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悄悄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动着,生怕惊醒了还在熟睡的李铁柱和钱志刚。屋子里冷得厉害,他的呼吸在空气中形成一团团白雾。
知青追思:回城前的晚上他做下糊涂事,这件事让他愧疚自责几十年
天还没亮,高建民就醒了。这是他在北大荒的最后一个清晨。
窗外,雪花像是有意为他送行似的,纷纷扬扬地落着。窗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花,把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
他悄悄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动着,生怕惊醒了还在熟睡的李铁柱和钱志刚。屋子里冷得厉害,他的呼吸在空气中形成一团团白雾。
土炕上的被褥散发着潮湿的气息,这股气味伴随了他整整八年。有时候他会想,这种混合着汗水、泥土和煤油的气味,是否已经渗入了他的骨髓,永远无法洗去。
高建民穿好了早已收拾妥当的衣服,那是他从上海带来的蓝色棉布中山装,如今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子都磨出了毛边,但今天他还是特意把它拿了出来。这是他的"进城装",多少年前穿着它离开上海,今天,他又要穿着它回到上海去。
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他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惆怅。
"八年啊……"他轻声自语道,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屋里很暗,他摸索着点亮了煤油灯。灯光昏黄,在墙上投下一片摇曳的影子。煤油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这也是他即将告别的气味之一。
高建民轻轻地走到自己的小木箱前,蹲下身来,再次确认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八年的知青生活,他积攒下来的东西并不多:几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书,一套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一个已经快不走了的手表,还有——他的手在箱底摸索着——那个小布包不见了。
他的心猛地一紧。那个小布包里装着他这些年攒下的二百四十六元钱,是他回城后的第一笔生活费。昨晚临睡前他还特意检查过的。
"怎么回事?"他站起身来,急促地环顾四周。
灯光太暗,他看不真切。冷汗从他的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滑下。他下意识地看向李铁柱和钱志刚。两人睡得正熟,呼吸匀称。
高建民咬了咬嘴唇,不忍心叫醒他们。"也许是我放在别的地方了?"他又蹲下身来,一件一件地翻检箱子里的东西。
他的动作越来越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那可是二百四十六元啊,是他八年来省吃俭用、加班加点攒下来的血汗钱。够他在上海生活好几个月了。
等他把箱子里的东西都翻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那个小布包,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月的北大荒,屋子里冷得能把水冻成冰,可他却出了一身汗。
他又去翻自己的枕头底下、被褥下面、甚至看了看炕桌下面,都没有。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一种无助和绝望的感觉笼罩了他。
"建民,起这么早啊?"是李铁柱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嗯,就是……收拾一下东西。"高建民强作镇定地回答。他不想在最后一天给大家添麻烦。
李铁柱打了个哈欠,从炕上坐起来。"都收拾好了?火车是下午的吧?"
"嗯,是啊,但拖拉机九点就要发了。"高建民说,声音有些发紧。
"给我看看你收拾的啥宝贝啊。"李铁柱挪动着身子,凑了过来。
高建民赶紧说:"没什么,就是些书啊衣服啊的。"他不自然地挡在箱子前面。
"怎么把箱子都翻成这样了?"李铁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咋回事儿啊?"
高建民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的钱不见了。"
"啥钱?"李铁柱一下子警觉起来。
"就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二百四十六块钱,用布包着的,昨晚还在箱子底下呢。"高建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李铁柱一下子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不会吧?是不是你放别处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我找遍了,真的不见了。"高建民无力地说。
这时,钱志刚也醒了,听他们俩说话的声音不对,也坐了起来:"咋了?大清早的嚷嚷啥呢?"
李铁柱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钱志刚立刻说:"赶紧找找,会不会掉地上了?"他翻身下炕,光着脚在地上摸索。
"穿鞋!"高建民赶紧说,"地上凉。"
"去你的,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个。"钱志刚骂道,但还是听话地穿上了鞋。
三个人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连炕洞都摸了一遍,就是没找到那个装钱的小布包。煤油灯的光照在三个年轻人焦急的脸上,形成了一幅奇特的画面。
"难道是有人偷的?"李铁柱小声地说,目光不自觉地朝门外飘去。他的话音刚落,就后悔了。在这个小屯子里,大家都熟悉得像一家人,从来没有发生过偷盗的事情。
高建民立刻制止了他:"别瞎说,咱们屯子的人都不可能干这种事。肯定是我自己弄丢的。"但他心里也没底,除了他们三个,还有谁会来他们屋子里呢?
