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片一片,用湿润的软布,很慢,很有耐心。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落在木地板上,也落在我脚边打盹的猫身上。
电话响的时候,我正在给一盆龟背竹擦叶子。
一片一片,用湿润的软布,很慢,很有耐心。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落在木地板上,也落在我脚边打盹的猫身上。
一切都安安静静的。
手机在桌上震动,嗡嗡的,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苍蝇。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妈”字,擦叶子的手停顿了一下。
那片叶子上的水珠,就那么悬着,像一颗小小的、透明的眼泪。
我最终还是接了。
“喂,妈。”
“你弟……他又出事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充满了疲惫、焦虑,还有一种理所当然的祈使语气。
好像我生来,就是为了处理他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破事。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把那片叶子擦完了,把软布叠好,放在一边。
“这次又是多少?”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块冰。
电话里传来母亲压抑的抽泣声。
她说了一个数字。
一个足以压垮我们那个普通家庭,甚至是我现在这个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小家庭的数字。
“他被人扣下了,说是不给钱,就……就……”
“就剁手,是吗?”我帮她说了出来。
这些年,类似的戏码上演了太多次,台词我都会背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可是你亲弟弟!”母亲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这个城市很大,很繁华,容得下我的梦想,我的努力,我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生活。
但好像,它永远也填不满老家那个无底洞。
“妈,”我说,“我早就仁至义尽了。”
说完这句,我挂了电话。
没有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猫被惊醒了,抬起头,用它那双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看着我。
我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
“没事了,”我对它说,也像对自己说,“没事了。”
可我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那个电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我平静的生活,激起的涟yī,不是一圈一圈的,而是一场积蓄已久的海啸。
我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那个爬满青苔的老房子。
那个我出生、长大,又拼了命想要逃离的地方。
**一**
我第一次意识到,弟弟是个无底洞,是在我大学毕业那年。
我拿着第一个月的工资,给自己买了一条漂亮的连衣裙。
淡黄色的,领口有蕾丝,穿上它,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穿着新裙子回家,想给爸妈一个惊喜。
推开门,家里的气氛却很压抑。
父亲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母亲坐在旁边,眼睛红肿,不停地抹眼泪。
弟弟低着头,跪在他们面前。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副样子。
不是小时候调皮捣蛋被罚跪的委屈,而是一种被抽走了骨头的颓败。
我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这是?”
母亲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拉住我,“你快劝劝你爸,他要打死你弟!”
我看向父亲。
他的脸色铁青,手边放着一根鸡毛掸子。
那根鸡毛掸子,从小到大,他都没舍得真正打过我们一下。
“他……他把家里的积蓄,都……都拿去……”母亲泣不成声。
“做生意,赔了。”弟弟闷声闷气地接了一句。
做生意。
他说得多么轻巧。
后来我才知道,他所谓的“生意”,就是在牌桌上。
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和脑子都比别人好,能赢大钱,让我们家过上好日子。
结果,他输掉了父母攒了半辈子,准备给我当嫁妆,给他娶媳妇的十万块钱。
那是在十几年前,十万块,对我们这样的工薪家庭来说,是天大的一个数目。
父亲气得浑身发抖,举起鸡毛掸子就要抽下去。
我下意识地扑了过去,挡在弟弟身前。
“爸!别打了!”
鸡毛掸子最终没有落下来。
父亲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失望和痛苦。
他把鸡毛掸子扔在地上,说了一句:“这个家,迟早要被他败光。”
然后他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母亲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
她说:“他毕竟是你弟弟,是咱家唯一的根。他只是一时糊涂,以后会好的。”
她说:“你现在工作了,能挣钱了,先帮帮你弟弟。等他缓过来了,以后会加倍对你好的。”
她说:“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互相拉扯着过日子。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往火坑里跳啊。”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弟弟。
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泪水和悔恨。
“姐,”他叫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帮帮我,就这一次。”
他的眼神,那么真诚,那么可怜。
我想起了小时候。
我想起他跟在我屁股后面,甜甜地叫我“姐姐”。
我想起他会把唯一的糖分我一半。
我想起有别的孩子欺负我,他会挥着小拳头冲上去,哪怕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我身上的那条新裙子,那淡黄色的、带着蕾丝的裙子,在那一刻,忽然变得无比刺眼。
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美好的东西。
家里都这样了,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呢?
