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让我老婆辞职伺候摔断腿的妈,我提离婚,她秒签字,我沦为笑柄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8-23 04:24 4

摘要:我这双手,稳得很,能把一根铁棒子,磨得比镜子还光,误差不超过一根头发丝。厂里的老师傅都说,卫东这手艺,是老天爷赏饭吃。

我叫李卫东,在红星机械厂干了快二十年的车工。

我这双手,稳得很,能把一根铁棒子,磨得比镜子还光,误差不超过一根头发丝。厂里的老师傅都说,卫东这手艺,是老天爷赏饭吃。

我一直觉得,男人嘛,就得有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撑起一个家。家里头的事,自然该是女人的天下。我老婆陈静,在街道的图书室上班,清闲,没什么压力。在我看来,那都算不上是正经工作,不过是找个地方待着,打发时间罢了。

我们俩的日子,就像我车床上转动的零件,平稳,规律,没什么波澜,但也严丝合缝。直到我妈摔了腿。

那天我接到电话,扔下手里的活儿就往医院跑。看着我妈躺在病床上,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脸白得像纸,我的心就像被钳子狠狠夹了一下。

医生说,胫骨骨折,得好好养,起码三个月下不了床。

三个月。

这俩字像两颗钉子,钉进了我的脑子里。我爸走得早,就我一个儿子,一个出嫁的姐姐。我姐家也一堆事,指望不上。这伺候人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我们这个小家。

我一个大老爷们,粗手笨脚,在厂里三班倒,哪有时间?我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陈静。她工作清闲,每天看看书,借借书,早八晚五,多轻松。请个长假,或者干脆辞了,回家专心伺候我妈,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我在走廊里给陈静打电话,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呛得我直皱眉。

“静,你赶紧跟单位请个假,长假。我妈这边离不开人。”我的语气不容商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陈静一贯温和但清晰的声音:“卫东,我这边走不开,文化馆马上要搞一个‘老城记忆’的图片展,我负责资料整理,这阵子天天加班呢。请假可以,但长假不行。”

“什么图片展比我妈的腿还重要?”我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那点工资,还不够你买两件衣服的,有什么好干的?辞了!”

“卫东,这不是钱的事。”陈静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疲惫,“这是我的工作。”

“工作工作,你的工作就是回家伺候婆婆!这是老理儿!”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她挂了。然后,她轻轻地说:“卫东,你讲点道理。我们可以请个护工,费用我来出。”

“请护工?外人哪有自家人尽心?我妈能舒坦吗?这事没得商量,你必须辞职!”我下了最后通牒。

“如果我不呢?”

她这句反问,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扎进了我滚烫的脑门。我愣住了,结婚十年,陈静从来都是温顺的,我说东,她不会往西。今天她是怎么了?

一股邪火,混着男人的自尊,在我胸口炸开。我需要一个最有力的武器,让她屈服。

“不辞?”我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陈静,你要是不辞职,这日子也就没法过了。咱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是笃定的。她那么恋家,那么胆小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答应。这不过是逼她就范的手段。

然而,电话那头,陈静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好。”

就一个字。

然后,电话就挂了。

我举着手机,愣在原地,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忽然变得无比刺鼻。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的光,晃得我眼睛疼。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一章 一地鸡毛

回到家,推开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往常这个时候,陈静应该已经做好了饭,饭菜的香气会顺着门缝钻出来迎接我。可今天,迎接我的是一片死寂和黑暗。

我摸索着打开灯,客厅里整整齐齐,所有的东西都摆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陈静的东西不多,一张瑜伽垫,几个靠枕,还有茶几上那本翻了一半的书。

一切都和她离开前一模一样,但又好像什么都不对了。这个家,像是被抽走了魂。

我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把手里的钥匙“哐当”一声扔在鞋柜上。离就离,谁怕谁?一个女人,离了男人还能翻了天不成?我李卫东,厂里的技术骨干,走到哪儿都饿不死。

