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浙江绍兴鲁迅纪念馆的一面鲁迅夹烟墙画,竟遭人投诉,说这是宣扬不良习惯,要教坏少年儿童光明网。更有人献妙计:何不让鲁迅右手握拳,做振臂高呼状?闻此消息,我不免点起一支烟,苦笑几声。
近日见报道,浙江绍兴鲁迅纪念馆的一面鲁迅夹烟墙画,竟遭人投诉,说这是宣扬不良习惯,要教坏少年儿童光明网。更有人献妙计:何不让鲁迅右手握拳,做振臂高呼状?闻此消息,我不免点起一支烟,苦笑几声。
这投诉的人大约是不读我的书的。我一生吞吐烟雾近四十年,文章字句间皆带烟味,若嫌烟味呛人,何必来读我的文章?如今将我塑在墙上,却又嫌我抽烟的模样不雅,这倒教我有些糊涂了。
世上怪事之多,于此可见一斑。一面将文人捧作偶像,立碑塑像;一面又要将这偶像修剪得合乎规矩,磨去所有棱角与癖好,使其成为光溜溜的摆设。仿佛文人只该正襟危坐,提笔作文,不该有常人的嗜好与脾气。
有人建议让我“右手握拳”,这主意妙极。莫非是要我举着拳头,高喊口号?这般造型,倒像是戏台上的武生,不像是在书房里爬格子的文人。我生前最厌恶做戏的虚假,死后倒被人逼着演起戏来了。
记得前些年,某地建起“鲁迅饮酒像”,也被批为“宣扬酗酒”。照此逻辑,李白不该写诗,该写戒酒手册;徐霞客不应游历,该在家背诵安全守则。这般思维若推广开来,历史名人皆要改头换面——华佗不能再提手术刀,太过血腥;祖冲之不可钻研圆周率,影响孩子休息;王羲之不能醉后挥毫,有失文人体统。
有网友说得妙:“不让鲁迅抽烟,好比不让关羽拿刀。” 另一人道:“投诉者大概是想看一个无菌版的鲁迅。” 更有人讽刺:“下一步该投诉李白宣扬酗酒,杜甫传播负能量了。”至于那握拳的建议,网友笑问:“不知这拳头该举多高?角度几何?要不要配上标准口号录音循环播放?”
此类事件非止一桩。某地曾因《狂人日记》中有“吃人”字眼,欲将其移出教材;某校因《祝福》中涉及迷信内容,考虑不再讲授。照这个趋势,我的作品大约很快就要被删削得只剩标点了。
深究起来,这般投诉背后,是一种奇怪的净化癖。要将历史人物提纯为单薄符号,剜去所有不合时宜的特征,使其成为无害的神像。他们所要的不是真实的人,而是可供摆布的玩偶。
这种思维蔓延开来,文化就要遭殃。若只许展示完美无缺的圣人,历史将空无一人;若只能传播绝对正确的思想,文章将空无一字。文化的活力,恰恰在于其复杂性与多样性,在于那些不被规矩束缚的棱角与特质。
有人说这是为了孩子。然而教育非关藏污纳垢,而在明辨是非。若怕孩子见一尊抽烟塑像就学坏,这般脆弱之辈,见银行岂不要学抢劫,见高楼岂不要学跳楼?
我向来认为,中国人太习惯于“万事表面光”。墙上不可见烟灰,桌上不可有酒渍,文章中不可有错字,人不可有缺点。然而表面越光洁,内里越可能是败絮其中。我们何时才能学会直面真实、拥抱复杂?
此刻,我仿佛看见那墙上的鲁迅雕塑活了过来,掸了掸烟灰,对投诉者笑道:“阁下若嫌烟味太重,何不自行离去?何必站在这里,既闻着我的烟味,又读着我的文章,还要抱怨这烟味呛了你的鼻子?”
末了,想起我自己写过的话:“譬如厨子做菜,有人品评他坏,他固不应该将厨刀铁釜交给批评者,说道你试来做一碗好的看。”那些投诉者,大约是很愿意替我执笔,重写我的一生的。
只是他们写的鲁迅,恐怕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烟已燃尽,文章也该结束了。诸君若觉得此文有碍观瞻,大可投诉——横竖我已经死了八十八年,不能再抽一支烟了。
来源:历史学的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