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代命妇制度有一看似反常的现象，诸王之妻不称王妃，而是封夫人。前人论著如龚延明《宋代官制辞典》已经指出，不过未进一步分析。
宋代命妇制度有一看似反常的现象，诸王之妻不称王妃，而是封夫人。前人论著如龚延明《宋代官制辞典》已经指出，不过未进一步分析。
将唐代和五代十国纳入观察范围后，我发现，唐宋六百余年间，诸王之妻的正式封号不一定是王妃，夫人更常见。
本文将梳理唐、五代十国、宋封王者之妻封号的演变过程。
以朝代划分历史未免呆板，但在本文所研究的问题上，唐、五代十国、宋的情况各有各的鲜明特色，所以正文将以三部分展开。
唐代的分期莫衷一是，本文以宪宗朝之前为前中期，宪宗朝以后（805—907）为后期（此分法仅适用于本文，请勿用于其他问题）。
一、唐
唐人编纂的《唐六典》《通典》（下文合称“二典”）以王为封爵的最高级别，正一品，王之下有嗣王、郡王、国公，从一品。
按《通典》，“皇兄弟、皇子皆封国，为亲王，皇太子子为郡王，亲王之子承嫡者为嗣王，诸子为郡公，以恩进者封郡王，袭郡王、嗣王者封国公”，“庶姓卿士功业特盛者亦封郡王”。
能封正一品王的皇兄弟、皇子都是皇亲，故曰亲王。
显然，封王者按身份有同姓（主要为宗室）、异姓之分。正一品王、嗣王、郡王主要面向宗室，文献中所谓“诸王”几乎都是宗室，但唐朝允许“庶姓卿士功业特盛者”封郡王。
实际上唐朝前前后后封过很多异姓王，有隋唐之际诸侯、藩属国君主、异族首领、外戚、安史之乱以降的广大武人等。《通典》载，肃宗至德元年（756）至代宗大历三年（768），“封异姓为王者凡百一十二人”，安史之乱以来异姓王之多可见一斑。
唐代大部分异姓王封郡王，封正一品王的较少。
“王妃”封号是命妇制度的一部分。“二典”未明确解释当时“命妇”的内涵，而是列举有何种封号的女子属于命妇，以划定命妇的范围。
《唐六典》云：“外命妇之制……王母妻为妃，一品及国公母妻为国夫人，三品已上母妻为郡夫人……凡亲王，孺人二人，视正五品，媵十人，视正六品；嗣王、郡王及一品，媵十人，视从六品……降此已往皆为妾。”
《通典》云：“大唐外命妇之制：诸王母妻为妃（嗣王、郡王母妻亦同），文武官一品及国公（其非始封者带三品以上亦同）母妻为国夫人，三品以上母妻为郡夫人……”
亲王、嗣王、郡王母妻为妃，王妾可称媵，亲王另有孺人两人，妃、孺人、媵均属于外命妇。
“二典”划定的外命妇范围与《唐律疏议》所谓“妇人有官品者”重合，看来法律上命妇（至少外命妇）的内涵可理解为“妇人有官品者”。
按《唐律疏议》，外命妇封号包含官品和邑号这两部分，官品指“妃及夫人，郡、县、乡君”，邑号指“国、郡、县、乡等名号”（文献中“邑号”往往等于整个封号），六品以下女子都是妾，有官品而无邑号。
外命妇不一定明确的品秩，公主、郡主、县主分别为正一、从一、正二品，王妃、国夫人等则没有。
梳理“王妃”封号的情况，要将区分同姓、异姓王和唐代前中、后期。
（一）同姓王之妻
唐代前中期同姓王之妻为妃，有很多诏书、碑志可证。王妃地位很高，文献常以“妃主”“诸王妃主”并举，其实就是指皇亲国戚。
有没有王妻不封妃的例子呢？目前所知仅有韦皇后的妹妹。
韦后父母手足几乎都死在流放地钦州，只有两个妹妹侥幸潜逃，中宗复辟后封郕国、崇国夫人（见图1）。
崇国夫人又称韦七姨，初嫁将军冯太和，太和死，嫁嗣虢王邕，唐隆之变中被李邕杀死。韦七姨先封崇国夫人，后嫁嗣虢王，以外戚身份煊赫一时，未封王妃。李邕继室扶余氏则明确封王妃、太妃。
此外，唐朝多次追册亲王为皇太子，王妃相应改称皇太子妃。皇太子号可用于追册，但本身不是封爵；皇太子妃和王妃都是“妃”，但皇太子妃不是命妇而王妃在外命妇之列。
图1 唐景龙二年（708）中宗下髮入塔铭拓片 “郕国、崇国二夫人亦各下髮供养”
唐代后期（805—907）始于宪宗朝（805—820）。唐代后期同姓王妻封号情况不甚清楚，相关史料极少。这一时期近支宗室处境远不及前中期，特别是玄宗朝之前。
玄宗朝以来，皇子入居十六王宅，不实际出閤，王府僚属形同虚设，堪比禁锢。两唐书为后期皇子作传，大多只有封王时间、卒年等信息，聊胜于无。连王爵的含金量都有所下降。
