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场秋台风来得又急又猛,像是憋着一肚子火的醉汉,把整个海湾搅得天翻地覆。
那场秋台风来得又急又猛,像是憋着一肚子火的醉汉,把整个海湾搅得天翻地覆。
风走了三天,海面上才算勉强消停下来。我,林福安,一个在海边讨了半辈子生活的渔民,挎着个破鱼篓,沿着沙滩慢慢走着。
天色是灰蒙蒙的,像一块用了多年的脏抹布。海浪有气无力地舔舐着沙滩,卷上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断裂的船板,烂掉的渔网,还有几只被砸晕了的海鸟。
我心里也跟这天气似的,沉甸甸的,提不起劲。
今年的鱼汛不行,油钱、网具的修补钱、家里小杰下学期的学费,一桩桩一件件,都像退潮后礁石上的藤壶,密密麻麻地吸附在我心上,抠都抠不下来。
我叹了口气,脚尖无意识地踢着沙子。
就在这时,我的脚碰到了一个硬物。
我低头一看,是个海螺。
说它是个海螺,都有点抬举它了。螺壳灰扑扑的,上面布满了磕碰的痕迹和干涸的苔藓,螺口的位置还缺了一大块,像被人啃过一口的窝头。
就是这么个“破”玩意儿,却让我停住了脚步。
我蹲下身,把它捡了起来。
海螺入手很沉,不像别的空壳那样轻飘飘的。我把它凑到眼前,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它表面的纹路。那纹路很奇怪,不像寻常海螺那样一圈圈地盘旋,反而像是山川的脉络,古老而深邃。
缺口的地方很平滑,不像是新伤,倒像是经过了千百年的海水冲刷,把所有的棱角都磨没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掌心传到了心里。
好像我手里握着的,不是一个破海螺,而是一段被大海遗忘了的岁月。
我把它放进空荡荡的鱼篓里,那海螺“咕咚”一声,像是给我的空虚填上了一点分量。
回到家,老婆秀莲正在厨房里忙活,一股子酱油和葱花的香味飘出来。她听见我进门,头也不回地问:“今天怎么样?打着鱼了?”
我把鱼篓往墙角一放,声音有点发虚:“没……浪还大,就去海边转了转。”
秀莲手里的锅铲“当”地一声磕在锅沿上,她转过身,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又空着手回来的?福安,我不是说你,小杰的学费可就指着这阵子了。你倒好,还有闲心去沙滩上散步!”
我没吱声,默默地从鱼篓里拿出那个海螺。
秀莲的目光落在那海螺上,先是一愣,随即气不打一处来:“林福安!你这是什么意思?鱼打不着,捡个破烂玩意儿回来?这东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
“我就是……看着它有点不一样。”我小声辩解。
“不一样?我看你脑子才跟别人不一样!”秀莲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拍,“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有心思琢磨这些没用的!赶紧给我扔了!”
我攥着海螺,没动。
秀莲看我这副犟脾气,气得直喘粗气,最后扭过头去,不再理我。
我知道她也是为这个家好,心里着急。可这海螺,我就是舍不得扔。
晚饭的气氛很沉闷,儿子小杰扒拉着碗里的饭,时不时抬头看看我和他妈,大气都不敢出。
吃完饭,我端着盆热水,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开始清洗那个海螺。
我用旧牙刷一点点刷去上面的污垢和苔藓。随着脏东西被洗掉,海螺原本的颜色慢慢显露出来。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颜色,不是白色,也不是黄色,而是一种温润的、带着淡淡青光的玉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它仿佛在自己发着光。
那些山脉一样的纹路,也变得更加清晰。我甚至觉得,那不是纹路,而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我看得入了迷,连秀莲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都不知道。
“洗干净了……倒还挺好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缓和。
我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福安,”她顿了顿,说,“明天……再去试试吧。天气预报说,明天浪就小了。”
“好。”我答应着,心里却没多少底。
这片海,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讨生活。可现在,海里的鱼越来越少,越来越小,有时候撒下一网,捞上来的全是空虚。
我看着手里的海螺,鬼使神差地,把它凑到了嘴边。
那缺口,正好贴合我的嘴唇。
我深吸一口气,试着吹了一下。
没有声音。
我有些失望,又有些自嘲,自己真是魔怔了。
正准备把它放下,一种奇妙的感觉却从螺壳里传来,顺着我的嘴唇,钻进我的身体。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震动,一种频率。
它很低沉,很悠扬,仿佛不是从我肺里吹出来的,而是从大海最深处的心脏里发出来的。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似乎都跟着这频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我愣住了,呆呆地举着那个海螺。
这东西,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
第1章 老伙计的嘲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了床。
秀莲已经把早饭做好了,两个白面馒头,一碟咸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她把筷子递给我,嘴上没说什么,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期盼。
我三两口把饭扒拉完,背上修好的渔网,拎着工具箱就往码头走。
那个海螺,我用一块干净的布包着,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紧贴着胸口,能感受到它那份沉甸甸的凉意。
码头上已经很热闹了。
马达的轰鸣声,渔民们的吆喝声,还有海鸟的叫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渔村清晨独有的交响乐。
我的船是条小舢板,有些年头了,船舷上的漆掉得斑斑驳驳,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我正解着缆绳,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哟,福安,今天出海这么早?”