第二天,我把那条只穿了一次的裙子退掉了。
然后,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连同身上所有的积蓄,一共五千块钱,都交给了母亲。
我说:“妈,这钱先拿去应急。”
母亲接过钱,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她摸着我的头,说:“我们家囡囡长大了,懂事了。”
弟弟也向我保证,他一定痛改前非,好好找个工作,重新做人。
那时候,我相信了。
我天真地以为,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我以为,我的牺牲,我的付出,可以换来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
可我错了。
那不是结束。
那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被无尽的谎言和失望包裹的,漫长噩梦的开始。
**二**
从那以后,“钱”这个字,就成了我和原生家庭之间,最核心,也是最沉重的话题。
弟弟确实“安分”了一段时间。
他在我爸的安排下,进了一家工厂当学徒。
每天按时上下班,工资虽然不高,但总算是个正经工作。
母亲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说弟弟现在多好多好,多亏了我当初拉了他一把。
我也渐渐放下了心。
我努力工作,升职,加薪。
我把每个月工资的一大半都寄回家里。
一部分是孝敬父母,另一部分,是帮家里还当年欠下的债。
我对自己很苛刻。
同事们逛街、看电影、吃大餐的时候,我都在公司加班,或者在出租屋里啃泡面。
我不敢买贵的化妆品,不敢买漂亮的衣服。
我的衣柜里,全是黑白灰。
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那些色彩。
只要家里的窟窿还没补上,我就没有资格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
那几年,我活得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不敢有丝毫停歇。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快,就能把那个家,从泥潭里拽出来。
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两年。
直到有一天,母亲又给我打了电话。
电话里的语气,和多年前那个下午,一模一样。
“你弟……他又……”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原来,他所谓的“安分”,都只是假象。
他在工厂里认识了一些“朋友”,又被带回了那个圈子。
一开始是小打小闹,后来胆子越来越大。
他不仅输光了自己所有的工资,还以家里要装修为名,骗走了父母手里最后一点积蓄。
然后,他又欠了一屁股债。
这次,是二十万。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谈一个很重要的项目。
挂了电话,我站在公司的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那么努力地赚钱,省吃俭用,想要填补那个窟窿。
结果,我填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他挖的速度。
我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我想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这个家?
后半夜,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他的声音,苍老了很多。
“囡囡,回来一趟吧。”
我回去了。
家里的气氛,比上一次还要凝重。
弟弟还是跪在地上,但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了悔恨的泪水。
只有一种麻木的、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父亲坐在沙发上,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没有骂,也没有打。
他只是看着我,说:“爸对不起你。”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了堤。
我不是为弟弟哭,也不是为那些钱哭。
我是为我爸,为我妈,也为我自己这些年的辛苦和委屈而哭。
“爸,我们报警吧。”我哭着说。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或许,只有法律,才能让他真正清醒过来。
“不行!”母亲尖叫着扑过来,捂住我的嘴,“不能报警!报警了,你弟弟这辈子就毁了!”
“他不报警,我们这个家就毁了!”我挣脱她,也大声喊了出来。
“毁了就毁了!”母亲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只要我儿子好好的,这个家毁了又怎么样!你没有心!你怎么能这么对你亲弟弟!”
