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冰冷的炕,呛人的肥皂味,冉晴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1985年的新婚夜里。而她的军官丈夫,裴峥,正端着一盆水走进来。
冰冷的炕,呛人的肥皂味,冉晴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1985年的新婚夜里。而她的军官丈夫,裴峥,正端着一盆水走进来。
水盆“哐当”一声放在床边的木架上,溅出几滴冰凉的水珠,落在冉晴的手背上,激得她一个哆嗦。
她死了。
死在三十年后的一场大火里,怀里紧紧抱着裴峥唯一留下的东西——一枚烧得漆黑的三等功军功章。临死前,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能重来,她绝不会在新婚夜闹得天翻地覆,逼得这个男人一年到头不回家,最后牺牲在边境线上,连具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
是她的“作”,毁了两个人的一生。
裴峥拧了毛巾,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他的侧脸线条坚毅,下颚紧绷,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警惕。
他知道她会闹。从她家里人收下高额彩礼,半逼半就地把她这个城里姑娘嫁到这偏远随军大院开始,她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擦擦脸,早点睡。”他的声音低沉,像磨砂纸擦过木头,带着军人特有的命令口吻。
上一世,冉晴就是被他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激怒的。她掀了水盆,砸了暖水瓶,用最恶毒的话咒骂他,骂他是个只会服从命令的木头,是个强盗。
可现在,冉晴看着那张年轻了三十岁的脸,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裴峥准备迎接一场暴风雨,却只等到了一串无声的眼泪。他拿着毛巾的手僵在半空,眉头皱得更深。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他最不擅长应付女人的眼泪。
冉晴吸了吸鼻子,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毛巾。
毛巾是温热的,带着崭新肥皂的干净味道。她胡乱在脸上一抹,低声说:“谢谢。”
裴峥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审视着她。灯光下,她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整个人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和他印象里那个骄纵、尖锐的冉晴判若两人。
“你……”他想问你又想耍什么把戏,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累了,睡吧。”冉晴主动躺下,拉过薄薄的被子,背对着他,身体却因为紧张而绷得笔直。
她能感受到身后那道锐利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落在她背上。她不敢动,心脏怦怦直跳。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又会回到上一世的轨道上。
裴峥站了很久。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倒掉水,吹熄了煤油灯。
黑暗中,他躺在了床的另一侧,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楚河汉汉界。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汗味和风尘仆仆的气息,对冉晴来说,这却是无比安心的味道。
这一夜,冉晴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冉晴是被院子里的吵嚷声惊醒的。
她睁开眼,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还带着一点余温。她坐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个简陋的房间。一张木板床,一个掉漆的木箱子,墙上贴着一张“保家卫国”的红色剪纸。
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裴营长家的,还没起呢?太阳都晒屁股了!城里来的娇小姐就是不一样啊!”
尖锐的声音来自院子里,是住在对门的吴嫂子。上一世,这个吴嫂子没少在背后编排她,是军属大院里有名的长舌妇。
冉晴穿好衣服,打开门。
阳光刺眼,院子里几个军嫂正端着盆子洗衣服,吴嫂子就站在人群中间,眼神轻蔑地看着她。
“哟,醒了?裴营长天不亮就去出操了,早饭都没吃上一口热乎的,你这个当媳妇的,可真心疼人啊。”吴嫂子阴阳怪气地说。
要是以前的冉晴,早就气得涨红了脸,冲上去跟她理论了。
但现在,冉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说:“嫂子说的是,是我起晚了。我这就去做饭。”
说完,她转身就进了旁边那个小小的厨房。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军嫂面面相觑,吴嫂子也愣住了,准备好的一肚子刻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这……还是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冉晴吗?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厨房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点棒子面和几个干巴巴的土豆。冉晴叹了口气,这就是八十年代的生活。她挽起袖子,开始生火。
烟熏火燎,弄得她灰头土脸,但当她把一碗热腾腾的棒子面糊糊和两个烤得焦黄的土豆端上桌时,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裴峥训练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的新婚妻子,那个昨天还寻死觅活的城里姑娘,此刻正系着围裙,安静地坐在桌边等他。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饭,虽然简陋,却冒着热气。
他的脚步顿住了。