"昨晚上谁来过咱们屋?"钱志刚突然问,他蹲在地上,一边摸索一边思考。
高建民想了想:"没谁啊,就是咱仨在屋里聊天,聊到很晚。"他记得昨晚上他们喝了点酒,聊起了各自的未来。李铁柱和钱志刚还要在农场待几年,而他,因为父亲生病,提前获得了回城的机会。
"不对,大林子他妹来过。"李铁柱突然说,一拍大腿,"是林小玉!"
高建民皱了皱眉:"林小玉?她来干什么?"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瘦小的、总是低着头的姑娘的形象。
"她说是来借酱油的,你那会儿已经躺下了。"李铁柱说,"她进来的时候你都睡着了。"
高建民回忆了一下,他确实记得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过说话的声音。但他太累了,没有起来。
他摇摇头:"不可能是她。林小玉在咱们屯子里待了十多年了,从来没有这种事。再说了,她借个酱油,怎么会翻我的箱子?"他坚决地否认这种可能性。
钱志刚抓了抓头发,"那就奇了怪了。总不能是钱长腿自己跑了吧?"
高建民看了看窗外,天色渐亮,他要坐的那趟拖拉机九点就要发了。如果错过了这趟拖拉机,就赶不上下午的火车,就得多等三天。而他父亲的病情正在恶化,每一天都很宝贵。
"算了,别找了。"他长叹一口气,"可能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丢的。钱没了可以再挣,别耽误了今天的车。"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重新整理散落的物品。
李铁柱和钱志刚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忍。他们都知道高建民是怎样一个人:勤劳、节俭、本分。这二百四十六元钱,是他一分一厘攒下来的。这些年,别人偶尔去供销社买糖吃,买点心吃,他都舍不得。
"建民,这钱你不能不管啊,这可是你辛辛苦苦攒了八年的血汗钱啊!"李铁柱急道,声音里满是心疼。
"是啊,建民,两百多块钱啊,够你在上海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了。"钱志刚也说,"咱们再找找,说不定就在哪个角落里呢。"
高建民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我估计是自己不小心弄丢的,怪不得别人。再说,我回上海后,家里也会给我一些钱的,不至于饿死。"他强颜欢笑,但眼神中的失落骗不了任何人。
李铁柱犹豫了一下,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布兜:"建民,我这儿有六十八块钱,你先拿去用。"他把布兜递给高建民,眼神坚定。
"是啊,我这儿也有四十多块,你拿去。"钱志刚也从他的小木箱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高建民鼻子一酸,眼睛湿润了:"不行,这是你们的血汗钱,我不能要。"他的声音哽咽着。
"你就别磨叽了,拿着吧。等你在上海站稳脚跟了,再还给我们。"李铁柱硬是把钱塞到了高建民手里,"咱哥几个这么多年的交情,还用客气啥?"
"就是,再说了,等咱们也回城了,说不定还得麻烦你呢。"钱志刚笑着说,也把钱塞给了高建民。
高建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这一刻,他差点儿就想放弃回城了。八年来,他和这些一起下乡的知青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比亲兄弟还亲。在这个偏远的小屯子里,他们互相扶持,共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严酷的冬天。
可他的父亲在上海患了重病,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母亲照顾,他不得不回去。组织好不容易批准了他的申请,让他提前返城,他不能辜负这个机会。
"谢谢……谢谢你们。"他最终只能说出这句话,声音哽咽。
"行了,别煽情了,赶紧收拾东西吧。"李铁柱拍了拍他的肩膀,掩饰自己的情绪,"等会儿大家伙儿都来送你呢。"
高建民点点头,擦了擦眼角,继续收拾起他的行李。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雪却下得更大了。
拖拉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高建民和同伴们一起走出了屋子。他们踩在新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整个屯子都被白雪覆盖,显得格外宁静祥和。房屋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融入到灰白色的天空中。这是他熟悉的景象,也是他即将告别的景象。
屯子里的人都来送他。老队长拄着拐杖,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林大林一家也来了,林小玉站在她哥哥身后,低着头,似乎不敢看高建民的眼睛;还有许多和高建民一起下地干活的社员们。这些淳朴的面孔,都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建民啊,你这一走,咱们屯子就少了个好劳力啦。"老队长拍了拍高建民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他是看着高建民从一个不会农活的城里娃,成长为一个能干的小伙子的。
"队长,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高建民弯腰鞠躬,心中充满感激。老队长待他如亲儿子,教他农活,帮他解决困难,给他讲古老的故事。
"你小子别客气,在上海好好照顾你爹,有空就给咱们写封信。"老队长转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听说前几天丢了钱?找着了没?"
