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家里的钟停了，也没人去修。反正我知道，一到十一点四十五，隔壁李大爷家的高压锅就会响，比什么闹钟都准。

家里的钟停了，也没人去修。反正我知道，一到十一点四十五，隔壁李大爷家的高压锅就会响，比什么闹钟都准。

今天也不例外，李大爷的高压锅一响，小芳就推门进来了。这是我们这八年间雷打不动的习惯——我吃饭，她来喂。

“爸，今天吃虾仁蒸蛋。”小芳放下保温盒，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这是徐奶奶给的杏，说刚从农村带回来的，您尝尝。”

我点点头，眼睛盯着电视。《新闻联播》正播到天气预报，明天雷阵雨。又要下雨了。

小芳把蒸蛋舀进小碗里，吹了吹，递到我嘴边。这蛋嫩得像豆腐，一碰就散。我咽下去，眼神没离开过电视。

“老王，扶把椅子来，快点。”电视里，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师正在布置教室。边上一个年轻小伙手忙脚乱地搬着椅子。

我突然想起来，我儿子上初中那会，我也是这么催他的。

“小强最近练毛笔字了，”小芳用纸巾擦了擦我嘴角，“昨天写了一幅《沁园春·雪》，说要送给您。”

我”嗯”了一声。孙子今年上五年级了，看样子遗传了我的爱好。当年我在县供销社工作，业余就是写写毛笔字，街坊四邻有红白喜事，都找我写对联。只是现在两只手抖得像筛子，早就拿不了笔了。

下面要说的事，是我自己琢磨了好几年的。我这一生只有一个儿子老刚，他娶了小芳，又生了孙子小强。八年前我突发脑溢血，半边身子不听使唤，从此就瘫在了床上。老伴走得早，家里只有小芳一人照顾我。老刚开长途车，一个月回不了几天家。

生病后的前三年，是我最难熬的日子。不仅身体不舒服，心里更是窝着一团火。凭啥我好好一个大老爷们，现在连个厕所都去不了？我经常无端发脾气，饭不合口味就掀翻，小芳买的衣服我嫌丑就撕烂。

有一次，我把我最心爱的那套茶具摔了。那是我退休那年同事们送的，说是感谢我这么多年来替他们写对联。小芳也发了火，当场摔门而去。我当时以为她不会回来了，结果不到一小时，她又推门进来，手里多了一套茶具。

“茶具有的是，您摔吧，摔完这套还有下一套。”她声音平静，眼里却闪着泪光，“可您要是不想吃饭，我可怎么办？”

就是从那一刻起，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当年我不太满意的媳妇，已经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昨天医院来了个新护士，问小芳是不是我女儿。小芳笑着摇头说是儿媳。那护士一脸惊讶，说现在这年头，儿媳妇能照顾瘫痪老人八年，简直比亲闺女还亲。

小芳只是笑笑，说：“我爸妈早年过世，嫁给老刚时，爸比亲爹还亲。那会我俩工资低，爸硬是掏了积蓄给我们付了首付。”她顿了顿，“再说了，咱这不是一家人吗？”

她说这话时，我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了。其实我心里清楚，当年给他们付首付，也不全是因为我多么大方。那时候我刚退休，总觉得儿子本事不大，娶了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媳妇，心里多少有点看不上。给首付，一半是心疼儿子，一半也是想在小芳面前表现自己的”阔绰”。

人这一生啊，兜兜转转，最后才发现，那些你看不上的人，或许正是你命中的贵人。

“爸，吃完了吗？”小芳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点点头，看着她收拾碗筷。这些年来，我的日常起居全靠她。每天三顿饭，洗脸刷牙，翻身擦洗，甚至擦屁股，没有一句怨言。

老刚忙，一个月也就回来住个三四天。有时候他回来了，我能听到他们小夫妻在厨房里的谈话。

“你爸最近怎么样？”老刚问。

“挺好的，胃口好，前天还看了一集《西游记》重播，笑了好几次。”小芳说。

“辛苦你了。”老刚的声音带着愧疚。

“说啥呢，一家人。”

我知道小芳在撒谎。那天我根本没看《西游记》，只是目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我没法告诉她，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想这样拖累他们。

现在，小芳每天中午来我这里一次，晚上来一次。早上是社区的护工来帮我洗漱。我的退休工资够付护工和日常医药费，但这八年来的大笔开销——住院费、轮椅费、各种治疗费，都是老刚和小芳掏的腰包。

前年小强上小学，他们夫妻俩掰着指头算家用。我知道小芳原来在县百货大楼当导购，工资不高，但胜在时间灵活，好照顾我。老刚跑长途风里来雨里去，一个月到手四五千。

“要不我跟公司说说，不跑那么远的线路了？”老刚提议。

“那工资不是少一半吗？”小芳急了，“小强上学要钱，你爸的医药费要钱，咱家贷款还没还完呢。”

最后他们决定，小芳再找份兼职。从那以后，她白天在百货大楼上班，晚上回来给我做饭收拾，然后十点出门，去附近的宾馆当夜班清洁工，一直到凌晨五点。她就这样连轴转，已经一年多了。

我曾经问过小强：“你妈妈为啥不陪你写作业？”

小强理直气壮地回答：“妈妈要挣钱养家，我要自己写作业。”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最近，我时常做一个梦。梦见我又能走路了，能下地干活了，能拿起毛笔写字了。醒来后，枕巾总是湿的。

