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四川成都建城至今2300多年,其间饱经无数劫难。明末清初的战乱,更使成都遭受空前大破坏,古街道几无存。清朝后的重建,终于奠定近现代成都街道的基本格局,再次展示了这座历史名城顽强的生命活力。
四川成都建城至今2300多年,其间饱经无数劫难。明末清初的战乱,更使成都遭受空前大破坏,古街道几无存。清朝后的重建,终于奠定近现代成都街道的基本格局,再次展示了这座历史名城顽强的生命活力。
明朝末年华阳县知县沈云祚的儿子沈苟蔚写的《蜀难叙略》,描乌340多年前的惨烈画面令现代人读起都震惊:“时成都城中绝人迹者十五六年,唯见草木充塞,麋鹿纵横,凡市愿闾巷,官民居址,皆不可复识!”
在现存明朝《天启成都府图》(《府治三衢九陌宫室图》)。从这张1621~1627年绘制的地图上,可想见明末成都的繁华景象(出自:《成都城坊古迹考》)
明朝天启年间(1621~1627),成都府城新建成的“三衢九陌”为主干的街巷,是何等繁华,到清初却已荡然无存了!
沈荀蔚
亲历明末战乱、九死一生的沈荀蔚,于1659年自洪雅县回到离开16年的成都,眼前情景令他“惨不忍见,梦魂皆咽”。他看见城中两万多口水井,大都填满尸骨。几个残存的老和尚,从军营中找来些人力车辆,从各街道废墟中搬运尸骨出城,每天要拉几十趟,城外已是“白(骨)山累累”…….
唐朝李白“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诗中的锦绣城市,明末怎么变得如此地狱般凄惨?明崇祯十七年甲申,也即清顺治元年(1644),李自成攻入北京,绝望的明思宗朱由检煤山自缢。就在这年农历八月九日,张献忠的“大西军”用炸药炸开西北角的城墙,杀进成都。蜀藩王朱至澍夫妇先吞药、后跳井;明朝四川巡抚龙文光等大批官员也哭嚎着自杀“殉国”。
农历八月十五日,“八大王”张献忠在成都登基建国,国号大西,改元大顺,自称大西王,令臣民称自己为“老万岁”。张献忠这个屠夫,攻陷成都后曾下令大西军屠城掠城三日:每十个百姓拴成一串,屠猪羊般赶到东门外中园较场杀死。后来他又发兵到川南各州县剿杀明残余势力。
张献忠像
“老万岁”以杀人多少论功行赏,部下就乱杀特杀,因杀人太多,难以搬运统计,只好割人尸的手掌、人头、耳朵、鼻子堆成堆来计数,以致“凡有大西军官衙门所在,手掌如山积,几于假山千峰万叠!”记录这段骇人史实的人叫欧阳直,当时在大西政权任职。他亲见一个副将升为总兵的请功札子,“其札头空白处用朱笔细字备注,功级算手掌一千七百有零”。区区副将就砍杀一两千人,所以欧阳直在《蜀警录》书中哀叹:“鸣呼!惨哉!由此推之其他将兵杀人更不可知也!”
欧阳直还记述:张献忠以“科考”为名,“调远近乡绅赴成都,尽杀之。调各学生员,到则禁之大慈寺……士子鱼贯而行至城门口,打落行李,剥去衣服,出一人甲士即拿一人,牵至南门桥上斫入水中。师生主仆悉赴清流,河水尽赤,尸积流阻,十余日方飘荡去尽。”据载仅这一次就杀了17000多个读书人…
欧阳直还在书中记述了当时骇人听闻的街道奇景:张献忠把不屈服于他的官员、士绅剥皮,“凡所剥人皮,渗以石灰、实以稻草,植以竹竿,插立于王府前街(即今天府广场位置)之两旁,夹道累累列千百人,遥望如送葬俑!”
这个“大西皇帝”先杀百姓,次杀军眷,再次杀部下士兵、妃子和亲信。四川百姓都怏杀光了,这“老万岁”的皇帝梦也泡了汤。张献忠称孤道寡不到两年,便在清军攻势狼狈逃离成都。
被张献忠抓获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类思和葡萄牙传教士安文思,亲眼看到成都化灰烬!…“张献忠复令兵将全城四面纵火,一时各方火起,公所私地、楼台掌阔,一片通红有似火海。大明历代各王所居之官殿,与及民间之房屋财产,均遭焚如。转瞬间,川中首城已成焦土,张献忠登基的老皇城大殿修得牢固,烧不起来,他命令士兵“灌以脂疼”:盘龙石柱烧不烂,则“裹纱数十层,浸油三日,一火而柱折”………近代文学家李劼人先生所说:“成都城经张献忠这一干,的确是焚完毁尽!”
