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月的春风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在黄连山村的小路上打着转。我刚从县城回来,远远就看见赵大爷又在他那片林子边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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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春风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在黄连山村的小路上打着转。我刚从县城回来,远远就看见赵大爷又在他那片林子边忙活。
“老赵,下雨要来了,你不休息会儿?”
赵大爷抬头看了我一眼,汗珠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滑落。他脚边放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株不知名的小树苗。
“不急。这几棵今天必须种下,明天下雨正好浇水。”
赵大爷家门前这片山坡,原本和村子后面的那片山一样,光秃秃的,只有稀疏的杂草。十五年前,他突然开始种树。一开始是杉树,后来又加了松树,槐树,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灌木。
村里人都笑话他。“老赵真是老糊涂了,那山上连草都长不好,种什么树?”
我爸拧着烟头说:“那山地多少年没出过好东西,种树?哼,白费力气。”
老支书王二叔也劝过他:“老赵啊,你这年纪了,何必折腾?”
赵大爷从不还嘴,只摇摇头,然后继续他的活计。
他家那个小院格外安静。老伴五年前就走了,儿子在广东做生意,一年到头回来一两次。我每次路过,都能看见他拎着水桶,一棵一棵地浇。有时候甚至背着个喷雾器,喷什么药水。
“防虫的。”他这样解释。
那些树有的枯了,有的被山羊啃了,有的被人踩断了——村里的淘小子们有时会去那里玩耍。但第二天,赵大爷就会补上新的。
去年夏天特别热,我爸和几个老头在村口的榕树下打牌,看见赵大爷拎着两大桶水往山上走。
“老赵,消遣也不是这么个消遣法,”我爸吐了口烟圈,“你那些树,有一半活不了。”
“那也有一半能活。”赵大爷没停下脚步。
这话引得几个老头哈哈大笑。
“倔得跟头牛似的!”王二叔斗地主输了,拍着桌子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在县城找了份工作,周末才回村。每次回来,都能看到那片山坡上的树又高了些。从最初的几棵矮树,渐渐变成了一片小树林。赵大爷的白发也越来越多,但他还是每天带着水桶、铲子和小树苗往山上跑。
有一年春节,我回家过年,在村口碰见了赵大爷的儿子小赵。他是个精明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名牌,开着辆黑色轿车。
“你爸这些年还在种树啊?”我问。
小赵点了根烟,无奈地摇头:“劝不住。我说给他买房子去县城住,他说树还小,离不开人。”
“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小赵吐出一口烟:“他说是为我娘。我娘生前最喜欢树,说树能挡风遮雨。”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其实我明白,自从我娘走了,他就没个念想,种树就是找个活干。”
那个春节后,村里来了几个开发商,说要在村后山建个度假村。村委会开了几次会,大部分村民都同意了,毕竟能拿到不少补偿款。
只有赵大爷反对。
“那山土质松,不能大动土。”他在村民大会上说。没人理会他,甚至有人讽刺他是为了保护自己那片”破树林”才反对。
我爸也不屑地说:“老赵,人家是工程师,你一个种了辈子地的老头子懂什么?”
赵大爷不再说话,但从那以后,他种树更勤了。有时晚上经过他家,能看到他在煤油灯下研究一些书籍。我凑近一看,居然是《水土保持学》《植物学基础》这类专业书。
“赵大爷,你这是?”
“县图书馆借的,”他抬头,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着光,“想知道哪种树根能扎得更深。”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问:“需要帮忙吗?”
他笑了笑:“不用,你忙你的。”
就在去年夏天,一场持续三天的暴雨袭击了我们村。我在县城接到父亲电话,说村后山出现了山体滑坡,正对着的几户人家全部被撤离。
我匆忙赶回村里。远远就看见村后那座山像被剖开一样,棕黄色的泥石流冲下山坡,把几户人家的院子完全淹没。消防队和村民正在疏散和救援。
奇怪的是,村子西边,也就是赵大爷家那边,虽然也下着同样的暴雨,但他那片种满树的山坡却纹丝不动。不仅如此,那些树还像一道天然屏障,挡住了部分从村后山冲下来的泥石流,保护了半个村子免受冲击。
“老赵的树救了我们啊!”王二叔站在屋顶上,看着那片茂密的树林,喃喃地说。
雨停后的第二天,全村人都去看那片树林。茂密的树根将山土牢牢抓住,即使在如此强烈的暴雨中,也没有一处滑坡。
县里的水利专家来勘察时,对赵大爷这片林子赞不绝口:“这是教科书般的水土保持案例!如果村后山也有这样的植被覆盖,就不会发生滑坡了。”
我找到正在检查树木的赵大爷,问他:“您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是吗?”