我愣住了。
我看着我的母亲。
那个曾经温柔地给我讲故事,给我梳辫子的女人。
在她的世界里,儿子就是天。
为了这个天,可以牺牲一切。
包括女儿的幸福,家庭的安宁,甚至,是与非的底线。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这个家,病了。
病的不仅仅是我的弟弟。
还有我的母亲。
她的爱,是一种病态的、没有原则的溺爱。
是她的纵容,一次又一次,给了弟弟犯错的机会和底气。
而我,在过去的几年里,成了这种纵容的帮凶。
我的每一次心软,每一次退让,都像是在给他喂食毒药。
父亲沉默了很久,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卖房子吧。”他说。
我浑身一震。
那套房子,是父母一辈子的心血。
是我们在那个城市里,唯一的根。
“爸……”
“不卖房子,我们拿什么还债?”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
最终,房子还是卖了。
卖掉的价格,比市价低了不少,因为我们急着用钱。
还清了债,剩下的钱,只够在郊区租一个很小的两居室。
搬家的那天,下着雨。
我看着工人们把家具一件一件搬上车。
那些熟悉的桌子、椅子、柜子,在雨中显得格外凄凉。
我看到了那个我用了多年的书桌,上面还贴着我小时候的贴画。
看到了母亲的缝纫机,她曾用它给我做过很多漂亮的衣服。
看到了父亲的摇椅,他喜欢在夏天的傍晚,坐在上面摇着蒲扇给我讲故事。
这些承载了我所有童年记忆的东西,现在,都要离我而去了。
我站在雨里,没有打伞。
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家,没了。
是被我的弟弟,亲手拆掉的。
**三**** **
卖掉老房子之后,我给自己买了一套小小的单身公寓。
首付,是我这些年加班加点,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
我没有告诉父母。
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个可以喘息的地方。
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小小的壳。
搬进新家的那天,我买了一束向日葵。
金黄色的,开得特别灿烂。
我把它们插在花瓶里,放在朝南的窗台上。
阳光照进来,整个房间都变得暖洋洋的。
我告诉自己,从今天起,我要为自己活。
我要把过去那些年亏欠自己的,一点一点,都补回来。
我开始学着打扮自己,买漂亮的衣服和包。
我开始在周末的时候,约上三五好友,去爬山,去看画展,去做一切我以前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我甚至,开始了一段新的感情。
他是我公司的同事,一个很温和、很阳光的男人。
他会记得我的生日,会给我准备小惊喜。
会在我加班的时候,默默给我送来一杯热牛奶。
会在我难过的时候,抱着我,告诉我:“别怕,有我呢。”
在他身边,我感觉自己被治愈了。
那些陈年的伤口,仿佛都在一点一点地结痂。
我以为,我的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
我以为,我可以把过去那些不堪,都远远地甩在身后。
可是,我忘了。
那个无底洞,是会追着人跑的。
在我谈婚论嫁的时候,母亲找到了我的公司。
她没有提前给我打电话。
就那么直接地,闯进了我的办公室。
那天,我正在和客户开会。
她冲进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哭着说:“囡囡,你可不能不管你弟弟啊!”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我把她拉到公司的楼梯间。
“妈,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是气的。
“你弟弟要结婚了!”她一脸喜气,仿佛在宣布一件天大的好事。
我愣了一下。
结婚?
就他那个样子,哪个姑娘会看上他?
“女方家里要二十万彩礼,还要在城里有套房子。”母亲说得理直气壮,“我想着,你这不正好要结婚吗?让你男朋友,先帮帮你弟弟。等以后我们有钱了,再还给他。”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看着我的母亲,觉得她陌生得可怕。
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怎么能如此自然地,提出这样荒唐的要求?
“妈,”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的钱,是我自己挣的。他的房子,他的彩礼,凭什么要我男朋友来出?”
“什么你的我的!”母亲的嗓门一下子高了起来,“你是我生的,你挣的钱,就该有家里的一半!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早晚是要嫁出去的,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弟弟不一样,他是要传宗接代的!”
传宗接代。
又是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像一道魔咒,从小到大,一直笼罩在我的头上。
因为我是女孩,所以我不配得到父母全部的爱。
因为我是女孩,所以我就要无条件地为弟弟付出,为他牺牲。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足够优秀,就能证明,女孩不比男孩差。
可现在我才发现,在母亲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这一切都是徒劳。
“我不会给的。”我冷冷地说,“一分钱都不会给。”
“你敢!”母亲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要是不给钱,我就去告诉你男朋友,告诉他你家里有个赌鬼弟弟!我看他还敢不敢娶你!”
