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图强谋新局 | 以文润企

摘要：三江汇流、枕山面海的宁波，拥有8000多年海洋文化史和1000多年对外开放史。四明山水浸润人文鼎盛，大海潮汐催生开拓勇气，共同造就这座城市既“书藏古今”又“港通天下”的独特气象。

2025年7月，甬江清晨

三江汇流、枕山面海的宁波，拥有8000多年海洋文化史和1000多年对外开放史。四明山水浸润人文鼎盛，大海潮汐催生开拓勇气，共同造就这座城市既“书藏古今”又“港通天下”的独特气象。

宁波，“亦文亦武”，人文与经济共生共荣。

崇文重教的传统，在这里代代相传。“满朝朱衣贵，尽是四明人”——早在南宋时期，宁波便是“进士之乡”，大思想家王阳明、黄宗羲均诞生于此。今天的宁波，更是培养出122位两院院士的“院士之乡”。

“工商皆本”的理念，在这里深入人心。唐宋时期，宁波便桅杆如林、商贾云集，“明州商帮”纵横捭阖。近代以来，宁波孕育出一大批民族工商业巨子，创造了中国商业史上的100多个“第一”，被称为“宁波商帮”。

改革开放以来，现代甬商继续弄潮世界。目前，宁波拥有国家级制造业“单项冠军”企业104家，连续7年居全国各城市第一。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在宁波采访时观察到，以文化浸润企业发展，让文化成为企业最持久的竞争力，已是新时代甬商一个显著且自觉的集体特征，也是这座民营经济已然高度发达的“单项冠军”之城的更高追求。

2025年5月26日公布的《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完善中国特色现代企业制度的意见》指出，“鼓励企业将诚实守信、以义取利、守正创新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理念运用于企业管理实践，融入公司治理”。

宁波特色的“以文润企”，既来源于中国传统文化和宁波商业传承，也融合了现代文明自觉和当代潮流文化，并已随着宁波企业的全球化发展走向世界，是“中国特色现代企业制度”的一种有益尝试。

“以道御术”

位于宁波前湾新区的中国厨电业龙头企业方太集团总部园区——“方太理想城”的设计颇为特别：正中心是致敬孔子的圆形建筑“圣贤堂”，四周环绕着9栋办公楼，将整个建筑群围合成一个正方形，整体体现出“天圆地方”的设计布局。

在这里工作的员工，每天还要完成一项必修内容：早晨正式开始工作前，先花15分钟的时间朗读国学经典，从《三字经》到《弟子规》，再到《论语》《大学》，循序渐进。

2024年9月，员工在方太传承堂诵读中华传统经典

在方太集团，从高层到基层员工，每日研读国学经典的目的，主要在于修炼心性，并将所学践行于工作和生活。

“人品、企品、产品，三品合一”是方太的核心价值观。方太集团董事长茅忠群认为，“心性即文化，文化即业务”，“文化是做业务的发心和方式，而业务是文化的呈现和结果”。

与父亲茅理翔共同创业之初，茅忠群曾尝试过用西方企业管理理念经营企业，并为方太引入过西方管理咨询团队。

但经过实践，茅忠群发现，仅依靠西方企业管理理论并不足以管理好一家中国企业。比如，以追求股东利益最大化、企业利润最大化为出发点制定的管理制度，容易引起员工与企业的对立，不利于企业的长久发展。

于是，茅忠群决定前往清华和北大学习国学，探索如何将中国传统文化智慧与现代企业管理经验相结合。2019年，他总结出了“中学明道、西学优术、中西合璧、以道御术”的方太文化管理体系。

“中西合璧、以道御术”，是指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这个“道”，来改进和完善现代西方管理的这个“术”。

方太集团品牌管理与公关部部长范超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公司管理人事的部门并不叫“人力资源部”，而叫“人员和文化体系部”。“我们没有末位淘汰制，而是采取‘末位调整’，对没有完成年度业绩指标的员工进行转岗，给予其新的个人发展机会。”

