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方州抗战壮烈捐躯后，他的战友八路军12团一营长欧阳波平、迁青平联合县三总区区长马玉华先后来李家看望李方州父母等亲人。痛心的是，两人先后于1942年夏、1943年秋牺牲。

被埋没低估的迁安抗战先驱李方州系列之五

悲情家族半个世纪的辛酸泪……

董连辉

李方州抗战壮烈捐躯后，他的战友八路军12团一营长欧阳波平、迁青平联合县三总区区长马玉华先后来李家看望李方州父母等亲人。痛心的是，两人先后于1942年夏、1943年秋牺牲。

雪压青松

战争年代，迁（安）青（龙）平（泉）联合县区划与主要县、区领导调整频繁，与李方州一起战斗的主要领导有的牺牲，有的调离迁安，唯独被李方州处理过的老左周青（刘起才）留在迁安，接任李方州总区书记职务后，周青很快升任迁安县委常委，但其挟私怨，始终没有代表组织主动为老领导落实其烈士名分，直至周青1947年冬在福山寺土改中制造惨案被双开。政府有关部门没有主动落实李方州烈士名分，其家族缘何没有及时申请？回答这个问题，需要了解李方州家族情况……李方州身后悲情遭遇在全国也是罕见的。在此，笔者以第三人称客观讲述。

一、李方州亲哥俩，没有直系子女

李方州父亲李庆合原名李瑞，字庆合，娶妻苏氏。因开“三合兴”皮铺，李庆合成为当地富户，在肖家庄威望很高。李庆合膝下三子，老大李庭香，字云阁；老二李福香，早逝无后；老三李井香，字秀芳；老四李义香，号方州。李庭香是李庆合先妻郭氏所生，李井香、李义香为李庆合继妻苏氏所生。为此，李庭香与李井香、李义香哥俩年龄差距悬殊，不是一代人。

李方州父亲（李庆合与朋友在天津）

李方州大哥李庭香两代单传，李庭香生独子李胜，李胜生独子李印阶。李庭香、李胜父子俩均早逝。李庆合不喜欢长子李庭香这支，很早就将其赶出大家庭。李庭香独立门户，因此，李印阶土改时家庭成分未受祖辈影响，文革也没遭到冲击。

李井香（笔者姥爷）与李方州哥俩年龄相差五岁，感情深厚。哥俩也深得李庆合喜欢，一个培养经商，一个培养读书。早期一直生活在一起。李井香娶妻王氏，膝下两子三女，长子李丛林、次子李丛生，长女李丛艳（笔者母亲）。

李庭香的孙子李印阶与李井香的长子李丛林相差几岁，属于同时代人，两人共同跟随李方州抗战，每逢地方干部与八路军干部晚上来李家，总是两人到院门口站岗放哨。

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立志教育救国的李方州师范毕业后先后在本村肖家庄和邻村王古庄办学，一个班学生多达50多人。李方州教授学生三民主义、国文国语、自然算数等课程，成为方圆数十里闻名的教书先生。1933年长城抗战失败，迁安沦陷，李方州深入山庄高古庄继续教书，以一名知识分子特有的责任感在文化战线上反对日本奴化教育。期间，李方州秘密加入中共地下党，以教书先生作掩护从事抗日活动。李方州娶妻贺氏，婚后不久病逝，未生育儿女。

2013年4月，肖家庄八旬老人李春田街头讲述李方州抗日捐躯与李家昔日繁华盛况

1937年全国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共迁安县委动员全县党组织紧急行动，发展抗日骨干，李方州放弃教学工作，深入长城沿线各村开展抗日救亡运动，他以亲联亲、友联友的方式发展抗日救国会统战组织，在现今迁安城北形成一股重要抗日力量。不久，李方州担任迁遵兴滦东区、迁青平联合县区三总区区委书记，带领区干部开辟抗日根据地，建立基层政权。在开辟根据地过程中，李家成为流动区委常驻地，区干部经常深夜来李家开会，讨论打鬼子事宜。由于李井香常年驻天津，李方州妻子贺氏病逝后，李方州直至牺牲，始终与三嫂王氏（笔者姥姥）、侄儿李丛林、李丛生、侄女李丛艳生活在一个大院对门屋，成为事实上一家人。每次地下工作者来李家，都是王氏烧火做饭招待。

