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AI可以生成一首披头士风格的歌曲，但它能够写出像‘Hey Jude’这样的作品吗？”在曼努埃尔·B. 加西亚（Manuel B. Garcia）教授看来，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它超出了AI的创造力。“这首歌不仅是音符的组合，它还是保罗·麦卡特尼传递给约翰·列侬儿
“AI可以生成一首披头士风格的歌曲，但它能够写出像‘Hey Jude’这样的作品吗？”在曼努埃尔·B. 加西亚（Manuel B. Garcia）教授看来，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它超出了AI的创造力。“这首歌不仅是音符的组合，它还是保罗·麦卡特尼传递给约翰·列侬儿子朱利安的温暖与关心。”
创造力究竟是人类独有的灵感之火，还是可被算法复制的神经信号？如果人工智能（AI）画出了一幅像毕加索风格的作品，这算创造力吗？还是说它只是一个记忆力超群的艺术史速成班学生？当AI开始写作、绘画、编曲、创作视频，瞬间生成出人类耗时许久才能完成的创造性工作时，人类引以为傲的创造力工作正在AI的渗透下发生变化，有人开始担心人类将被AI取代。
在创造力领域，AI的介入不仅改变了传统的创作模式，还引发了关于人类创造力本质和未来的深刻思考。围绕创新的定义、AI对人类创造力的影响、AI是否具备创造力等问题，本报记者采访了澳大利亚南澳大学工程创新系教授大卫·克罗普利（David Cropley）和菲律宾远东大学理工学院信息技术教授曼努埃尔·B. 加西亚。
“AI是一个惊人的合作者”
“说实话，创造力是情境化的。厨师、科学家和小说家都以不同的方式表达创造力。”加西亚说道。
要讨论AI与创造力的问题，首先要明确创造力的定义与衡量方式。加西亚认为，创造力是一种难以定义的概念，从本质上讲，创造力是关于提出新颖、有价值且有意义的想法。它不只是让某样东西看起来与众不同，而是让事物产生共鸣——无论是艺术作品、音乐，还是解决问题的新方法。目前应用较为广泛的创造力测验方式是托兰斯创造思维测验，若是从神经科学的角度出发，学者可能更关注大脑活动的模式。
克罗普利认为，创造力是认知过程（思维方式）、态度与心理倾向（情感取向）以及环境因素（生活与工作场景）三者的复杂综合体。当这三个要素协调运作时，生成创造性成果（新观点、解决方案）的能力将达到最大化。简而言之，创造力是指针对问题提出新颖且有效解决方案的能力。他表示，人类创造力的衡量标准与上述定义类似，可以评估与创造力相关的思维方式（尤其是发散性思维），测量与创造力相关的心理特质（如开放性和冒险精神），考察环境因素（如职场创新氛围），最终对创造性成果进行评测，重点评估新颖性和有效性。
芬兰图尔库大学地理学博士研究员罗莎·温斯特罗姆（Roosa Wingstrm）等人在《重新定义AI时代的创造力？计算机科学家和新媒体艺术家的观点》论文中从参与者、过程、结果、领域和空间五个常见的创造力要素出发，讨论了在AI时代是否需要重新定义创造力。研究提出，考虑到AI正越来越多地参与到辅助创作的过程中，因此可以将“共同创造力”（co-creativity）的概念纳入创造力研究的范畴。
克罗普利与同事研究探索了AI与人类创造力之间的复杂关系，结果显示，尽管AI能够进行创造性产出，但根本上仍然依赖人类的指导与干预。他告诉本报记者，AI通过加速产生创意的关键环节来增强人类创造力。以明确问题后的解决方案构思阶段为例，创造性工作的一个关键阶段就是产生可能的解决思路，AI在头脑风暴等需要大量创意产出的场景中展现出强大的辅助能力。这种快速生成潜在解决方案的能力，显著提升了创新效率。
“AI是一个惊人的合作者。它就像一个永不疲倦、创意无限的助手，甚至不介意生成100个版本供人类选择。它可以帮助生成想法、优化概念，甚至通过提出艺术家从未想过的组合，推动他们突破自己以往的风格。”加西亚说道。例如，平面设计师使用DALL·E或Midjourney等软件可以快速探索不同的艺术方向，让AI处理烦琐的工作，而自己专注于整体构思。AI也像一个创意催化剂，作家可以用它进行头脑风暴，音乐家可以用它作曲。
