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是个阴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跟四十年前我们上山修水库那天差不多。

那天是个阴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跟四十年前我们上山修水库那天差不多。

张叔今年六十八了，比我大十岁。他一直喜欢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胸前的口袋里永远插着一支钢笔——明明几十年来从没见他写过什么东西。那支笔的笔帽早就掉了，他就用一截红色的电工胶布缠着，远远看去像朵小红花。

我们坐在水库边的老柳树下，树干上刻着不知道哪个年代的”王爱李”之类的字，已经被树皮包裹得只剩个模糊轮廓。张叔从他那个掉了提手的饭盒里摸出两个茶叶蛋，递给我一个。

“最后一天了，”他说，“四十年，一眨眼。”

我接过茶叶蛋，表面已经裂开了许多道缝，漏出里面深褐色的花纹。四十年前我们来这儿时，也是这样分着吃茶叶蛋，不过那时是张叔媳妇包的，现在是他自己煮的。他媳妇去年走了，肺癌，才六十出头。

“是啊，四十年。”我只能这么回答。

水库那边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是闸门又卡住了。自从五年前县里投资修了新水库，这个老水库就没人怎么管了。现在的闸门一开就卡，要用特制的钩子才能拉开。那钩子还是张叔自己用废弃的钢筋弯出来的，上面还焊了块铁片，防滑。

“老周，你退休了打算干啥？”张叔问我，嘴角挂着一小片蛋壳。

我摇摇头：“还没想好，大概跟你一样，钓钓鱼，收拾收拾菜园子。”

其实我心里有个想法，想去县城帮女儿带孙子。但这话我没说，怕张叔羡慕。他儿子在广州，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孙子更是只在手机上见过。

“你闺女昨天打电话来了吧？”张叔问。

我点点头：“嗯，说今天要来接我。”

张叔嘴角扬了扬，手里的茶叶蛋只咬了一口，就包起来放回饭盒。“别浪费，”他说，“晚上回去热热还能吃。”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听着远处水库的水流声。这声音陪伴了我们四十年，有时候夜里做梦，耳边还能听见这哗哗的水声。

正想着，远处传来脚步声。镇长和几个人走过来，他们穿着正式的衬衫，有说有笑的。

“两位老同志，准备好了吗？”镇长是个年轻人，不到四十岁，总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张叔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也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

镇长身后的人抬着一个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祝贺张建国、周明水库管理员光荣退休”。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四十年就这么结束了，一条横幅就打发了。

但我没说什么，只是冲他们笑笑。毕竟在这乡下地方，能有这么个仪式已经很不错了。

镇长发表了一番讲话，什么”为家乡水利事业做出了贡献”之类的，然后又说了些”人生新阶段”的话。我没怎么听进去，一直在想着四十年前来这里时的情景——那时候村里大喇叭天天喊”大办水利”，我和张叔就报了名，从此一直留在这里。

刚开始是民工，后来成了管理员。四十年间，我们看着这个水库从一个大土坑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也看着村里的娃娃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有的甚至已经退休了。

收礼物的时候，镇长递给我们每人一个红色的证书，还有一个小木盒。

“这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他说，“是水库底下的土。”

我愣了一下，张叔也是。一盒土？这是什么意思？

镇长笑眯眯地说：“这是你们守护了四十年的地方，带点回家做个纪念吧。”

我接过盒子，心想这算什么纪念品，一盒土能值几个钱。

但张叔却很认真地道了谢，还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进了他那个旧书包里。仪式结束后，镇长他们又去忙别的事了，留下我和张叔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走吧，”张叔说，“回去收拾收拾。”

我们俩一前一后走在回村的路上。路边的槐树开了花，白花花一片，空气里有股甜丝丝的味道。

“张叔，”我忍不住问，“你觉得他们送咱们这盒土是什么意思？”

张叔笑了笑：“还能什么意思，就是个纪念呗。”

