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叹口气,将针线攥在手心,看着窗外阴沉的天。
"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叹口气,将针线攥在手心,看着窗外阴沉的天。
人常说,退休了是人生新的开始,可我这新开始,却像是掉进了一口深井,四面黑墟墟的,望不到头。
我叫周淑华,这一年刚好五十三岁,从县一中退了休。
教了三十年的语文,如今却不知道怎么给自己的生活写个好故事。
老周走得早,那场车祸把我们十几年的日子一下子就断了。
记得那天下着雨,他说去接儿子放学,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人家说,他为了躲一个横穿马路的小孩,把车拐到了路边的水渠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时常在梦里见到他,醒来时枕巾都是湿的。
儿子大山在南方一家外企,忙得连轴转,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回。
小区里跳广场舞的大姐们常喊我去凑热闹,说是活动筋骨,热闹热闹。
我总是笑着推脱:"改天吧,改天。"
可这"改天",就像是哄小孩子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家就一室一厅,八十年代分的老房子,窗户边的墙皮都起了泡,阴天就返潮。
退休金也不算多,两千多一个月,勉强够自己过日子。
这县城就这么大点地方,三十年来,我走过的每条街都能数得清楚。
退休前,我总想着有朝一日闲下来了,要把那些年轻时想看没看完的书都补上。
可真闲下来了,拿起书看不了几页,心就飘远了。
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发呆,看着窗外的柳树随风摇摆,就这么一天天地耗着。
隔壁李阿姨家的小孙子,每天放学回来,总要在楼道里闹腾好一阵子。
那欢快的笑声穿透墙壁,提醒着我生活中的冷清。
有天夜里,我突然醒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突然害怕起来——这辈子就这么过完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像蜗牛爬,慢得让人心慌。
那是去年十月里的一个早上,秋风卷着落叶在街上打转。
我去南门菜市场买菜,正拎着半斤豆芽往回走,忽然被一个小摊子吸引住了。
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针线,低头做着什么。
摊前摆着各色布艺花,红的、黄的、紫的,像是一小片花海。
那些花在秋风中微微颤动,仿佛有了生命。
我停下脚步,看得有些出神。
老太太抬头冲我笑:"闺女,看上哪朵了?"
这一声"闺女",喊得我心里一暖。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亲切地叫我了,大概是我那一头花白的头发,让人忘了我也曾经年轻过。
走近了看,那些花朵精巧得很,针脚细密,花瓣一层一层叠起来,像是活的一样。
"您这花,都是自个儿做的?"我问。
老太太点点头,她手上有些老年斑,指节因常年使用针线而显得粗大。
"老把式了,做了四十多年了。"她的眼睛在皱纹中笑成了一条缝,"从我十几岁开始学,一直做到现在。"
她说话的神态,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母亲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可惜走得早,没来得及教我什么。
不知怎的,我买了三朵回家,一朵红的,一朵黄的,一朵粉的。
回到家,我把花别在衣领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倒像是年轻了几岁。
窗外的光透进来,照在那朵花上,有种说不出的生机勃勃。
那几天,我总想着那些布艺花。
闲来无事,翻出家里的零碎布头,试着照样子做,可怎么也做不像那老太太摊上的那样精致。
针线从指缝里滑脱,布料剪得歪七扭八,越做越烦躁。
"这活儿看着容易,做起来难。"我自言自语,手上全是被针扎的小洞。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教书时的情景。
那时候,看着学生们一点一点进步,我总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现在退休了,那种被需要的感觉没了,生活似乎失去了色彩。
一个星期后,我又去了南门市场,专门找那位老太太。
市场上人来人往,卖菜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她还在那个位置上,手里正绣着一朵淡紫色的小花,针在她手中灵活地穿梭。
"老师傅,我想跟您学这手艺,行吗?"我硬着头皮问,心里却有些忐忑。
老太太——她告诉我她姓张,大家都叫她张大娘——抬头打量了我一会儿,笑了。
"行啊,有心学就好。"她的声音温和,"我们社区有个手工小组,你要有兴趣,可以一块儿来。"
就这样,我进了"巧手织梦"小组,认识了几位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姐妹。
大家都是退休的,有老教师、老医生、老会计,各行各业的都有。
每周三下午,我们在社区活动室聚在一起,张大娘教我们做布艺花,从最基本的针法开始。
那个活动室不大,墙壁有些发黄,但窗户很大,阳光洒进来,照在我们忙碌的手上。
"线要紧,但不能太紧,就像对待生活一样,松紧得当才好。"张大娘常这么说,一边示范如何穿针引线。
她的手虽然粗糙,但动作却很优雅,像是在演奏一首无声的乐曲。
刚开始,我的手笨得很,针扎破了手指,布也总是剪坏。
有一次,我把一块上好的绸缎剪坏了,心疼得不行,差点想放弃。
张大娘从不嫌弃,总是耐心地教我重新来。
"淑华,你这人心细,做出来的东西自有股韵味。"她看着我笨手笨脚地缝了半天的一朵小花,认真地说。
这话让我心里暖烘烘的。
多久没人这样夸我了?