“你……做的?”他问,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确定。
“嗯,快吃吧,不然凉了。”冉晴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那个笑容很浅,甚至有些僵硬,但却像一道阳光,照进了裴峥灰暗的世界里。他沉默地坐下,拿起窝头,咬了一口。
很硬,还有点糊味。
但他却吃得格外认真,一口一口,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冉晴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这个男人,其实要求得很少,一顿热饭,一个安稳的家,就够了。而上一世的她,却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吝于给予。
吃完饭,裴峥放下碗筷,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和一沓布票、粮票,放在桌上。
“家里的开销,你管着。”他言简意赅。
在上一世,他把钱票给她的时候,她看都没看,直接扔在了地上,骂他想用这点臭钱收买她。
这一次,冉晴伸手,把钱和票证仔细地收了起来。
“好。”她轻声应道。
裴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他起身,穿上军装外套,“我今天有任务,晚上可能不回来。”
“注意安全。”冉晴下意识地叮嘱道。
裴峥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便大步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冉晴才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和裴峥相处,比她想象的还要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她知道,这是必须的。
下午,冉晴拿着布票,想去镇上的供销社给裴峥扯块布,做件贴身的内衣。他身上的衣服,都洗得发白了。
刚走出军属大院,就被人拦住了。
“小晴!”
一个熟悉又让她憎恶的声音响起。
冉晴猛地回头,看到了王浩。他穿着时髦的喇叭裤,花衬衫,头发抹得油光锃亮,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王浩,她前世的“真爱”,就是为了他,她才跟裴峥闹离婚,最后却被他骗光了所有钱财,弃之如敝履。
原来,他这么早就找来了。
“小晴,你怎么真嫁给那个当兵的了?你不是说好等我吗?跟我走,我带你回城里去!”王浩说着就要来拉她的手。
冉晴像躲瘟疫一样,猛地后退一步,眼神冰冷。
“王浩,请你放尊重一点,我现在是军嫂。”
王浩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小晴,你疯了?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说的了?你忘了你有多讨厌这里,多讨厌那个姓裴的吗?”
“我没忘。”冉晴打断他,一字一句地说,“但我现在想明白了,以前是我不懂事。裴峥是我丈夫,我会跟他好好过日子。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周围已经有路过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了。军属大院最忌讳这种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
王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冉晴,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什么贞洁烈女?要不是我,你……”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打断了王浩的污言秽语。
冉晴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她前世到底是有多瞎!
“滚!”她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王浩捂着脸,彻底懵了。他没想到,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冉晴,竟然会动手打他。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王浩脸上挂不住,恶狠狠地瞪了冉晴一眼,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灰溜溜地跑了。
冉晴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头的翻涌。
她转过身,准备回家,却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裴峥。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军帽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但冉晴知道,他一定都看到了。
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会怎么想?他会相信她吗?还是会觉得,她是在欲擒故纵,演戏给他看?
裴峥走了过来,步子沉稳,一直走到她面前。
冉晴紧张地攥紧了衣角,不敢看他的眼睛。
“回家。”
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听不出喜怒。然后,他越过她,径直往大院里走。
冉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完了。他肯定误会了。
一路上,两人再无交流。
回到家,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冉晴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打破这片死寂。
“刚才那个人,是谁?”裴峥终于开口了,他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眼睛却一直盯着她。
“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冉晴艰难地解释,“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没关系?”裴峥冷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没关系他会追到这里来,让你跟他走?”