我还记得去年冬天，小芳推我去医院复查。那天特别冷，我穿了三层，还戴着老刚买的羽绒帽。小芳却只穿了一件薄呢子大衣，手冻得通红，还强装没事。

“你的手套呢？”我问。

“忘带了。”她笑着回答。

医院走廊里，我瞥见她口袋里露出一角手套。那一刻我明白了，她是把唯一的手套让给了我戴在右手上——我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手。

有些爱，不需要说出口。

现在，我躺在床上，看着小芳收拾完碗筷，准备给我擦身子。这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还像个人。不是一具没用的肉体，而是一个被人关心、被人珍视的人。

“爸，翻个身，我给您擦擦背。”

我顺从地翻过身去。小芳的手法很娴熟，动作轻柔。我感到一阵温暖从背部传来。

“对了，下周是小强的数学竞赛，他可紧张了。”小芳一边擦拭，一边说，“昨天还做噩梦了，说梦见自己考试迟到。”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这孩子跟他爹老刚小时候一个样，考试前总做噩梦。

“小强说想上县里的重点中学，”小芳继续说，“那学校是寄宿制的，一年学费和住宿费要两万多。”

两万多。我在心里默默计算。按小芳和老刚现在的收入，除去家用和我的医药费，每年能攒下多少？

就在上个月，我托护工帮了个忙。她带来了我的存折和密码，我让她查了余额。那是我这些年来省吃俭用留下的一笔钱，加上一些早年的积蓄，总共有七万三千多。

我一直没告诉老刚和小芳这笔钱的存在。不是我不信任他们，而是想留着应急。但现在，我觉得时机到了。

“小芳，”我开口道，声音有些沙哑，“抽屉里有个红本子。”

小芳愣了一下，然后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那个红色的存折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落了一层薄灰。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问。

“我的存折，”我慢慢说道，“里面有七万多。给小强上学用吧。”

小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里捏着那本红色的小册子。

“七万…多？”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嗯，七万三千多。”我说，“够小强上几年学了。”

我以为她会很高兴，但出乎意料的是，小芳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她摇着头，把存折放回抽屉。

“不行，这是您的钱。万一您哪天需要特殊治疗呢？”

“我这把老骨头，治来治去也就这样了。”我苦笑道，“与其放着生灰，不如给孙子用。”

小芳走到床边，跪坐在地上，握住我的手。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手背上。她在哭。

“爸，这钱您留着。”她抬起头，眼中含泪，“给孙子上学的钱，我和老刚会想办法的。您的钱是保命钱，万一…”

她没说完，但我明白她的意思。万一我病情恶化，需要大笔医药费；万一我这把老骨头哪天真撑不住了，办后事也是要钱的。

我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一股酸涩感涌上喉头。这些年来，我以为我是家里的负担，是他们的累赘。但此刻我才明白，在小芳心里，我从来都不是负担，而是她的亲人，是需要她用心守护的亲人。

“你这孩子…”我艰难地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力气不够，手悬在半空中。

小芳赶紧握住我的手，轻轻放下。“爸，您别动气。我和老刚会努力工作的，小强的学费不是问题。”

我看着她疲惫但坚定的眼神，突然觉得很愧疚。当年我对她的偏见和轻视，如今想来简直可笑。这个曾经被我看不上的姑娘，如今却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

晚上七点，小芳准时来给我送晚饭。我注意到她换了一身工作服——宾馆保洁员的制服。

“今晚班次提前了。”她解释道，一边麻利地摆好碗筷。

“小芳，”我叫住她，“那存折的事…”

“爸，我跟老刚商量好了。”她打断我，“那钱您留着。小强的学费我们夫妻有办法。老刚下个月开始跑新线路，工资能多两千。”

我知道新线路意味着什么——更远的路程，更长的离家时间，更大的安全风险。“不用，你们已经够辛苦了。”

“爸，您知道吗？”小芳突然笑了，“小强昨天跟我说，他长大要当医生，专门治您这种病的医生。他说想让您重新站起来。”

我感到眼眶发热。这孩子，这孩子…

“我和老刚不图您啥，就希望您好好的。”小芳一边说，一边舀了一勺米饭送到我嘴边，“这些年您一直觉得自己是负担，其实不是。您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是小强的榜样。您知道他多崇拜您以前写的那些字吗？”

窗外，暮色渐深。县城的夜来得比城市早一些。远处传来小贩收摊的吆喝声，夹杂着孩子们下晚辅导班的嬉闹声。

我突然问道：“小芳，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她愣了一下。

“后悔嫁给老刚，后悔这些年照顾我。”

小芳放下碗，正色道：“爸，这世上的路千千万，我选的这条，我不后悔。”

她看了看表，匆匆收拾好碗筷。“我得去上班了，您早点休息。有事按床头的铃，邻居会来帮忙的。”

看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家不是你给出多少，而是彼此心连着心。当初我给他们的首付，在我眼里是施舍，是炫耀；而小芳这八年的照顾，却是全心全意的付出。孰轻孰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经过的汽车声。我想起那本存折，想起小芳含泪的拒绝，想起孙子立志当医生的梦想。

忽然，我做了个决定。明天，我要托护工再帮个忙。我要把那笔钱转到一个新账户，等小强上初中时，就告诉他这是外公给他的学费和生活费。至于小芳和老刚，我会找个合适的理由。

也许，我这一生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有了这样的儿媳妇。她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亲情，什么是无私的爱。

窗外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明天就是天气预报说的雷阵雨吧。我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在梦里，我又能站起来了，拉着小芳的手，看着孙子穿上博士服，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