我还想再问，但看他那副不在意的样子，也就不再追问了。

回到家，我把那盒土随手放在了桌子上。老婆正在厨房洗菜，见我回来，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我摇摇头：“没啥感想，就是突然不知道明天该干啥了。”

老婆笑了：“怎么，舍不得那水库了？”

我不置可否，心里却承认，的确有点舍不得。四十年的习惯，哪是说改就能改的。

晚饭后，我打开电视，看着新闻发呆。那盒土还放在桌子上，我突然想起来镇长的神秘表情，心里有点犯嘀咕。

“会不会这土有什么特别的？”我自言自语道。

老婆在旁边纳鞋底，头也不抬：“能有啥特别的，就是水库底下的泥巴呗。”

我拿起那个盒子，仔细端详。盒子是红木的，做工还挺精致，上面还刻着”功勋”两个字。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捧土，黑黝黝的，还带着点湿气。

我拨弄了一下，觉得有点奇怪——这土怎么这么细，还有点发亮？

“老周，来接电话！”老婆在厨房喊道。

是女儿打来的，说明天一早就来接我们去县城住几天。我跟她聊了会儿，又说了说退休的事，这才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我又看了看那盒土，突然有了个想法。

“老婆，”我说，“明天去县城的时候，咱们把这盒土带上，让女婿帮忙拿去检测一下。”

老婆奇怪地看着我：“检测土干啥？”

“就是好奇，”我说，“反正女婿在那个什么地质局上班，让他帮忙看看呗。”

老婆摇摇头，嘟囔着”这人退休了怎么还犯糊涂”之类的话，但也没再反对。

第二天，女儿开着车来接我们。看到我拿着那盒土，她也很奇怪，但听我说完来龙去脉后，倒是挺感兴趣的。

“爸，这土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吗？”女儿问。

我耸耸肩：“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到了县城，女婿听说这事，也很痛快地答应帮忙。他拿着那盒土去了单位，说要用专业设备检测一下。

我和老婆在女儿家住下，帮着照顾孙子。这孩子今年五岁，整天叽叽喳喳的，让我这个老头子有点招架不住。但我心里却是高兴的，能天天见到孙子，比什么都好。

三天后的晚上，女婿回来时脸色很怪。

“爸，”他进门就说，“那盒土我检测完了。”

我正在逗孙子，听他这么说，抬起头来：“怎么样？是不是就是普通的泥土？”

女婿摇摇头，表情严肃：“不是普通泥土，里面含有稀土元素，而且含量很高。”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稀土？那是什么东西？”

女婿坐下来，给我解释说稀土是很珍贵的资源，用于高科技产品制造，价值很高。

“爸，你们那个水库底下可能有稀土矿。”女婿说。

我愣住了，老婆也停下了手里的活。

“这不可能吧？”我说，“要是真有矿，早就被人发现了啊。”

女婿摇摇头：“不一定。有些矿藏很深，一般勘探不一定能发现。而且，以前咱们国家对稀土的重视程度也没现在这么高。”

我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什么：“那个新水库……”

女婿点点头：“我猜测，县里可能在勘探新水库时发现了这个稀土矿藏，所以才急着建新水库，把这个老水库废弃。”

我的脑子一下子乱了。如果这是真的，那水库底下可能价值连城，而我们却在那里看了四十年，一无所知。

“那镇长为什么要送我们这盒土？”老婆问出了我的疑惑。

女婿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是对你们的一种补偿吧。他们知道水库底下有稀土，但不能直接告诉你们，所以用这种方式暗示。”

我沉默了，想起了张叔。他也收到了一盒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就急急忙忙地给张叔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是张叔儿媳妇接的。

“周叔，”她说，“我公公昨天让我把那盒土带去检测了，结果出来了，说是里面含有贵重金属元素。”

看来张叔的盒子里也是一样的东西。

“你公公知道了吗？”我问。

“知道了，”她说，“他听完就笑了，说难怪那天镇长的表情那么奇怪。”

我又问：“他打算怎么办？”

来源：深林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