我饿了,胃里空得发慌。

拉开冰箱,里面食材倒是满满当当。陈静总会提前把一周的菜都买好,分门别类地放在保鲜盒里。看着那些绿油油的青菜,鲜红的番茄,我却一阵茫然。

做饭?我好像很久没进过厨房了。

我决定先熬点粥,明天带去给妈喝。淘米,放水,这些简单的步骤我还是会的。但我忘了看着火,等我闻到一股焦糊味冲进客厅时,锅底已经黑了一片。

黑色的锅巴顽固地粘在锅底,像是我此刻的心情。

我烦躁地把整锅粥倒掉,随便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馒头,就着凉水往下咽。馒头又干又硬,硌得我喉咙生疼。

吃完饭,我瘫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第一次觉得这么大,这么冷。电视开着,里面的声音却钻不进我的耳朵。我的脑子里,全是陈静那声平静的“好”。

她怎么敢?她凭什么?

我开始在脑海里细数她的不是。她不爱说话,性子太静,有时候我跟她说厂里的事,她半天都回不了一句。她不喜欢我那些哥们儿来家里喝酒,嫌吵。她还老爱看些没用的书,说什么精神世界……

我越想越觉得,这婚离对了。我需要的是一个热气腾腾的,会给我炒几个下酒菜,会陪我高声谈笑的老婆,不是一个抱着书本不说话的“文化人”。

这么一想,心里的郁结仿佛散开了一些。我站起来,准备洗个澡睡觉。

走进卫生间,我才发现换洗的衣服不知道放哪了。我的内衣、袜子,向来都是陈静洗好、叠好,放在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我拉开抽屉,里面是空的。

我把整个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才在一个角落的收纳箱里找到了我的东西,皱巴巴地团在一起。

冲完澡,我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一直窜到天灵盖。我这才发现,浴室门口那块吸水的地垫不见了,地上湿漉漉的一片,印着我的脚印,狼狈不堪。

那块地垫,是陈静前几天刚换的,上面印着一只傻乎乎的柴犬。她说,我每次洗完澡都弄得满地是水,这个吸水快。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被子是干净的,带着洗衣粉的清香,是陈静的味道。可身边,是空的。

我习惯了睡觉时她在我身边均匀的呼吸声,习惯了半夜翻身时能碰到一个温热的身体。现在,这偌大的双人床,只有我一个人,和越来越清晰的孤独。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闹钟惊醒的。睁开眼,天光大亮。我猛地坐起来,坏了,上班要迟到了。

我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刷牙,脸都来不及洗,抓起昨天的冷馒头就往外冲。跑到楼下,才想起来,电瓶车昨晚忘了充电。

我只能一路狂奔到公交站,挤上那趟人贴人的公交车。车厢里混杂着汗味、包子味,熏得我头昏脑涨。

到了厂里,果然还是迟到了。车间主任黑着脸,在我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大大的红圈。我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灰溜溜地走到我的车床前。

打开工具箱,里面乱七八糟。我那宝贝的锉刀、卡尺,横七竖八地躺着,上面还沾着昨天的铁屑。

以前,每天下班前,陈静都会打电话提醒我:“卫东,别忘了收拾工具,明天好用。”我总是嫌她啰嗦。

可现在,再也没人啰嗦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我是李卫东,我是厂里最好的车工,不能让家里的破事影响了工作。

可手里的零件,今天却格外不听话。我的心是乱的,手也跟着抖。一个不留神,尺寸就偏了。

“嗤啦”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一个即将成型的零件,废了。

我看着手里那块废铁,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烧了起来。我狠狠地把废料扔进铁屑车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周围的工友都朝我看来,眼神里有惊讶,有探究。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整天,心神不宁,接连报废了三个零件。这是我进厂以来,从未有过的失误。

下班铃声响起时,我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败仗,筋疲力尽。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家,迎接我的,依然是一室清冷。我突然无比怀念,那盏为我而留的、昏黄的灯,和那句“你回来啦”的问候。