我回头一看,是老张。
老张和我差不多大,也是从小一起在海边长大的伙计。不过他脑子活,前两年贷款换了条大马力的新船,船上还装了进口的声呐探鱼器,日子比我们这些守着老本的人家好过得多。
他靠在他的新船上,嘴里叼着根烟,一脸的得意。
“不早点不行啊,家里等米下锅呢。”我自嘲地笑了笑。
“嗨,我说你就是死脑筋。”老张吐了个烟圈,“现在打鱼得靠科技!你看我这探鱼器,往海里一扫,哪儿有鱼群,一清二楚。你呢?还靠那老一套,看天看水流,那能顶个屁用!”
他说着,目光落在我怀里。
我下意识地捂了一下。
“揣着什么宝贝呢?神神秘秘的。”老张好奇地凑了过来。
我拗不过他,只好把那海螺掏了出来。
老张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把嘴里的烟给喷出来。
“哈哈哈哈……福安啊福安,我说你什么好!打不着鱼,你……你捡个破螺壳子回来干嘛?还是个豁口的!你这是打算用它舀水,还是等鱼自己往里钻啊?”
码头上其他几个相熟的渔民也闻声围了过来,看到我手里的海螺,都跟着哄笑起来。
“福安,改行当收藏家了?”
“这玩意儿,怕是龙王爷用过的夜壶吧!”
一张张黝黑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被刚出锅的蒸汽烫过一样。我把海螺往怀里一揣,闷着头说:“你们不懂。”
“我们不懂?我们不懂怎么打鱼,难道你这个抱着破螺壳的人懂?”老张拍着我的肩膀,笑得更欢了,“行了行了,不开你玩笑了。听哥一句劝,把这玩意儿扔海里去,别让它占了你好不容易打上来的鱼的位置。哦,我忘了,你那鱼篓,估计也用不上。”
说完,他掐了烟,跳上自己的船,发动了马达。
“走了啊!祝你好运,希望你的宝贝海螺能给你带来一群傻鱼!”
新船的马达声雄浑有力,很快就消失在了晨雾里。
周围的人也渐渐散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我的小舢板旁,像个被戳穿了谎言的孩子。
海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双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这双手,拉过上万次渔网,也曾让家里过上过好日子。可现在,它却好像失去了从前的力气和运气。
我摸了摸怀里的海螺,那冰凉坚硬的触感,反而给了我一丝莫名的镇定。
扔了它?
不。
我咬了咬牙,解开缆绳,跳上船,奋力地摇起了橹。
小舢板晃晃悠悠地驶离了码头,把那些嘲笑声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海面上雾气很重,能见度很低。我凭着多年的经验,朝着记忆中的一片礁石区划去。那里水流复杂,大船一般不去,但有时候,能碰上一些躲在礁石缝里的好东西。
划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我停了下来,抛下锚。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海水拍打船舷的声音。
我撒下了第一网。
等了半个多钟头,我开始收网。
网绳很轻,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果然,渔网拉上来,里面空空如也,只挂着几缕水草和一两只不成气候的小螃蟹。
我不死心,换了个地方,又撒了一网。
结果还是一样。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白白耗过去了。太阳升了起来,驱散了晨雾,也把我的额头晒得滚烫。
我坐在船头,看着空荡荡的船舱,心里那股子憋屈劲儿又涌了上来。
老张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难道,我真的错了?我这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经验,真的就一文不值了吗?
难道,真的要像他们一样,只相信那些冰冷的机器?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手碰到了怀里的海螺。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
我把它拿了出来。
在阳光下,它那玉石般的质地更加明显,上面的纹路仿佛在缓缓流动。
我看着它,又看了看一望无际的大海。
试试吧。
反正,已经没有比现在更糟的情况了。
我把它凑到嘴边,学着昨晚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用力地吹了出去。
第2章 海螺的秘密
这一次,和昨晚在院子里不同。
一股低沉、悠扬,却又带着无边苍凉的号角声,从螺壳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微弱,但穿透力却极强。它不像是我吹出来的,更像是这片大海通过我,发出了它自己的叹息。
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上回荡,传出很远,然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风里、浪里。
我举着海螺,有些发愣。
海面依旧平静,天空依旧蔚蓝,除了几只海鸥从头顶掠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自嘲。
林福安啊林福安,你真是老糊涂了。
竟然会相信一个破海螺。
我颓然地坐倒在船板上,把海螺往旁边一扔。它“咕噜噜”滚到船舱角落,和我那空空如也的渔网作伴。
我靠着船舷,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烟,抽出一根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呛得我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烟头烫到了手指,才猛地惊醒。
正当我准备起锚回家,接受秀莲失望的眼神和自己的无能时,我忽然注意到,船边的水面,似乎有些不对劲。
原本清澈的海水,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浑浊。
水底下,好像有无数银色的影子在快速地穿梭、聚集。
我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太阳晃的。
可定睛一看,那不是幻觉!
