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七月末的雨像块湿毛巾,闷得人胸口发紧。我蜷在银行VIP室的真皮沙发里,膝盖抵着胸口,十八本存折摊在茶几上,封皮泛着冷光。窗外的梧桐叶被雨水砸得东倒西歪,可"工商银行"那几个烫金字却像烧红的铁,扎得我指尖生疼——户名全是陈建国,我那个酗酒成性、上个月刚断气的爹。
七月末的雨像块湿毛巾,闷得人胸口发紧。我蜷在银行VIP室的真皮沙发里,膝盖抵着胸口,十八本存折摊在茶几上,封皮泛着冷光。窗外的梧桐叶被雨水砸得东倒西歪,可"工商银行"那几个烫金字却像烧红的铁,扎得我指尖生疼——户名全是陈建国,我那个酗酒成性、上个月刚断气的爹。
"陈先生,这是您父亲名下所有定期账户的流水。"客户经理小周推了推眼镜,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刺得我耳朵疼,"最早的开户时间是2007年12月18日,刚好是您十二岁生日。"
我喉结动了动,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上个月在医院,爹攥着我手腕的手还在眼前晃——枯树皮似的手指抠进我肉里,床头柜上的二锅头瓶底还沾着酒渍,中药的苦腥气混着酒气往鼻子里钻。他咳得整个人都在抖,却还咬着牙说:"小默...衣柜最里面,蓝布包...别让你姑姑知道..."
蓝布包我翻出来了。除了张泛黄的照片——穿背带裤的小男孩扒着女人肩头笑,背面写着"惠芳和建国,1985年春",剩下的就是这十八本存折。每本存期一年,每年存十万,刚好十八本。
"总金额一百八十万。"小周的声音突然低了些,"不过这些钱每年到期都会被转走。"他指着流水单上的"柜面转账"记录,收款人那一栏刺得我眼睛发疼——全是林惠芳,我亲姑姑,宏发纺织厂的老板娘。
我想起十岁那年妈走后,爹成日醉得人事不省,是姑姑每月塞给我皱巴巴的五百块,是她往我书包里塞还冒热气的酱肉包。可上个月爹出殡,她连灵堂都没进,只让司机送了两万块,说"你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
我捏着存折的手开始发抖。原来爹不是没用的酒鬼,是在替姑姑管钱?这些存折根本是姑姑的避税工具?
"小默。"
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惊得我差点把存折甩出去。姑姑站在VIP室门口,白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黑西裤熨得没一丝褶皱,盘起的头发里掺着几缕银白,在空调风里轻轻晃。她没说话,可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场压得我后背沁出冷汗。
"姑姑。"我慌忙把存折往怀里拢,"我就是...来查查我爹的遗产。"
她没接话,径直在我对面坐下,手指敲了敲最上面那本存折:"2007年12月18日,你生日那天开的户。"她抬头看我,眼底像浸了层水,"那天你妈刚走三个月,你爹醉倒在巷口垃圾堆里,是我把你从漏雨的出租屋抱出来,带你去吃了碗牛肉面。"
我突然想起那天的雨。十二岁的我蹲在门口等爹买蛋糕,等来的是浑身酒气的他,手里拎着半瓶酒,骂我"赔钱货"。是姑姑撑着黑伞出现的,她蹲下来给我系歪了的红领巾,雨水顺着伞沿滴在她鞋尖,她说:"小默,以后每年今天,姑姑都给你存十万块,等你娶媳妇的时候用。"
"你以为这些钱是我的?"姑姑从包里抽出一沓纸,纸边都卷了毛,"这是你爹每年写的保管协议。"她推过来时,我看见她指尖有层薄茧,"2007年他签第一份时手直抖,说'姐,我这种烂人,配替小默管钱吗?'我扇了他一巴掌,说'你是他爹,就得有点当爹的样子'。"
我指尖发颤,翻开第一页,墨迹晕开的"陈建国"三个字歪歪扭扭,像被风吹乱的草。第二页夹着张便签,爹的字歪歪扭扭:"小默,爹没本事,但每年给你存的钱都是干净的。等你长大就知道,姑姑是这世上最疼你的人。"
"第二笔钱是2008年汶川地震那年。"姑姑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爹在电视上看到救灾新闻,非要把存折里的钱捐出去。我拦着他说,'这钱是小默的命,你要敢动,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她指了指2008年的存折,"后来他去工地搬砖,把捐掉的钱又补上了——他说不能让小默的钱少一分。"
我突然想起高中那年,爹总在放学时等我。他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身上沾着水泥灰,我嫌他蹭脏校服,远远看见就绕道走。可他像棵树似的杵在教室后窗,等我放学时塞来个烤红薯,皮都烤焦了,掰开却是滚烫的甜瓤:"你姑姑说你最近考试累,补补脑子。"
"第三年..."姑姑的声音哽住了,"你爹查出来肝硬化,医生说最多活五年。他偷偷把存折藏进衣柜,怕我知道了把钱收回去。"她掏出张诊断书,日期是2009年3月,纸张边缘泛着黄,"他在病床上写了十八份遗嘱,说等他死了,这些钱都给你。"
我想起上个月收拾遗物,在枕头底下翻到本破日记本,纸页边缘卷了毛,最后一页的字歪歪扭扭,墨迹晕成小团,像是眼泪洇的:"小默今天来医院看我了,他瘦了。医生说我活不过这个月,得把蓝布包的事告诉他。可他一进门就皱着眉头,说'爸你身上好臭'。我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口。"
"你以为这是我转移资产的局?"姑姑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堆成小褶子,"这是你爹的局。他知道自己没本事,怕你恨他,怕你觉得他是个没用的酒鬼,所以求我用他的名字存钱。他说,等你哪天发现这些存折,就会知道...他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我猛地站起来,存折"哗啦"撒了一地。雨水泡过的纸页摊在地上,每一笔存款日期都像重锤砸在心上——2010年我上大学,2011年我第一次打工赚了八百块,2012年我交了女朋友,2013年我妈忌日...
"你上个月来要丧葬费。"姑姑弯腰捡起一本存折,指腹轻轻擦过封皮上的灰尘,"我没给你现金,是因为你爹留了话——等你自己发现这些存折,才算真正长大。"她把存折递给我,封皮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现在你知道了,这些钱是你爹用十年搬砖、五年吃药,拿命换的。"
我蹲在地上捡存折,指尖触到张照片。是爹四十岁那年拍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怀里抱着个纸箱,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小默的钱"。照片背面是爹的字,墨迹有些模糊:"姐,等小默看到这些,能不能替我跟他说声对不起?我不是个好爹,但我真的...很爱他。"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来,在存折封皮上镀了层暖黄。那些"工商银行"的烫金字突然不扎手了,反而有点暖,像爹当年塞给我的烤红薯。
我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天,姑姑蹲在漏雨的屋檐下给我系红领巾,雨水顺着她的伞沿滴在青石板上,她说:"小默,钱是死的,人是活的。等你长大就明白,有些东西比钱金贵。"
现在我捧着十八本存折,却觉得它们轻得像羽毛。原来我以为拿捏了姑姑的钱,结果掉进的是爹的局——他用十八年光阴,给不成器的儿子织了张最温柔的网。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看见女朋友的消息弹出来:"我妈说婚房首付得五十万,你家那笔遗产到底什么时候能下来?"
我盯着屏幕上的字,又抬头看姑姑。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里泛着银光,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二十年的光阴。那些印着银行logo的存折,真的比她眼里的期待更重要吗?比爹用命换来的心意更重要吗?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