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娘是最大方的原配,她将爹养在外面的女儿接回来好生教养,带若亲子。而我作为亲生女儿,却被她扔一旁不闻不问。但我清楚,她在为我铺活路(已完结)
娘是最大方的原配,她将爹养在外面的女儿接回来好生教养,带若亲子。而我作为亲生女儿,却被她扔一旁不闻不问。但我清楚,她在为我铺活路(已完结)
在满京都人眼中,我的母亲堪称贤惠大度的典范。她不仅没有对我父亲养在外面的私生女喊打喊杀,反而亲自接回府中,视如己出地悉心教导。
相比之下,我这个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女儿,却被她冷淡地撂在一旁,仿佛我是个无关紧要的旁人。
于是,整个京城都在传,尚书夫人为了讨好夫君,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冷落,对我毫无母女之情。
可他们都不知道,在这些看似荒唐的举动背后,藏着她为我铺就的一条活路。
这世上,再没有比我娘更爱我的人了。
沈如意,便是我父亲与他那位心上人所生的女儿。当年,父亲为攀附外公家的权势,才与我母亲结为连理。待到他权柄在握,便迫不及待地将那位心尖尖上的人儿安置在外,还诞下一女。
直到沈如意被领进尚书府,我才震惊地发现,她竟只比我小上一岁。这意味着,父亲与母亲成婚不久,便将那外室藏匿了起来。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是对那母女痛下杀手。
然而,我娘的举动却让众人大跌眼镜。她平静地将沈如意留在府中,为她延请最好的教习嬷嬷,琴棋书画样样都按嫡女的规格来。凡是我这个嫡女有的,沈如意一应俱全;甚至我所没有的,她似乎也唾手可得。
从沈如意踏入府门那天起,我的待遇便一落千丈,沦为了“第二”。
但凡府里得了什么上好的锦缎、珍奇的首饰、难得的孤本,永远都是先送到沈如意面前任她挑选,我只能捡她挑剩下的。
我也曾哭着与母亲争辩,她却只是淡淡地瞥我一眼:“如意自小流落在外,吃了太多苦头,自然不能与你相提并论,你身为姐姐,理应谦让。”
那天,我清楚地看见沈如意站在母亲身后,冲我扬起一个得意的、挑衅的眉眼。那一刻,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到,我是不是要被我娘抛弃了。
府里的下人最是会捧高踩低,见风使舵。他们对着沈如意极尽阿谀奉承,到了我这里,则只剩下敷衍了事。我爹对我娘的做法极为赞赏,甚至开始明目张胆地宿在那外室的院子里。
我娘对此也从不加以约束,逢年过节,甚至在外室生辰之时,都大度地让我爹带着沈如意回去团聚。她对沈如意的偏宠到了极致,外界对她的贤名赞不绝口。到最后,连圣上都对母亲的德行大加赞赏,御笔亲封了她一个诰命夫人的头衔。
刘妈是我的奶娘,从小看着我长大,她对我娘的做法心疼不已:“小姐,您才是夫人亲生的骨肉啊!就算要偏疼二小姐,也不该这般苛待您。您瞧瞧,再这么下去,您这个嫡小姐的位子,怕是都要拱手让人了。”
“刘妈,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千万别传到外面去。”每当她要为此抱不平时,我都会立刻出声制止。
我的母亲,绝非池中之物。
她曾抚着我的头告诉我:“这世道从不讲什么人人平等,但女子定要懂得自爱。唯有自己羽翼丰满,方能挣脱束缚,翱翔于天际。”
她心中自有一番丘壑,岂是我那被权势迷了眼的父亲所能看透的?
刘妈见我神色严肃,便不再多言,只是更加尽心地侍奉我。说起来,刘妈正是在我娘将沈如意接进府之前,特意送到我院子里来的。她对我的这份忠心,自然不必多言。
沈如意对我娘,至少在表面上,是毕恭毕敬的。她时常陪着我娘入宫伴在太后身侧,深得太后欢心。
我娘对此甚是满意,甚至恳求太后为她物色一门好亲事,她言辞恳切:“太后娘娘,我们如意虽为庶女,却是我自小带在身边,一言一行皆按嫡女的规矩教养大的,可不能受了委屈,还请太后多为臣妾留意。”
太后一口应下,说定会为她用心挑选。
此事过去没多久,我就被退婚了。
镇国公府的大公子梁秋风,他母亲是我娘的闺中密友,我与他自幼一同长大,婚约也是早就定下的。可他此刻却一脸冷漠地站在我面前:“沈云柔,我爱的是如意那样的女子,她温柔可人,比你这般刻板无趣的性子不知迷人多少。我已经同霜姨说过了,既然我们两家终究要联姻,我准备去求陛下为我和如意赐婚,希望你识大体一些。”
世人皆赞他少年得志,温润如玉,却从未有人说过他竟是如此薄情寡义,见异思迁。
我实在懒得跟他多废话,于是便道:“若只是这件事,我便答应了,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我的反应让他怔住了,随即他脸上浮现出不满,开始指责我:“沈云柔,你总是这样!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你就没想过,我和如意在一起了,你当如何?你名声尽毁,往后这京城里,谁还敢娶你?”
