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刘婶每天这个点准时出现。她个子不高,总是背着个深蓝色的旧布包,肩膀有点驼。从我家门口经过时,她走路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谁。
我们镇上的菜市场四点半就开始忙活了。那时候天还黑着,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照着摊贩们卸货的身影。
刘婶每天这个点准时出现。她个子不高,总是背着个深蓝色的旧布包,肩膀有点驼。从我家门口经过时,她走路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谁。
我家住在去菜市场的必经之路上。最早注意到刘婶是因为我爸得了糖尿病,医生让他早起活动,我陪着他在院子里遛弯,看见刘婶从巷子那头走过来。
“这么早?”我爸问她。
“嗯,去买菜。”刘婶笑着说,手里捏着皱巴巴的布口袋。那口袋看起来已经用了很多年,边缘都磨出了毛边。
我爸说:“你家老刘不是不吃早饭吗?”
刘婶没回答,只是笑了笑,脚步没停地往前走。
后来我才知道,刘婶的儿媳妇杨丽琴一直在追查婆婆每天凌晨的去向。倒不是因为怀疑什么,纯粹是担心。谁家七十多岁的老人天天四点多就出门,能不让人惦记吗?
杨丽琴跟我是同一个厂里的,她比我大五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前段时间我们碰面,她眼圈发红,问我借了三百块钱。我们关系还行,但也没好到随便借钱的地步,我有点犹豫。
“我婆婆最近老是偷偷往外拿钱,”她说,声音压得很低,“家里开销突然大了,我怀疑她被骗了。”
我想起刘婶每天早出的身影,说:“可能是早上去买菜?”
“哪有天天买那么多菜的?再说我家早饭都是我做。”杨丽琴皱着眉头,“我昨天翻她枕头底下,发现攒了一堆早餐店的小票。”
我们厂今年不景气,连着放了三个月的假,发的都是基本工资。杨丽琴家儿子刚上大学,老公又是个爱面子的人,家里经济压力不小。
“要不我陪你跟踪一下?”我提议道,“反正我爸早上也要出去遛弯。”
杨丽琴摇摇头:“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那天晚上下了雨,第二天早上地上还湿漉漉的。我爸说腿疼不想出门,我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刚过四点,就看见刘婶打着把黑伞从巷子那头走过来,后面十来米远的地方,杨丽琴缩着脑袋跟着。
那场面有点好笑,像是老电影里蹩脚的跟踪戏。刘婶可能眼神不好,没发现身后的儿媳妇。杨丽琴穿着睡衣外套,脚上踩着拖鞋,走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发现。
我朝她挥挥手,她立刻把食指竖在嘴边,示意我别出声。
后来杨丽琴告诉我,那天她跟着婆婆一路走到了菜市场。刘婶没进菜市场,而是拐到了旁边的一家早餐店。那家店叫”老王肉包”,我知道,在我们镇上开了有二十年了,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秃顶男人,人称”包子王”。
刘婶在店里待了大约半小时,然后提着两个大塑料袋出来了。袋子看起来挺沉,装的都是包子和豆浆。杨丽琴躲在对面小卖部的货架后面,看着婆婆慢慢走向马路对面的公园。
那是我们镇上唯一的公园,说是公园,其实就是个带健身器材的小广场。每天早上六点左右,环卫工人会在那里集合,领取当天的工作安排。
杨丽琴说,她看见婆婆走到公园边上,放下袋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坐在长椅上等着。没多久,十来个穿着橙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陆续到了。他们跟刘婶打招呼,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刘婶开始分发包子和豆浆,像是发礼物一样,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环卫工人们围着她,有说有笑。有个年纪大的环卫工还从兜里掏出一小瓶药给刘婶看,刘婶认真地研究着药瓶上的说明,然后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个小本子记了什么。
杨丽琴傻眼了。她本来还以为婆婆是被什么人骗了钱,结果却发现婆婆在给环卫工人送早餐。
“环卫工人为什么不自己买早餐呢?”我问道。
杨丽琴苦笑:“我问了,婆婆说那些人大多是外地来的,工资不高,有的是六十多岁还在干活养家的。她心疼他们,想着能省一顿是一顿。”
这事发生在半年前。后来我才知道,刘婶给环卫工送早餐已经整整六年了。最开始只是偶尔送几个包子,后来变成了每天雷打不动。