在算力洪流中锻造思维能力
两位学者都认同AI可以强化人类的创造力，但AI对人类创造力的影响并非如此简单。有证据表明，过度依赖AI也会导致使用者批判性思维和创新能力衰退。瑞士商学院战略企业前瞻与可持续发展中心主任迈克尔·格尔利希（Michael Gerlich）研究发现，公众对AI工具依赖程度越高，其批判性思维能力就越容易出现下降趋势，这一关联主要归因于认知卸载（cognitive offloading）现象。
对此，克罗普利表示，AI与创造力的关系十分复杂，他在近期的研究中也发现，在头脑风暴等任务中使用AI辅助时，创造性程度越高的AI的建议并未显著提升人类的创意产出水平。然而，若AI提供的建议本身缺乏创造性，反而会降低使用者的创意水平。
“这些研究共同揭示了一个重要事实：AI的辅助作用更为复杂，并非简单地‘将部分任务外包给AI’。AI确实可以辅助人类创新，但这建立在理想状态下，即人类能够正确且谨慎地使用AI。”克罗普利表示，理论上AI能够为人类创造过程中的某些环节带来助力，但实际效果会受到人类使用AI时的行为模式和思维方式的显著影响。“这正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展开更多研究，以了解人类的使用习惯和行为模式、如何最大化AI辅助的价值。如果我们不加批判地使用AI工具，它们可能不仅无法带来益处，反而会产生负面影响。简而言之，这里存在两个维度：理论上的‘可能实现的效果’，以及现实中‘人类使用时的实际效果’。二者并不矛盾，只要我们明智地使用AI，它就能成为有效的辅助工具。”
加西亚认为，这是一个典型的“用进废退”的案例。“AI工具让生活变得更轻松——但恐怕太轻松了。人们过于频繁地将认知任务外包给AI，就可能会失去驱动批判性思维和创造力的‘思维肌肉’。这就像过度依赖GPS而忘记了如何自己导航。方便吗？当然。对大脑功能有益吗？未必。”他说道。问题不在AI，它只是个工具，关键在于人类如何使用工具。如果人类让AI完成所有思考，人类的批判性思维能力自然会退化。但如果只是将AI视为思维伙伴而非替代品，就能实现双赢。
针对该问题，加西亚提出了一些建议。第一，人类可以“有意识”地使用AI，将AI视为合作者而非拐杖。不要直接向它索要答案，而是向它寻求观点，并质疑、挑战它的回应。第二，将AI作为思维“健身房”，不要单纯地消费内容，而是要逆向分析生成结果，如为什么AI会提出这个解决方案？使用者应当如何改进？通过批判性互动，保持思维敏锐性。第三，策略性分配认知负荷，将烦琐的工作交给AI，但将问题解决、决策制定和创造力保留在人类手中。第四，学校和工作场所需要引导如何在不丧失智力自主权的情况下使用AI，最终目的不是禁止AI，而是发展“增强型智能”，让AI提升人类认知，而非取代它。
“归根结底，AI就像大脑的计算器，如果人类再也不进行心算，就可能会忘记如何计算。但如果策略性地使用计算器辅助工作，人类反而会变得更擅长数学。关键在于不要回避AI，而是以一种让人类能够更深入思考的方式与它互动，而不是减少思考。”加西亚总结道。
AI创造力止于“平庸的优秀”
在克罗普利看来，AI的“创造力”本质是人类现有创意的综合体。虽然AI能在现有方案的基础上产出统计学意义上罕见的组合，但是无法突破训练数据边界，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原创想法。简而言之，它无法创造训练数据之外的东西，因此，克罗普利认为，它不具备根本性的创造力。
“AI作品中任何有价值的创意闪光点，其实质都源自人类输入的创新性提示指令。可以说，AI的创造力始终停留在‘平庸的优秀’层面，缺乏真正的突破性。”克罗普利说。研究显示，AI生成的创意故事只是在模仿人类已有的典型故事，AI依据海量的人类故事写作实例训练而来，产出必然趋向于人类叙事范式的“平均值”。