李方州妻子病逝，凭其相貌与才学再找一个不成问题，但为致力于抗战，他不仅变卖家产，而且不再娶妻。1942年7月16日，李方州被敌人游街杀害那天，李家老少跑到山里躲过劫难。侄儿李丛林藏在山顶一块大石头后面，他眼含热泪目击老叔李方州被杀害过程。

中共长城人民公社党委会1959年对任凤楼历史问题的结论涉及李方州地下党身份及被害事实。现存迁安市档案馆

李方州牺牲后，滦河东、长城南各村处于一片白色恐怖中，肖家庄地下党组织枢纽被彻底瓦解，县、区武装干部多日不能进村，反共“伙会”相继在肖家庄及附近各村成立。伪军到各区讨伐时，经常进行反共宣传：“八路军成不了大事，快完了，本地匪首李方州已被处决……”血雨腥风残酷环境，李丛林、李印阶均没有参加八路军为李方州报仇。

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迁青平联合县县武装大队将汉奸秦海清在迁安县城抓获，关押在太平寨数月，1945年11月的一天下午，县公安局、区政府联合在罗家屯娘娘庙前召开公审秦海清的大会，政府特别邀请肖家庄李井香、李丛林、李印阶等人作为被害人李方州的亲属参加大会，控诉秦海清1942年夏杀害我抗日干部李方州的罪恶事实，秦海清供认不讳，并交代了抓捕李方州前肖家庄村任凤楼告密李方州具体行踪之事。

二、李方州父母抱憾离世，三哥李井香被划为富农,养子英年早逝。

李方州牺牲后，李庆合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子之痛打击沉重，加之人丁不旺，家道迅速衰落。抗日战争胜利后，李丛林娶妻曹氏，曹氏知书达礼，善于持家，为李家带来新气象。但是，李家生活非常拮据。每年春节，大门口挂两个红灯笼，似乎诉说过往繁华。

由于李方州没有直系后人，在李庆合主持下，李井香曾将次子李丛生过继给李方州为子。

李方州抗日壮烈捐躯，其父母没有享受烈士待遇。李庆合不明白为何没说法，但两位老人年老体衰，无能为力。1950年李庆合抱憾离世。

肖家庄大队证实李方州政府地方干部身份及被害一事，现存迁安市档案馆

新中国成立后，李井香被大家选为村长。但李井乡没有抓住为李方州讨说法的机会。1951年第二次土改运动复查成分，因李庆合民国初年开“三合兴”皮铺，尽管彼时家道早已衰落，但还留有三间瓦房，瓦房被本村刘兴连、刘兴合分去。当时大崔庄乡乡长李保民是刘兴连的姐夫，李担心若如实划分李家成分，小舅子到手的房子会被李家收去。于是，将富农帽子紧紧扣在李家头上，李井香不再担任村长职务，被安排扫大街。极度厚道的李井香哑巴吃黄连，不敢对成分提出任何异议，更不敢为李方州申请追烈。在李家饱受屈辱的日子，李丛林妻子曹氏多次奔波往返公社与大队为革命家庭讨说法，但没有结果。李井香经常带着长女李丛艳到李方州捐躯的山坡下哀叹：“我们家人太手软，李家本是烈属啊！李家不能没有读书人！……”

1954年，李庆合老伴苏氏在苦苦期盼儿子迟到的烈士名分中辞世。2005年笔者走访李方州学生王秀介绍：“我同学李印阶说，新中国成不久，一封盖有中央某部门戳的信件寄到肖家庄大队，这是李方州战友寄来的，寻找李方州。大队回复说李方州1942年被敌人杀害了。”