当了一辈子老师,总是我夸别人,很少有人夸我。
小组里的姐妹们也都热情,我们一边做手工,一边聊天,说说家长里短,笑声不断。
王大姐的儿媳妇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她做了一堆小布鞋,眼睛里都是光。
李姐的女儿在北京读大学,每次说起来,她都骄傲得不行。
听着她们的故事,我也不觉得那么孤单了。
。
闲着的时候,我就琢磨怎么把不同的布料拼在一起,怎么用针线勾勒出花的层次感。
我把自己的作品别在衣服上,挂在家里的墙上,原本单调的生活渐渐有了色彩。
有一次,我做了一朵牡丹,用了三种不同质地的红布,又加了点金线点缀。
我记得那是老周最喜欢的花,每年他的生日,我都会买一束牡丹花送给他。
张大娘看了,连声叫好:"淑华,你这手艺,比我年轻时候还强呢!"
这一年过得飞快,比我前几年都过得快。
转眼到了社区文化节,我们"巧手织梦"小组也参展。
我做的布艺花摆了满满一桌子,色彩鲜艳,样式各异,竟然吸引了不少人驻足。
"这花做得真好,跟真的似的!"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我的展台前,仔细看着那些花。
他穿着一件灰色夹克,看起来很精神。
"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手不自觉地整理着桌上的花。
"我是县民俗文化馆的王明。"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们文化馆下个月要办一个民俗工艺展,想订一批您这样的布艺花,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我愣住了:"您是说,要我做?"
"对,您这手艺很有特色,很适合我们的展览主题。"他的眼神很真诚,"我们会支付适当的报酬。"
我心里像是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做给自己玩是一回事,给人家做展览又是另一回事。
万一做得不好,岂不是给自己找难堪?
"我考虑考虑。"我没有立刻答应,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要做什么样的花了。
回家路上,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一边是对自己手艺的不自信,一边又有点小小的期待。
路过一家小饭馆,里面传来阵阵香味,我突然发现自己饿了。
平时总是随便对付一口,今天却想好好吃一顿。
走进去,要了一碗牛肉面,那热气腾腾的面条和香浓的汤,让我胃口大开。
那天晚上,大山打来电话。
"妈,您最近怎么样?"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想必工作很忙。
"挺好的,学着做布艺花呢,还有人想请我做展览呢。"我把这事告诉了他,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些兴奋。
"真的啊?那太好了!妈,您一定要答应,这是好事啊!"大山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
"可我怕做不好..."我小声说。
"妈,您别这么没自信。您教书的时候,不是最讲究'精益求精'吗?您做的肯定没问题!"
儿子的话让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听着儿子的鼓励,我心里的那点犹豫渐渐散了。
第二天,我就给王馆长打了电话,答应了这个"生意"。
接下来的日子可忙了。
文化馆需要五十朵不同款式的布艺花,时间只有三周。
我每天早起晚睡,废寝忘食地赶工。
手指被针扎得满是小洞,眼睛也酸得厉害,但心里却充满干劲。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老周。
如果他还在,看到我这样忙碌而充实,会不会也为我高兴呢?