2010年5月起，方太还开始实行“全员身股制”。

“身股”是旧时晋商的一种内部激励制度，出资者入“银股”，出力者入“身股”。早期宁波商人的航运经营中，也有类似机制。

范超介绍，茅忠群从中华传统文化中获得启发，在公司内部推行“身股制”，并坚持全员覆盖，“包括公司清洁工在内，只要入职满两年，均可获得身股分红”。

在“中西合璧、以道御术”的管理体系之下，方太集团不断实现跨越。1996年，首款方太油烟机问世，此后不断扩大产品品类，形成涵盖油烟机、灶具、洗碗机、消毒柜、蒸箱、烤箱、冰箱等多品类的高端厨电矩阵。2017年，方太厨电销售收入（不含税）突破100亿元，成为中国首家销售过百亿元的厨电企业。

在一个高度竞争的行业内，如何持续激发创新力，也是企业管理中的一大难点。

目前，方太集团拥有超1.6万件国内授权专利。这一巨大专利池背后，是茅忠群基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出的“创新三论”：创新的源泉是仁爱，创新的原则是有度，创新的目标是幸福。

仁爱，是指“推己及人”。

“只有把消费者当成自己的亲人，才能以仁爱之心解决用户痛点。在我们内部，很多研发人员都会想象，产品是为他亲人研发的，所以不会降低标准、不敢有丝毫懈怠。”茅忠群说。

有度，则是指以人为本，而非追求量化指标。

2010年，茅忠群关注到“厨房油烟加重家庭主妇肺癌风险”的新闻报道，决定调整方太吸油烟机的研发方向：由关注量化指标调整为以消费者健康为出发点的“不跑烟”。

研发人员将炒辣椒时不能闻到辣椒味作为目标，在反复试验、炒了差不多1000斤四川辣椒后，终于在2013年研发出近吸直排不跑烟的吸油烟机，上市后连续7年霸榜全国吸油烟机畅销榜冠军产品。

在科技创新方面，方太集团还特别注重研究中国人特有的生活习惯，而非盲目追随“洋品牌”的技术路线。

以冰箱为例，中国家庭喜爱时令菜、重视食材新鲜，但业内长期采用的低温、低湿、低氧等方式，虽延长食物保鲜期，却会破坏其内部营养。方太集团借鉴了远洋运输冷链中采用的氮气保鲜技术，用4年时间实现了氮气保鲜的民用转化，把原本2米多高、半吨重的工业级制氮机缩小成近1/500的大小放进冰箱，极大提升了冰箱的保鲜能力。

这些产品的研发过程，动辄需要数年时间。正是因为方太集团确立了“为了亿万家庭的幸福”这个企业使命，才愿意沉下心来搞 “慢创新”。

如今，方太集团探索出来的中国特色现代企业管理体系，正在滋养着更多的企业家。

2018年，方太文化研究院成立，7年来已有超6万名企业家和管理者来此参访学习。2022年，茅忠群又发起杭湾书院，立足中国文化土壤和中国经济发展特色，培养年轻一代企业接班人，助力民营企业新老交接和有序传承。

“墙上午餐”

位于宁波市鄞州区的中央商务区——东部新城，总部云集，高楼林立。今年夏天，每到午餐时间，就有不少外卖小哥和快递员工聚集在一幢大厦前，有序排队，领取午餐。

2025年6月，东南大厦“甬爱e家”驿站启用，面向城市中的新就业群体，每天提供20份免费午餐。6月27日，在爱心午餐的基础上，每日额外增加5-10份“墙上的午餐”，派送给有需要的人，该公益项目采用“职工捐款+社会筹款”的方式，爱心人士只需扫描墙上“慈善一日捐”专属二维码，即可为项目捐款，款项直通鄞州区东郊街道慈善账户。

2025年7月24日，在宁波东南大厦“甬爱e家”驿站，外卖小哥领取爱心午餐后，参与捐赠“墙上的午餐”爱心接力

每到夏天，东南大厦内还会举办“爱心暑托班”。大厦内所有入驻企业的员工，都可以为孩子报名。孩子们不但可以跟着爸妈去上班，还能在志愿者教授的课程上学到知识。

东南大厦的业主，是宁波港东南物流集团（以下简称“东南物流”）。这家成立于2008年的全国5A级大型综合物流企业，已连续三年位列中国国际货运代理海运百强第4名，并在全球物流领域权威刊物《Transport Topics》公布的2025年度全球海运货代50强榜单中位列第9位。