“既然你明知我的名声会因此受损,却还是要一意孤行,难道我该对你感激涕零不成?”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梁秋风被我堵得面色一阵青白,见说不通我,便撂下狠话:“总之,此事已成定局。我与如意的婚事,两家父母都十分满意。父亲择日便会进宫请旨,我只希望你到时不要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来。”
“放心,”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会祝你们百年好合。”
梁秋风碰了一鼻子灰,不自在地转身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沉重。这个时代便是如此,无论男人犯下何等过错,最终承担后果的,往往都是女人。
晚饭后,沈如意像一只开屏的孔雀,穿着一身刺眼的大红色衣裙,摇曳生姿地来到我院里炫耀:“姐姐,你看这身衣裳好看吗?爹爹说了,许我用嫡女的规格出嫁,准我穿正红色呢!我就是有这个本事,让所有人都喜欢我。”
我看着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淡淡地问她:“你当真想好了要嫁给梁秋风?”
“当然了!他可是要参加今年秋闱的,到时定能高中状元,风光无限。我嫁过去,便是风光的状元夫人!姐姐,你也别怪我,我与秋风哥哥是两情相悦,你这般不懂情爱的人,自然是比不过我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刻意向我展示头上的金钗,那样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宁贵妃送的?”
“那是自然!我们这门婚事,整个京都谁人不知?宁贵妃是秋风哥哥的亲姨母,自然要送我贵重之物来充场面了。”
我点了点头,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如此,甚好。”
沈如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刘妈气得直跺脚:“二小姐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与外男私相授受,还跑到您面前来耀武扬威,真不知安的什么心!”
她安的什么心,我倒是猜得一清二楚。这么多年,她最爱做的,便是与我攀比。凡是我喜欢的东西,她都要抢到手,却从不曾珍惜。
无论是父母的偏爱,还是未婚夫的倾心,表面上看,她赢得彻彻底底。
可我,却从这盘棋中,看到了别人的野心。
我无法忽视宁贵妃送给沈如意的那支金钗,按照宫中规制,那凤凰的样式分明是皇后才能佩戴的。她一个贵妃,即便再受宠,此举也未免太过跋扈。
梁秋风与沈如意联姻,意味着镇国公府与尚书府的结盟。陛下心中作何感想无人知晓,可东宫里还坐着一位正统的太子呢!皇后娘娘能坐视不理吗?况且,即便太子体弱,这么多年来,陛下也从未流露出半分废储之意。反倒是镇国公府,如此明目张胆地拥护宁贵妃之子,而今圣上正值壮年,他,真的能容忍吗?
就在梁秋风和沈如意找过我的第二天,镇国公便进宫去求陛下赐婚了。据说,陛下让他在殿外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最后,陛下说,要先问过我的意思,再决定是否赐婚。
临进宫前,父亲将我叫进了书房。
“云柔,”他摆出一副慈父的模样,“这些年,你总是不如你·妹妹那般聪慧伶俐,性子一板一眼。镇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如意嫁过去能撑起主母的场面,你却未必。为父的,自然希望每个子女都能得到夫家的重视。即便你是我女儿,若秋风不肯护着你,你在夫家也只会举步维艰。所以,爹希望你也能过得顺心,若是陛下问起,你便成全了他们吧。”
父亲这番“为我着想”的话,说得我差点就真的感动落泪了。
我立刻配合地红了眼眶,声音哽咽:“爹,您放心,女儿定会成全如意妹妹的。她是我唯一的妹妹,也是我的家人,我怎会不成全她呢?”
话音刚落,父亲便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说来可笑,这么多年来,他大部分的温情都给了沈如意,对我,这还是头一次有如此亲昵的举动。这突如其来的父爱,着实让我受宠若惊,那一瞬间的呆愣,倒并非是装出来的。
我带着父亲殷切的期盼,入了宫。
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让我一直跪在殿中,迟迟不叫起,但那道审视的目光,却从未从我身上移开。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我微微颤抖着抬起了头,皇帝似乎轻笑了一下:“都说沈家大小姐貌美无双,今日一见,倒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处处不如你那妹妹。”
“谢陛下谬赞。”我恭顺地垂下眼睑。
皇帝打量了我许久,才又问道:“你当真愿意将这门婚事让给你·妹妹?朕听闻,你心悦镇国公大公子已久。你若是不愿,朕也可以为你做主。”
我当即俯身叩首:“恳求陛下成全臣女的妹妹与镇国公大公子的姻缘。”
“你身为嫡女,当真能容忍一个庶女抢了你的名分,甚至连你的夫婿也一并夺了去?”