他的眼神像刀子,剖开她所有不堪的过去。冉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拒绝他了,你看到了。”
“我看到的是,他一叫你,你就出去了。”裴峥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冉晴,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想离婚,可以,写份申请,我签字。没必要玩这些花样。”
离婚。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冉晴的心里。上一世,她做梦都想离婚,可当她真的离了,才发现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我不离婚!”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我不会离婚的!裴峥,我以前是混蛋,是错了,但我是真心想跟你好好过日子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委屈和急切。
裴峥看着她,眼神里的冰霜似乎有了一丝松动。他见过她撒泼的样子,见过她冷漠的样子,却从没见过她这样脆弱无助的样子。
“真心?”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充满了不信。
“是,真心。”冉晴上前一步,鼓起所有的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不信我。没关系,我会用时间证明。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行吗?”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
裴峥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
良久,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军帽,“我晚上睡部队。”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被关上,也隔绝了冉晴所有的希望。她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以为自己重生回来,就能改变一切。
可她忘了,伤害已经造成,信任一旦崩塌,想要重建,何其艰难。
接下来的几天,裴峥真的没有回来。
冉晴成了军属大院里的笑话。
“看到了吧,新婚没几天,丈夫就宁愿睡部队也不回家,肯定是这个城里媳妇有问题。”
“听说她以前在城里有个相好的,人家都追到这儿来了!”
“裴营长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流言蜚语像刀子一样,刀刀割在冉晴心上。但她没有像上一世那样,跟人吵得面红耳赤,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她把那个小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用积攒下来的布票,熬了好几个晚上,给裴峥缝制了两件柔软的棉布内衣。她还去后山开了块小小的荒地,种上了几样青菜。
她想,等他回来,至少能让他吃上一口自己种的菜。
这天,她正在菜地里除草,吴嫂子又凑了过来。
“哟,冉晴啊,还真当起农妇了?可惜啊,你就是把这地种出花来,裴营长也不见得会看一眼。”
冉晴没理她,继续拔着手里的草。
吴嫂子见她不搭理,更来劲了,“我可听说了,裴营长这次去参加军区大比武,是立了军令状的,要是拿不到名次,他那个营长的位置都可能保不住。你说,他哪还有心思管你这个……”
“你说什么?”冉晴猛地站了起来,手里的泥土都忘了拍掉,“你说他去参加大比武了?”
她想起来了!
上一世,就是这次大比武,裴峥因为出发前跟她大吵一架,心神不宁,在障碍训练中失足,摔断了腿!
虽然最后凭着惊人的毅力完成了比赛,也保住了名次,但那条腿却留下了永久的病根,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彻夜难眠。而她,当时只觉得他活该,甚至还在他养伤的时候,提出了离婚。
想到这里,冉晴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喘不过气。
不行,她不能让悲剧重演!
她扔下锄头,疯了一样往部队的方向跑去。
“哎,你干什么去!”吴嫂子在后面喊,冉晴却充耳不闻。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告诉他,一定要小心!
她不知道比武的具体地点,只能跑到部队门口,求哨兵帮忙通报。
“同志,我找裴峥,裴营长!我有急事!”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
哨兵公事公办地拦住她:“首长正在参加重要任务,不能见客。”
“真的很重要!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冉晴急得快哭了。
可无论她怎么说,哨兵就是不放行。
冉晴绝望了。难道她重生回来,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冉晴浑身都湿透了,却还固执地守在部队门口,不肯离开。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她浑身冰冷,意识都开始模糊。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辆军用吉普车在门口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撑着伞走了下来。
是裴峥。
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清瘦了,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但他的军装依旧笔挺,身姿依旧挺拔。
他看到了缩在门边的冉晴,脚步一顿。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有些沙哑。
冉晴抬起头,雨水和泪水糊了满脸。她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猛地冲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你回来了……你没事……太好了……”她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裴峥整个人都僵住了。
怀里的人很瘦,隔着湿透的衣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颤抖。她的眼泪滚烫,灼伤了他的胸膛。
哨兵和其他下车的战士都惊呆了,齐刷刷地看着他们。
裴峥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跟一个女人如此亲近。
“松手!像什么样子!”他低声呵斥,试图推开她。
可冉晴却抱得更紧了,“我不!裴峥,我求你,你听我说,这次比武,45号障碍桩有问题,你千万不要走那条路!千万不要!”