发现这个秘密后,杨丽琴有段时间情绪很复杂。一方面她感动婆婆的善良,另一方面又担心家里经济吃不消。
“我算了算,一天大概要花四五十块钱。”杨丽琴皱着眉头说,“一个月就是一千多,一年就是一万多。六年下来,这都够买辆小车了。”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在我们这种小地方,一万块钱不算少,何况是六七万。杨丽琴家里前几年还贷款买了房,每个月都要还四千多的月供,儿子上大学一年也要花两三万。她老公在建筑工地做小包工头,收入不稳定,旺季能挣点,淡季就只能靠杨丽琴的工资过日子。
“你和婆婶谈过这事吗?”我问。
杨丽琴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后来有一天,我在菜市场碰到了刘婶。她正在挑西红柿,手里拿着个西红柿捏来捏去,脸上带着专注的表情。
“刘婶,买菜呢?”我凑过去打招呼。
刘婶笑了笑:“嗯,来看看今天有什么新鲜的。”
我想起杨丽琴说的事,随口问道:“听说您每天给环卫工人送早餐?”
刘婶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把西红柿放回去,挑了另一个看起来更红的。
“嗯,小事。”她说,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我忍不住追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刘婶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远处的某个地方。
“我儿子当年也是环卫工人。”她突然说,声音有点哑。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据我所知,刘婶的儿子刘明现在是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在我们镇上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他高中没毕业,找不到工作,就去扫马路了。”刘婶说,“那时候他爸刚走,家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每天凌晨三四点起床,饿着肚子去上班,中午回来时经常饿得脸色发白。”
刘婶付了西红柿的钱,然后又走到青菜摊前,指着一捆空心菜问价格。
“后来他遇到了老贺,那是他们队的队长,比他大二十多岁。老贺心疼他,每天给他带早饭,教他怎么省力气扫地,还介绍他认识了现在的工程队老板。”刘婶说着,眼角有些湿润,“没有老贺,就没有我儿子今天的成就。”
“那老贺现在……”
“走了,五年前的事了。”刘婶低下头,掏出皱巴巴的十块钱递给摊主,“人这辈子,受了恩就得记着。我这不是做什么大事,就是想着,能帮就帮一把。”
我把这事告诉了杨丽琴。她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突然哭了。
“我都不知道公公的事,老刘从来不跟我们提。”她抹着眼泪说,“这些年婆婆省吃俭用,我还以为她是舍不得花钱。”
两天后的早上,我陪爸爸在院子里遛弯,看见刘婶和杨丽琴一起走过来,两人各提着一个大袋子。刘婶看起来有点惊讶,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丽琴说想帮我一起送早餐。”刘婶经过时对我们笑着说。
杨丽琴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从那以后,杨丽琴偶尔会陪婆婆去送早餐。不过她工作忙,不能天天去。但是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她会给婆婶五百块钱,说是给环卫工人买早餐的。
刘婶一开始不肯要,说自己有退休金够用。杨丽琴就说:“那是我的心意,不是给您的,是给那些环卫工人的。”
刘婶拗不过她,只好收下了。
有一次,我在银行排队时碰到了刘明,他正在办理什么业务。看到我,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闲聊中,我提到了他妈妈的事。
“我知道。”他说,声音很平静,“我每个月都给我妈转两千块钱,从不间断。”
“那你妈为什么不直接用你的钱呢?”我好奇地问。
刘明笑了笑:“因为那样就不是她自己的心意了。她宁愿省下自己的退休金去做这事,也不愿意花我的钱。”
他顿了顿,补充道:“她心里有自己的账。”
去年冬天特别冷,下了场大雪,气温降到了零下。那天凌晨,我因为感冒睡不着,起来喝水,透过窗户看见刘婶和杨丽琴一起走过巷子。她们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棉袄,手里除了装早餐的袋子,还多了几个塑料袋。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塑料袋里装的是杨丽琴从工厂拿回来的一次性手套和暖宝宝,专门给环卫工人准备的。
