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小子手艺再不行,我就把你轰回农村去!"师父的吼声震得我心头发麻,手中的刨子又一次不听使唤,在木板上划出一道深痕。
"你小子手艺再不行,我就把你轰回农村去!"师父的吼声震得我心头发麻,手中的刨子又一次不听使唤,在木板上划出一道深痕。
这是第几次了?
我也记不清了,只知道自打进了这木匠铺的门,我的耳朵就没清静过。
那是一九七五年的夏天,我刚满十七岁,瘦得跟根竹竿似的,手上还带着农村孩子特有的老茧。
村里的地少人多,爹娘一合计,决定让我出去学门手艺。
爹领我到县城,拜在了郭师父门下。
郭师父在县里出了名的木匠,做出来的家具结实耐用,还带着一股子文气,就连县长家里的书柜都是出自他手。
县城的木匠铺坐落在一条老街上,门口挂着块牌子,上头写着"郭记木器"四个大字。
走进去,一股木屑的清香扑面而来,各种木料堆在墙角,工具整齐地挂在墙上,地上木屑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
初见郭师父那天,他正在给一张桌子上漆。
他个子不高,瘦瘦的,可那双手,哟,粗糙得像是树皮,青筋暴起,手指弯曲变形,却在拿起工具的那一刻,灵活得不可思议。
爹走那天,拍拍我肩膀,眼里满是期望:"明德啊,好好学,把手艺学到手,咱家就有盼头了。"
看着爹佝偻的背影和磨破的草鞋,我心里揣着一团火,暗暗发誓一定要学好手艺,不能辜负爹娘的期望。
可谁知道,这手艺哪是那么好学的。
头几个月,我过得跟做梦似的。
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先打扫木匠铺,再去挑水,然后磨工具。
郭师父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磨刀。
"刀不磨不亮,人不磨不长。"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一把刨刀,我磨了整整一周才得他点头。
那一周,我的手磨出了血泡,结了痂,又磨破,再结痂。
晚上躺在木匠铺里的小杂物间,我偷偷哭过,想过逃跑,想过放弃,可每每想起爹临走时的眼神,我又咬牙坚持下来。
杂物间里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一条发黄的旧棉被,冬天冷得要命,夏天闷热难耐。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想起村里的家,想念娘做的杂粮饼子,想念弟弟妹妹的笑脸。
郭师父姓郭名有德,人称郭有德。
六十来岁的年纪,脸上的皱纹像是木板上的纹路,深深浅浅地刻在那张黝黑的脸上。
他性子古怪,话不多,却特爱叹气,常常对着一块木料叹半天气才下刀。
我刚来的时候,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说:"先扫地,扫干净了。"
就这样,我连着扫了三天地,才算入了门。
郭师父的女儿郭小兰是个中学老师,教语文。
比我大几岁,模样清秀,说话轻声细语的,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心里踏实的姑娘。
她知道她爹对徒弟狠,常常借着送饭的功夫来看我。
有时候见我手上的伤,她会悄悄塞给我一小瓶药水。
"涂上,明天就好了。"她总是这么说,声音轻得像是生怕被她爹听见。
"谢谢郭老师。"我那时候拘谨得很,连正眼都不敢看她。
"叫我小兰姐就成。"她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郭师父的木匠铺生意不错,做的活儿大多是给城里人家做家具,衣柜、书架、桌椅板凳之类的。
刚开始,我只能打打下手,递工具、搬木料,连个锯子都用不好。
郭师父骂我:"笨手笨脚的,猪都比你灵活!"
有一回,县长家的小少爷来看我们做活儿,指着我手上的老茧,捂着鼻子说:"哎呀,好脏啊,这个农村来的。"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
没想到郭师父冷冷地看了小少爷一眼:"这叫匠人的勋章,不懂就别乱说。"
小少爷被呛得脸红,扭头就走。
那一刻,我心里热乎乎的,原来,师父在外人面前是护着我的。
木匠铺旁边是个小食店,我常去打些热水喝,店里的老板娘总爱跟我唠嗑。
"你那郭师父,可是个怪人,以前带过七八个徒弟,没一个能跟他干满三年的。"
"为啥啊?"我好奇地问。
"都说他太严,太抠,太古板,受不了就走了呗。"老板娘摇摇头,"你自己小心点吧。"
七五年年底,队里来信,说弟弟得了肺炎,需要钱治病。
我正发愁,郭师父突然给了我一个月的工钱。
"你不是还没出师吗?"我惊讶地问。
"救命要紧。"他只说了这四个字,转身就去忙活了。
那个冬天特别冷,木匠铺里的炉子烧得通红,才能勉强驱走寒意。
每天早上,我都得提前起来生火,手脚冻得像冰块,可郭师父从不姑息,照样让我干活,照样骂我。
"这个榫眼歪了!重做!"
