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形依然挺拔，只是眼角眉梢，添了些许藏不住的疲惫。

HR拿着一份简历敲开我办公室的门。

「林总，研发总监岗位的最后一位候选人到了。」

我头也没抬，「让他进来。」

目光落在桌上那份简历上，我的手指停住了。

简历顶端的名字，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陈旭。

这个名字，我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听过，也没有念出声了。

三年，七十二天，如果精确一点，大概还有六个小时。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形依然挺拔，只是眼角眉梢，添了些许藏不住的疲惫。

他和我，隔着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遥遥相望。

他看到我的一瞬间，脸上标准的职业性微笑，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劣质动画。

随即，那微笑又立刻恢复原位，只是弧度有些夸张，显得虚假。

「林……总？」他试探着开口，这个称呼从他嘴里吐出来，充满了怪异的疏离感。

「请坐，陈博士。」我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条直线，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在我对面坐下，我们之间隔着这张桌子，像隔着一片无法逾越的汪洋。

这张桌子，这间办公室，这家公司，都是在他当年亲手点燃的废墟上，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领带，一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代表他紧张的小动作。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公司。」他有些结巴。

「一家初创公司而已，」我语气平淡地回应，「一直比较低调。」

「很了不起。」他指了指我背后，那片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CBD的落地窗，言不由衷地恭维了一句。

我没有理会这句恭维。

「我们还是谈谈你的简历吧。」

我用指甲轻轻敲了敲那张打印精美的A4纸。

「名校材料学博士。」

「顶级实验室博士后。」

「在艾法科技担任了两年高级研究员。」

「履历非常……扎实。」

「谢谢。」他似乎放松了一些。

他大概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面试。

天真得可笑。

「你为什么要离开艾法科技？」我身体微微前倾，问出了第一个真正的问题，「那不是你岳父的公司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那张职业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我……想寻求新的挑战。」他背书一样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挑战。」我重复着这个词，玩味地让它在空气里飘了一会儿。

「是的，贵公司在石墨烯合成领域的研究，非常前沿，是行业的风向标。」

他试图把话题拉回到正常的面试轨道上。

我由着他。

暂时地。

「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博士论文研究方向是高分子复合材料。」

他点点头，对我能说出如此具体的细节感到一丝惊讶。

「那篇论文，我资助过，不是吗？」

我的声音很轻，像一句耳语，却在这间安静的办公室里，投下了一颗炸雷。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尘封的往事汹涌而来。

那间在他学校附近租的，狭窄又阴暗的出租屋。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泡面、廉价空气清新剂和旧书本混合的味道。

那时候的我，同时打着两份工。

白天，在一家物流公司做初级行政，处理琐碎的单据和表格。

晚上，去一家嘈杂的火锅店当服务员，在油腻和喧嚣中穿梭。

我所有的收入，除了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和房租，一分不剩地都给了他。

他的学费，他的实验耗材费，他的生活开销。

「薇薇，」他曾经总是这样拉着我的手，眼睛里闪着光，「等我以后成了大科学家，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要给你买最大的房子，最贵的车。」

「让你再也不用这么辛苦。」

我信了。

我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信他描绘的每一个未来场景。

他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

于是，我在凌晨三点，为他冲上一杯滚烫的速溶咖啡，看他与那些复杂的公式搏斗。

我在他写实验报告写到手抽筋时，帮他把潦草的笔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电脑。

我在他因为实验失败而沮丧时，笨拙地给他按摩紧绷的肩膀。

我是他的后勤部长，是他的财务总监，是他的精神支柱，是我能做到的一切。

当他兴奋地告诉我，他的导师张教授，那个领域内泰斗级的人物，对他青眼有加时，我由衷地为他高兴。

「薇薇，这是我的机会！我的事业要起飞了！」他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

然后，他开始提起张教授的女儿，张瑶。

「她也在我们系，比我低一级。」

「人很好，有时候会来实验室帮忙。」

「今天张教授又请我去他家里吃饭了。」

渐渐地，「去导师家吃饭」的频率越来越高。

「薇薇，这都是为了学术，为了前途，」他这样安抚我，「学术圈也讲究人脉。」

他在实验室待的时间越来越晚。

我们之间的通话越来越短。

他不再说「我们的未来」，而是开始说「我的事业」。

有一次，我炖了鸡汤，想给他送去补补身体。

我隔着实验室的玻璃窗，看见了他和张瑶。

两人凑在一台显微镜前，头挨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张瑶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脖子上戴着一串精致的珍珠项链，衬得她皮肤白皙透亮。