是鱼!
是鱼群!
密密麻麻的鱼群,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正环绕着我的小舢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这辈子,除了在电视上,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鱼群!
我的心“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手忙脚乱地抓起身边的渔网,连手都在发抖。
我甚至都来不及多想,凭着本能,就把网撒了出去。
渔网落水,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去。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网绳在我的掌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绷得笔直!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攥住网绳,胳膊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太沉了!
这辈子撒网,从来没有这么沉过!
我甚至怀疑,我这一网下去,是不是把龙宫给罩住了。
我一个人根本拉不动,只好把网绳的另一头拴在船尾的绞盘上,然后拼了命地摇动把手。
绞盘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像是随时都会散架。
我的小舢板,被水下的力量拽得不停地打转。
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可我根本顾不上擦。我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那根紧绷的网绳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那股巨大的力量终于开始减弱。
渔网,一点点地被拉出了水面。
当网口露出水面的那一刻,我彻底惊呆了。
满满一网!
满满一网银光闪闪的黄花鱼!
它们在网里拥挤着,跳跃着,阳光照在它们金色的鳞片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我瘫坐在船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我看着这满网的鱼,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安安静静躺着的破海螺。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一切,是真的吗?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烈的疼痛告诉我,这不是梦。
是它。
真的是它!
这个被所有人嘲笑的破海螺,真的有秘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海面上回荡,惊起了一群海鸥。
我手忙脚乱地把鱼倒进船舱,船舱很快就被填满了大半。
我看着这些活蹦乱跳的黄花鱼,每一条都分量十足,品相极佳。这一网,少说也有几百斤。
这……这比我过去一个月打的鱼加起来还要多!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海螺捡起来,用布仔细地擦干净,然后像供奉神明一样,重新揣回怀里。
这一次,我能感觉到,它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丝温热。
我不敢再耽搁,立刻起锚,调转船头,朝着码头的方向奋力划去。
小舢板因为载重,吃水很深,划起来格外费力。
可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我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了。
第3章 满载而归的渔船
当我的小舢板晃晃悠悠地靠近码头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码头上的人不多,出海的船大多还没回来。几个闲散的渔民和收鱼的鱼贩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抽烟聊天。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我的船吸引了。
确切地说,是被我船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金灿灿的鱼获吸引了。
“天哪!我没看错吧?那是……老林的船?”
“他船里装的是什么?金子吗?这么晃眼!”
议论声像风一样传了过来。
我把船靠岸,缆绳还没拴好,鱼贩子老李就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探着头往我船舱里看。
当他看清那满满一船的野生大黄花时,眼睛瞬间就直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我的娘啊……福安……你,你这是捅了黄花鱼的窝了?”
老李是这一带有名的鱼贩子,什么好货没见过?可此刻,他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我故作平静地笑了笑,心里却乐开了花。
“运气好,碰上了。”
“这哪是运气好,这简直是海龙王把私房钱都给你了!”老李激动地搓着手,“福安,这些鱼,我全要了!你开个价!”
野生大-黄花,现在可是稀罕物,价格一天一个样。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报了个价。
老李连价都没还,一口就答应了:“行!就这个价!快,快上秤!”
码头上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着一筐筐的黄花鱼从我的船上被抬下来,过秤,然后装进泡沫箱里,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福安,你这是在哪儿发的财啊?”
“乖乖,这一船,得卖不少钱吧?”
羡慕的、嫉妒的、探寻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我享受着这种久违的感觉,嘴上只是谦虚地说着“运气,都是运气”。
就在这时,一阵雄浑的马达声由远及近。
是老张的船回来了。
他的新船气派地停靠在码头上,几个伙计跳下来,开始从船舱里往外搬运鱼获。
老张也跳上岸,看到我这边围着一堆人,得意地走了过来。
“怎么着,福安?看大家这意思,你今天收获不小啊?让我看看,你的宝贝海螺给你招来了几条小杂鱼?”