宋人吴缜指出：“古之封一字王皆国名，至唐则有以州名者，若延王、通王、沂王、韶王、彭王之类是也。”甚至有顺宗子蕲王缉、宪宗子荣王㥽这样几十年不封王的极端例子。
远支宗室，比如见于史书的一些嗣王，相对自由很多，可以入仕。
唐代后期皇子皇孙（近支宗室）婚姻情况是个谜。
皇子皇孙娶妻仅有一次可考，是倒数第二位皇帝昭宗在位期间（888—904）的事。天复三年（903）正月，昭宗女平原公主嫁岐王、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子继偘，子景王祕娶宰相苏检（苏检靠李茂贞拜相）女。
此前梁王朱全忠（梁太祖朱晃）围攻昭宗一行于凤翔，欲挟天子以令诸侯。凤翔孤城久困，粮草已尽，李茂贞同朱全忠议和，愿交出昭宗。李茂贞不甘白白放走昭宗，遂向昭宗请婚以维持关系，故有平原公主、景王祕婚事。
昭宗第九子哀帝是年十二岁，景王是第八子，此前有没有类似于安排景王娶妻来笼络藩镇的事？
《资治通鉴》称景王婚事为“纳景王妃苏氏”，苏氏的正式封号究竟是不是景王妃呢？
昭宗朝翰林学士杨钜《翰林学士院旧规》云：“赐诸王诏，如是兄叔，不呼名，‘卿’处改为‘王’……诸王新妇，只言某国夫人某氏。”
这则记载自相矛盾：如果皇子皇孙不娶妻，就没有什么“诸王新妇”；如果娶妻，“诸王新妇”理应称妃，怎么诏书里叫起“某国夫人”来了？
囿于史料，这些问题目前难以回答。
宪宗朝是一道比较明显的分水岭。
元稹《上阳白发人》作于宪宗元和四年（809），诗云：“诸王在閤四十年，七宅六宫门户閟。隋炀枝条袭封邑，肃宗血胤无官位。王无妃媵主无婿，阳亢阴淫结灾累。”这几句有夸张成分，至少宪宗祖父德宗在位时没到“王无妃媵主无婿”的地步。
《旧唐书》称“德宗即位，叙用枝属，以时婚嫁”，德宗朝有皇叔杞王倕、皇太子（顺宗）、皇孙广陵郡王（宪宗）纳妃的记载。
然而，宪宗之后所有唐朝皇帝都没有即位前娶妻的记载。皇子皇孙不缺女人服侍，但唐代皇帝子孙藩衍，封王者不知凡几，后期偏偏找不出几位王妃——很可能当时皇子皇孙普遍不娶妻。
（二）异姓王之妻
《通典》载“庶姓卿士功业特盛者亦封郡王”，其实唐朝前前后后封过隋唐之际诸侯、藩属国君主、异族首领、外戚、安史之乱以降的广大武人等为王。
异姓王的册封不像同姓王那样有条文可依，异姓王之妻的封号自然更不固定，可能是妃，更多则不是妃。
唐朝册封的异姓王王妃数量不多，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新罗王、于阗王等“外臣”之妻，另一类是武周前后的外戚和功臣之妻。我对后一类相对熟悉些，下面介绍后一类。
武、韦两家是唐代外戚封王主力。
武后父士彟（577—635）位列太原元谋功臣，累封应国公，母杨氏（579—670）则在高宗朝多次改封，累封卫国夫人，赠鲁国太夫人。永徽六年（655），高宗废王立武，杨氏随之“品第一，位在王公母妻之上”，所以她的地位早就高过王妃了。咸亨元年（670）闰九月，杨氏去世两个月后，高宗追封周国公武士彟为太原郡王，鲁国太夫人杨氏为太原郡王妃。
嗣圣元年（684）二月，武后废黜在位不满两个月的中宗，立睿宗为帝，改元文明；九月，改元光宅，武后应侄承嗣之请，追封高祖、曾祖、祖三代为郡王，妣皆为妃，武士彟为魏王，杨氏为魏王妃。
永昌元年（689）二月，武后（时称圣母神皇）追尊魏王武士彟为周忠孝太皇，杨氏为周忠孝太后，又追封高祖、曾祖、祖三代为正一品王，五世祖为太原郡王，妣皆为妃。
这是武氏称帝前一年，武家还算唐朝外戚。玄宗只承认武士彟是太原郡王，杨氏是太原郡王妃，因为这是高宗而非武氏所赠爵号。
中宗初次在位时欲提拔岳父韦玄贞，结果自己被废，韦家流放钦州，最后只有韦后的两个妹妹侥幸生还。
神龙元年（705）二月，中宗复辟次月，立韦氏为皇后，追封韦后父玄贞为上洛郡王，母崔氏为上洛郡王妃；次年四月，追封韦玄贞、崔氏为酆王、酆王妃（见图2），并追封韦玄贞的四个儿子为郡王。
中宗还安排韦玄贞四子和世家大族女子冥婚，几名女子相应追封郡王妃。韦家男嗣死尽，韦后怎能不恨，安排弟弟们冥婚聊以慰藉。
韦玄贞长子洵封汝南郡王，与宰相萧至亡女冥婚，韦后在唐隆之变中倒台，萧至忠见风使舵，开墓取走女儿的棺材。