她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但语气里的焦急和恐惧,却是那么真实。
裴峥愣住了。
45号障碍桩,那是明天决赛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难的一个项目。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胡说什么?”他皱眉。
“我没有胡说!相信我,求你了!”冉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击中了裴峥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半强硬地把她塞进了车里。
“先回家。”他对司机说。
回到家,裴峥找来干毛巾,扔给冉晴,然后去厨房给她煮了一碗姜汤。
滚烫的姜汤下肚,冉晴冻得发紫的嘴唇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怎么知道45号障碍桩的?”裴峥坐在她对面,目光锐利如鹰。
冉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能说自己是重生的,那太匪夷所思,他只会当她是疯子。
她咬了咬牙,只能撒一个谎:“我……我做了个噩梦。我梦到你从上面摔下来,满身是血……那个梦太真实了,我害怕……”
她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掉下眼泪。这一次,不全是装的,而是真的后怕。
裴峥定定地看着她。
一个噩梦?就因为一个噩梦,她就在雨里等了他一下午?
这理由,听起来荒唐可笑。
可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他身上那件还带着她体温的湿衣服,他心里的怀疑,却不知不觉地动摇了。
“行了,别哭了。”他有些生硬地安慰道,“只是一个梦而已。”
“不,不是梦!”冉晴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裴峥,算我求你,你信我一次!就一次!”
她的手很凉,力气却很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裴峥看着她,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陌生的情绪。是……心疼吗?
他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凉的指尖。
“好,我信你。”
冉晴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地答应。
“真的?”
“嗯。”裴峥点头,“明天,我会绕开45号桩。”
虽然他觉得这很可能是无稽之谈,但看着她这副样子,他没法拒绝。况且,比赛规则里,并没有强制要求必须通过每一个障碍。绕开一个,只是会扣一些时间分而已。
为了让她安心,扣点分也无所谓。
得到他的承诺,冉晴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疲惫和后怕如潮水般涌来,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冉晴!”
裴峥眼疾手快地抱住她,才发现她额头烫得惊人。
她发高烧了。
那一晚,裴峥没有去部队。
他用酒精一遍遍地给她擦拭身体降温,又笨手笨脚地熬了粥,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下。
昏睡中,冉晴一直在说胡话。
“火……好大的火……”
“裴峥,别走……别丢下我……”
“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得像个孩子,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放。
裴峥坐在床边,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呓语,一夜未眠。他看着她的睡颜,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冲动。
或许,她真的变了。
或许,他可以……试着相信她一次。
第二天,裴峥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赛场。
决赛进行得异常激烈。裴峥一路过关斩将,遥遥领先。
最后一项,高空障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当他跑到45号障碍桩前时,他犹豫了。
冉晴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和他声嘶力竭的哀求,一遍遍地在他脑海里回响。
“裴营长,快上啊!时间要来不及了!”战友在下面焦急地喊道。
裴峥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选择了旁边一条更远,但更稳妥的备用路线。
他绕过去了。
虽然因此被扣了时间分,从第一名掉到了第三名,但他还是拿到了名次,保住了荣誉。
就在他通过终点线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和一片惊呼。
所有人回头望去,只见45号障碍桩的一根主支撑木,竟然从中断裂,整个架子轰然倒塌!
如果刚才裴峥上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裴峥站在终点,看着那片废墟,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军装。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冉晴那张苍白的脸。
她说的是真的。
不是噩梦,是预言。
她救了他一命。
颁奖仪式一结束,裴峥就疯了一样往家跑。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她。
他推开门,冉晴正坐在桌边,给他缝补一件旧军装的袖口。她的烧还没完全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神情却异常专注。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到他胸前挂着的奖牌,眼睛一亮,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回来了!拿到名次了?”
