怎样的财富。
那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那是一种时间的沉淀,是一种文化的传承,是一种近乎于“道”的技艺。
他想起刚才在楼下,赵鹏用一万块钱羞辱我的场景,脸上就一阵火辣辣的。
那不是在羞辱我,那是在羞辱他自己,羞辱所有用金钱来衡量一切的,浅薄的价值观。
虚荣,在真正的匠心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它就像一件镀金的饰品,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只要轻轻一刮,就会露出里面廉价的底色。
而我手中的这块黄花梨木,历经百年风雨,依旧沉静温润。
它的价值,写在它的年轮里,刻在它的纹理中,不需要任何浮夸的言语去证明。
我清理完接口,从我的工具包里,拿出了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木料。
我打开油纸,一股淡淡的降香味,弥漫开来。
秦老先生凑近一看,失声惊呼:“这……这是海黄老料?”
我点了点头。
“是我父亲当年留下来的。他说,做我们这行的,手里得随时备着‘药’。遇到对的‘病人’,才能对症下药。”
这块木料,无论是色泽、油性还是纹理,都与这把圈椅的材质,几乎一模一样。
王总已经看得呆住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说,我们是有眼无珠的东西。
我们追逐着那些所谓的新潮、时尚、财富,却把自己老祖宗留下来的,最宝贵的东西,视若敝屣。
我们嘲笑着那些默默坚守的匠人,却不知道,他们手里捧着的,是这个民族真正的灵魂和根。
我拿起刻刀,开始在那块老料上,雕琢新的榫头。
刀锋过处,木屑纷飞。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木头的呼吸,和刻刀的吟唱。
第七章 回不去的路
修复工作,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那把圈椅的“骨骼”很好,损坏的只是一个微小的关节。
我用了一个多小时,便将新的榫头完美地嵌入了旧的卯口中。
严丝合缝,浑然天成。
最后,我用特制的鱼鳔胶进行粘合,再用天然蜂蜡进行打磨抛光。
当我站起身,将修复好的圈椅扶正时,它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从未受过伤。
那个曾经崩裂的角落,如今光洁如新,与周围的包浆完美地融为一体。如果不借助专业的仪器,肉眼根本看不出任何修复的痕迹。
“好了。”我说。
秦老先生走上前,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抚摸着那个修复过的地方。
他的手指,在上面来回摩挲,脸上露出了孩童般惊喜的笑容。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他连声赞叹,“小默,你这手艺,比你父亲当年,还要精进几分!”
王总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大师,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您不光是修好了这把椅子,更是给我上了一课!”
我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谢意。
“王总客气了。这是我的本分。”
“林大师,关于修复的费用……”王总试探着问。
我摆了摆手:“秦老先生是家父的故交,今天能为老先生的爱物尽一份心力,是我的荣幸。谈钱,就生分了。”
我的话,让秦老先生和王总都愣住了。
他们见惯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见惯了为利而来的各色人等,却没想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还有人能坚守着这份情义和风骨。
“好!好一个‘谈钱就生分了’!”秦老先生拍着我的肩膀,大笑道,“有风骨!不愧是林深的儿子!”
他转头对王总说:“去,把我珍藏的那饼85年的‘红印’普洱拿来,送给小默!”