“启禀陛下,臣女自幼所学,皆是温婉贤淑,以和为贵。既然他们二人两情相悦,臣女断不忍做那拆散姻缘的恶人。”说完,我再次叩首。
这一次,皇帝没再多问,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朕给过你机会了,日后可莫要说,是朕坏了你的好姻缘。”
“臣女叩谢陛下隆恩。”
皇帝亲下圣旨,为沈如意和梁秋风赐婚,这成了京城里一桩人人津津乐道的“美谈”。我这个沈家大小我虽未被正式退婚,名声却也毁得差不多了。母亲难得地来看了我一次,也只是中规中矩地交代了一句:“你·妹妹婚事在即,你安分些,莫要惹是生非。”那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母女温情。
我乖巧地点头应下。
不多时,父亲也来了。见到母亲,他倒是难得地流露出几分温情,握着母亲的手道:“你能如此善待如意,为夫心中甚是欣慰。”
母亲只是点了点头,便与父亲一同转身离去,头也未曾回一下。
沈如意很快便带着宁贵妃赏赐的华贵首饰来我面前显摆,眼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沈云柔,你不是一向自视甚高吗?可你看看,你的母亲,你的未婚夫,还有你未来的梁家少夫人之位,如今,全都是我的了!”
我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对上她洋洋得意的目光:“妹妹最该谢的人是我。若我当真自视甚高,在陛下面前不肯成全你,那你和梁大公子即便再情深似海,也拗不过一道圣旨。怎么,妹妹是觉得,你们那点见不得光的私情,还能大得过天子去?”
沈如意在我这儿碰了个软钉子,顿时恼羞成怒:“那又如何?秋风哥哥现在是我的!而你,就算再喜欢他,也永远得不到他了!”
“那就,祝你们白头偕老。”我轻笑了一下。
沈如意气得跺脚离开。刘妈看着我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您……当真一点也不伤心?”
“伤心什么?好不容易才退了这门婚事。”
刘妈听不懂,但见我脸上确实没有半分伤心的神色,便也不再多问。她又怎会知道,这么多年来,每次与梁秋风相处,我都如坐针毡。可我偏又得装出心悦他的模样,否则,沈如意又怎会费尽心机地来抢?我不“失去”这门婚事,又怎能名正言顺地迎来我的新生呢?
然而,我没能高兴几天。沈如意的婚期刚刚定下,宫里又来人了。
皇帝的圣旨又到了,他直接将我赐给太子做太子妃。
这一下,我的脸色是真的不好看了。
镇国公府与尚书府联姻,站的可是宁贵妃一党。多年来,皇后与太子一向低调示弱,而贵妃外戚势力庞大。太子更是常年病恹恹的,一副随时会薨逝的模样。许多人都在等着他死,好让贵妃的儿子名正言顺地登上储君之位。可偏偏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子虽病弱,却还好端端地活着。
私下里,不是没人试探过太子是否在装病。但贵妃的势力盘根错节,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想来这病是真的。
就在这般紧张的拉锯之中,皇帝竟将我赐婚给了太子为正妃。
我爹的脸,当时就绿了。
我向来不受宠,可我毕竟是尚书府的嫡女。我爹再怎么想投靠贵妃一党,可太子一日未废,圣上一日健在,谁又敢公然抗旨不遵?
最让父亲头疼的是,陛下显然是故意的。他竟将我与沈如意的婚期,定在了同一天。
我嫁的是太子,是未来的国母,镇国公府即便有贵妃撑腰,排场上也绝不能盖过我的风头。我所有的嫁妆规格,都必须比沈如意高出一大截。连带着太后和陛下都赏赐了我许多珍宝,我爹的脸几乎要皱成了一团苦瓜。
他把我叫去,质问道:“那日陛下召见你,你可是说了心悦太子?”
“女儿从未说过。”我坚定地摇头。
沈如意在一旁忍不住了,当着我爹娘的面就数落我:“若不是你在陛下面前动了什么心思,怎么可能嫁给太子?”
她话音刚落,我爹脸色就沉了下来,呵斥道:“陛下的决定,岂是你能妄议的?”
沈如意悻悻地闭上了嘴。我则一言不发,只是直直地迎上父亲的目光,毫无畏惧:“爹,在您眼中,我还是您的女儿吗?如意是沈家的女儿,难道我就不是吗?我从小定下的未婚夫,您说让就让,为了沈家的颜面,我可以让。我甚至在陛下面前说,他们是两情相悦。您在明知陛下赐婚会毁我声誉的情况下,依旧让我成全,我也义无反顾。可如今陛下为我和太子赐婚,这又与我何干?我只是一个臣子之女,与太子殿下素未谋面,陛下的赐婚,连您都无法违抗,难道我一个弱女子还能改变不成?或许,是陛下也觉得你们的做法有亏,毁了我的名声,才特意补偿我一桩婚事呢?难道您觉得,没有这道圣旨,我如今还能嫁得出去吗?”
我爹被我一连串的质问说得哑口无言。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扮演着温顺谦让的角色,予取予求,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他看着泫然欲泣的我,眼中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愧疚。
沈如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我娘伸手拉住,对她摇了摇头。
我娘到底还是端着主母的风范,对我道:“既然陛下让你入主东宫,你便要好生伺候太子,莫要丢了我们沈家的脸面。我和你爹该为你准备的,一样都不会少。只是,你也休要妄想沈家能成为你的依靠。”
“那便有劳母亲了。”我敷衍地对她行了一礼。随即又道:“若是无事,女儿便先告退了。”
我走得决绝,没去看来人是何反应,却依稀听到身后传来父亲的一句话:“她到底是你亲生的,你还是多看顾些吧,这些年,确实是委屈她了。”
我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我知道,此刻父亲心中定是充满了愧疚,但我心里的委屈,却也是真真切切的。这么多年,不论出于何种缘由,我对沈如意的谦让,实在太多了。
从今往后,我一分一毫,都不会再让。
成婚前,按规矩我与沈如意都不能再见各自的未婚夫。但不知是不是梁秋风与她相思难耐,我竟在后院的假山旁撞见了他。
他一见到我,便劈头盖脸地质问:“你为了在名头上压过如意一头,竟然不惜嫁给太子!我真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贪慕虚荣之人!”