我的心,像被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地捅了进去。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用“威胁”这个词,来形容我的母亲。
她用我最深的恐惧,来当做伤害我的武器。
那天,我和她大吵了一架。
我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都吼了出来。
她也骂我,骂我自私,骂我冷血,骂我不孝。
我们就像两只互相撕咬的困兽,把最丑陋,最不堪的一面,都暴露给了对方。
最后,我几乎是逃着离开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膝盖,哭了很久很久。
男朋友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狼狈的我。
他没有多问。
只是走过来,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他说。
他的怀抱很温暖,可我的心,却是一片冰凉。
我知道,我和这个家之间,那根名为“亲情”的线,已经快要断了。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
我没有动用男朋友的钱。
我把我那套小公寓,我唯一的避风港,给卖了。
我把卖房子的钱,给了我弟。
我只有一个要求。
让他写一张断绝关系的声明。
从此以后,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我以为,他会犹豫,会不舍。
可他没有。
他拿着笔,毫不犹豫地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他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和他那熟悉的笔迹。
心,像是被彻底掏空了。
原来,在他心里,我这个姐姐,连一套房子都不如。
我拿着那张所谓的“断绝关系书”,离开了那个家。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四**
之后的几年,我过了一段真正平静的日子。
我和男朋友结了婚。
我们用两个人的积蓄,付了首付,买了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
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我们一起装修,一起挑选家具。
把墙刷成我喜欢的米白色,把窗帘换成他喜欢的蓝色。
我们在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
还养了一只黏人的小猫。
我的生活,终于有了色彩。
我换了工作,去了一家更有前景的公司。
我开始重新拾起自己的爱好,画画,弹琴。
我的丈夫很支持我。
他说:“你只要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了。”
我以为,我已经彻底摆脱了那个泥潭。
我以为,那张断绝关系的声明,是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火墙。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
血缘这种东西,是纸写不掉的。
母亲开始用各种方式联系我。
一开始,是打电话。
我拉黑了她的号码。
她就换着别人的手机打。
后来,她开始到我的公司,我的小区门口堵我。
每一次,都是为了同样的事情——钱。
弟弟结婚后,并没有像她期望的那样,过上安稳的日子。
那个女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两个人花钱都大手大脚,很快就把我给的那笔钱挥霍一空。
然后,弟弟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开始变本加厉。
他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他开始接触网络赌博。
那是一个比现实世界更可怕的深渊。
他输掉了婚房,输掉了老婆,最后,连自己也输了进去。
母亲每一次来找我,都哭得声泪俱下。
她说:“囡囡,妈知道以前对不起你。但你就看在妈的份上,再帮他一次吧。”
她说:“他再怎么不是东西,也是你弟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
我的心,早就在那一年一年的失望里,变得坚硬如铁。
我告诉她:“妈,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也有我自己的家,我不可能为了他,毁掉我现在的生活。”
她就骂我,骂我铁石心肠,骂我六亲不认。
把所有难听的话,都用在了我身上。
我丈夫把我护在身后,对她说:“阿姨,我们已经帮得够多了。她不是提款机,她是我妻子。”
母亲看着我丈夫,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仿佛是我丈夫,教唆我变得这么“冷血无情”。
那段时间,我的生活被搅得一塌糊涂。
我害怕回家,害怕在小区门口看到她的身影。
我害怕接到任何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我整夜整夜地失眠,梦里全是我妈那张充满怨恨的脸,和我弟那张麻木不仁的脸。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我是不是,真的太绝情了?
丈夫看出了我的痛苦。
他抱着我,说:“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你不能用你的一辈子,去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救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你现在要做的,是保护好我们这个家,保护好你自己。”
他的话,像一束光,照进了我黑暗的内心。
是啊。
我凭什么要用我的一生,去填那个无底洞?
我也有我的人生,我也有我的幸福要去追求。
我下定了决心。
我换了手机号,换了工作。
我们搬了家,搬到了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我彻底地,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五**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在新的城市,新的环境里,我慢慢地疗愈自己。
我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她有一双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清澈明亮。
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我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填满了。
我发誓,我一定要给她一个健康、完整的童年。
我不会让我的悲剧,在她的身上重演。
我努力地做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
把我们的小家,经营得有声有色。
丈夫的事业也越来越好。
我们换了大房子,买了车。
生活,似乎在朝着最美好的方向发展。
我几乎,快要忘记了过去那些人和事。
我以为,他们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被翻过去的一页。
直到,我接到了那个电话。
是父亲打来的。
他的声音,比我记忆中,更加苍老,更加虚弱。
他说:“囡囡,你妈……快不行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快不行了?
怎么会?