我的生活,在陈静离开的第一天,就变成了一地鸡毛。而我,就像那只在鸡毛里扑腾,却怎么也飞不起来的笨鸟。

我开始隐隐觉得,我好像,做错了一件天大的事。

第二章 那张签了字的纸

我在一地鸡毛里挣扎了两天。

第三天,是周末。我不用去上班,但心里比上班还堵。我决定去找陈静,把事情说清楚。

我不是去求她,我对自己说。我是去给她一个台阶下。她一个女人,闹脾气闹了两天,也该够了。只要她服个软,承认自己不该跟我顶嘴,答应辞职回家,我李卫东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甚至想好了开场白:“行了,别闹了,跟我回家。”多有男人气概。

我没给她打电话,我怕她又挂了。我知道她周末一般会回娘家。她娘家就在隔壁的老城区,骑车过去也就二十来分钟。

我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衬衫,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路过水果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挑了些她妈妈爱吃的水果。做戏要做全套,我得让她家里人看看,我这个女婿,还是很大度的。

然而,我扑了个空。

她妈说,陈静没回来,这两天都住在单位的宿舍里。

单位宿舍?我愣住了。那个图书室,还有宿舍?

她妈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叹了口气说:“卫东啊,小静那孩子,性子倔。她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们俩,好好说,别动气。”

我嘴上“哎哎”地应着,心里却更火了。好啊,陈静,你还真跟我杠上了,连家都不回了。

我憋着一肚子气,骑着车直奔她单位。那是个老旧的文化馆,图书室就在一楼。我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隔着玻璃门,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棉布裙子,头发用一根木簪子松松地挽着。她正站在一个高大的书架前,踮着脚,伸手去够最上面的一本书。午后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棂,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那么专注,那么安静,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这还是那个每天围着灶台,给我做饭洗衣的陈静吗?我好像,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光线下,好好看过她。

我推门进去,门上的风铃“叮铃”一声脆响。

她闻声回头,看到我,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欢喜,平静得像一湖秋水。

“你来干什么?”她问。

她的平静,让我准备好的一肚子“台词”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我把手里的水果往旁边桌子上一放,清了清嗓子,想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

“我来看看你。闹够了没?跟我回家。”

陈静没说话,她只是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她从书架上取下那本厚厚的书,抱在怀里,走到一张阅览桌旁坐下。

“卫东,”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我们之间,没什么可闹的。你说的话,我同意了。”

“我说的什么话?”我明知故问,心里却开始发慌。

“离婚。”她抬起眼,直视着我,“你说,我不辞职,就离婚。”

我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我以为的“杀手锏”,在她那里,竟然成了一道选择题,而且她毫不犹豫地选了。

“你……你来真的?”我的声音有点发干。

陈静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好的纸,推到我面前。

“我昨天咨询过律师了,这是离婚协议书,我草拟的。我们没有孩子,财产也简单,就这套房子。房子是婚后买的,算共同财产。你留着住,我那一份,你按市价折算给我就行。如果你手头紧,可以分期。”

她的声音那么冷静,那么有条理,就像在念一份工作报告。

我盯着那张A4纸,上面的黑字白纸,像一个个狰狞的嘲笑。我颤抖着手,展开那张纸。

协议书的末尾,是她的签名。

“陈静”两个字,写得清秀,有力,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我所有的预设,所有的盘算,在这一刻,全部崩塌。

“为什么?”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就为了一份破工作?为了不去伺候我妈?”