他一边说着,一边挤进人群。
当他看到地上那一排排装满了大黄花的泡沫箱,和他脚边那只属于我的,还在滴着水的空鱼筐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那表情,比见了鬼还要精彩。
“这……这都是你的?”他指着那些鱼,声音都变了调。
我点了点头,故意从怀里掏出那个海螺,在他面前晃了晃,学着他早上的语气说:“是啊,就靠它,运气好,招来了一群傻鱼。”
老张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看我的海螺,又看看那些鱼,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船上的伙计也看到了这边的景象,一个个都傻了眼。他们今天跑了一天,用着最先进的探鱼器,捕捞上来的鱼,还不到我的一半,而且个头和品相都差远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老张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甘,“你肯定是在哪儿藏了私货!或者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我懒得跟他争辩。
事实就摆在眼前。
鱼贩子老李已经把账算清了,厚厚的一沓钞票递到我手里。
“福安,点点。”
我接过钱,那沉甸甸的手感,让我觉得无比踏实。我数都没数,直接揣进了口袋。
“李哥,信得过。”
我对老张笑了笑,说:“老张,科技是好,但有时候,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破烂。”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背起我的空鱼篓,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转身回家。
我的腰杆挺得笔直。
我知道,从今天起,这个码头上,再也没有人敢嘲笑我和我的“破”海螺了。
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
秀莲和小杰正坐在饭桌前等我,桌上的饭菜还是温的,显然是热过一遍了。
看到我进门,秀莲习惯性地想问“今天怎么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给我盛了碗饭。
儿子的眼神里,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担忧。
我没说话,走到她面前,把口袋里那沓厚厚的钞票掏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啪”的一声,不响,却让秀莲和小杰都浑身一震。
“这……这是……”秀莲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桌上那堆钱,又看看我,满脸的不可思议。
“今天打的鱼,卖的钱。”我拉开椅子坐下,端起饭碗,“扣掉油钱和给老李的谢礼,还剩下这些。”
“这么多?”秀莲的声音都在抖,“你……你上哪儿打这么多鱼去?你没干什么犯法的事吧?”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担心。
我知道,这不能怪她。我今天的收获,确实超出了常理。
“妈,我爸不是那样的人。”儿子小杰在一旁小声说。
我心里一暖,看着秀莲,认真地说:“放心吧,钱来得干干净净。就是运气好,碰上个大鱼群。”
秀莲将信将疑地拿起那沓钱,一张一张地数着,手指都在颤抖。
数完一遍,她又数了一遍。
最后,她抬起头,眼圈红了。
“够了……小杰的学费,够了……还,还能剩下不少。”
她把钱紧紧地攥在手里,像是攥住了全家的希望。
这顿晚饭,气氛和昨晚截然不同。
秀莲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出海辛苦了。”
小杰也显得很兴奋,跟我说起了学校里的趣事。
我看着他们娘俩开心的样子,心里比卖了多少钱都高兴。
吃完饭,秀莲把钱小心地收好,锁进了柜子里。
我则又一次,坐在院子里,清洗我的海螺。
月光下,它显得愈发温润神秘。
我轻轻地摩挲着它,心里充满了感激。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它帮我找回的,是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在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东西——尊严。
第4章 家里的风波
一连几天,我的运气都好得惊人。
每天出海,只要吹响那个海螺,总能引来或大或小的鱼群。
我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每天只出去半天,就能拉回来满满一船的鱼。
我们家的生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秀莲不再为柴米油盐发愁,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给我买了新衣服,给小杰买了新球鞋,还把家里那台看了十几年的老旧电视机,换成了一台崭新的大液晶。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嘲笑,变成了现在的羡慕、嫉妒,甚至是敬畏。
他们不再叫我“福安”,而是恭恭敬敬地喊我“安叔”或者“安哥”。
老张更是好几次提着烟酒来我家,旁敲侧击地想打探我那海螺的秘密,都被我笑呵呵地糊弄了过去。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我却渐渐地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种不安,来自于秀莲。
她虽然每天都笑呵呵的,但她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忧虑。
尤其是在晚上,我睡着之后,好几次迷迷糊糊地醒来,都发现她还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这天晚上,我卖完鱼回家,把一沓钱照例交给她。
她接过钱,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表现出高兴,只是默默地收了起来。
吃完饭,小杰回屋写作业去了。
秀莲收拾完碗筷,给我泡了杯茶,然后坐在我对面,沉默了很久。
“福安,”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你跟我说实话,这些鱼,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不是说了吗?运气好。”我端起茶杯,不敢看她的眼睛。
“运气好?”秀莲的声调提高了一些,“林福安,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哪有人能天天运气这么好的?天天都能碰到大鱼群?而且那些鱼,就跟长了眼睛似的,直往你的网里钻?”
我沉默了。
“村里人现在都在传,”秀莲的眼圈红了,“说你……说你在海上拜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把海里的鱼都勾到你一个人船上去了。还说你这样是断子绝孙的搞法,早晚要遭报应的!”
“胡说八道!”我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都是些眼红的混账话!你也信?”
“我不信他们,那我信谁?信你吗?”秀莲的眼泪流了下来,“你倒是跟我说实话啊!你让我怎么信你?每天神神秘秘地出去,又神神秘秘地抱着个破螺壳回来!你问问你自己,这正常吗?”