父亲说,母亲得了很严重的心脏病。
这些年,为了我弟的事,操碎了心,急火攻心,身体早就垮了。
这次,又因为我弟欠下巨额赌债,被人追上门,受了刺激,直接病倒了。
医生说,需要立刻做手术,不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手术费,要五十万。
“家里……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父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爸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爸不求你管你弟,爸只求你,救救你妈。她再怎么不对,也是你妈啊。”
我握着电话,手抖得厉害。
我妈。
那个偏心,自私,甚至用恶毒的语言咒骂过我的女人。
现在,她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有恨,有怨。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血脉相连的痛。
我怎么可能,真的对她见死不救?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
丈夫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
“回去吧。”他说,“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回头看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以为,我能忘了。”我哽咽着说,“可我忘不了。她是我妈啊。”
“我知道。”他拍着我的背,轻轻地安慰我,“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让自己后悔。”
我最终还是回去了。
回到了那个我逃离了多年的城市。
在医院的病房里,我见到了我的母亲。
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曾经那个中气十足,骂起人来毫不留情的女人,现在,虚弱得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落叶。
她的头发,全白了。
脸上布满了皱纹,像一张揉皱了的纸。
看到我,她的嘴唇动了动,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眼泪。
“囡囡……”她叫我的名字,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
我走过去,握住她冰冷的手。
“妈,我回来了。”
父亲站在一旁,不停地抹着眼泪。
他说:“你妈她……一直在念叨你。她说,她对不起你。”
我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所有的恨,所有的怨,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知道,她是我的母亲。
是给了我生命的女人。
这就够了。
**六**
我把我们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不够的部分,丈夫又找朋友借了一些。
凑齐了五十万手术费,交给了医院。
手术很成功。
母亲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她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
那段时间,我请了长假,每天都陪在她身边。
我给她喂饭,擦身,讲我这些年的生活,讲我可爱的女儿。
她总是静静地听着,偶尔会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们之间,仿佛从来没有过那些争吵和怨恨。
她不再提弟弟,我也不问。
我们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个会刺痛彼此的话题。
出院那天,我去给她办手续。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我的弟弟。
他比我记忆中,要憔悴、苍老得多。
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眼神里充满了颓废和麻木。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想躲。
我叫住了他。
“你来干什么?”我的语气很冷。
他低下头,搓着手,不敢看我。
“我……我来看看妈。”
“看她?你是来看她死了没有,还是来看她还有没有钱给你?”我毫不客气地戳穿他。
他的脸,涨得通红。
“姐,我……”
“你别叫我姐,我担不起。”我打断他,“我问你,妈这次住院的钱,你出了一分吗?”
他沉默了。
“你照顾了她一天吗?”
他依旧沉默。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
他终于抬起头,眼睛里,竟然有了泪光。
“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不是人,我混蛋,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爸妈。”
又是这套说辞。
我听了太多遍,已经麻木了。
“你的‘知道错了’,值多少钱?”我冷笑一声,“能把我们卖掉的房子买回来吗?能把妈的健康换回来吗?能把我这些年受的委屈都抹掉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我……我去借,我去打工,我去还钱……”他语无伦次地说。
“还钱?”我看着他,“你欠的,仅仅是钱吗?”
我不再理他,转身就走。
他却忽然冲过来,跪在了我面前。
“姐!”他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你再帮我最后一次!我发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我欠了高利贷,他们说,再不还钱,就要我的命!我不想死啊,姐!”
又是这样。
又是同样的戏码。
我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的男人。
他已经快四十岁了。
却还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巨婴。
永远在闯祸,永远在指望别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了。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哀。
我平静地看着他,说:“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最恨的,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骗我们,不是你把这个家搞得支离破碎。”
“我最恨的,是你把我心里,对‘弟弟’这个词,所有美好的想象,都毁掉了。”
“在我心里,你早就已经死了。”
“从你为了钱,毫不犹豫地签下那张断绝关系书的时候,就死了。”
说完,我用力地,挣脱了他的手。
我没有再回头。
我怕再多看他一眼,我都会觉得恶心。
**七**
母亲出院后,我把她和父亲,接到了我所在的城市。
我在我们家小区附近,给他们租了一套房子,又请了一个护工,专门照顾母亲的起居。
我知道,让他们回到那个乌烟瘴气的老家,等于把母亲,重新推回火坑。
父亲一开始不同意。
他说:“我们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我说:“爸,这不是麻烦。这是我作为女儿,应该做的。”
我没有提弟弟。
我知道,那是父亲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母亲的身体,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起来。
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也有了笑容。
她喜欢和我女儿待在一起。
她会给外孙女讲她小时候的故事,会给她唱那些古老的歌谣。
看着祖孙俩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偶尔会感到一阵恍惚。
仿佛,我们只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家庭。
没有那些不堪的过往,没有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可是,我知道,那只是假象。
有一天,母亲把我叫到身边。
她拉着我的手,说:“囡囡,妈知道,你心里有怨。”
我没有说话。
“这些年,是妈糊涂,是妈对不起你。”她的眼眶红了,“妈总觉得,你弟是男孩,是家里的根,什么都要紧着他。却忘了,你也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也该疼你。”
“妈现在想明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不疼的道理。”
“只是……明白得太晚了。”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默默地给她递上纸巾。
“妈,都过去了。”我说。
“过不去。”她摇摇头,“你弟他……他毕竟是我的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又找你了?”