“不是的,卫东。”陈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悲伤的笑容,“跟你结婚十年,我一直在努力扮演一个你想要的妻子。我学做你爱吃的菜,我给你那些哥们儿陪笑脸,我把你那些扔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一件件洗干净叠好。我以为,这就是过日子。”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那棵老槐树。

“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这个图书室,在别人眼里,也许是个清闲的养老地方。但在我这里,不是。我整理那些旧照片,旧资料,就像在打捞这个城市的记忆。我给社区的孩子们讲故事,看着他们亮晶晶的眼睛,我觉得我做的事情,有意义。”

“这些,我跟你说过,可你从来没听进去过。在你眼里,这些都是不务正业,是瞎折腾。”

“这次,你妈生病,我很心疼,也很着急。我说我们请护工,我来出钱,是因为我的工作真的到了关键时刻,我不想半途而废。可你呢?你觉得我的工作,我的事业,甚至我这个人,都可以为了你的要求,随时牺牲掉。”

“卫东,你让我辞职,就像让我把自己的骨头抽掉一根。而你用离婚来威胁我的时候,我忽然就想明白了。”

她转回头,重新看着我,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动。

“你从来没有真正尊重过我。在你心里,我不是你的爱人,你的伴侣,我只是一个给你操持家务、伺候老人的……保姆。”

“当保姆,也是要有尊严的。你连这点尊严都不给我了,这个家,我还怎么回?”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剖开我自以为是的、坚硬的外壳,让我看到了里面那个自私、狭隘、不堪的自己。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看看吧,没问题的话,就签字。”陈静把笔推到我面前,“我们……好聚好散。”

我看着那张纸,那支笔,感觉它们有千斤重。

我李卫东,一个在厂里说一不二的技术骨干,一个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男人,本想用一纸空文吓唬老婆,结果,却被老婆递上了一纸真文。

那一刻,我不是在图书室,我是在一个公开的刑场上。

而我,就是那个被执行死刑的囚犯。

第三章 厂里的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文化馆的。

我只记得,我没有在那张纸上签字。我像个逃兵一样,落荒而逃。那张签了字的协议书,像一塊烙铁,烫得我手心发痛,我把它胡乱塞进口袋,骑上车就跑。

风在耳边呼啸,吹得我脸颊生疼。我心里乱成一团麻,陈静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你从来没有真正尊重过我。”

“我只是一个……保姆。”

是这样吗?我扪心自问。我好像,真的从没关心过她在图书室里到底在忙些什么“老城记忆”,我也确实觉得,她那点工作,跟我的车工手艺比起来,不值一提。

可我,真的只是把她当保姆吗?

我不敢再想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游魂一样在厂里晃荡。上班,下班,回家对着一屋子的清冷。我试着自己做饭,结果不是糊了就是咸了。我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却忘了放洗衣粉。

我的生活,彻底乱了套。

而比生活乱套更可怕的,是厂里开始刮起的风言风语。

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妈住院,我姐偶尔会来医院送汤,自然就知道了我和陈静闹离婚的事。我姐那个大嘴巴,估计回头就跟她哪个要好的邻居念叨了几句。一来二去,这事就像长了翅膀,飞进了我们这个不大的机械厂。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午休的时候。

以前,我总跟几个关系好的工友凑一桌吃饭,吹牛打屁。可这几天,我一坐过去,他们就立刻收住话头,互相使眼色,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有一次,我打完饭回来,远远就听见他们在聊。

“听说了吗?李卫东要跟他老婆离婚。”是钳工老张的声音。

“为啥啊?他老婆陈静,多好的一个人啊,文文静静的,说话细声细气,上次厂里搞联欢会,我还见过来着。”

“嗨,还能为啥。他妈不是摔了腿吗?他让陈静辞职回家伺候,人家不愿意。”

“辞职?陈静那工作不是挺好的吗,在文化馆,多体面。李卫东也太霸道了吧?”

“可不是嘛!听说人家陈静提出来,请护工,钱她出。李卫东不干,非要人家辞职,还拿离婚威胁人。”

“结果呢?”

“结果?结果人家陈静立马就答应了!据说离婚协议都写好了,就等他签字呢!”

“哈哈哈,这下傻眼了吧!偷鸡不成蚀把米,李卫东这回可栽了个大跟头!”