李方州的养子李丛生读书期间学习刻苦，他立志重振李家辉煌，为李方州讨说法。李丛生读初中时，李家穷得揭不开锅，主要靠李井香嫁到邻村的长女李丛艳救济。李丛生过分要强，经常饿着肚子干农活，晚上还要熬夜苦学，身体虚弱。1961年，李丛生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迁安一中，在迁中学习成绩优异，乐于助人，同学学习遇到问题找到他有问必答。然而，入学不到一学期，李丛生英年早逝。全班同学和老师为他落泪。后来李丛生帮助过成绩不如他的同学考入了南开大学。多年以后，李丛生那些重点大学毕业的同学谈到他依然痛惜不已。李丛艳与丈夫董永平（笔者父亲）性格不和，在婆家受气，她一个人做针线活，经常祥林嫂般自言自语唠叨：“我老叔和我兄弟活下来一个，哪也不敢欺负我……哎，我命太苦啊，为啥李家有本事的人活不下来?!”

三、李井香、李丛林父子放弃追究本村告密李方州行踪的反共会特务责任

2014年春，肖家庄退休干部李春科向笔者披露诸多隐情。李春科父亲李福贵上世纪60年代任肖家庄村大队长、支部副书记。

李春科说：“建国后，李方州遇害事件曾被列为省公安部门重点督办的大案，李方州侄儿李丛林怕得罪任家，没有如实向省公安部门反映任凤楼告密李方州的事实……我亲身经历省公安部门调查李方州遇害之事，那年我正上初中，记忆非常深刻……当时因村里没有大队部，上级不管有什么事都到我家来，我印象最深的是1965年7、8月，三个领导和一名国家工作人员（具体职务不清楚，后来听老支书李井云说是省公安局的）来我村查李方州死因的案子。上级领导来到我家，我父亲没在家，来人让我带他们去村书记李井云家。李井云问我：‘你爹呢？’我说没在家，他说你找你爹去，就说上边来人有大事，很重要。我找到我爹，随他来到书记家。我爹说：‘你去找李从金去，让他上这儿来。’”

2014年2月，肖家庄退休干部李春科披露李方州历史遗留问题隐情

“我找到李从金（大队民兵连长），带他来到李井云家，进屋后，他们让李从金找李丛林去，李从金将在地里干活的李丛林找来，上级领导和书记说：‘你们去大门站岗，任何人不许进来。’李从金招呼我爹说：‘二哥，走，和我大爷我们上大门去！’屋里就留李丛林一人谈话，这时我爹把我撵走了。后来，书记到我家，和我父亲说，是省公安局的，调查李方州被害的事儿，李丛林没有说实话（即揭发出向敌人告密的任凤楼），要是说了，上边可能给他家一笔抚恤金。看来，李方州是上边有人，很可能是李方州的下级或同事。我父亲说：‘这几年，省里每年都来一次。’1966年文革爆发，上边在没有人来调查此事了，村干部们判断省里关注李方州的老领导可能被打倒或靠边站了。关于任凤楼告向敌人密李方州的事，肖家庄全村人心知肚明，村干部都气恨李丛林窝囊。”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李井香因为富农成分受尽折磨，不仅扫大街，还经常在大会上被批斗。李丛林来到迁西太平寨西沟找周青打证，证明李家是革命家庭，正处于落难之际的周青为李家写下证明信。 当时就李方州烈士荣誉的事，村干部劝李丛林说：“不要再找了，再找下去必将涉及本村告密者任凤楼的责任，李方州的事全村人心里都明白。再说你是旁系，找成了也享受不到烈属待遇。”李丛林收起周青的证明材料，大队将李井香、李丛林的富农成分改为上中农，任凤楼得以保命，李方州的事被尘封。文革结束，李丛林四个儿子、三个女儿陆续成家，李家人丁兴旺，逐渐走出在村里受气的屈辱岁月。

李井香、李丛林父子见证了历史，但他们失去了为李方州申请追烈的最佳时期。1981年夏，80岁的李井香带着遗憾含泪去世，去世前老人经常喃喃自语：“我们家应该是烈属啊！李家不能没有读书人……” 李井香二女、三女也先后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早逝。