“梁大公子冤枉人也要讲证据。嫁给太子这等大事,岂是我一介女子能够左右的?还是说,在大公子眼中,当今圣上,是什么人都能轻易摆布的吗?”
“慎言!”梁秋风被我的话吓得脸色一变。
他再如何自负,也不敢妄议君主,更何况他如今尚未取得功名。他悻悻然地转身离去,临走前还不忘撂下一句:“你会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的。”
我的选择?我心中冷笑。在这盘棋局里,我从来都别无选择。
京城的风云诡谲,从来不是我能掌控的。我所能做的,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出嫁那日,天色阴沉。
我娘正忙着安抚沈如意,生怕她嫁过去受了半点委屈。我这边倒也并未被冷落,皇后娘娘提前派了身边的贴身嬷嬷过来,既是提点,也是安抚。
临出门前,我娘终究还是来看了我一眼。我想,大约是怕皇后娘娘那边不好交代吧。
门外,太子身着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倒是给了我十足的体面,没有只用一顶轿子便将我抬进宫了事。刘妈在我耳边悄声说,太子殿下看起来似乎是个温和好相与的人。我对此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这天家的人,又有哪个是真正好相与的呢?
我先出的门。毕竟,我是嫡女,嫁的又是当朝太子,于情于理,沈如意都不敢抢了我的风头。
我的十里红妆,一路铺陈,光彩夺目。等到沈如意出门时,她的嫁妆与之相比,便显得黯然失色,完全不够看了。后来我回门时听下人说,当时沈如意的生母还为此跑到尚书府来大闹了一场。
那是第一次,我爹没有给她留情面,当众斥责她这么多年被宠得不知分寸,做出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原本说好,等沈如意成亲后便将那外室接入府中的,也因着那场闹剧而不了了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一路跟着仪仗入了东宫,宫人们的态度客气得近乎恭敬,让一向自认能看透人心的我,都变得警惕万分。
太子在前殿应酬宾客,我则独自等在婚房。
这一次出嫁,皇后特许我将得用的人手一并带来,所以刘妈也跟在我身边。
刘妈不知从哪儿给我寻了些点心:“太子殿下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太子妃您先垫垫肚子吧。”如今我的身份不同了,她的称呼也随之改变。
我看着这个陪伴我多年的嬷嬷,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她或许不是最聪明的,但绝对是最疼爱我的。
太子直到后半夜才回来。东宫之内,除了皇后留下的嬷嬷和宫女,无人敢来闹我们的洞房。
他脚步虚浮地走进来,听声音便知身子骨确实不大好。我刚想自己掀了盖头去扶他,便听他带着喘息声说:“这掀盖头的礼数可不能废,得孤亲自来。”
当那杆喜秤轻轻挑开我的红盖头,我才终于看清了我这位夫君的样貌。
他面如冠玉,眉眼清朗,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倒不像个久病之人。我怔怔地看着他,忘了言语。
他轻笑一声:“孤的模样,似乎与太子妃想象中大相径庭,倒是让太子妃失望了?”一句话将我的神思拉了回来。
我连忙起身要告罪,却被他一把揽入了怀中。
“孤从未想过,沈尚书府上,竟还藏着这般绝色。那日你在御书房外向父皇退亲时,孤就在屏风之后。后来,是孤亲自向父皇求娶了你。”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孤心悦太子妃,还望太子妃,莫要辜负了孤。”
他的手臂稳健有力,脉搏强劲,哪里有半分病弱的模样!
我在他怀里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他牵着我的手,共饮了合卺酒,一室旖旎,春色无边。
因为我和太子的婚事,沈如意和梁秋风那边的婚宴办得实在算不上风光。女眷席上还算热闹,男宾却大多都进宫来为我与太子道贺了。沈如意筹谋多年的十里红妆,最终竟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而更有趣的,还在后头。
我很快便听说,那梁秋风并非什么安分守己的君子,成亲前便有了通房丫鬟,甚至在外面还养着一个。与沈如意成亲的当天,那外室和通房丫鬟便被双双抬为了姨娘。
他倒是实现了左拥右抱的快活日子,沈如意的日子可就没那么舒坦了。据说她当晚便与梁秋风大闹了一场,但梁秋风许是还顾忌着这是皇帝赐婚,新婚之夜到底没敢去别的院子。可等到第二天一早,便径直去了那位温柔解语的姨娘房里。
沈如意,无论是在婚事上,还是在梁家的地位上,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柄。
我听着宫女们在我耳边说这些闲话,也未曾觉得聒噪,索性由着她们去。
只是去给皇后请安时,恰巧宁贵妃也在。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皮笑肉不笑地说:“到底是从小教养的嫡女,即便被冷落了些年,这身规矩还是在的。只可惜啊,我们家秋风是没这个福分了。”
我只是笑着回了一句:“贵妃娘娘说的是。”
皇后娘娘最是会四两拨千斤,笑着说要给沈如意和梁秋风送一对玉如意去添添喜气,也正好应了沈如意的名字。
宁贵妃自讨了个没趣,坐了片刻便悻悻然地走了。
回门那日,我与太子是掐着时辰后到的。
我爹娘领着沈如意和梁秋风,早已等在府门外接驾。如今我身份尊贵,连生身父母见了我也要先行大礼。梁秋风在看到我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我权当没有看见。
只有太子,似是玩笑般地问了一句:“梁大公子,为何不见你给孤的太子妃行礼啊?”