人类不依靠统计模型，能够进行“不合逻辑”的联想。“真正的突破性创新始终是人类不可替代的核心竞争力。”克罗普利如此说道。对于AI取代人类工作的担忧，他的态度是，所有应对变革性挑战、解决新型问题的岗位，大多由变革产生，都要求具备创造性思维。创新过程始于明确问题，终于方案评估，这些关键节点都需要人类的决策与投入。还需要注意的是，生成式AI存在随机错误和幻觉现象，其输出必须经过人工核验。因此，职业替代的实质是选择问题：只要人类保持对创新流程的主导权，多数岗位就不会被AI取代。任何涉及变革管理、问题界定与方案评估的工作，其核心工作必须由人类担任。
加西亚则从“体验”和“情感”的角度阐述了AI与人类产出的区别。“AI生成的内容在技术上可能令人印象深刻，它可以写诗、作曲或绘画。但它缺少一样东西——意图。AI创作不是因为需要表达、分享信息或情感，而是因为它得到了生成指令。”
“AI是一位出色的厨师，但它不知道食物的味道。AI没有情感，它从未体验过喜悦、心碎或怀旧，更不会因为听到一首歌而突然回到童年。AI缺乏直觉，虽然它擅长重组现有想法，但没有那种源于生活经验的‘灵光乍现’时刻。最重要的是，AI不会冒险，它只会按规则行事。最伟大的艺术、文学和音乐作品往往来自那些敢于打破规则的人，而AI只会循规蹈矩。”加西亚说。
AI的创造力是由数据统计而来，人类的创造力由体验、记忆、梦、挣扎、灵感迸发等时刻而来。AI可以增强人类的创造力，但它本身并不拥有创造力。“它就像一支高科技画笔，创作杰作仍需艺术家。”加西亚表示。
加西亚对于AI渗透进各行各业引发的不安表示理解。他认为，历史告诉人们一个重要事实：技术不会取代创造力，而会改变创造力。摄影技术诞生时，人们认为绘画会消亡；合成器普及后，人们认为传统音乐会消失。“但结果呢？艺术家适应了，新的艺术形式诞生了。”他说道。
同样，AI可以完成重复性任务，但它没有想象力。因此关键在于学会与AI合作，而不是对抗它。“如果你是艺术家，可以将AI工具融入工作流程；如果你是作家，可以用它进行头脑风暴。把AI想象成一种工具，它让工作更快、更高效，但核心技能仍来自使用者。因此，AI可能会改变工作方式，但不会消除创造力，因为创造力不是任务，而是一种思维方式。”加西亚如是说。
新的思考还将继续
克罗普利认为当前最大的问题在于人们对生成式AI技术存在误解，不理解它的运作方式和真正的作用。AI只是根据训练数据概率进行预测的算法系统，尽管输出结果具有迷惑性和说服力，但本质上不具备理解力和自主推理能力。
克罗普利相信，“人们需要时刻铭记，无论AI有多么‘像人’，它始终是遵循数学规律运行的代码集合，只是一种算法。这种认知将帮助人类在利用AI增强创造力的同时，守住人类创新的本质与尊严”。加西亚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人们不应害怕AI，而是要了解它的工作原理，掌握它并让它为人类服务。
加西亚尤其提到了生成式AI融入艺术领域带来的影响，他表示这不仅是一项技术进步，还是一场关于如何定义创造力、作者身份和艺术本身的范式转变。它挑战了天才艺术家独来独往的浪漫观念，提出了新的创作模式。
“摄影技术刚出现时，一些画家认为它不是真正的艺术，如今，摄影已成为一种重要的艺术媒介。AI生成的作品正在经历类似的成长阵痛。当AI不仅能够捕捉现实，还会从零开始创造，将会发生什么？当AI生成的故事、绘画和音乐与人类创作的作品难以区分时，又会如何？”加西亚问道。这引发了一系列重大问题：当AI可以模仿任何风格时，如何保持艺术的真实性？AI生成的艺术是否应被视为“真正的”艺术？人类正处于对创造力本身的文化重新定义之中。
在加西亚看来，有一点十分明确：AI并没有取代艺术家，而是迫使人们重新思考艺术家的意义。展望未来，仍有许多未知。AI将如何塑造下一代艺术家？它会进一步扩展创造力的定义吗？这些问题推动着研究向前发展。“让我们拥抱这一刻——不是带着恐惧，而是带着好奇心、创新精神，以及最重要的那种让创造力如此强大的人类精神。”加西亚呼吁道。
责任编辑：赵琪
新媒体编辑：崔岑
如需交流可联系我们
来源：我就是我的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