裴峥没有回答,他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太用力,勒得冉晴几乎喘不过气。
“裴峥,你……”
“谢谢你。”他在她耳边,声音沙哑地说,“冉晴,谢谢你。”
冉晴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知道,他信了。他终于,愿意相信她了。
她也伸手,回抱住他结实的腰背。
“只要你没事就好。”
这一次,裴峥没有再推开她。
大比武之后,裴峥得了三天假。
这三天,是冉晴两辈子以来,过得最安稳,最像“家”的日子。
裴峥的话依旧不多,但他会默默地把水缸挑满,把米缸扛满。冉晴做饭的时候,他会坐在灶台边,笨拙地帮她烧火。
两人虽然交流不多,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就能心领神会。
军属大院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平息了。
谁都看得出来,裴营长跟他那个城里媳妇,是真好上了。尤其是吴嫂子,看到两人出双入对的样子,脸都绿了。
冉晴甚至开始试着,用自己前世的记忆,做点小生意。
她记得再过不久,城里会流行一种新式的发卡。她凭着记忆画出样子,用一些便宜的材料,自己动手做了几个。
拿到镇上的供销社去卖,没想到大受欢迎,一天就赚了好几块钱。
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她把赚来的钱,都交给了裴峥。
裴峥看着那几张毛票,皱着眉:“你做的?”
“嗯,赚点钱,给你买两条好烟。”冉晴笑嘻嘻地说。她知道,裴峥平时都抽最劣质的旱烟。
裴峥没说话,只是把钱又推了回去,“你自己留着。”
他的眼神里,有冉晴看不懂的深沉。
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裴峥归队那天,冉晴把他送到大院门口。
“我走了。”他看着她,眼神里有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嗯,注意身体。”冉晴帮他理了理衣领。
他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等我回来。”
冉晴的心,漏跳了一拍。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冉晴觉得,这一世,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她终究是低估了王浩的无耻。
王浩上次被冉晴当众羞辱,一直怀恨在心。他查到裴峥归队了,就又找上了门。
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几个地痞流氓。
“冉晴,你给我出来!”王浩在院子门口大喊大叫。
冉晴皱着眉走出去,“你又想干什么?”
“干什么?”王浩冷笑,“上次你让我丢了那么大的人,这笔账,我们该算算了。今天,你要么跟我走,要么,我就让你和你那个当兵的,身败名裂!”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照片,狠狠地摔在地上。
照片上,是以前的冉晴和王浩亲密的合影。有两人一起看电影的,有一起逛公园的,甚至还有一张,王浩的手搭在冉晴的肩膀上。
在1985年,这种照片,足以毁掉一个女人的名节,更何况是军嫂。
院子里的军嫂们都围了过来,看到照片,顿时炸开了锅。
“天哪!太不要脸了!”
“我就说她不是个安分的人!”
吴嫂子的声音最高:“这种女人,怎么配当军嫂!必须把她赶出去!不能让她败坏我们军属大院的名声!”
冉晴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
她忘了,还有这些东西。这是她前世愚蠢的证明。
“冉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王浩得意洋洋地说,“跟我走,不然,我就把这些照片,寄到你丈夫的部队去!”
冉晴死死地咬着嘴唇,身体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
她不能让这些照片毁了裴峥。他是一个军人,荣誉比生命还重要。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我的兵,还轮不到你来欺负。”
所有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军装,肩上扛着两杠三星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警卫员,大步走了过来。
是裴峥的顶头上司,团长。
团长身后,还跟着一脸铁青的裴峥。
原来,团长今天正好来视察,车开到半路,裴峥眼尖,看到了院子门口的骚动,心里一紧,就立刻跟团长报告,赶了过来。
没想到,正好看到这一幕。
裴峥的眼睛是红的,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照片,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冉晴看到他,心彻底凉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王浩看到这么多当兵的,也有些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团长冷哼一声,对身后的警卫员使了个眼色。
两个警卫员立刻上前,像抓小鸡一样,把王浩和那几个流氓给制住了。
“流氓滋事,扰乱军属区,带走!”团长下令。
“是!”