高建民勉强笑笑:"没事儿,可能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丢的。钱没了可以再挣。"
老队长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这样,从来不给别人添麻烦。"他转向围观的人群,"建民这孩子在咱们屯子待了八年,没惹过一次事,干活儿又勤快,这样的知青,上海才舍得要回去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林大林走过来,握住高建民的手:"建民,你走了,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看我们。"他是屯子里的老知青,比高建民大几岁,一直很照顾他。
"一定,一定会回来的。"高建民用力点点头,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越过林大林,看向站在后面的林小玉。
林小玉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远远地望着高建民,眼睛红红的。她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棉袄,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毛线帽,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小了。高建民想起了他们之间那些若有似无的情愫,心中一阵酸楚。
在这个偏远的小屯子里,林小玉是唯一让他心动过的姑娘。她不像城里姑娘那样张扬,而是安静、内敛,却有着坚强的性格。可他从来没有表白过,因为他知道自己终究要回城。他不想让林小玉为他等待,那对她不公平。
"小玉,"他鼓起勇气,走向林小玉,"我走了,你……你多保重。"
林小玉轻轻点头,声音很小:"你也保重。"她的眼睛里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
高建民犹豫了一下,想要问她是不是昨晚来过他们的屋子,但最终没有开口。他不相信林小玉会偷他的钱,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拖拉机的喇叭声响起,催促着他上路。司机是农场的老王,一个脾气暴躁但心地善良的中年人。他探出头来喊道:"建民,快点儿,要下大雪了,路上得赶紧走!"
高建民背起自己的行李,在众人的目送下,慢慢走向拖拉机。每走一步,他都感到一种撕裂般的痛苦。这片土地,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有苦有甜,却都是真实的。
忽然,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那片他劳作了八年的黑土地。此时,第一缕阳光穿透了云层,照在那片被白雪覆盖的田野上,闪闪发光。那光芒如此纯净,如此动人,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一定会回来的。"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拖拉机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着前行,高建民坐在车厢里,和另外几个回城的知青挤在一起。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在他们的肩膀和头发上积了一层。
"老王,这雪越下越大,路上安全吗?"有人问司机。
"没事儿,老司机了,这点雪算啥?"老王大声回答,声音里满是自信,"再说了,再大的雪也挡不住你们回家的路啊!"
大家都笑了,但笑声里带着一丝苦涩。是啊,八年了,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但这一去,是否还会再回来呢?这片黑土地,是否只会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高建民的心情很复杂,既有对未来的期待,也有对过去的不舍,还有对丢失的钱的遗憾。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了。
"建民,听说你丢钱了?"同车的一个知青小声问他。他叫张小军,是另一个生产队的,和高建民不是很熟。
高建民点点头:"嗯,昨晚上还在,今早就不见了。"他的语气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会不会是被人偷了?"张小军皱着眉头问。
"不会,我们屯子的人不会干这种事。"高建民坚定地说,尽管心里并不那么确定。
"那就怪了。"张小军皱了皱眉,没再多说。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拖拉机的马达声和风雪的声音。高建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思绪也飘向了远方。
他想起了八年前刚来北大荒时的情景:十八岁的他,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和不安,踏上了这片土地。当时他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却不想一待就是八年。
这八年里,他和同伴们一起开荒种地,风里来雨里去;一起在寒冬腊月里修水渠,冻得手脚发紫;一起在丰收的季节里欢笑,在饥饿的日子里互相安慰。他学会了耕田、播种、收割,学会了修理农具,学会了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这些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拖拉机经过一个弯道,高建民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他抓住车厢的栏杆,突然发现自己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着他。
他伸手一摸,掏出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纸条看起来有些陈旧,显然不是刚刚被塞进去的。
他疑惑地展开纸条,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字迹:"建民,对不起,我昨晚偷了你的钱。我知道这样做很不对,但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弟弟病得很重,需要钱去县医院。我会还给你的,等我弟弟好了,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林小玉。"
高建民愣住了,纸条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林小玉?竟然是她偷了他的钱?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屯子里一向老实本分的姑娘,会做出这种事来。
"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阵愤怒涌上心头,随即又被困惑和心疼所取代。他知道林小玉的家境不好,父母早亡,她和哥哥林大林相依为命,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如果她弟弟真的病得很重,需要去县医院,那确实需要一笔不小的钱。