东南大厦也是宁波首个单幢楼宇型园区，大厦内汇聚了东南物流的多家上下游合作伙伴，包括了赫伯罗特、韩新海运、DHL敦豪全球国际货运代理（中国）有限公司、汉宏物流（中国）有限公司等多家知名航运物流企业。

一家资产总额超过7亿元、年海运进出口箱量达180万标箱的物流头部企业，为何要花时间精力张罗这些似乎与主业无关的事？

东南物流集团董事长贾骏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宁波帮”先贤最为世人称道的就是心系桑梓、胸怀家国的社会责任感，这也是今天的宁波企业最应传承的人文品格。

“说到底，一家企业要做长做久，离不开奉献社会的企业文化和兼济天下的人文情怀。”贾骏说。

据他介绍，“墙上的午餐”项目灵感，来自他在意大利旅行时的经历：当地一家咖啡馆推出了“墙上的咖啡”，顾客如果愿意多付一杯咖啡的钱，店员就会将订单贴在墙上，供以后可能面临生活困境的陌生人免费享用。

《瞭望东方周刊》到访当日，是项目开展的第3天。贾骏手机上的捐款界面显示，已累计收到善款2.11万元。

实际上，“墙上的午餐”并不是东南物流的首次公益实践。他们先后在宁波大学、浙大宁波理工学院、浙江农林大学等高校设立了奖学金，并已连续8年为新疆库车的困难学子募集御寒衣物和图书。

29岁的东南物流集团员工付依婷，就是一名东南奖学金受益者。毕业进入东南物流工作后，她主动发起并成立了东南物流“小红帆志愿服务队”。目前，队伍已从2021年成立之初的16人，壮大到201人。每年暑假，公司和东南大厦内的上下游企业，有许多双职工家庭都面临孩子无人照看的困境。在付依婷带领下，志愿服务队提议在大厦内开设免费暑托班，得到了公司的大力支持。

午餐时间，孩子们又成为小志愿者，在食堂里监督家长们完成 “光盘行动”。每年“六一”儿童节，东南大厦还会举办儿童绘画比赛，收集来自企业员工、楼宇客户的子女绘画作品举办展览，优秀作品会被印制在公司的新年台历上，寄送给国内外客户，成为业务交流的纽带。

对于东南物流来说，以文润企，已成为员工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种种细节和习惯。无论哪个岗位，每位员工都要担任包干区域卫生的“值周生”，不留垃圾、吃饭“光盘”已成为所有员工的自觉习惯。

“‘以文润企’并不是一句口号，而是能够赋能企业发展。人们对一家企业的印象，往往来自与其打交道的员工的精神面貌和文明素质，员工软实力与企业硬实力同样重要。”贾骏说。

通过共建楼宇文化，东南物流与楼内的同业伙伴之间结下了深厚友谊，实现了深度合作与资源共享，每年为企业新增营收超亿元，强化了东南大厦的“磁力”。在行业承压的2024年，大厦整体营收逆势增长30%以上。

经过十余年稳健发展，东南物流在天津、青岛、连云港、上海等城市设立了40多家分支机构，多式联运服务网络覆盖中国16个省、直辖市，并在越南、泰国、马来西亚、印尼、埃及等国家开办了5家海外分公司，在全球100多个国家（地区）拥有海外代理商，2024年营收达119亿元，致力于成为“中国制造”最优秀的综合物流供应商。

不久前，4名曾在总部实习的印尼留学生出于对东南物流企业文化和中国文化的认同，主动提出加入刚刚成立的印尼分公司，带着东南物流企业文化走向东南亚。

“利他则久”

鄞州区的另一家企业——宁波格立光电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格立光电”），以“利他”为初心，立志“给世界造好物，为社会立好人”。