母亲点点头。
她说,弟弟给她打了电话。
说他真的走投无路了,如果再弄不到钱,那些人,真的会杀了他。
“囡囡,你就当……就当是可怜可怜妈。妈求你了,再救他一次。就当是,妈用这条命,换他一条命。”
她说着,就要给我跪下。
我赶紧扶住她。
“妈,你这是干什么!”
“你不答应,妈就不起来!”
我看着她,心里一片冰凉。
我救了她的命。
她却想用这条命,来逼我,去救那个无可救药的儿子。
何其讽刺。
“妈,”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还记得吗?很多年前,我卖掉了我的第一套房子,给他还债。那时候,我让他写了一张断绝关系书。”
“从那天起,在我心里,我就已经没有这个弟弟了。”
“这些年,我之所以还管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我的父母。赡养你们,是我的责任,我的义务。”
“但是,他,不在我的责任范围之内。”
“我救了你的命,是因为你是我妈。但我不会为了他,搭上我自己的人生,搭上我丈夫和我女儿的人生。”
“我早就,仁至义尽了。”
我的话说得很绝,很狠。
我知道,这会伤了她的心。
但长痛不如短痛。
我不能再给她任何希望,不能再让她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们这个家,病得太久了。
想要痊愈,就必须下猛药。
哪怕,这个过程,会刮骨疗毒,痛不欲生。
母亲听完我的话,愣了很久。
然后,她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喃喃自语:“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我知道,她没有完全听进去。
在她心里,儿子的命,永远比女儿的幸福,更重要。
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妥协了。
**尾声**
几天后,我接到了老家派出所的电话。
他们说,我弟弟因为参与聚众赌博,并且涉嫌诈骗,被抓了。
因为他欠下的高利贷,利滚利,已经变成了一个天文数字。
他走投无路,又去骗了别人。
被人告发了。
警察问我,作为家属,有什么想说的。
我说:“一切,按法律程序办吧。”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看着远方的天空。
天很蓝,云很白。
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没有想象中的轻松,也没有快意。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巨大的虚空和疲惫。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
父亲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也好。进去了,至少,命还在。”
母亲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呆呆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根“根”,那片“天”,彻底塌了。
这对她来说,很残忍。
但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地清醒过来。
我们这个家,才能真正地,获得新生。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带着女儿,回了一趟老家。
我想去看看那座,承载了我所有童年记忆的老房子。
房子已经被新的主人,重新装修过了。
刷了新的墙漆,换了新的门窗。
再也看不出,当年那个破败的样子。
我站在院子门口,看了很久。
女儿拉着我的手,问:“妈妈,你看什么呢?”
我蹲下来,摸着她的头,笑了笑。
“没什么,妈妈只是在跟过去,告个别。”
是的,告别。
告别那个懦弱的、不懂得拒绝的自己。
告别那段被亲情绑架,失去自我的岁月。
告别那个,曾经以为只要付出,就能换来圆满的天真想法。
回来的路上,夕阳正好。
金色的阳光,洒在车窗上,也洒在我的脸上。
暖洋洋的。
我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笔直的公路。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我不会再害怕,不会再迷茫。
因为我的身边,有爱我的丈夫,有可爱的女儿。
我有一个,需要我用尽全力去守护的,温暖的家。
至于过去那些人和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尽了我的责任和情分。
剩下的路,只能他自己去走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仁至义尽了。
来源:育儿知识育儿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