他语气虽是玩笑,可周身那股储君的气度却不容忽视。即便是素来不把太子放在眼里的梁秋风,也被这气场压得立刻躬身赔罪。
太子表现得极为大度,笑着说一家人不必多礼,可以一同用饭了。
可与他相处了这几日,我才发现,此人心思深沉如海。他越是表现得客气和善,通常就越是在盘算着什么。我心里暗叹一声:梁秋风和沈如意,怕是要倒大霉了。
果不其然,刚一落座,太子便开始发难了:“孤听闻镇国公府上奇珍异宝甚多,孤自幼体弱,鲜少能见到什么新奇玩意儿,不知大公子可否割爱送孤几样?”
“殿下说笑了,殿下能看上我府上的东西,是镇国公府的荣幸。不知殿下想要什么?”
“孤听说,不久前,国公府得了一匹汗血宝马,孤想借来骑骑,看看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神骏。”
此话一出,我清楚地看到梁秋风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那匹马我自然知道,是镇国公府费尽心力为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寻来的,只是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由头送出去。我猜想,太子并非真的想要那匹马,不过是借此离间梁秋风和三皇子罢了。
果然,太子见他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怎么,这匹马……不方便给孤?”
“当然不是!臣回去之后,立刻就命人给殿下送去!”梁秋风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的这句话。太子却仿佛没看见他难看的脸色,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开始殷勤地为我布菜。
“尚书府的饭菜,想必定是极合太子妃的口味,今日孤也来尝尝。太子妃平日里用得太少,孤瞧着都心疼。莫不是……在尚书府时便吃得不好?”
收拾完了梁秋风,他又开始不轻不重地挤兑我爹。我连忙埋头吃饭,主打一个置身事外。
我爹立刻赔着笑脸,说我若是有用得顺手的厨子,随时可以带回东宫。我微微抬眼,瞥了我娘一眼,发现她始终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父亲如今对她倒是比从前好了不少,甚至还主动为她夹了菜,但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尝了一口,便搁在了一旁。
沈如意全程都像个闷葫芦,想来这几日过得并不顺心。
等到用完饭,我与沈如意跟着母亲去了后院说话。我刚坐下,便听见沈如意向母亲抱怨:“娘,您不是说会让外祖家为秋风的前程助力吗?可成亲那日,梁家说并未看到您的诚意,阖府上下都在冷待我。”
我娘听着她的抱怨,只是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喝着:“娘该给你的体面,都给你了。可我的娘家是将军府,那兵权岂是说动就能动的?梁家也得知情识趣,拿出他们的诚意来。况且,你如今也看到了,云柔嫁给了太子,我们沈家更不能轻举妄动。若是让陛下抓到什么结党营私的把柄,别说你爹头上的乌纱帽,就是镇国公府累积的功勋也未必扛得住。为娘不多说,想来你自己也能想明白,眼下只需耐着性子,再等等。”
说完,她又将目光转向我:“你先坐着吧。如今你已是东宫太子妃,身份不同,我也没什么好叮嘱你的了。”
接着,她又转头去开解沈如意:“你也该想开些,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但任她们如何闹腾,你始终是正妻,梁家未来的一切,都得由你来掌管。区区两个姨娘算得了什么?你这门婚事可是陛下亲赐,她们再有天大的胆子,还敢闹到陛下面前去不成?”
我娘这番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可每一句,都是在让沈如意忍气吞声。
沈如意到底是被她娇惯坏了,脱口而出:“可是娘,这要忍到什么时候?难道要像您一样,一辈子得不到夫君的宠爱,任由我爹日日惦记着别人吗?”
话一出口,她猛然住了嘴。因为她口中的那个“别人”,正是她的亲娘。
她顿时安分了。我娘似乎也并未因她的冒犯而动怒,只是平静地说:“你爹这辈子,在银钱上从未短缺过我,我自己名下也有许多铺子。他唯一的念想,不过就是你娘罢了。当初我若知他有这么一位心上人,定会成全了他。只是木已成舟,我便也只能让你爹将你接回府中。但你也该明白,你成亲那日,你娘跑来大闹,是折了你爹的面子。如今这风口浪尖上,你娘那边,怕是还要再委屈些时日。”
沈如意点了点头:“此事不怪爹,确实是我娘行事欠妥了。”
说完,她好似终于想通了一般,又将矛头对准了我,脸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太子殿下一向体弱多病,想来那洞房花烛夜,定是辛苦姐姐了吧?”