“张献忠离成都后仍杀杀杀,一路杀到西川。1647年1月3日终被清军射死。
张献忠死后,张献忠余部、残明军队、满清军、吴三桂军队,乱兵土匪……走马灯样,换花样在四川反复折腾破坏屠杀,闹得四川田园荒芜,导致四川大饥荒,兵匪所到之处只好捕人作“人粮”,将活人按整猪羊之法而宰食之,闹得人口锐减。成都明末清初的这段浩劫,在历史典籍中充满悲哀的记载:“真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逐处皆尸,河为之塞,不能行船。锦绣蓉城倾成旷野,无人居住。一片荒凉惨相,非笔舌所能形容··内杂树成拱,狗食人肉若猛兽虎豹”,“成都地区千里无烟”,“举城尽为瓦砾”,“成都空,残民无主”……城内残存少数身体稍好的人,也成兽类,“聚众掠男女”,把其他人杀了晒成肉干充饥。接着瘟疫流行,人又死殆尽。最后成都成了虎豹豺狼的天下,以致“渡水登楼,州县皆虎”°。“成都残民多逃雅州,采野菜而食”,“民逃深山中,草衣木食,遍体皆生毛”,成了野人;还有无奈流落到深山去为少数民族土司当奴隶娃子。
1647年清朝李国英大军进入成都后,只能在杂草丛中居住,省府也只好暂设保宁府(今阆中)。直到清顺治十六年(1659),四川巡抚商民瞻才把省府迁回成都。而此时的成都,《滟预囊》等史书的记载是:“尸骸遍野,荆棘塞途。昔之亭台楼阁,今之狐兔蓬蒿也;昔之衣冠文物,今之砾鸟鼠也。昔之麻桑禾黍,今之荒烟蔓草也。山河如故,景物顿非,里党故旧,百存一二”……当高民瞻登上残破城楼,眺望一座“死城”,这位清朝汉军镶白旗将军不禁悲从中来。
甘肃、陕西一些百姓随清军到成都(民工杂役),这些人可说是清初最早入川的移民。据沈荀蔚目睹,高民瞻对他们实行多劳多得的占地政策:“俱伐树白之为界,强有力者,得地数十丈不止”。移民们“先施棚帐于偶髅瓦砾间”,用作建筑工棚;接着砍树做房柱,割下齐人高的蒿草做屋顶……慢慢地,随军百姓和兵士中有了简单的物品买卖,外省商人也渐“趋利而来”;但可怜,残存的四川本土人则在千百人中找不到一两个了!瓦砾废墟中的这些“战时建设”和市场,自然也是没有街道可言的。
清顺治十七年(1660),汉军正蓝旗人佟凤彩任四川巡抚,上奏朝廷请重修成都残破城邑,但清廷财力有限,只好作罢。康熙六年1661年清廷第一次户籍清理,全四川仅有8万多人,成都只1万多人,财力实在有限,修城只好作罢。到了康熙六年(1667),汉军镶蓝旗人张德地任四川巡抚,才和布政使司廷湘、按察使李狮霄、知府冀应熊、成都县知县张行、华阳县知县张喧等人一起,共同捐资重修成都城墙。
新修城墙有四座重要城门:东边叫“迎晖”,南边叫“江桥”,西边叫“清远”,北边叫“大安”。此后逐渐形成东大街、南大街、西大街、北大街四条纵横贯穿成都的重要街道,所以清人竹枝词中说:“东西南北一城环,四条大街对四关。十字分开详细算,东华门是正中间”。这种街道基本布局影响至今,东华门在今盐市口附近,仍是市中心。
道路、街巷是最基本的市政设施,清朝历代官府很重视街巷建设。康熙五十七年(1718),四川动员全川力量,由各府、州、县分段承包,再次修建成都城及街道。雍正五年(1727),四川巡抚宪德又增修成都。1729年冬,宪德专门给雍正皇帝写《奏报垫铺成都低洼街道折》说:东门、授透历史文化韵味的成都街道。
大街一段“系商旅往来要路,低洼积水,不利行人”,请求把原明朝蜀王府(即皇城)倒塌的城墙砖用来铺砌街道。
乾隆四十八年(1783),四川总督福安康“奏请发帑银六十万两彻底重修”成都城。修整后的大城十分巍峨:周围长二十二里八分,砖高八十一层,城楼顶高五丈。修城同时,用石条“创修”了不少城中街巷°。清代中期成都各街道也大都有“阴沟”等排污设施,且各街有“土地会”民间团体,负责每年淘浚阴沟等卫生工作。
清宣统成都地图
贵州黔西人李世杰(1716~1794)是个被称道的官员。他继福安康任四川总督,又搞了两年的城市街道建设。李世杰在其《北门修路记》中说:出北门的重要街道直达京师,“行旅往来如织”;但街道低洼,“每于夏秋之季,漳(烂泥坑)深数尺,车马困于泥泞”··他带头捐钱,并倡议下属官员们都掏腰包捐款作修路经费。这条道路后来一直铺砌到十多里外的三河场,从而使北门内外道路“宽平修整,履之坦然”。有个叫杨燮的诗人在竹枝词中对此大加称颂:“驷马桥头石路平!”