王总知道,那饼茶是父亲的心头好,轻易不示人。今天拿出来送我,足见他对我的看重和喜爱。
我没有推辞。
君子之交,淡如水,也醇如茶。这份情义,我收下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走到窗边,接了起来。
“林默……是我。”
是晓雪的声音。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像是哭了很久。
“你在哪儿?我们……我们能见一面吗?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我沉默了片刻。
窗外,夜色正浓。城市的灯火,汇成了一条璀璨的星河。
很美。
但也很遥远。
就像我和晓雪,曾经以为我们是同一片夜空下的星星,可以彼此辉映。
但今晚,我才发现,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晓雪,”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用解释了。”
“你没有错。”
“你只是选择了一条你认为正确的路。我也一样。”
“我们的路,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个方向。只是我们,都花了太长的时间,才看清这一点。”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听得到她压抑的抽泣声。
“林默,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一般,故意瞒着我,在看我的笑话?”她突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怨怼。
我笑了。
是一种无奈的,带着些许悲凉的笑。
“晓雪,我从来没有瞒过你什么。”
“我就是我。一个靠手艺吃饭的木匠。我的父亲,我的爷爷,都是木匠。这是我的家,我的根。我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至于你说的那些‘身份’,故宫,大师……那都是别人的评价,是外界贴给我的标签。它们并不能定义我。”
“能定义我的,只有我手中的活,和我做人的原则。”
“是你,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的根,看不起我的原则。你想要的,是一个能满足你虚荣心的标签,而不是我这个人。”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们之间,那层早已腐烂的,名为“爱情”的表皮。
“我们,回不去了。”
我说完,轻轻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我将那个号码,拉黑了。
回不去的路,就不必再回头张望。
第八章 手中的温度
告别了秦老先生和王总,我没有打车,而是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午夜的街头。
晚风吹来,带着雨后的湿润和清凉,吹散了酒店里的酒气和香水味,也吹散了我心头最后的一丝烦闷。
我脱下了那件昂贵却束缚的西装,搭在手臂上。
扯掉了那根像绞索一样的领带,随手塞进口袋。
整个人,瞬间轻松了许多。
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我进去,买了一瓶冰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让我彻底清醒了过来。
今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电影。
同学的攀比,女友的背叛,初恋的羞辱,身份的反转……
如果这是一本网络小说,此刻,我应该是那个扮猪吃老虎,打脸成功,抱得美人归的龙王。
可现实,不是小说。
我的心里,没有复仇的快感,也没有扬眉吐气的得意。
只有一种淡淡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怅然。
我为那段逝去的,三年的感情,感到怅然。
我曾以为,爱可以跨越一切。
但现实告诉我,当两个人的价值观,出现了根本性的背离时,爱,便成了一座最脆弱的空中楼阁。
我回到了我的“工作室”。
那是一个位于老城区深巷里的,两层小楼。
一楼是铺面和工作区,二楼是我和我父亲生活起居的地方。
我打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各种木材和天然漆料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个味道,比任何昂贵的香水,都让我感到安心。
我打开灯,昏黄的灯光,洒在满屋子的工具、木料和半成品上。
那些刨子、凿子、锯子,静静地挂在墙上,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
那些堆在角落里的木料,紫檀、花梨、酸枝、金丝楠……它们在灯光下,泛着沉静而温润的光泽。
这里,才是我的世界。
我换上了一身宽松的旧棉布工作服,衣服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漆和木屑。
我走到工作台前,上面还放着我今天下午正在修复的一只清代的小笔筒。
笔筒是用竹根雕的,雕的是“松下问童子”,因为年代久远,上面有几道细微的裂痕。
我拿起刻刀,打开一盏台灯。
当我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刀柄和温润的竹根时,我心中的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平复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
只剩下我,和眼前的这件器物。
我能听到它在对我诉说。
诉说它经历过的百年时光,诉说它曾被哪位文人墨客握在手中,诉说它见证过的那些笔墨春秋。
而我的使命,就是用我的手,去抚平它身上的伤痕,让它可以,安然地,去迎接下一个百年。
这是一种对话,一种跨越时空的交流。
这种快乐,是赵鹏那种靠着酒精和奉承堆砌起来的虚假繁荣,永远无法体会的。
也是晓雪那种靠着名牌包和江景房来填充的空虚内心,永远无法理解的。
我手中的刻刀,在裂痕处,轻轻地游走。
刀尖传来的,是竹子纤维的细微抵抗。
那是一种有生命力的触感。
我忽然想起了父亲。
他总说,我们手艺人,活的就是一个“温度”。
你手中的温度,会通过工具,传递给你手里的活计。你心里是热的,你修出来的东西,就是活的。你心里是冷的,你修出来的东西,就是死的。
我的手,是热的。
我的心,也是热的。
因为我知道,我所坚守的,是什么。
那不仅仅是一门手艺,更是一种精神。
是一种对历史的敬畏,对技艺的虔诚,对情义的珍视,和对本心的坚守。
这些,比任何金钱、地位、虚荣,都来得更真实,更长久。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我放下刻刀,拿起修复好的小笔筒。
在晨曦的微光中,它静静地立在我的掌心,温润如玉,仿佛获得了新生。
我笑了。
我知道,我的路,还很长。
但只要我手中的这份温度还在,我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