我看着她那副等着看好戏的嘴脸,忽然笑了:“殿下他,确实是个斯文人。”
说完这话,我心中实在有些发虚,后腰处仿佛还隐隐作痛。那人哪里斯文了,简直如狼似虎,毫无节制。好在他在宫中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倒是免去了我许多繁琐的晨昏定省。
我瞧着沈如意不大好看的脸色,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活该”。
回宫后不久,我便被太医诊断出有了身孕。 太子握着我的手,神色凝重地对我说:“从今日起,要辛苦太子妃了。往后,事事都要加倍小心。”
我当然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若是太子死了,三皇子便能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储君。可如今,太子妃有孕了,而皇帝尚且龙体康健,若是这个孩子平安降生、长大,那么继位的,便极有可能是皇长孙。
贵妃一党苦心经营多年,他们怎么可能不着急?
但我敏锐地察觉到,最近她们的内部似乎出现了不和。
这一切的源头,便是那日太子漫不经心地向梁秋风索要汗血宝马一事。宁贵妃久居深宫,工于心计,她早已不相信任何人。梁秋风或许是无奈之举,但她却不得不怀疑,镇国公府是否有了临阵倒戈之心。
偏偏就在这时,皇帝似乎对梁家格外“上心”。他大肆宣扬,说太子骑了梁家送来的宝马之后,身子竟有了好转之势。恰逢此时我又被诊出有孕,当真是双喜临门,天降祥瑞。
陛下为此赏赐了梁秋风黄金百两,以示皇恩浩荡。
镇国公府与贵妃一党之间的信任,再一次受到了严峻的考验。
到了此时,我再愚钝也该明白了。皇帝一直忌惮贵妃外戚一脉,只是苦于自己羽翼未丰,为了保全太子,才不得不冷落皇后,并让太子常年装病示弱。
他借着我和沈如意的婚事,轻而易举地便分裂了贵妃与镇国公府之间的关系。
宠妃固然风光,可对宁贵妃而言,太后之位才是她最终的野心。
我不知道我的母亲在这场皇权之争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但我总觉得,这其中,定有我娘的手笔。
我娘出身将军府,她一直对外宣称,要将外祖家的兵符作为嫁妆给沈如意。她将沈如意宠得如珠如宝,同时极力弱化我的存在感,也正是因此,才让镇国公府误以为,沈如意才是沈家最关键的棋子。
沈如意想要那枚兵符,我想,皇帝也想要。
只是他们谁都不知道,我娘究竟将它藏在了何处。
唯有我知道。
我成亲那日,母亲说要为我添一件嫁妆,以示尚书府并未苛待于我。
那是一支金钗。
样式简单,做工也远不如沈如意满头的珠翠那般精细,所以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的大舅早已战死沙场,二舅也已双腿残废,可那枚能调动千军万马的兵符,却始终未落入任何一方势力之手。所以,他们将所有的目光都对准了我的母亲,甚至连我爹当年求娶她,也是为此。
我一直都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有多艰难,所以从不敢与她表现得太过亲近。刘妈曾偷偷告诉我,当年母亲怀着我时,差点被人下药流产。后来生下我,也只能处处对我表现出不喜,反而将庶女沈如意早早接回府中,百般宠爱。
从那以后,我的处境,便安全了许多。
她的这份隐忍和苦心,我,又怎会不知呢?
那半块虎符,被我藏在最贴身的地方,成了我心头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我不敢轻易示人,因为我实在摸不清太子的真正意图。
他待我虽日渐温柔,可帝王之家的情爱,谁又能说得清真假?我时常会想,这看似和睦的背后,是否也藏着一个专为兵权设下的温柔陷阱。
这些时日,东宫的灯火总是彻夜通明。太子归来时,身上总带着深夜的寒气,他的几位核心谋士甚至直接歇在了偏殿,显然是在商议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宫中气氛愈发紧张,父皇的几位心腹重臣也频频入宫议事。
最诡异的是,一向蠢蠢欲动的三皇子和宁贵妃那边,竟是出奇地安分守己,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海面。
可他对我娘家和舅舅那边的事,始终是绝口不提,这让我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我猜不透他究竟是按兵不动,还是早已另有乾坤。
腹中的胎儿一天天长大,身子也愈发沉了。我娘托人送来一支品相极佳的野山参,来人打着皇商进贡的旗号,但我心知肚明,这背后必然是我娘的安排。
她近来并不在京都。太子看似不经意地提起,说是南边的铺子打通了新的商路,我娘亲自跟着商队去巡视了。我爹竟也破天荒地准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警铃大作。在这风口浪尖之时,我娘被“支”出京城,当真是去做生意,还是……已然落入他人之手,成了掣肘我的棋子?