"淑华,你慢点来,别把身体累坏了。"张大娘来我家看我,心疼地说。
她带来一罐自制的茶油,让我晚上抹在手上,说是能缓解疲劳。
"没事,趁着能动,多做点。"我笑着回答,心里却满是充实感。
有时候,我一坐就是大半天,腰酸背痛的,但看着那一朵朵慢慢成型的花,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甜。
终于,在截止日期前两天,我完成了所有作品。
五十朵花,五十种不同的样式和色彩,摆在我的小客厅里,像是一场小型花展。
王馆长亲自来我家取花,看到那五十朵各式各样的布艺花,眼睛都亮了。
"周老师,您这手艺,真是了不起!"他由衷地赞叹,一朵一朵地仔细看过去。
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酬劳,您清点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因为自己的手艺挣钱,虽然不多,却让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拿着那些钱,我想起了第一次领工资的情景,那时才二十出头,拿着单位发的八十多块钱,觉得自己富得流油。
展览很成功,我的布艺花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王馆长还特意做了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周淑华作品集"。
看到自己的名字被这样郑重其事地展示出来,我心里像是开了一朵花。
展览当天,我特意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旗袍,是老周生前最喜欢我穿的那件。
多少年没穿了,有点紧,但我还是硬撑着穿上了。
胸前别了我亲手做的一朵茉莉花,白色的,素雅而不张扬。
走进展厅,看到那么多人围着我的作品拍照、议论,我心里既紧张又自豪。
有个小姑娘拉着妈妈的手,指着我的一朵牡丹说:"妈妈,这个好漂亮,我也想学!"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当年会选择做老师——看到别人因为自己的付出而有所收获,那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有了这次成功的经历,我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做点小生意。
大山建议我开个网店,卖我的布艺花。
"现在网上卖东西可方便了,您可以试试。"大山在电话里说,语气里满是鼓励。
我一开始有些犹豫:"我这把年纪,还弄什么网店啊,懂都不懂。"
想象自己对着电脑手忙脚乱的样子,就有些畏缩。
"您别担心,我下次回来教您。"大山信心满满地说。
一个月后,大山趁着国庆假期回来了。
他瘦了,脸上有些倦色,但精神很好。
一进门就抱了我一下,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
"给您买的,方便您管理网店用。"他笑着说。
我心疼地看着他:"花这冤枉钱干啥,我又不一定能弄明白。"
"妈,您别这么说自己。您教了一辈子书,还怕学不会这个?"
大山说到做到,手把手教我怎么开网店,怎么上传图片,怎么和顾客沟通。
。
"您看,就这么简单。"他耐心地解释着,"有人下单了,系统会提醒您,然后您按照这个流程操作就行。"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界面,头有点晕,但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学。
老周要是在,肯定会笑话我这个"老学生"。
网店开张了,起名叫"淑华布艺花"。
大山还帮我拍了很多照片,布置了店铺的页面,看起来很专业。
开始的日子并不顺利,一个星期过去,连一单都没接到。
大山安慰我说这是正常的,新店需要时间积累人气。
我没那么乐观。
每天盯着手机屏幕,看着那个"0"订单,心里直发慌。
老同事李红来我家串门,看我愁眉苦脸的,直摇头。
"淑华啊,咱这把年纪了,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她坐在我的沙发上,喝着茶慢悠悠地说。
"现在的年轻人,谁还会买这种老古董东西?"
我不说话,但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话听着像是为我好,却带着一种轻视。
好像我这把年纪,就应该认命,不该有什么追求了。
我也这么想过,可转念一想,如果就这么放弃了,那前面的努力算什么?
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奇迹发生了——第一个订单来了!