那个冬天,镇上的环卫工人都戴着崭新的毛线帽和手套。据说是刘婶和杨丽琴一起织的。杨丽琴之前不会织毛线,是婆婆手把手教她的。
前段时间,我碰到杨丽琴,她说她儿子大学毕业了,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谈话间,她提到儿子知道了奶奶的事,特别感动,决定每个月从工资里拿出五百块钱寄回来,专门用于给环卫工人买早餐。
“现在成了我们家的传统了。”杨丽琴笑着说,脸上带着自豪,“小刚(她儿子)说,等他有了孩子,也要告诉孩子这个故事。”
不久前,镇政府举办了一个”最美家庭”评选活动。刘婶家被提名了,理由是”传承孝道、弘扬美德”。评选结果还没出来,但镇上的人都觉得刘婶家肯定能评上。
今天早上我又看见刘婶和杨丽琴一起走过巷子。她们不再偷偷摸摸了,反而走得很坦然。刘婶的背似乎没那么驼了,杨丽琴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我爸跟她们打招呼,问去干嘛。
“去做好事。”杨丽琴笑着说。
刘婶用胳膊肘轻轻捅了她一下,说:“有啥好事,就是买个早餐。”
她们消失在巷子尽头时,我看见刘婶的布包还是那个深蓝色的,边缘还是磨出了毛边。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始终如一。
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样子吧。我们总是以为自己了解身边的人,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秘密和坚持。而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往往能透露出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模样。
前两天下班路上,我路过”老王肉包”,看见老板正在蒸笼前忙活。我突然好奇,问他:“王叔,你知道刘婶为什么给环卫工人送早餐吗?”
老王抬头看了我一眼,手上包包子的动作没停:“知道啊,她儿子当年受过环卫队长的恩惠。”
“就这样?”
“不然呢?”老王笑了,“人这辈子,能有一个坚持六年不间断的事,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你这么多年,给她打折吗?”
老王摇摇头:“她不让打折,说那样就不是她的心意了。”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每次都多给她几个包子,她假装没发现,我也假装没多给。”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憨厚,有点像我爸。
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几个穿着橙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正在清扫马路。他们弯着腰,一下一下地扫着地,动作很有节奏感。其中一个年轻人抬起头,跟我对视了一眼,笑着点点头。
我鬼使神差地在便利店买了瓶水,递给了他。
“谢谢。”他接过水,有些意外地说。
“不客气,”我笑了笑,“刘婶早上没来吗?”
“来了,”年轻人喝了口水,“她和她儿媳妇一起来的,还带了热豆浆。”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奶奶是个好人。”年轻人突然说,“我去年来这里打工,一个人也不认识,是她每天给我们送早饭,问我家里的情况,还帮我介绍了住的地方。”
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脸上有些风吹日晒的痕迹,但眼神很清亮。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随口问道。
“我想开个修车铺,”他说,语气里带着憧憬,“等攒够钱就回老家开。刘奶奶说她儿子认识些人,也许能帮我介绍点熟人。”
我们又聊了几句,然后各自道别。走了几步,我突然回头,看见那个年轻人把空水瓶整整齐齐地放进了垃圾桶,然后继续弯腰扫地。他背影看起来很单薄,但却有种莫名的坚韧感。
好像很多年前,刘明也是这样的背影吧。而现在,通过刘婶的坚持,这种善意正在一点点传递下去。
有时候我在想,也许所有的故事最终都会回到原点。我们付出的,终会在不经意间回到我们身上;我们给予的,也终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报我们。
就像刘婶的那个旧布包,虽然边缘磨出了毛边,但它依然坚韧地承载着她的善良和温暖,一天又一天,不曾停歇。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