我端着餐盘,站在他们身后,听着这些议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不锈钢餐盘都快被我捏变形了。

他们看到我,声音戛然而止,一个个埋头扒饭,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被脱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舞台中央,任人指点、嘲笑。

我把餐盘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饭也没吃,转身就走。

从那天起,我在厂里就成了一个“名人”。

走到哪儿,都能感觉到背后射来的异样目光。大家不再当着我的面议论,但那种窃窃私语和压抑的笑声,比直接骂我一顿还难受。

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再是过去那种对技术骨干的尊敬和佩服,而是一种……看笑话的眼神。

连我带的徒弟小王,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他给我递工具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句话说不对,就点燃了我这个火药桶。

“师傅,您……家里没事吧?”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了一句。

“有事没事,轮得到你管?干好你的活!”我没好气地吼了回去。

小王吓得一缩脖子,再也不敢说话了。

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手上的活儿也越来越糙。以前,我闭着眼睛都能保证的精度,现在,我瞪大眼睛,集中全部精神,还是会出错。

车间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指着一堆报废的零件,脸色铁青。

“李卫东,你最近是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全车间这个月的废品率,一半都是你贡献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油污的手。这双手,曾经是我的骄傲。现在,却连最基本的稳定都做不到了。

“家里……出了点事。”我含糊地解释。

主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家里的事,是大事。但厂里的规矩,也是规矩。你可是我们车间的顶梁柱,你要是倒了,我这摊子怎么办?卫东啊,有困难,跟组织说。但工作,不能这么糊弄。”

我心里又羞又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让我难堪的,还是遇到了我的师傅,已经退休的王师傅。

那天下午,王师傅来厂里办点事,顺路来车间看看。他一眼就看到了我工位旁边那堆废料。

王师傅没说话,只是走过来,拿起一个我刚加工废的轴承,凑在眼前看了看,又用他那粗糙的大拇指摩挲了一下切口。

“心乱了。”王师傅放下零件,看着我,缓缓说了三个字。

“师傅……”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

“我听说了。”王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膀,“卫东,咱们做车工的,最讲究的是什么?是心手合一。心要是乱了,手上的准头就没了。你这活儿,骗不了人。”

他顿了顿,又说:“过日子,也跟我们这活儿一样。你以为你使的是蛮力,其实靠的是巧劲,是耐心,是那份懂得退让的‘余量’。你什么时候见过咱们硬碰硬地加工零件?那非得把刀具和零件都给毁了不可。”

“你老婆,就是你那个要细心打磨的‘工件’,不是你手里的锤子,想怎么砸就怎么砸。”

王师傅的话,像一把小锤,不重,但一下一下,全都敲在了我的心坎上。

我站在车床前,听着机器的轰鸣,闻着熟悉的机油味,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边的耻辱和恐慌。

我李卫东,在厂里,在家里,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亲手点燃了一把火,本想烧掉别人的退路,却没想到,最后把自己困在了火场中央,成了那个最狼狈、最可笑的人。

第四章 姐姐的电话

厂里的风言风语,像一把钝刀子,一刀刀割着我的自尊。而我姐李卫红的电话,则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直接扎进了我最痛的地方。

电话是晚上打来的,我刚用泡面付了晚饭。电话铃声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卫东!你长本事了啊!”电话一接通,我姐的大嗓门就从听筒里炸了出来,震得我耳朵嗡嗡响,“离婚?你脑子里装的是机油还是铁屑?这么大的事,跟我商量一声了吗?”

“姐,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有些不耐烦。

“你自己的事?妈的腿是你的事,陈静就不是你老婆了?我问你,你凭什么让人家辞职?人家陈静那工作招你惹你了?”

“她一个女人,家里有事,她不顶上谁顶上?”我的那套歪理,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屁话!”我姐在电话那头直接爆了粗口,“李卫东,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混蛋呢?你忘了?你刚进厂那几年,当学徒,工资低,是谁每个月悄悄给你塞钱,让你在哥们儿面前有面子?是陈静!她那时候在纺织厂上班,三班倒,比你还累!”