她指着被我放在窗台上的那个海螺,声音都在发抖。
“福安,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你不能跟我说吗?你要是真干了什么……什么不好的事,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们不要这些钱了!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就算穷点,但过得踏实,行不行?”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她满是泪水的脸,心里又疼又急。
我怎么跟她说?
告诉她,我有一个能号令鱼群的宝螺?
她会信吗?
她只会觉得我疯了,或者是在编一个更加离谱的谎言来骗她。
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渔家妇女的认知范围。
“秀莲,你别胡思乱想。我没干坏事,这钱,来得堂堂正正。”我只能苍白地解释。
“堂堂正正?”秀莲惨笑一声,“那你倒是告诉我,它是怎么个堂堂正正法?”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屋里的小杰。
他推开门,怯生生地看着我们:“爸,妈,你们别吵了。”
看到儿子,秀莲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一把抱住小杰,哭着说:“儿子,妈是怕啊……妈是怕你爸走错了路,这个家就完了……”
小杰被他妈的情绪感染,也跟着哭了起来。
我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子俩,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
我赚了钱,本想让这个家过上好日子,却没想到,反而让家里掀起了更大的风波。
这种不被至亲理解的孤独和委屈,比在码头上被所有人嘲笑,还要难受一百倍。
那一晚,我和秀莲分房睡了。
我躺在小房间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洒在那个海螺上。
它在黑暗中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在无声地看着我,也看着这个因它而起的家庭矛盾。
我第一次开始怀疑,得到这个宝贝,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它带来了财富,却也带来了猜忌和隔阂。
如果家人间的信任和理解,是生活的基石。
那么现在,我的基石,已经开始动摇了。
第5章 父与子的海
第二天早上,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秀莲没给我做早饭,小杰也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默默地啃了两个冷馒头,心里堵得难受。
这样下去不行。
这个家,不能就这么散了。
我看着儿子那张既担忧又困惑的脸,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决定。
或许,我无法让秀莲立刻理解,但我可以先争取儿子的信任。
小杰读高中了,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了,他接触的东西多,思想比他妈要开阔。
“小杰,”我开口了,“今天周六,你不用上课。跟我出海吧。”
小杰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我。
秀莲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不行!海上危险!你让他跟你出去干什么?”
“让他看看,他的爹,到底是怎么打鱼的。”我看着秀莲,一字一句地说,“也让他看看,我们家的钱,到底干不干净。”
我的语气很平静,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秀莲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我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眼圈又红了。
小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爸,我跟你去。”
就这样,我第一次,带着我的儿子,一起上了我的小舢板。
小杰从小在海边长大,但不怎么出远海。他坐在船头,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好奇地东张西望。
我没有急着划船,而是坐在他身边,点上了一根烟。
“小杰,你是不是也觉得,爸最近有点奇怪?”我问。
小杰低下头,抠着手指,小声说:“同学……他们也都在议论,说我们家发了横财……”
我的心沉了一下。
原来,这股风,已经吹到学校里去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我问。
小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我不信他们说的。我相信我爸不是坏人。但是……妈很担心,我也……有点怕。”
儿子的坦诚,让我心里一阵酸楚。
“好孩子。”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爸就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但是你得答应我,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能跟第二个人说,包括你妈,行吗?”
小...杰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发动了马达,小舢板朝着大海深处驶去。
到了那片熟悉的海域,我停下船。
我从怀里,郑重地掏出那个海螺,递给小杰。
“你看看这个。”
小杰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
“一个海螺?就是妈说的那个?”他有些不解。
“对。”我点了点头,“我们家所有的变化,都因为它。”
我把发现海螺的经过,以及它能引来鱼群的秘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杰。
小杰听得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到惊讶,再到难以置信。
“爸,你……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这……这比科幻小说还离奇。”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笑了笑,“所以,我才带你出来,让你亲眼看看。”
我从小杰手里拿回海螺,深吸一口气,凑到嘴边。
“呜——”
那古老而悠扬的号角声,再一次在海面上响起。
小杰吓了一跳,紧张地四下张望。
海面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
他脸上露出了和我当初一样的,夹杂着失望和困惑的表情。
我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船边的水面。
“你看。”
小杰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
很快,他的眼睛就瞪大了。
和我第一次见到那场景时一模一样。
无数银色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我们的船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鱼群漩涡。
“鱼……好多的鱼……”小杰的声音都在颤抖,他趴在船舷上,死死地盯着水下,脸上写满了震撼。
“现在,信了吗?”我问。
小杰猛地回过头,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海螺,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狂热。
“爸!这是真的!这太不可思议了!它……它是个宝贝啊!”
我笑了。
儿子的反应,让我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把渔网撒下去,让小杰帮我一起拉。
当那沉甸甸的一网鱼被拉上船,在船舱里活蹦乱跳时,小杰兴奋得又叫又跳。
他抓起一条大黄花,激动地对我说:“爸!我们发财了!我们真的发财了!”