王浩被拖走的时候,还在大喊大叫:“冉晴!你不得好死!你这个贱……”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警卫员用东西堵住了嘴。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院子里安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峥和冉晴身上。
团长拍了拍裴峥的肩膀,叹了口气:“小裴,家里的事,处理好。不要影响工作。”
“是,团长。”裴峥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团长带着人走了。
围观的军嫂们也识趣地散了,只有吴嫂子,幸灾乐祸地多看了两眼,才扭着腰离开。
院子里,只剩下冉晴和裴峥两个人。
地上的照片,像一道道催命符,散落一地。
“我……”冉晴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峥没有看她。
他只是弯下腰,一张一张地,把那些照片捡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那不是照片,而是一片片锋利的刀片。
捡完最后一张,他站起身,看着冉晴,眼睛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跟我进来。”
他的声音,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要冷。
冉晴知道,真正的暴风雨,现在才要开始。
屋子里,裴峥把照片一张张摆在桌上,像是在审判一个犯人。
“这些,是真的吗?”他问。
冉晴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她点了点头,“是。”
裴峥闭上了眼睛。
他可以不在乎她的过去,但他无法忍受欺骗。
她口口声声说要跟他好好过日子,背地里,却还跟这个男人纠缠不清。那场大雨里的等待,那个关于障碍桩的噩梦,难道……都只是她演的一场戏?一场为了稳住他,而演的戏?
他的心,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又冷又痛。
“冉晴。”他睁开眼,眼里的失望,像刀一样刺痛了她,“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又一次,提到了离婚。
这一次,冉晴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好。”她说。
裴峥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竟然……答应了?
“你累了,我也累了。”冉晴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裴峥心上,“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们也没必要再捆绑在一起了。离婚申请,明天我就写。”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裴峥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赢了。他逼她同意离婚了。
可为什么,他的心里,却空得像被剜掉了一块?
那一夜,两人分房而睡。
第二天,冉晴真的写好了离婚申请,工工整整地摆在桌上。她把裴峥给她的钱和票证,也原封不动地放在旁边。
她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只有几件她自己的衣服。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这个她生活了不到一个月的“家”一眼,然后,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她没有回城里的娘家。她知道,她那个势利的母亲,只会骂她没用,连个男人都留不住。
她用自己做发卡赚来的那几块钱,在镇上租了个最便宜的小房间。
她要靠自己,活下去。
而另一边,裴峥拿着那份签了字的离婚申请,却迟迟没有交上去。
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桌上的照片,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照片上的冉晴,笑得那么开心,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原来,她不是不会笑。只是她的笑容,从来不属于他。
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冉晴开始拼命地做发卡,卖发卡。她跑遍了附近所有的乡镇,凭着新颖的款式和低廉的价格,生意越来越好。
她很累,每天都累得倒头就睡,但心里却很充实。
她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讨好谁。
她为自己而活。
而裴峥,却像是丢了魂。
训练的时候,他比以前更拼命,更不要命,把手下的兵练得嗷嗷叫。但一到休息的时候,他就会一个人,跑到军属大院外的那棵大树下,看着那个已经熄了灯的窗户,一站就是半天。
战友们都说,裴营长自从跟老婆闹掰了,就变成了一座移动的冰山,谁靠近谁倒霉。
这天,部队接到了紧急任务。
邻省发生特大洪灾,他们团需要立刻出发,前往一线抗洪抢险。
临走前,裴峥犹豫再三,还是去了冉晴在镇上租的那个小房间。
他有很多话想说。他想问她,过得好不好。他想告诉她,那些照片,他已经烧了。他想说,他后悔了。
可是,当他站在那扇破旧的木门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在门口,留下了一个纸包。
里面是他这个月所有的津贴。
然后,他转身,奔赴了那个未知的战场。
冉晴发现那个纸包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捏着那沓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从一个相熟的军嫂那里,打听到了裴峥他们去抗洪的消息。
新闻里,每天都在播报着灾区的惨状。决堤的河口,被淹没的村庄,还有那些在泥水里奋不顾身的绿色身影。
冉晴的心,一天比一天揪得紧。
她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到滔天的洪水,梦到裴峥被卷走,就跟上一世,她得知他牺牲的消息时一样,撕心裂肺。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
她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要去灾区,找他!