但是,她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他借呢?如果她开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钱给她的。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她应该知道他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高建民回忆起昨晚的情景。他和李铁柱、钱志刚喝了点酒,聊到很晚。他先上炕睡了,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进来,但他太累了,没有起来。那就是林小玉来借酱油的时候吧?她一定是看到他睡着了,又看到了他的箱子……
"不,不对,林小玉不会偷钱的。"高建民摇摇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但纸条就在他手中,那是林小玉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了。
拖拉机继续向前行驶,距离火车站越来越近了。高建民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他应该回去吗?把这事说清楚?可是如果他回去了,可能就赶不上今天的火车了,而下一班火车要等三天后。他父亲的病情不等人,他必须尽快回到上海。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忍心就这样离开。林小玉现在一定很自责,很痛苦。他想起了刚才林小玉送他时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痛苦和愧疚。她一定是想亲口向他道歉,却没有机会。
"建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张小军关切地问。
高建民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有点不舍得走。"
"谁不是呢?"张小军叹了口气,"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好歹也有了感情。"
高建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拖拉机突然停了下来,发出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怎么回事?"大家纷纷探出头去。
"前面路上有个人。"司机老王喊道,声音里带着惊讶,"这大雪天的,谁啊?"
高建民顺着老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的路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奋力向这边跑来,在茫茫的雪地里,显得那么孤单无助。她的脸被风雪打红了,呼吸形成一团团白雾。
"是林小玉!"高建民惊呼一声,立刻跳下车,向她跑去。
林小玉气喘吁吁地跑到高建民面前,脸颊被冻得通红,眼睛里噙着泪水。她的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黑色的头发上满是雪花。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高建民:"建民,对不起,我……我把钱还给你。"
高建民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小玉,你……"
"我弟弟的病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他好多了,不用去县医院了。"林小玉急促地说,声音因为跑得太急而有些发抖。
高建民握住她冰凉的手:"你怎么追来了?这么大的雪,多危险啊!"
"建民,对不起,我不该偷你的钱。"林小玉低着头,声音颤抖,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眶滚落,"我知道我做错了,我……我只是太担心我弟弟了。他昨天突然发高烧,我害怕极了,想带他去县医院,但是没有钱……"
"小玉,"高建民轻声说,"你可以直接来找我借啊。"
"我不敢,"林小玉抽泣着说,"我知道你辛辛苦苦攒这些钱,是为了回上海后的生活。我……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就还给你的,没想到你今天就要走了。"
高建民叹了口气,接过小布包,沉默了一会儿。布包里的钱还是完整的,二百四十六元,一分不少。
他从布包里取出一百元钱,重新塞回林小玉手里:"小玉,这钱你拿去,给你弟弟看病用。"
林小玉瞪大了眼睛:"不,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她推辞着,但高建民坚持把钱塞进她的手里。
"你就拿着吧,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你有钱了再还我。"高建民坚持道,"你弟弟要是还不好,就带他去县医院看看。别舍不得花钱。"
林小玉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建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在我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之后?"她哽咽着,声音里满是自责和感激。
高建民望着这个在风雪中显得如此脆弱的姑娘,心中某个角落悄悄软了下来。他突然明白,这些年来,他对林小玉的感情,早已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那些在田间劳作时的并肩而立,那些在月光下的闲聊,那些在收工后的小路上的偶遇,都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喜欢她安静的性格,喜欢她坚强的品质,喜欢她对弟弟的疼爱和对哥哥的敬重。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必须回上海,照顾生病的父亲,而林小玉,恐怕这辈子都要留在这个小屯子里了。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他只能这样回答,尽管心里想说的远不止这些。
林小玉擦了擦眼泪,接过钱,轻声说:"谢谢你,建民。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给你的。我会攒钱,攒够了就托人捎给你。"
"我相信你。"高建民笑了笑,"你弟弟要是还不好,就带他去县医院看看。别舍不得花钱。"
林小玉点点头,眼中的泪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两人沉默地站在雪地里,周围的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拖拉机的喇叭又响了起来,催促高建民上车。
"我得走了。"高建民说,"你自己小心点回去。这雪太大了,路滑。"
"嗯。"林小玉点点头,然后鼓起勇气问道,"建民,你还会回来吗?"