我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却没有他那么激动。
我把海螺收好,严肃地对他说:“小杰,记住,这不是我们发财的工具。”
小杰愣住了。
“这是大海的馈赠。”我看着远方的海平线,缓缓地说,“大海养育了我们祖祖辈辈,现在,它把这个秘密交给了我。这不是让我去发财的,而是让我去敬畏它,守护它。”
“爸,我不懂。”
“你会懂的。”我摸了摸他的头,“财,是赚不完的。但人心,要是坏了,就再也回不来了。爸不想因为这个东西,变成一个被钱蒙住了眼睛的怪物。更不想因为这个,让你妈担惊受怕,让这个家不得安宁。”
小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我,眼神里除了崇拜,又多了一丝以前没有过的,深刻的理解。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他的父亲,不仅仅是一个会打鱼的渔民。
回程的路上,我们父子俩聊了很多。
我跟他讲我小时候是怎么跟着他爷爷学看水流、辨鱼汛的,讲大海的脾气,讲渔民对大海的那份又爱又怕的感情。
小杰听得很认真。
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第一次如此深入地交谈。
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那层隔阂,正在慢慢消融。
回到码头,我们卖掉了鱼。
我把钱交给小杰,让他拿回去给他妈。
“爸,妈她……”小杰有些担心。
“你不用多说。”我打断他,“你只要告诉你妈,你今天跟着爸出海了,你亲眼看到了,这钱,干干净净。就行了。”
小杰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儿子跑回家的背影,我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要想让秀莲完全接受,还需要时间。
但今天,我在这个家里,已经有了一个最坚实的盟友。
父与子的这片海,不仅带来了鱼获,更带来了比黄金还要珍贵的,理解和传承。
第6章 敬畏与取舍
小杰的出海之行,在家中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天晚上,秀莲虽然还是没怎么跟我说话,但眼神明显柔和了许多。她从小杰手里接过钱,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默默地收了起来。
她给小杰炖了他最爱喝的鱼头汤,也给我盛了一大碗。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块冰,开始融化了。
小杰守住了他的承诺,没有把海螺的秘密说出去,但他用自己的方式,向他妈妈传递了信任。
他说:“妈,爸很辛苦,也很厉害。我们家的钱,你放心花。”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比我解释一百句都管用。
然而,家里的风波刚刚平息,外面的风浪又起了。
我拥有“宝螺”能号令鱼群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而且越传越邪乎。
有人说我得了海神的信物,有人说我挖到了古代海盗的宝藏。
一时间,我们这个小小的渔村,变得热闹非凡。
先是各路记者闻风而来,长枪短炮地堵在我家门口,非要采访我这个“渔王”。
我被吓得好几天不敢出门,最后还是村支书出面,才把他们劝走。
记者刚走,更麻烦的人就来了。
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开着一辆黑色的、亮得能照出人影的小轿车,在几个保镖的簇拥下,找到了我家。
他自称是市里一家大集团的老总,姓王。
王总很客气,提着昂贵的礼品,一进门就对我大加赞赏,说我是我们市的骄傲,是现代渔业的奇迹。
我被他捧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寒暄了半天,他终于图穷匕见。
“林先生,”他呷了口秀莲泡的茶,慢悠悠地说,“明人不说暗话。我听说,您手上有一件宝贝,能……聚集鱼群?”
我的心猛地一沉。
“王总说笑了,我就是一个普通渔民,哪有什么宝贝,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我打着哈哈。
王总笑了笑,眼神里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精明。
“林先生,您就别谦虚了。”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本支票簿,和一支金色的钢笔。
“我今天来,是带着诚意来的。我希望,能收购您手上的那件‘宝贝’。”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说出了一个让我心脏都停跳了一拍的数字。
“这个数,您看怎么样?”
他在支票上写下了一长串的“0”,然后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低头一看,脑子“嗡”的一声。
那上面的数字,是我这辈子,不,是我下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有了这笔钱,我可以在市里买最好的房子,最好的车子。小杰可以上最好的大学,甚至出国留学。我和秀莲,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的呼吸,瞬间就变得急促起来。
我能感觉到,身边的秀莲,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王总很满意我们的反应,他靠在椅子上,微笑着说:“林先生,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报价。如果您觉得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谈。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得到它。有了它,再结合我们集团的远洋捕捞船队和全球销售网络,不出三年,我就能垄断整个东南亚的海产市场。而您,林先生,将作为我们集团的荣誉股东,每年都能拿到天价的分红。”
他描绘的蓝图,像一个巨大的、闪闪发光的漩涡,要把我整个人都吸进去。
我的手,有些颤抖。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我是一个凡人,一个穷了半辈子的渔民。面对这种一步登天的诱惑,我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甚至开始想象,拿到这笔钱之后的生活。
再也不用闻船上的柴油味,再也不用被海风吹得满脸褶子,再也不用为儿子的学费发愁……
就在我心神恍惚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窗台上的那个海螺。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它那山川脉络般的纹路,仿佛是一双深邃的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我。
我忽然想起了那天,在海上,我对儿子说的话。
“这不是我们发财的工具,这是大海的馈赠。”
“财,是赚不完的。但人心,要是坏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
如果我把它卖了,它会变成什么?