格立光电成立于2015年，主要产品是发光镜，以外销为主要市场，每年生产超70万面发光镜，销往全球25个国家和地区。

2025年8月12日，在格立光电车间，工人对产品进行外观检测及功能测试

格立光电总经理曹豪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目前公司产品90%销往海外，以欧洲市场为主，除了宁波总部、中山和佛山几个国内生产基地之外，在塞尔维亚、越南也有自己的生产基地。

2021年，由于受供应商影响，格立光电发往欧洲的一批货出现了质量问题。为将损失降到最低，公司创始人俞雄伟决定就在欧洲寻找合作工厂为客户修复产品，最终选定塞尔维亚。

甬商素有“敢为天下先，精诚行四海”的传统。经历上述危机后，格立光电重新审视全球外贸新格局，决定打破“国内生产再外销”的传统外贸形式，转为“全球生产，供应全球”。继塞尔维亚之后，又在越南投资建厂，目前年进出口额已从2021年的1亿元增长至2024年的1.8亿元。

曹豪介绍，通过将宁波传统的工匠精神与欧洲行业标准相结合，公司产品已覆盖浴室、客厅、卧室、理发店、化妆间等多种场景，不但质优而且价格也极有竞争力，在海外线下经销商和跨境电商平台上均广受欢迎，目标是2027年成为发光镜细分市场的全球第一。

这家成长中的“单项冠军”企业，把企业文化建设放在极为重要的位置，称之为 “看不见的流水线”。

俞雄伟曾认真学习过宁波先贤王阳明的心学思想并从中受到启发，在公司内部成立了名为“盛立会”的学习型组织：将员工划分为多个小组，每天坚持读书和运动打卡，定期举办读书分享会的培训课程，提升员工的组织力与向心力。

“公司推荐的阅读书单，既有国外经营管理的经典之作，也有很多中国传统文化典籍。面对工作与生活的压力，我自己也曾陷入迷茫，阅读和分享帮助我拓宽了思想视野。”曹豪说。

“利他则久”，是格立光电一直以来践行的企业文化准则。

2020年，公司一名女员工的孩子罹患白血病，俞雄伟发动爱心捐款的同时，也下定决心提升员工的健康安全感，于是为所有35岁以上的员工购买了“大病医疗补充险”，并特别设立慈善关爱基金，为需要帮助的员工提供支持。

在人才激励机制上同样如此。格立光电相信“利他则久”，曾鼓励经营较成熟、成长潜力大的电商板块成立子公司，让员工成为股东，共同发展。

曹豪透露，在格立光电海外生产基地，员工薪资也一般要高于当地其他同类企业。

“以‘利他’为出发点的企业文化，能将劳资关系凝聚为共同体，这是一种中国智慧。”曹豪说。

潮玩文化

宁波本土成长起来的全球音视频智能化集成产业龙头企业——音王集团，致力于“传播中国的声音，打造世界的天籁”。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音王集团抓住时机，完成了对录音大师、卡迪克和嘉士伯三个英国顶尖品牌的收购，名噪业界。目前产品销售网络已覆盖100多个国家和地区，在专业乐器音响领域排名世界第14位，获得国内外独立知识产权400余项。

管理海外员工的过程中，音王集团特意为其准备了中英双语版的《弟子规》教材，引导外籍员工不断深入了解中国文化，与公司共同成长。

全球潮流文化，同样是新一代甬商弄潮的大舞台。

2025年5月，在泰国曼谷市中心Emsphere广场的核心区域，一家面积达430平方米的“豚豚崽烘焙工坊”主题快闪店成为商场最热闹的地方，吸引了日均超万人次的客流，单月销售额突破550万元。

“豚豚崽”的原型是一只造型圆润“呆萌”的水豚，2023年因其憨态可掬的外表在全球社交媒体上火爆出圈。宁波酷乐潮玩文化创意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酷乐潮玩”）受此启发设计出了“豚豚崽”的卡通形象，并赋予其“慵懒淡定”的性格设定，正好契合了当代年轻人追求松弛、化解焦虑的心理需求。继成为国内爆款之后，又在东南亚市场闯出一片天地，使其成为继泡泡玛特之后中国潮玩出海的又一成功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