她把所有的积蓄都带上,买了很多药品和食物,挤上了去灾区的火车。
灾区的情况,比新闻里看到的,还要严重百倍。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哀鸿遍野。
冉晴跟着救援队,一路打听,一路寻找。她把带来的药品和食物分给灾民,帮着医疗队包扎伤员,瘦弱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几天下来,她整个人都脱了一层皮,又黑又瘦,像个难民。
但她没有放弃。
终于,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安置点,她打听到了裴峥部队的消息。
他们负责的,是最危险的一段决堤口,已经连续奋战了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冉晴不顾一切地赶了过去。
她到的时候,正看到最惊险的一幕。
一个小孩不慎落水,眼看就要被湍急的洪水卷走。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是裴峥!
他一把抓住孩子,奋力地往岸边游。但洪水的力量太大了,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是勉强不被冲走。
“快!拉住他!”岸上的战士们扔下绳子。
裴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孩子推向了绳子,而他自己,却被一个巨大的浪头,狠狠地拍进了浑浊的洪水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裴峥!”
冉晴发出凄厉的尖叫,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一世,她已经那么努力地去改变了,为什么,还是逃不过这样的结局?
“救人!快救人!”
岸上乱成一团。
冉晴疯了一样,也要跟着跳下去,被旁边的战士死死拉住。
“嫂子!你冷静点!危险!”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冉晴挣扎着,哭喊着,声音嘶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对冉晴来说,都是凌迟。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下游的一个战士,突然发出了惊喜的呼喊。
“找到了!营长在这儿!”
人们冲过去,看到裴峥被挂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上,已经昏迷了过去,但万幸的是,还有呼吸。
冉晴冲到他身边,看到他满是伤痕的脸,和身上被泡得发白的军装,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嚎啕大哭。
裴峥醒来的时候,是在临时的医疗帐篷里。
一睁眼,就看到了趴在自己床边,睡着了的冉晴。
她瘦得不成样子,脸上还沾着泥污,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地皱着,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角。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
他动了动,冉晴立刻就惊醒了。
“你醒了?”她看到他睁开眼,惊喜地叫出声,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裴峥伸出手,用他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傻瓜。”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冉晴抽噎着说,“裴峥,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你别不要我……我以后都听你的,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是我不好。”裴峥打断她,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心疼,“冉晴,对不起,我不该不相信你。”
经历了生死,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那些所谓的过去,那些可笑的自尊,在她的眼泪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他只知道,当他被洪水卷走,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她。
他怕,怕再也见不到她。
“我们回家。”裴峥握住她的手,紧紧地,“等这里的事情一结束,我们就回家。”
“嗯!”冉晴重重地点头,把脸埋在他的手心,哭得像个孩子。
洪水退去后,裴峥因为表现英勇,荣立二等功。
回到部队,第一件事,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份离婚申请书,撕得粉碎。
他牵着冉晴的手,走在军属大院里。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吴嫂子看到他们,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最后也只能讪讪地躲回家去。
他们的家,还是那个简陋的小平房,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屋子里,多了欢声笑语。
饭桌上,多了体贴的关心。
夜晚,那张冰冷的木板床上,也不再有楚河汉界。
裴峥会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听她絮絮叨叨地讲着她那些做生意的新点子。而她,会枕着他坚实的臂膀,睡得无比安心。
冉晴的发卡生意,越做越大,后来甚至开了一个小小的加工厂,带动了好几个军嫂就业。
她成了军属大院里的名人,再也不是那个被人看不起的“城里娇小姐”。
几年后,裴峥被提拔为全军最年轻的团长之一。去上任那天,他穿着崭新的军装,英姿勃发。
冉晴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肩上闪亮的星,笑得眉眼弯弯。
“裴团长,以后请多指教。”
裴峥回过头,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郑重的吻。
“裴太太,余生请多指教。”
阳光正好,岁月安稳。
重活一世,她终于明白,最好的爱情,不是轰轰烈烈,而是你在,我在,我们一起,把这寻常的烟火日子,过成最美的诗篇。
来源:欢悦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