高建民看着她,认真地说:"会的,等我爸爸的病好了,我一定会回来看看你们。"他希望自己说的是真的,但他也知道,这个承诺有多难实现。
林小玉露出了一丝微笑:"那我等你。"这句话说得很轻,但高建民听得很清楚。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说她会等他。这句简单的话,却包含了太多的意义。
高建民转身走向拖拉机,忽然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小玉,关于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也不要太自责了,我理解你的难处。"
林小玉含泪点头:"谢谢你,建民。"
高建民登上拖拉机,向她挥了挥手。车子慢慢启动,向远方驶去。他透过车厢的缝隙,看着林小玉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茫茫的雪地里。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不该给林小玉那一百块钱的。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是因为这笔钱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义成了"朋友"。他该对她说实话的,说出自己的感情。但现在已经晚了。
拖拉机继续前行,高建民望着窗外的风景,心里充满了遗憾。他不知道,这个决定将如何影响他的一生。
临上火车前,高建民给家里拍了一封电报,告诉父母他已经启程回上海,让他们不要担心。
他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看着远处的天空。雪已经停了,天空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灰蓝色,那是北方冬天特有的颜色。
火车缓缓驶入站台,发出一声长长的汽笛声。高建民抓起行李,走上了车。这是一趟慢车,要两天两夜才能到达上海。他找到自己的硬座,坐了下来。
车厢里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烟味、食物的味道、汗味。高建民把行李放在腿上,靠着窗户,望着外面的世界。
火车启动了,站台上的人和景物开始后退。高建民的心情也随着火车的摇晃而起伏不定。他想起了林小玉最后说的那句话:"那我等你。"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挥之不去。
"她真的会等我吗?"他问自己,"我真的会回来吗?"
他不知道答案。生活充满了不确定性,特别是在那个年代。他只知道,自己心里有一个结,因为那晚的糊涂事,因为临走前的决定。
三十年后的上海,高建民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手中拿着一封刚收到的信。信是从黑龙江寄来的,上面是一行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汇款单,金额是一千元。还有一张纸条:"建民,这是我欠你三十年的钱,现在终于有能力还给你了。你还记得吗?林小玉。"
高建民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在风雪中奔跑的瘦小身影,和那双含泪的眼睛。三十年了,她终究还是记得这件事,而他,又何尝忘记过?
那天之后,他确实回到了上海,照顾父亲直到老人家去世。然后他结了婚,有了孩子,过上了普通而平静的生活。但他从未实现回黑龙江看看的承诺。
起初是因为工作太忙,后来是因为家庭责任,再后来……他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害怕面对自己的过去,面对那个雪地里的姑娘,面对自己当年的懦弱和犹豫。
在那个回城前的晚上,他没有面对真相,而是选择了逃避。他明知道林小玉偷了他的钱,却装作不知道;他明知道自己对她有感情,却只说他们是朋友。这个糊涂事,这个懦弱的决定,成了他一生中的遗憾。
高建民拿起电话,想拨那个随信附上的电话号码。他的手指在数字键盘上徘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他该说什么呢?三十年过去了,她过得好吗?她等了他多久?她恨他吗?
电话那头会是什么样的声音?是否还是那个柔弱却坚强的林小玉?她现在是什么样子?有没有结婚生子?
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高建民叹了口气,把汇款单和纸条小心地放进抽屉里。他想起了那个最后的夜晚,他本可以原谅林小玉,甚至可以表白自己的心意,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钱给了她,然后离开了。这个决定,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上海夜景。这座城市已经完全变了样,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霓虹灯闪烁不停。而他的内心,却仿佛还停留在那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停留在那个北大荒的小屯子里。
"林小玉,你还好吗?"他轻声问道,声音消散在空气中,无人回应。
他突然明白,他必须做一个决定了。他拿起电话,深吸一口气,开始拨号。电话接通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传来:"喂,您好?"
"小玉,是我,高建民。"他说,声音有些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一声轻轻的抽泣:"建民,你终于打电话来了。"
高建民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那个在风雪中奔跑的身影:"是啊,我终于鼓起勇气了。"
"我一直在等你。"林小玉说,声音里带着三十年的等待和思念。
高建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那个雪花纷飞的清晨,面对着那个偷了他钱却又追来归还的姑娘,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来源:笑看红尘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