而我，刚从火锅店下班，身上还穿着那件廉价的制服，带着一股洗不掉的火锅底料味。

张瑶抬起头，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秒，然后变成了一种礼貌又带着审视的冷淡。

陈旭立刻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被撞破的狼狈和不耐烦。

「薇薇，你怎么来了？没看到我正忙吗？」

他把我手里的保温桶推了回来，「我等会儿在食堂吃就行了，你快回去吧。」

那是我们之间，裂痕的开始。

分手是在他博士论文答辩通过后的一周，通过一通电话。

那篇我陪着他熬了三个通宵校对完的论文。

「林薇，」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连「薇薇」都不再叫了，「我们谈谈吧。」

「我觉得，我们应该分手。」

我愚蠢地问他为什么。

电话那头是他冰冷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我所有的幻想。

「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有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

「我的未来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那个我用青春、汗水和尊严，一点点为他铺就的未来。

分手两个月后，曾经一起打工的姐妹，小心翼翼地给我发来一张截图。

是张瑶的朋友圈。

照片里，她和陈旭依偎在一起，手里举着两本鲜红的结婚证。

配文是：「嫁给了我的灵魂伴侣，也嫁给了我爸爸最得意的门生！#学术圈神仙爱情#」

照片的背景，是一辆我叫不出牌子的豪车。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就是他从前跟我描述过无数次的那种。

我盯着那张照片，感觉整个世界都坍缩成了一个白茫茫的光点，刺得我眼睛生疼。

原来，我只是他通往阳关道上的一块垫脚石。

一块用完了，就可以随脚踢开的，廉价的垫脚石。

一个天大的笑话。

第二天，我辞掉了我的两份工作。

我把自己关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整整一个星期。

身边是他没来得及带走的专业书，堆得像一座坟。

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第八天早上，我从地板上醒来，在漆黑的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张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完全陌生的脸。

那一刻，我身体里的某根弦，彻底断了。

不是崩溃，而是新生。

他说，我不属于他的世界。

好。

那我就亲手，建造一个我自己的世界。

我把他的那些书全部打包，当废品卖了。

用那笔钱，加上我仅有的一点积蓄，我报了一个全日制的编程培训班。

他能在分子世界里构建未来，我就要在代码世界里开辟天地。

那段日子，苦得像在嚼黄连。

我的同学，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脑子转得飞快。

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疯狂地学习、敲代码。

每一行代码，都是用不甘和愤怒烧出来的。

我不是要向他证明什么，我是要向我自己证明，我不是只能依附于他人的菟丝花。

培训班结束后，我进了一家小小的互联网公司，做初级程序员。

薪水微薄，加班是家常便饭。

但我像一块干瘪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知识。

没人想接手的项目，我接。

没人能解决的Bug，我来。

我没有工作之外的生活。

工作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一年后，我升职了。

两年后，我开始带团队。

我敏锐地发现了市场上一个被大公司忽略的空白领域——基于石墨烯传感器的特定行业应用。

我熬了几个通宵，写出了一份详尽的商业计划书。

我把计划书拿给我的老板看，他觉得我是异想天开。

于是我辞职，拿着计划书去见投资人。

大部分人也觉得我是异想天开。

直到我遇到了刘姐，一位在创投圈颇有名气的投资人。

她看着我说：「你的眼睛里有股狠劲，我喜欢。」

她给了我第一笔天使轮融资。

「新曦科技」，就这样诞生了。

创业的第一年，简直是地狱模式。

公司账上的钱，有三次几乎要烧光了。

我就睡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

但我们挺过来了。

我们做出了第一代产品原型。

我们拿下了第一个大客户。

现在，在他摧毁我世界的三年后，我坐在CEO办公室里，要招聘一名研发总监。

而他，就坐在我对面，成了我的候选人。

思绪回到现实。

陈旭在我的注视下，坐立难安。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声音干涩。

「是吗？」我挑了挑眉，「可我感觉，我替你还的助学贷款，好像去年才还清。」

当然是谎话，我拿到第一笔奖金时就一次性结清了。

但看到他脸上闪过的惊恐和羞愧，我觉得值了。

他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为几千块钱发愁的女孩。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了，我们继续面试，」我换回公事公办的语气，「谈谈你在艾法科技的工作吧。」