“你忘了?前几年你评技术能手,要考理论,你一看书就头疼。是谁,一个字一个字地给你念,给你划重点,陪你熬了好几个通宵?是陈静!”

“还有咱爸走那年,你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在外面喝得烂醉。是谁大半夜一个人把你从街上拖回来,给你擦脸擦脚,第二天一早还跑去妈那里,瞒着妈说你出差了,怕妈担心?还是陈静!”

我姐一连串的质问,像一颗颗子弹,打得我体无完肤。

这些事,我真的快忘了。或者说,我从来没有把这些事真正放在心上。我把陈静的付出,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就像呼吸空气一样自然,自然到我几乎忽略了它的存在。

“卫东,我告诉你,咱们老李家,没出过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陈静嫁到我们家十年,她对你,对妈,对这个家,那是掏心掏肺的好。你呢?你回报给她的是什么?是一句‘辞职’,是一句‘离婚’!”

“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你对得起她吗?”

我握着电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的良心,此刻像被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炙烤,疼得我说不出话。

电话那头,我姐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疲惫。

“我知道,妈这腿摔了,你心里急。可着急就能乱来吗?就能拿自己的老婆开刀吗?我跟你说,我前两天去看妈,跟妈聊了。妈也不同意你让小静辞职。妈说,小静那孩子,有自己的奔头,不能让她为了我们老的,把自己的路给断了。”

“妈还说,她要是知道因为她这条腿,把你们俩给拆散了,她宁可当初没从那坎上摔下去!”

“你听听,连妈都比你明事理!”

我姐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心中那点可怜的骄傲和固执。

原来,连我妈都不同意。我打着“孝顺”的旗号,做的却是我妈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我以为我在维护这个家,实际上,我才是那个亲手在拆散这个家的人。

“姐……”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现在问我怎么办?”我姐冷笑一声,“早干嘛去了?李卫东,我把话放这儿。陈静这么好的媳妇,你要是真把她弄丢了,你这辈子就打光棍去吧!我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弟媳妇!”

“还有,妈这边,你少拿她当借口。我已经找好了,我一个老同学,以前在医院当过护工,现在退休了,人细心,靠得住。我请她过来帮忙照顾妈,钱我先垫着。你和你那点破事,别再来烦妈了!”

说完,我姐“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口袋里,那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硌得我生疼。

我把它掏出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又看了一遍。陈静那清秀的签名,此刻在我眼里,像是一份判决书。

判决我,李卫东,有期徒刑,孤单一辈子。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被我忽略的细节。

我想起陈静每次在我下班前,都会把拖鞋在门口摆好,方向都冲着我进门的位置。

我想起我那些被烟头烫了小洞的旧T恤,她总会找来颜色相近的布,在背面悄悄补上一个精致的小补丁。

我想起她为了给我调理肠胃,学着煲各种各样复杂的汤,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撇去上面的浮油。

我想起她那个小小的图书室,她曾经兴致勃勃地跟我讲,她找到了几十年前我们厂区的老照片,照片上有年轻时的王师傅,有我们小时候玩耍的操场。她说,她想把这些故事都记录下来。

而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好像是说:“瞎折腾什么,能当饭吃吗?”

原来,她一直在努力地向我展示她的世界,而我,却一次又一次,粗暴地关上了那扇门。

我把脸深深地埋进手掌里。

窗外,夜色如墨。这个我住了十年的家,此刻,空旷得像一个巨大的回音壁,把我所有的愚蠢、自私和傲慢,都无限放大,反复回响,震得我耳膜生疼。

我一直以为,我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陈静,才是那个默默支撑着屋顶,为我遮风挡雨的人。