五代蜀后主孟昶在成都大植芙蓉,从此芙蓉城成为锦绣成都的代称。李世杰为了“复五代之旧,符锦城之名”,还命令官民在城内外空地及街道两旁“遍种芙蓉,且间以桃柳”。他认为这并不仅是美化,也是为了保护城市。他专门写了《成都种芙蓉碑记》,说:绿化后的成都将“葱葱郁郁蔚为茂林”,不仅“春秋之季望若画图”,而且可防“风雨之飘摇,冰霜之剥蚀”…
清代成都街道维修常常只能靠官员和民间捐钱当善事做,故街头巷尾常有“修桥补路”的功德碑,在东门一带街边桥边,有许多这种半截埋在土里的残碑。地方志中也记载了不少这方面的“善人”。但因无固定市政经费,烂街也不少,民间竹枝词中也就有了“最是‘南府街’洼下,雨中门板当船拖”的滑稽场景……
清光绪成都地图
近代成都建没产生重要影响的大事,是“少城”的修建。康熙五十七年(1718),荆州八旗兵3000人来川。康熙六十年时任四川巡抚的年羹尧上奏朝廷,要在成都大城垣内新筑一城,专驻八旗官兵及其眷属,以免与汉人杂处滋生事端。此“城中之城”称作“满城”,又叫“少城”。从酝酿到建成完善,前后历时二三十年。
“少城”方圆约十里,范围大体上南起现在的君平街、小南街,东自半边桥街至清代成都幽深的少城内一条小街道东城根街,北至八宝街、小北街,西至同仁路。有四座城门:南名“安章”,北名“延康”,东边两门一叫“迎样”一叫“受福”。“受福”门在今祠堂街口,清末时城楼内有“少城旧治”、外有“既丽且崇”的巨匾,巍峨壮观。“少城”内房屋街巷是按照八旗军传统及五行相克律来规划的,使“少城”内街道形似蜈蚣:将军衙门(旧址约在今金河大酒店处)像蜈蚣脑袋;城内中心宽街(今长顺街)像蜈蚣身子;宽街两侧有官街八条(八旗分驻)、兵丁胡同三十三条,就像蜈蚣百脚。
“少城”的建成,给清代成都街道至少带来以下五大变化和特点:首先将“胡同”这样具北方特色的名称带到成都,如现在著名的宽巷子、窄巷子为正蓝旗驻地,原名就叫仁里头条胡同和仁里二条胡同(辛亥革命后废“少城”各胡同之称,改为街、巷)。其次,形成至今城西一带街巷密布、错综复杂的格局。第三,形成“大城中又有二城”(老皇城、少城)格局,产生了与城有关的很多新街名,如东城根街、月城街、东门街、东西顺城街,等等。第四,使成都街道更增添耐人咀嚼的历史渊源和浮厚的文化品位。
少城
如现“祠堂街”,清时叫喇嘛胡同,是因1718年旗人驻军为纪念修筑“少城”的年羹尧而建生祠于此而得名;最奇特的要算半边桥街,这是因为“少城”东边城跨桥而筑,一桥两分,满汉各占一半。清代就有竹枝词道其古怪:“筑城桥上水流下,同一桥身见面难!”这道奇异风景可能全国都罕见。第五,“少城”密布的大小庭院,种种古朴风貌,为成都街巷增添了无穷秀丽典雅:街巷林荫茂密、鸟语花香;金河碧波横贯东西且可航船,两岸夹杂稀疏农田菜畦·…难怪清末傅崇矩《成都通览》中说:少城内“景物清幽,花木甚多,空气清洁,街道通旷,鹤声树影,令人神畅!”