四、上世纪80年代，李家错过为李方州追烈最佳机会

1982年前后，全国正处于平反冤假错案、集中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时期。李方州大哥李庭香之孙李印阶带着儿子李建丰为李方州申请追烈。李印阶虽然血缘不如李丛林与李方州亲近，但他比李丛林精明，李印阶、李建丰父子俩为李方州追烈主要目的想获取抚恤金。这年夏季，李建丰拿着李方州的照片到太平寨西沟找周青打证明，周青不在家，家人说在迁西外贸局做门卫，李建丰骑自行车来到迁西外贸局，在警卫室周青接待了李建丰，他看过照片，打下证明。李建丰与父亲李印阶拿着周青的证明信来到迁安县民政局，民政局工作人员称他们不属李方州直系后人，不能享受烈属待遇，李印阶父子没有继续找下去。

盛夏的一天，在农田锄草的李印阶遇到任凤楼，李印阶上前质问：“你承认不承认你身上背负着血债！”任凤楼吓得“噗通”一下给李印阶跪下求饶。

1983年3月，周青恢复老革命待遇。1983年9月，李丛林在女婿姜存金带领下，两次找到周青，想让他再次出证明为李方州落实烈士荣誉，但周青均没管，最后这次周青对两人说：“我曾经给你们打过证件，你们家没顶事人，别找了，找也办不了！”

李丛林因为李方州的事心寒，不管大队谁动员他入党，都被他拒绝。1983年次子李印生应征入伍前夜，父子俩彻夜长谈，李丛林说：“说心里话，我不愿意你去当兵，不是你爹觉悟低，而是你老叔的遭遇我心寒透了……”

迁安马井子长城，李方州当年抗战活动区域

1993年夏，软弱厚道的李丛林因病去世。一年后，见多识广、口碑极佳的老伴曹氏也离开人世，老人生前每逢有村民聊起李方州，她直摆手：“不要提了，我们心酸……”

1998年冬，李印阶去世。

然而，不幸似乎并没有止步于李井香儿女一代，其孙辈生命更加无常。李丛林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壮，老二李印生还当过兵。这却是一个不幸的家庭，从2001年至2008年，李丛林长子李印庭、三子李印东、次子李印生先后因肝硬化去世。李丛林去世后，李方州的抗战日记、化名石明的记载、中共地下党组织领导人名单等重要原始抗战资料及周青文革期间为李方州打下的身份证明信均在李印庭手中珍藏。2001年李印庭去世，没有文化的妻子田氏将这些珍贵的档案史料当成废品卖给里拾荒者，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

五、民间历史见证人、几代知情者为李方州叫冤

此后，从李庆合算起李家第三代人仅剩下年近九旬的李丛艳，她是李方州侄女，小时深受李方州宠爱。李丛艳经常跟孩子们说起“老叔李方州‘踩地方’给八路军办事，让伪军枪毙了……”的悲壮往事，时间久了，也没人在意。正是老人无意识保留下来李方州代笔的地契，那漂亮的小楷字促使笔者关注这位悲情抗战前辈，从而踏上18年漫漫追烈路……

“李方州牺牲后，他的烈士荣誉一直没有落实，而且他三哥李井香还被划为富农，当时李家穷得叮当响，根本够不上富农成分。李方州中共地下党领导人的身份是全村公认的事实，李家为抗战作出巨大贡献，也是全村公认的事实。”担任肖家庄两届村主任的李建富说，“我三爷李连春是李方州领导下的地下党员，建国前担任肖家庄村支书多年。三爷常说李方州如果活下来，最小也是个唐山专员级别的干部。当时他担任区委书记，县城北半圈方圆百余里200多个村庄抗日工作都归他管……”

“父亲临终前还跟我说，方州革命一辈子，活着那么大本事，牺牲后却啥也不是！方州屈了一辈子，太冤！”每逢谈起李方州的事，当年经常出入李家的迁西太平寨西沟老革命郑香林（刘焕民）之子郑玉民总是感慨万千。

“李方州牺牲后什么待遇也没得到，这样的干部真是冤死了。”现场目击者李方州遇害的王古庄村民王连珍说。

“确确实实就是这么回事，李方州死得冤，这是全村都知道的事，冤，真是冤！”李方州最早在肖家庄发展的党员李树香之子李福国感慨地说。

写于2025年3月19日

来源：燕山闲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