它会变成王总这样的人,攫取无尽财富的工具。他们会开着巨轮,用它把大海里的鱼,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他们不会在乎大海会不会枯竭,不会在乎那些像我一样靠海吃的小渔民会不会饿死。
他们眼里只有钱,只有垄断,只有市场。
而我,林福安,就会成为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
我会得到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但我的良心,会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我会被那些赚不到钱的渔民戳脊梁骨,会被我的子孙后代唾骂。
更重要的是,我将永远失去大海的信任和馈赠。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迎向王总那志在必得的目光。
“王总,谢谢您的好意。”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但是,这个东西,不卖。”
王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先生,您是不是对价格不满意?我们可以再加……”
“跟钱没关系。”我打断了他,“这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是个念想,给多少钱,都不卖。”
我撒了个谎,但我知道,这是最好的理由。
王总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似乎想从我的脸上,看出我到底是真的不卖,还是在待价而沽。
最终,他失望了。
他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他无法用金钱撼动的,属于普通人的固执和坚守。
“好,好。”他站起身,冷笑了一声,“林先生,有骨气。希望您,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
说完,他带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辆黑色的小轿车,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了村口。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秀莲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惋惜,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和骄傲。
“福安,你……”
我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怎么?后悔了?那可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秀莲摇了摇头,也笑了。
“不后悔。”她说,“钱再多,买不来心里踏实。我还是喜欢那个天不亮就出海,天黑了才回家,身上带着一股鱼腥味的林福安。”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夫妻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隔阂了。
我们或许放弃了泼天的富贵,但我们守住的,是比富贵更重要的东西。
是良心,是底线,是一个普通人,最朴素也最高贵的坚守。
第7章 大海的馈赠
王总离开后,我的生活,终于回归了平静。
虽然还是会有些好奇的人前来探访,但都被我用“祖传之物,不便示人”的理由挡了回去。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渐渐习惯了我的“好运气”。
我没有再像最初那样,每天都追求满载而归。
我开始有选择地出海。
我依旧吹响海螺,但不再贪婪地将所有鱼群一网打尽。我只捕捞那些成年的、数量足够多的鱼种,对于那些稀有的、或者还未长大的鱼苗,我会主动避开。
我甚至开始利用海螺的能力,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我会观察哪片海域的鱼群密度过大,可能会导致生态失衡,然后用海螺的声音,引导它们向更开阔的水域迁徙。
我也会在禁渔期的时候,用海螺的声音,将鱼群引向深海,让它们远离近海的非法捕捞。
我不再把海螺仅仅看作一个捕鱼的工具,而是把它当作一个与大海沟通的桥梁。
我开始真正地去理解,什么叫“大海的馈赠”。
馈赠,不是予取予求,而是带着责任的托付。
我的变化,村里人都看在眼里。
老张的变化最大。
他不再炫耀他的新船和探鱼器,反而经常跑到我家来,跟我讨教一些关于水文和鱼类习性的老经验。
有一次,他喝了点酒,红着脸对我说:“福安,哥以前是狗眼看人低,你别往心里去。你才是真正懂海的人。”
我笑了笑,给他倒上茶:“都是靠海吃饭的兄弟,说这些干什么。”
我们的友谊,在经历了嘲笑、嫉妒、和解之后,变得比以前更加牢固。
村里的其他渔民,也渐渐对我产生了真正的敬佩。
他们知道我“有门道”,但见我并不恃宠而骄,反而处处为大伙儿着想,心里都对我信服。
那年秋天,一种赤潮灾害在附近海域爆发,大片的鱼虾死亡,整个渔村的生计都受到了严重威胁。
大家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村支书找到了我,满面愁容地问我有没有办法。
我想了一整夜。
第二天,我召集了村里所有信得过的渔民,开着十几条船,一起出海。
在我的指挥下,十几条船在赤潮外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然后,我站在船头,拿出了那个海螺。
我深吸一口气,吹响了它。