我不敢深想,更不敢在人前流露出半分对她的担忧。毕竟在全京都人眼中,我与她母女情分淡薄如水,她所有的宠爱,都倾注在了沈如意一人身上。
就在我思绪不宁之时,宁贵妃却带着沈如意登门了。
“到底是一家人,如意有了身孕,心里还惦记着姐姐呢,”宁贵妃的笑容温婉,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特意求我带她进宫来瞧瞧你。”
我扶着腰,点头致谢,心中却冷笑。宁贵妃送来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入口的。
果不其然,她寒暄片刻,便推说身子不适要先行回宫,独留下沈如意陪我。沈如意亲昵地挨着我坐下,脸上带着几分羞怯与炫耀:“姐姐怀孕似乎辛苦得很,不像妹妹我,竟是什么反应都没有,连秋风哥哥都夸我,说我是天生好生养的命。”
我垂眸看着她那副被梁秋风三言两语哄得沾沾自喜的蠢样,懒得搭话。
她自小被娇养在后宅,养出了一身欺霜赛雪的皮囊,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连出门作诗都要带上几个枪手,才能勉强维持才女的名头。
我端起茶盏,平静地吹了吹浮沫,淡淡地问她:“听闻梁大公子新近纳了一位极得宠的姨娘,妹妹在梁家的日子,想来还顺心吧?”
话音刚落,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梁秋风那点风流韵事,我自然是知道的。那位姨娘的肚子比沈如意更早有了动静,沈如意嫉妒得发了狂,差点亲手灌下堕胎药,当时在尚书府闹得是人仰马翻。
那之后,沈如意负气跑回娘家。恰逢我娘不在,我爹便顺水推舟,将她的生母扶正为平妻,暂管后宅,让我娘在整个京都的权贵圈里沦为了笑柄。
后来还是宁贵妃出面敲打了梁家,梁秋风没了尚书府的支持寸步难行,这才低声下气地将沈如意接了回去,好生哄了一段时日。直到沈如意诊出喜脉,梁家老太太便以安胎为由,将梁秋风远远打发了出去。
夫妻二人早已貌合神离,这种事稍一打听便知。沈如意前脚刚安稳下来,梁秋风后脚就将那位有孕的姨娘也抬为了平妻,美其名曰让她安心养胎,实际安的什么心,明眼人一看便知。
沈如意蠢,可我爹不蠢。他看出了梁家这道裂痕,这恰好给了宁贵妃拿捏梁家的机会。于是,沈如意便被宁贵妃“请”进宫里来安胎,名义上是照拂梁家嫡孙,实则是为了利用她来接近我这个被太子和皇帝护得密不透风的太子妃。
宁贵妃,已经急不可耐了。
我看着沈如意略显疲惫的脸,轻声道:“爹爹心中作何盘算我不知晓,但与虎谋皮,终究会被猛虎反噬。”
这话刺痛了她,沈如意瞬间炸毛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个不受宠的?沈云柔,你除了占着一个嫡女的名头,哪点比得上我?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她情绪激动地朝我扑过来,我身边的宫女刚要上前搀扶,一股巨大的推力已经从我后背传来,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身下一热,猩红的血迹迅速染红了我的裙摆。沈如意看到血,也僵住了,她慌乱地摆着手:“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碰一下你就会流血……啊!我的肚子……我也肚子疼!是沈云柔,她也推我了!”说完,她竟是眼一闭,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医、皇帝、宁贵妃……竟是全都赶来了。
皇帝龙颜大怒:“今日伺候不力的奴才,全都给朕拖下去!至于梁少夫人,”他目光如电,射向地上的沈如意,“在太子妃腹中龙胎安然无恙前,你的嫌疑都洗脱不了!但念在你腹中同样是梁家骨肉,便暂留宫中诊治吧。”
我敏锐地察觉到宁贵妃的面色一僵,她想开口将沈如意带回自己宫里,却被皇帝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皇帝随手指了个最近的偏殿,看似是为沈如意着想,实则无异于将她就地囚禁。
宁贵妃立刻起身,称自己心悸不适,匆匆告退。待她走后,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让我心头一凛。
折腾到后半夜,太医开了安胎药,我才算稳定下来。也是这时,我才知道,沈如意也“差点”小产。为了脱罪,她对自己竟也下得去这般狠手。
宫中的暗流,已然变成了滔天巨浪。
太子确认我无碍后,便步履匆匆地离去。不多时,皇后赶了过来,握着我的手,无声地安慰我。而殿外,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守卫陡然增多,整个东宫被围得如铁桶一般。
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亲自来传话:“宫中夜里恐有地方‘走水’,皇后娘娘与太子妃务必当心门户。”
天刚蒙蒙亮,厮杀声便从远处传来,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际。
我身边一个平日里有些跳脱的小宫女,此刻神情却无比冷峻,她对我低声道:“娘娘,这是太子殿下嘱咐奴婢的密道。若有贼人闯入,奴婢必须立刻带您和皇后娘娘离开。”
我看着她陌生的侧脸,心中一动:“你是……皇家的暗卫?”