「那是一段……宝贵的学习经历。」他又开始说那些陈词滥调。

「你岳父是CEO，想必工作很轻松吧。」

这个讽刺，他听懂了。

「并不轻松，」他加重了语气，「我需要向所有人证明我的能力。」

「那你证明了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挂名了三项专利，但每一项的主导研究员，都是一位姓李的博士。你的贡献，似乎……很有限。」

在看到他简历的那一刻，我就让助理去做了最详尽的背景调查。

我对他这三年的履历，了如指掌。

他的下颚线绷紧了。「我主要负责管理工作。」

「哦，管理岗。那么，请你举一个例子，说明你如何处理一次重大的、涉及职业道德的困境。」

他僵住了。

空气里充满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过往。

「我……嗯……」他支支吾吾。

「我换个问法吧，」我向后靠在椅背上，「谈谈你对长期合作关系的看法。无论是在商业上，还是科研上。」

「承诺是基石。」他说出这句话，自己都没意识到有多讽刺。

「那么忠诚呢？陈博士，你认为忠诚有多重要？」

他终于崩溃了。

「林薇，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里混杂着愤怒和一丝哀求，「你是在报复我吗？」

「陈博士，这是一场招聘面试，」我冷静地回答，「而我在考察候选人的品行。我的公司，将诚信视为最高准则。」

「我的学术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是吗？还是说，你岳父的名字，是有目共睹的？」

「艾法科技……正在裁员。」他突然颓然地承认了，「我岳父准备退休了，新的管理层要大换血，他们不看重裙带关系。」

「所以，你在寻找下一个靠山。」

「不是！我在找工作！我是一个优秀的科学家！」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你优秀吗？」我问，「我认识的那个陈旭，才华横溢，充满激情，眼里有光。」

「但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似乎过去三年，都在享受着别人的荫庇，已经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我的婚姻……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我和张瑶……我们性格不合，那是个错误。」

「一个让你平步青云，拿到坦途入场券的错误。」我冷冷地戳穿他。

「薇薇，我需要这份工作。」他绝望地看着我，叫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昵称。

那两个字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请不要这么叫我。」

「林总，」他屈辱地改口，「求你。我知道我当年错了，我年轻，我混蛋，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你不是犯错，」我纠正他，「你是做了选择。一个经过精密计算的选择。」

「你选择了捷径，选择了身份，选择了能让你少奋斗二十年的岳父，放弃了我们共同的梦想。」

我站起身，这场面试该结束了。

「基于以上原因，陈博士，你并不适合新曦科技。」

「我们这里，不走捷径。」

「我们相信从零开始，用汗水和正直，去构建一切。」

「这些品质，你似乎已经丢掉了。」

他看着我，彻底垮了，脸上最后一丝骄傲也荡然无存。

「对不起。」他说。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三个字，听起来居然有几分真心。

「我知道。」我说，「但你的对不起，换不回我被你偷走的青春。」

「我们HR会和你联系后续流程的。」

他站起来，失魂落魄地，甚至不敢再看我一眼，转身走出了我的办公室。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脚下的城市灯火璀璨，像一条流光溢彩的银河。

我没有感到报复的快感。

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我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个纠缠了我三年的心魔，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

他没有打败我。

他只是在无意中，把我淬炼成了今天的模样。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技术负责人的电话。

「老赵，关于研发总监的岗位。」

「让那个清华毕业的小姑娘来复试吧。」

「就是那个论文写得特别漂亮，眼睛里也有一股狠劲的那个。」

挂掉电话，我笑了。

过去，终于过去了。

而我的未来，正如此刻窗外的夜景，明亮，辽阔，充满无限可能。

来源：敏锐星空Z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