"这个刨得不够平,能看见纹路,重来!"
有一回,我给人家做的板凳,腿不齐,郭师父当着顾客的面,抡起斧头,哐一下就把板凳劈成两半。
我那个难堪啊,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客人走后,我忍不住哭了:"师父,您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面子?"他冷笑一声,"你做的板凳,人家坐上去摔了,你负得起这责任吗?"
当晚,郭小兰来送饭,看我闷闷不乐,问道:"又挨骂了?"
我点点头,眼圈都红了:"小兰姐,你说我是不是真不适合做木匠?"
她摇摇头,笑了:"我爹当年学艺的时候,比你还惨呢。"
"真的假的?"我不太信。
"骗你干啥。"她递给我一碗热腾腾的鸡蛋汤,"他师父逼他睡在木屑堆里,光是学磨刀就学了一个月。"
"那他怎么熬过来的?"我好奇地问。
"他说啊,每次想放弃的时候,就想想村里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们,就又有了力气。"郭小兰说着,眼睛望向窗外,"我爹看中你了,要不他才懒得管你呢。"
那天晚上,我蹑手蹑脚地去茅房,路过郭师父和郭小兰住的正屋,听见他们爷俩在说话。
"爹,你别总对明德那么凶。"郭小兰说。
"不严不行啊。这孩子有灵气,比我当年强,不敲打不成才。"郭师父的声音里有我从未听过的柔和。
"我看他挺老实的,你再这么凶,他会不会跑了啊?"
"跑?"郭师父笑了,"真想学手艺的,骂不跑;不想学的,捧着也留不住。"
那一夜,我在杂物间里偷偷哭了,不是因为委屈,而是感动。
原来,郭师父是看重我的。
第二天,我起得比平时还早,把工具都磨得锃亮,把地扫得干干净净,还提前把火生好了。
郭师父来了,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就这一个动作,让我高兴了一整天。
春去夏来,我的手艺渐渐有了长进。
能做些简单的活儿了,刨板、锯木、钉榫卯,虽然还做不好精细活,但已经能帮上忙了。
村里来了信,说家里缺钱,问我能不能寄点回去。
我心里着急,却不好意思跟郭师父开口。
郭小兰看出了我的心事,悄悄告诉我:"县里新办了个食堂,晚上需要人帮忙刷碗洗盘子,你要不要去?"
就这样,我开始了白天学手艺,晚上刷碗的双重生活。
每天累得像狗一样,手上的皮都快泡烂了,可想到能给家里寄钱,心里又甜滋滋的。
郭师父知道后,没说什么,只是有时候会给我留点饭菜,说是吃剩的,不要浪费。
可我知道,那饭菜都是热乎的,哪有什么剩饭。
七六年的夏天,县城遭了大暴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
河水漫上了街道,人们争相往高处跑。
那天早上,郭师父一大早就赶到了铺子,指挥我们抢救木料和工具。
县里的广播一遍遍播着撤离的通知,街上全是呼喊声和哭喊声。
水位越来越高,眼看着就要漫进铺子里来了。
"都撤!快撤!"郭师父喊着,把我们往外推。
我们刚到安全地带,郭师父却又返回去了。
我喊他:"师父!别回去了!危险!"
可他像是没听见似的,一头扎进了及腰深的水里。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要跟上去,却被郭小兰拉住了:"别去,太危险了!"
过了好一会儿,郭师父抱着一个木箱子出来了,那是他平日里最宝贝的东西,里面装着他几十年来积累的木工图纸和心得。
看到他安全出来,我长舒了一口气。
可刚松了口气,郭师父突然摇晃了一下,倒在了水中。
我二话不说,跳进水里,把他拖了出来。
他浑身发烫,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
那场水灾过后,郭师父病了,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