而我,亲手把她推开了。

第五章 空荡荡的家

姐姐的电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也打开了我悔恨的闸门。

接下来的日子,我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那个曾经被我视为理所当然,甚至有些厌烦的家,现在成了一个让我恐惧的地方。每天下班,我都在厂门口徘徊,迟迟不愿回去。因为我知道,推开那扇门,迎接我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旷和冰冷。

这个家,到处都是陈静的影子,却又没有陈静。

客厅的沙发上,还放着她没看完的那本书,书页间夹着一枚银杏叶做的书签。我拿起来,翻开她看的那一页,上面有一行被她用铅笔轻轻画了下划线的句子:“我们终其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走到阳台,那几盆她养的绿萝和吊兰,叶子已经有些发黄,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以前,总是她每天浇水、擦拭叶片。我嫌她把阳台弄得湿漉漉的。可现在,阳台干干净净,那几盆植物,也像我一样,失去了生机。

我笨手笨脚地找来水壶,给它们浇水,水洒了一地,弄湿了我的裤脚。

我打开衣柜,想找件换洗的衣服。我的这边,乱成一团,像个垃圾堆。而属于她的那半边,空了。她走的时候,只带走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大部分都还留着。那些漂亮的裙子,柔软的毛衣,整整齐齐地挂在那里,像一支沉默的军队,无声地控诉着我的罪行。

我在衣柜的最底层,发现了一个小木盒子。

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个盒子。我打开它,里面没有金银首饰,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去看的,那部电影叫什么我已经忘了,可她还留着票根。

一个丑兮兮的泥人,是我有一年去庙会,随手捏了送给她的。我当时还笑话自己手笨,她却当个宝贝似的收了起来。

几张我们年轻时的照片。照片里,我穿着厂里的工装,笑得一脸灿烂,搂着身边羞涩的她。那时候的她,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我。

还有一沓厚厚的信纸。

我抽出一张,是她写的。字迹娟秀,不是给别人的,是给她自己的日记。

“2012年10月5日,晴。今天卫东评上了技术能手,他高兴坏了,拉着我去吃了顿大餐。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我觉得比我自己得了奖还开心。希望他永远都这么意气风发。”

“2015年3月12日,雨。今天和卫东吵架了。他嫌我做的菜咸了,把筷子都摔了。我没说话,默默地去厨房给他下了碗面。其实我有点难过。但他是厂里的顶梁柱,压力大,脾气差点也正常。我不该跟他计较。”

“2018年7月20日,阴。今天我负责的‘社区故事会’项目,拿了区里的奖。我很想跟卫东分享我的喜悦,可他喝多了,回来倒头就睡。算了,他太累了。我自己知道,我做的事情是有价值的,这就够了。”

……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我的手在抖,眼睛也模糊了。

原来,我那些被忽略的、不耐烦的、理所当然的瞬间,在她那里,都留下了这么清晰的印记。她把所有的委屈和失落,都悄悄地藏在了这个小木盒里,展现在我面前的,永远是那个温柔、隐忍的陈静。

我一直以为她性子静,不爱说话。现在我才明白,不是她不爱说,是我从来没有给她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

我这个自诩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对我的妻子,竟然一无所知。

我像个傻子一样,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那个小木盒,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那些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了一片片水渍。

这个家,没有了她,就只是一个水泥盒子。

那些锅碗瓢盆,那些家具电器,都失去了温度。我这才明白,一个家的灵魂,不是房子有多大,装修有多好,而是一个愿意为你点灯、为你做饭、为你分享喜怒哀乐的人。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她。

想念她做的饭菜的味道,想念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想念她看书时安静的侧脸,甚至想念她在我耳边那些被我嫌弃的“啰嗦”。

我拿起手机,翻到她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不敢按下去。

我能说什么呢?

说我错了?说我想你了?说你回来吧?

我觉得自己没脸说这些。是我亲口说的“离婚”,是我把她逼到了绝境。现在,我又凭什么,奢求她的原谅?