她没有回答,只是催促我快些动身。
可就在这时,皇后娘娘却拒绝了。她亲手摘下了沉重的凤冠,理了理发髻,眼神坚定得像一座山:“我的儿子,我的丈夫,都在外面为我们拼命,我岂能独自退缩?云柔,母后知道你身负更重要的使命。你放心,若他们真能攻进来,最后一个护着你的人,便是母后。”
说完,她用力将我推进了密道入口,并亲手合上了机关。
我刚要惊呼,就被那宫女捂住了嘴:“太子妃,请不要辜负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
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恨自己的多疑,太子也好,皇后也罢,从始至终,他们没有一个人向我索要过虎符,即便是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
我抹去眼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幽暗的密道中前行。头上那枚金钗,此刻似乎有了千斤重。我想,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条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但我不敢停下,我怕我回去晚了,就再也见不到太子和母后了。
万幸,当出口的光亮映入眼帘时,希望也随之而来。
我从未想过,东宫的密道,竟直通城北大营。营帐之外,我的二舅正端坐在一架木制轮椅上,身上早已披挂整齐。
看到我,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眼眶瞬间就红了。
“你娘传信,让我就在这里等你。可我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你来……京都城里烧了一夜,二舅真怕啊,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看着一向如山般刚毅的二舅泣不成声,我的眼泪也决了堤。我颤抖着从发间取下那枚金钗,递到他面前:“二舅,救救他们……求你,救救他们!”
“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二舅打开金钗的暗格,当那半块熟悉的虎符出现时,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从怀中掏出另外半块,两相合并,一枚完整的兵符重现于世。
他高举兵符,声如洪钟:“京都有难,太子妃被迫出逃!众将士听令,随我一同——清君侧!”
“清君侧!”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耳欲聋。
大军开拔,城门在我们抵达时应声而开,一位我曾见过随侍在父皇身边的老臣,颤巍巍地,却无比坚定地打开了城门。
我鼻头一酸,原来,这便是国难当头时,一个臣子的风骨。
我因有孕,被安置在大军后方的马车里。前方的军队势如破竹,百姓们见是将军府的旗号,非但不抵触,反而多有相助。我二舅麾下的这支军队,粮草充足,兵强马壮,战斗力惊人。
我正感不解,二舅身边的一位副将向我解释道:“这都多亏了大小姐。她老人家以经商为名,为我等筹措了大量的粮草与军饷。而她自己,则在江南一带以您和太子的名义开仓放粮,救济水患灾民。如今,您和太子的仁德之名,在江南早已是家喻户晓啊。”
原来,这一切都是我娘的布局。
我低下头,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么多年,我竟从未真正地喊过她一声“娘”。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宫中的叛乱已被基本平定。
宁贵妃与三皇子束手就擒。三皇子身受重伤,已是进气多,出气少。我赶到时,他正大口大口地呕着血,太子快步上前,用手蒙住了我的眼睛:“别看,脏。”
我靠在他怀里,带着哭腔问:“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些让我把虎符交给你?”
太子紧紧搂着我,长叹一声:“皇权更迭,本就是男人的战场,又何苦将你卷入其中。你是我此生所爱之妻,我怎舍得让你为我担惊受怕,四处奔波。只可惜……终究是棋差一着,最后还是要我的太子妃,亲自来救我这无用的夫君。”
我捶了他一拳,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是皇后。她和皇帝相互搀扶着,身上虽有些狼狈,精神却很好。我弱弱地唤了一声:“母后……”
“怎么样?”皇后扬了扬眉毛,颇有些得意,“母后没说大话吧?当年若不是嫁给你父皇,你母后我,怎么也得是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我这才看见,皇帝紧紧握着皇后的手,柔声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嗯,是挺委屈的。”皇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要不你考虑考虑,把这皇位传给儿子算了。你这皇宫大院,我是真的待够了。”
皇帝沉默了。我听得心惊肉跳,觉得母后这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紧张地偷看父皇的反应。
谁知,皇帝竟真的从怀中摸出了一块沉甸甸的玉玺,随手就抛给了太子:“行,这天下,从今往后就交给你小子了!”
说完,他与皇后相视一笑,搀扶着彼此,潇洒离去。
太子登基后,第一道旨意,便是准许我母亲与沈家和离。
随后,沈家被抄家,流放岭北。至于宁贵妃与梁家,作为谋逆主犯,被判了诛九族。
沈如意在临死前,嘶吼着要见我最后一面。她状若疯魔地喊道:“为什么!你娘明明把我宠得像眼珠子一样,为什么最后还是帮你?这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的?”我看着她,笑了,“她若不‘偏宠’你,让你心甘情愿地嫁入梁家,今日跟着梁家一起上断头台的,不就是我了么?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让我嫁给梁秋风,否则,又怎会设计让你们二人私通?”
“啊——我要杀了你们!”沈如意彻底崩溃了。
我转身离去,心中一片释然。此时此刻,我的母亲,应该已经找到了她所说的,属于她的自由了吧。
我曾一直以为,我娘不爱我。直到八岁那年,我无意中听到她喃喃自语。她说,她来自一个叫“未来”的地方,在她的世界里,她还是个不曾经历过嫁人生子的小姑娘。
可即便如此,她也想拼尽全力,给她的女儿一个最好的结局。
于是,她耗尽心血,用尽了她毕生所学,为我在这吃人的深宫内院里,谋划出了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我不知道她何时会回到属于她的世界,但我知道,无论身在何方,她永远爱我。
【全文完】
来源:雨落&听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