图2 酆王妃崔氏西方镇墓石拓片 “顺天皇后先考酆王王妃崔”
神龙五王算是标准的“庶姓卿士功业特盛者亦封郡王”。神龙革命真相莫衷一是，这里且按正史记载：
神龙元年（705）正月，武曌病重，朝臣敬晖、桓彦范、张柬之、崔玄暐、袁恕己等策动政变，以防宠臣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篡权，于是武曌退位，中宗复辟，李唐中兴。神龙元年五月，中宗封敬晖等五人为郡王，敬晖平阳，桓彦范扶阳，张柬之汉阳，崔玄暐博陵，袁恕己南阳，是为神龙五王。可以确定五王之妻封妃。
《新唐书·五王传》载中宗“拜（崔玄暐）博陵郡王，罢政事，册其妻为妃”，《唐大诏令集》收《册崔玄暐博陵郡王文》《册崔玄暐妻为博陵郡王妃文》，册文显示崔玄暐与其妻卢氏同日受册。
卢氏册文云：“今遣银青光禄大夫、行尚书右丞、上柱国苏瑰，副使通议大夫、守太常少卿韦叔夏持节赍册，於是命尔为博陵郡王妃。”
按唐代亲王纳妃，“册命之日，使者持节，有副”，卢氏封妃有正副册使，足见其隆重。
袁恕己妻张氏墓志已出土，题为《大唐故南阳郡袁王妃张氏墓志铭并序》，通篇称张氏为妃。志云：“（袁恕己）以神龙初拜特进、行中书令，寻封南阳郡王，食实封七百户，异姓封建，爰及母妻，叨预恩荣，使车册授。”可知张氏封南阳郡王妃。
开元八年（720）五月，玄宗敕曰：“自今已后，郡、嗣及异姓王母妻并宜准令为妃。”然而此后不见有外戚或功臣之妻封妃。
安史之乱以降，唐朝为奖励、笼络各路将领，封了许多郡王。王爵逐渐泛滥，王妃号却没相应封授。
汾阳郡王郭子仪，妻王氏封霍国夫人，李氏封凉国夫人；大宁郡王仆固怀恩，妻贺鲁氏封凉国夫人；金城郡王辛云京，妻李氏封陇西郡夫人，赠肃国夫人；范阳郡王、赠上谷郡王张孝忠，妻谷氏封邓国夫人；清河郡王王士贞，妻李氏封魏国夫人……
从众多封赠实例来看，神龙五王之后，异姓王（藩属国君主除外）之妻的封号最高为国夫人。
（三）唐末异姓王王爵
近些年有学者注意到唐代最后二十多年间（僖宗、昭宗、哀帝三朝）王爵的变异，而传世文献对此语焉不详。
曾成《唐末五代封爵考》梳理了王爵在唐末、五代、宋初的演变过程，理清了该时期王爵的实际等级。刘喆《“四平王”之封与唐五代的节度使政治》以唐末、五代王爵中“平王”一级的封授为线索，挖掘了封节度使为平王这一行为的政治意蕴。
首先，出现了“郡王型两字王”。
中和三年（883）九月，僖宗封西川节度使陈敬瑄为颍川郡王。此时僖宗为避黄巢驻跸成都。次年，黄巢兵败，陈敬瑄进颍川王。颍川王高于颍川郡王，并非后者省称。
昭宗乾宁二年（895）四月，钱镠封彭城郡王，天复元年（901）五月封彭城王，次年五月封越王。郡王落“郡”字，成了一个高于郡王的爵位，而且略低于一字王，曾成称之为“郡王型两字王”。
其次，部分“郡王型两字王”结构为“方向＋平”，包括东平、南平、西平、北平四王，刘喆称此四王为“四平王”。刘喆认为，四平王具有“使四方平定安宁”的特殊政治含义，昭宗龙纪元年（889）三月，吴兴郡王朱全忠以讨平秦宗权之功进封东平王，四平王之封授自此始。
另外，异姓可像宗室一样封一字王（即“二典”所载正一品王）。
这样的一字王唐末有七八位：晋王李克用，秦王、岐王李茂贞，梁王朱全忠，吴王杨行密，越王、吴王钱镠，蜀王王建，邺王罗绍威，楚王赵匡凝。
李克用、李茂贞获赐国姓，附籍宗室，不完全是异姓，朱全忠以下就完全是异姓了。
综上，唐末异姓王王爵从高到低是一字王＞郡王型两字王＞郡王，远比“庶姓卿士功业特盛者亦封郡王”复杂。
未完待续。
作者：侯马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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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试图说服别人，只不过诉说自己的见解，谢绝脱离人文环境的过度解读和阴谋论。
来源：猴格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