是一位住在省城的年轻女孩,订了三朵布艺花,要做胸针。
我高兴得像个孩子,连夜把花做好,第二天一早就去邮局寄出。
排队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做得不好,顾客不满意。
从那以后,订单慢慢多了起来。
有时候一天两三单,有时候好几天没动静。
做得好的时候顾客会给好评,偶尔也有顾客嫌东嫌西。
有一回,一个顾客说我做的花"太粗糙",要退货。
我看着那朵我精心制作的花,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
老周要是在,肯定会拍着我的肩膀说:"没事,不懂欣赏的人多了去了。"
大山知道后,专门打电话鼓励我:"妈,做生意就是这样,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您别往心里去。"
他顿了顿,又说:"妈,我给您报了一个手工艺培训班,下个月开课,在市里。您去学学,说不定对您的手艺有帮助。"
我有些犹豫:"那得花不少钱吧?"
"不贵,您就当出去玩几天。"大山说,"我已经给您报好了,还订了宾馆。"
。
培训班上,我是年纪最大的学员,但老师和年轻人都很尊重我,还夸我是"最用心的学员"。
我学会了很多新技巧,也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
一位来自北京的老师教我们如何结合现代元素,让传统手工艺焕发新生机。
回家后,我开始尝试新的设计和工艺,网店的生意也渐渐好起来。
有时候,订单多得做不过来,我就请小组里的姐妹们帮忙,大家一起做,分工合作。
张大娘笑着说:"淑华,你现在是我们的'老板'了。"
我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什么老板,就是大家一起玩。"
渐渐地,我的网店有了固定客户,有些人甚至专门来找我定制特殊样式的布艺花。
我的小日子,也渐渐红火起来。
退休金加上卖花的收入,日子过得比以前宽裕多了。
我给家里换了新沙发,添了台洗衣机,还存了点钱准备去看大山。
小区里的人看我,眼神也不一样了,多了几分敬重。
二十年前的老同事马老师遇到我,惊讶地说:"淑华,你这退休生活过得比我们都滋润啊!"
我笑而不语,心里却乐开了花。
两年过去了,"淑华布艺花"在当地小有名气。
我还把手艺教给了社区里十几位退休的姐妹,大家一起做,分工合作,接的单子也越来越多。
。
看着那些孩子们认真学习的样子,我仿佛又回到了讲台上,那种被需要的感觉真好。
有一次,一位小姑娘问我:"周奶奶,为什么您做的花这么好看啊?"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好奇。
我笑着回答:"因为每一朵花里,都有我的故事啊。"
是啊,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红色的牡丹,是老周最喜欢的;
黄色的菊花,是我母亲生前栽种的;
紫色的薰衣草,是大山从法国带回来的干花。
每一种颜色,每一种形状,都承载着我的回忆和情感。
当我的双手在布料间穿梭,我感到自己不再只是一个孤单的退休老人,而是一个能创造美的人。
今年春节,大山回来过年,带回来一个姑娘,说是同事,但我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有点什么。
姑娘叫小林,是南方人,说话软软的,很好听。
她一进门就夸我的布艺花做得好,说在网上看过我的店铺。
我心里乐开了花,连忙拿出新做的几朵给她看。
饭桌上,大山说他在考虑回县城发展。
"妈,我想和您商量个事。"他有些紧张地说,"我和小林,我们准备在县城开个文创工作室,您的布艺花可以作为主打产品。"
我愣住了:"这孩子,好好的工作不做,回来干啥?"
小林笑着解释:"阿姨,现在很多年轻人喜欢传统手工艺,市场很大的。我们已经做了调研,觉得很有发展前景。"
看着他们认真的样子,我心里又酸又甜。
酸的是,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甜的是,他还惦记着我,想和我一起干。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掺和。"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在盘算怎么扩大生产了。
今天早上,我去邮局寄一批订单。
初春的阳光洒在街道上,柳树抽出了嫩芽,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年轻姑娘胸前别着一朵我做的布艺花,那是我前些日子新设计的样式。
她走得很自信,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
只要心里有光,生活再难,也能走下去。
老周走了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也走过来了。
不是因为我有多坚强,而是因为我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东西——那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望着那姑娘的背影,轻声自语,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人间的路,原来总是在脚下延伸的。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