少城
至今走到城西同仁路等街巷,仍可感到其风景好于它处;如今许多老街荡然无存,宽巷子、窄巷子已成为成都老街子遗珍宝原因……
清初从全毁到开始重建,仅隔二十来年。因旧踪易寻,成都街巷仍大致保留前朝格局。在光绪三十年(1904)的成都街市老地图中,可发现其街巷建设仍基本沿袭明代以前顺应河川地势,房舍多形成棋盘方格式布战火中毁灭的成都,如凤凰涅槃般在烈火中重生。在《华阳县志》等方志中,距1644年明亡后不过六七十年的康熙后期,成都“人民康市殊倍于昔”,街道已相当繁华。再过几十年后的乾隆、嘉庆年间,更是“商贾辐揍,偶圈喧闹,称极盛焉!
据100多年前的清同治《成都县志》卷二记载:成都当时的主要街道有117条。到宣统二年(1910)《四川官报》统计,成都共有街道438条,小巷113条。诸如玉器、纱帽、骡马、牛市、书市、盐市、绸缎、银号、油米、木柴,等等,常集中在某街巷而形成专业街市(如弓箭鞍葬铺在提督街、衣铺多在鼓楼街),使成都再现中国西南重镇的辉煌。至今我们一提到骡马市、打金街、盐市口、打铜街、染房街等数不清的街名,虽然如今大都只徒留虚名,但仍会勾起对老街的历史的回味。
清代中后期成都街道很有近代商业大都市风采,已誉满中外。1870年,一个大胡子洋人兴致勃勃地出现在街头,这是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男爵。他满怀感情地给本国友人写信说:“成都是中国最大的城市之一,也是最秀丽雅致的城市之一,街道宽畅,大多笔直,相互交叉成直角”。街道两旁房屋墙壁上处处可见的壁画、雕塑令他欣喜不已:“这种艺术情趣在周围郊区随处可见,而每一个小城镇在这方面都好像是成都的再现。由红砂石建成的牌坊在乡间触目皆是,所有的旅游者无不为其精湛的艺术而感到惊异…其中一些不愧是中国的艺术杰作。这种优美在人民文雅的态度和高尚的举止上表现得尤为明显,成都府的居民在这方面远远超过了中国其他各地!”
1897年,另一个身体健壮、眼神锐利的法国人马尼爱来到成都。他是法国研究地理旅游的组织“舆地会”成员。他在《游历四川成都记》中说:成都“景色清幽,如龙盘、如虎踞”。城内几条街市令他吃惊:“甚为宽阔,夹衢另筑两途,以便行人,如沪上(指上海)之大马路然。各铺装饰华丽,有绸缎店首饰铺、汇兑庄、瓷器及古董等铺,此真意外之观!”他几月中已遍游中国,认为成都比“沿海一带及内地各城”都好;在清末衰败的中国“十八省中,只此一处,露出中国自新之象也!广东、汉口、重庆、北京,皆不能与之比较。”“尚有城市规模者,此为第一!”
1905年,短小精悍的日本人山川早水到成都,他说:“东大街足有十七八公尺之宽,其他各大街也不逊色。同不能两轿并行的上海城内的街道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真有大城市的气派;而且,街道整洁(比较而言),我去过的城市中,还未见过像成都这样的城市·…如果将其与北京相比,其面积固然不可及,而其整洁远在其上。
百年前研究城市建设的法国“老外”马尼爱来成都,在赞美的同时也一针见血地批评:在成都“魏峨气象”外表包裹中,其“脏、乱、差”也吓得死人!他说:衙门、商贸等面子街道当然是“金碧辉煌”“宽衢华厦”,但更多偏僻街巷却不仅狭小,还“随路秽积”“恶陋无比”。这位马尼爱先生坐一顶小轿子“穿羊肠、越鸟道,所经房屋秽败摧朽,如人身之患大麻疯,无相比,其面积固然不可及,而其整洁远在其上。”
“清末少城内一景一块好肉”。更丢人的是,他的两个轿夫时时“跨过垃圾之堆”,“又踏遗粪”,踩了一大脚缺德人在街巷中乱局的臭屎,弄得“跌撞不止一次”,样子极为狼狈……
这些珍贵中外人士文字记录和照片,这才是清末成都的历史真况。
来源:天有余而补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