那悠扬而充满生命力的号角声,穿透了海水的阻隔,传向了被赤潮围困的死亡之海。
奇迹发生了。
那些在赤潮边缘挣扎的鱼群,像是听到了生命的召唤,开始奋力地朝着我们包围圈的缺口游来。
我们用渔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拦截、收拢,然后转移到干净安全的海域。
整整三天三夜,我们几乎没有合眼。
当最后一批鱼被成功转移,所有人都累瘫在了甲板上。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激动的笑容。
我们不仅为自己,也为这片大海,保留下了宝贵的火种。
从那以后,我在村里的地位,变得无可替代。
我不再仅仅是一个会打鱼的林福安,我成了大伙儿的主心骨,成了这片海的“守护者”。
我开始把我从海螺那里“听”到的,关于海洋生态的知识,毫无保留地教给村里的年轻人。
我教他们如何识别鱼苗,如何判断鱼群的健康状况,如何进行可持续的捕捞。
我告诉他们,大海就像我们家的田地,不能只顾着收割,更要懂得耕耘和养护。
技术、良心、传承。
我渐渐明白,这才是社会进步的根本。
我的儿子小杰,成了我最好的学生。
他不再沉迷于手机游戏,一有空就跟着我出海。他学习得很快,不仅学会了所有现代的航海技术,也对我所传授的那些“老经验”充满了敬畏。
他用他的知识,制作了一份详细的海图,上面不仅标注了礁石和航道,还标注了不同季节、不同鱼类的栖息地和洄游路线。
他说,等他考上大学,要学海洋生物学,以后要用更科学的方法,来保护我们的这片海。
我看着他黝黑而坚毅的脸庞,心里充满了骄傲。
我知道,这个海螺的秘密,这份来自大海的馈赠,终于找到了它最好的继承人。
第8章 岁月与海螺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
小杰如愿考上了省里的海洋大学,每次放假回来,都会带回许多新的知识和理念,和我这个“老渔民”探讨得热火朝天。
我们的渔村,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在我的带动和村委的支持下,我们成立了渔业合作社,不再是单打独斗。我们统一规划捕捞,实行轮休轮捕,严格遵守禁渔期。
我们的鱼获数量可能没有以前那么惊人,但质量却越来越好,价格也卖得更高。最重要的是,我们能明显感觉到,这片海,正在慢慢地恢复生机。
以前很少见到的海豚,现在又会偶尔追逐着我们的渔船嬉戏。
礁石上的珊瑚,也重新长出了鲜艳的颜色。
老张把他的大船卖了,换了一条和我的差不多的节能环保型小船。他说,船再大,探鱼器再先进,都不如人心里的那份敬畏管用。
我和秀莲,都老了一些。
我的头发添了许多银丝,脸上的皱纹,像海螺上的纹路一样,深刻而清晰。
秀莲也不再为生计操心,她迷上了在院子里种花,把我们的小院打理得生机勃勃。
我们很少再为钱的事情争吵,更多的时候,是傍晚时分,搬两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晚霞,聊聊小杰在学校里的事,说说村里的家长里短。
日子平淡,却无比安稳。
那个海螺,依旧被我供奉在窗台上,擦拭得一尘不染。
我很少再用它去号令鱼群了。
我的经验,加上小杰带回来的科学知识,已经足够我们过上富足而安稳的生活。
它更多的时候,像一个沉默的家人,静静地陪伴着我们,见证着我们家的变化,见证着这个小渔村的变迁。
它不再是一个神秘的“宝物”,而是一个象征。
它象征着普通人对自然的敬畏,象征着家人间的理解与包容,也象征着一种朴素的价值观——珍惜情义,重视精神,不唯金钱。
这天,是小杰放暑假回家的日子。
晚饭后,他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院子里。
“爸,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用3D打印机制作的,和我那个海螺一模一样的模型。
然后,他又拿出一个小小的仪器,连接在模型上。
“这是我们学校实验室做的,”他兴奋地说,“我把海螺的声音录了下来,通过频谱分析,发现它能发出一种特殊的次声波。这种次声波,恰好和多种鱼类用于交流和导航的频率段重合。所以,它才能‘号令鱼群’。”
他滔滔不绝地跟我讲着共振、赫兹和生物声学。
我听得一知半解,但心里却无比敞亮。
原来,所谓的“魔法”,不过是当时我们还不懂的“科学”。
“爸,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量产了!我们可以……”小杰的眼睛里闪着光。
我笑了笑,打断了他。
“傻孩子,”我拿起那个真正的海螺,递给他,“这个东西,之所以是宝贝,不是因为它能发出什么声波。”
小杰愣住了。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它教会了我们,得到馈赠的同时,要懂得敬畏和取舍。”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技术可以复制,但人心里的那份良知和坚守,是任何机器都复制不出来的。这,才是爸想传给你的,最重要的东西。”
小杰看着我,又看了看手里的两个海螺,一个充满了现代科技感,一个沉淀了古老岁月。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爸,我懂了。”
那一刻,我看到他真的长大了。
我欣慰地笑了。
我转过身,看向远方。
海面上,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整个天空和大海,都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
海风拂面,带着一丝咸咸的,却无比亲切的味道。
我知道,我和我的家人,以及这个小小的渔村,会在这片大海的怀抱里,继续平静而幸福地生活下去。
因为我们懂得,大海真正的馈赠,从来都不是鱼,而是教会我们如何与它和谐相处的那份智慧和安宁。
来源:村庄全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