赵大爷手里拿着锄头,摘下草帽擦了擦汗:“这山我看了一辈子,土质跟村后山一样松软。我爷爷那辈就说过,这山不能乱动,得种树固土。”
他指了指远处的村后山:“你看那边,以前也有树的,都被砍光了。树根一没,土就松了。”
“那您为什么不早说?”
“说了啊,没人信,”他苦笑一下,“就像没人信我这片山坡能种好树一样。”
灾后第三天,赵大爷的儿子从广东赶回来。当他看到父亲那片树林成了村里的”功臣”时,眼圈红了。
“爸,这些年我以为你就是发倔,没想到…”
赵大爷打断了他:“行了,别说这些。去看看王婶家墙塌了没,她一个老太太,怪可怜的。”
几天后,县里来人,给赵大爷颁了个”生态保护模范”的牌匾。村委会也专门开会,决定在村口立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赵树林护村”四个大字。
赵大爷却好像对这些不太在乎。他还是每天带着工具去他的树林,修修剪剪,补种新树。
暑假时,我又回村探亲。发现好几个年轻人跟着赵大爷学种树。村后山也开始了大规模的植树造林工程,那个度假村项目被永久取消了。
有天傍晚,我路过赵大爷家,看见他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个旧收音机,正播着评书。
“赵大爷,这么晚还不休息?”
“等下雨呢,”他抬头看了看天,“新种的树苗需要水。”
我看着天空,一点要下雨的迹象都没有。正想说什么,赵大爷却站起来,把收音机关了。
“闻到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果然闻到一股湿润的气息。
“这雨,半小时就到。”赵大爷说着,拿起拐杖,“走,去看看那片新栽的桉树。”
我跟着他向山坡走去。路上,村里的孩子们跑过来,一边追逐一边喊:“赵树爷爷!赵树爷爷!”
赵大爷笑呵呵地从口袋掏出几颗糖:“慢点跑,小心摔着。”
走到半山腰,赵大爷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说:“你看那片空地,明年种什么好呢?”
“您还要种?”
“当然,树多了好啊,”他眯着眼睛,目光却很远,“这山上的树,不仅是为了护村。”
“那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你知道吗,这些树里,有一颗是你出生那年我种的。现在已经这么高了。”他伸手比划着。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每一棵树,都是活着的记忆,”赵大爷继续说,“你奶奶走那年,我种了那片柳树;村里通电那年,我种了那排杉树;你考上大学那年,我种了山顶那几棵松树…”
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赵大爷的白发被风吹起,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看,要下雨了。”他指着远处的天空。果然,一道闪电划过,远处的山头上已经笼罩着一层薄雾。
回家路上,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时我七八岁,跟着村里的孩子去赵大爷的树林里玩,不小心摔伤了腿。赵大爷二话不说,背着我下山,送我回家。路上,他对我说:“树根扎得深,人就不会摔跤。”
当时我不懂他的意思。如今想来,或许他说的不只是树。
半年后,我接到父亲电话,说赵大爷走了。走得很安详,是在他的树林里,靠着一棵他最早种下的松树睡着的。
葬礼那天,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连县里的领导也来了,带着一块”生态功臣”的锦旗。但赵大爷的儿子没有接受这些荣誉,而是按照他父亲的遗愿,把他埋在了那片树林里。
葬礼结束后,小赵拿出一个旧笔记本给我看。那是赵大爷的种树日记,记录了十五年来他种下的每一棵树,以及每一次村里发生的大事。
最后一页上写着:“树比人长寿。我走了,树还在。希望这些树能告诉后人:土地不能掏空,根基不能动摇。赵某一生无大志,只望留下这片林,护一方水土,庇一方村民平安。”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赵大爷的树林更茂密了,成了村里的骄傲。县里把这里定为”生态教育基地”,经常有学生来参观学习。
村口的石碑”赵树林护村”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在石碑的背面,刻着小赵补上的一行字:“种一棵树,就是种下一个希望。”
每当春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是赵大爷在跟村民们说话。那声音既像是责备,又像是宽慰,更像是提醒:人与自然应当和谐相处。
村里人再也不会笑话种树的人了。相反,每家每户门前都种上了树。
有时候我会想,赵大爷这十五年的坚持,到底图什么?是为了那片山土?是为了村子的安全?还是为了兑现对亡妻的承诺?
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
可能他只是想告诉我们:有些事情,看似徒劳无功,却能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有些坚持,看似固执己见,却能在多年后证明其价值。
如今,每次回村,我都会去赵大爷的树林走走。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枝叶繁茂。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来源:番茄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