那个空荡荡的家,像一个巨大的牢笼。

而我,是那个心甘情愿,把自己锁在里面的囚徒。我每天都在这间牢笼里,一遍又一遍地,品尝着自己亲手酿下的,名为“悔恨”的苦酒。

第六章 妈的出院

在我独自品尝悔恨苦酒的时候,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了我的面前我妈要出院了。

医生说,妈的骨头长得不错,可以回家静养了。但回家,意味着需要一个全天候的看护。

我姐虽然请了她那个退休的护工同学,但人家也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守着。大部分的担子,还是要落在我这个做儿子的身上。

我硬着头皮,向车间主任请了一周的假。

主任的脸拉得老长,但看着我憔悴的样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批了。他只说了一句:“卫东,厂里能给你的时间不多。你自己,抓紧把家里的事处理好。”

我心里清楚,这是最后的通牒了。如果我再因为家事影响工作,恐怕就不是扣奖金那么简单了。

把妈接回家的那天,我手忙脚乱。

我提前一天,把家里打扫了一遍。我学着陈静的样子,把地板拖得锃亮,把窗户擦得一尘不染。可不管我怎么努力,这个家,看起来还是缺少了那种温馨洁净的感觉。

我把妈安置在朝南的卧室里,那间房阳光最好。

“妈,您就安心养着,什么都别操心。”我给我妈盖好被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妈看着我,又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眼神里有些说不出的落寞。她没问陈静在哪,但她的沉默,比任何问题都让我难受。

照顾病人的生活,远比我想象的要艰难。

一日三餐,要变着花样,要做得软烂,有营养。我对着菜谱,像做化学实验一样,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油盐的用量。可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差了点味道。

妈很给面子,每次都说好吃,但我看得出,她吃得很少。

每天要给妈擦洗身体,换洗衣服,倒屎倒尿。我一个大男人,做这些事笨手笨脚,总是弄得一片狼藉。有好几次,我都差点把妈从床上摔下来。

最难熬的,是晚上。

妈的腿到了晚上会疼,疼得她睡不着,不停地呻吟。我得起来给她按摩,用热毛巾敷,一折腾就是大半夜。

短短几天,我就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我终于切身体会到,陈静当初面对的是什么。而我,竟然轻飘飘地一句“辞职”,就想把这千斤重担,全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有一次,我给妈喂饭,不小心把汤洒在了床单上。我手忙脚乱地去擦,嘴里不停地道歉。

妈拉住我的手,叹了口气,说:“卫东啊,别忙活了。你坐下,妈跟你说几句话。”

我坐在床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这些天,辛苦你了。”妈看着我,眼睛里满是心疼,“妈知道,你不是干这些活的料。”

“妈,对不起……”我低下了头。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妈摇了摇头,“你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小静。”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觉得,你一个大男人,厂里的技术骨干,回家干这些伺候人的活,委屈了,没面子了。”

“可你想过没有,小静她就不是人家的宝贝女儿了?她就天生该干这些吗?她也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追求。你凭什么就觉得,她的那些追求,就没你的手艺金贵?”

妈的话,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卫东,过日子,是相互的。你心疼她,她才能心疼你。你把她当成宝,她才能把这个家当成宝。你把她当成个可有可无的保姆,那她走,也是迟早的事。”

“我这条腿,是摔断了。可你呢,你这是把心给摔糊涂了。”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在自己母亲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哽咽着说,“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把她找回来……”

妈伸出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傻孩子,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把人家伤成那样,总得拿出点诚意来。不是用嘴说,是用行动去做。”

“先学会怎么照顾自己,怎么照顾这个家。等你真正明白了什么是过日子,什么是责任,再去把人家找回来吧。”

“你要是真成了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小静那孩子,心软,她会回头的。”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暖洋洋的。我坐在妈的床边,听着她的话,心里那团乱麻,仿佛被一点点解开了。

我明白了,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妻子,更是一种生活的态度和能力。

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在那种“男主外、女主内”的陈旧观念里,傲慢而无知。

现在,生活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把我打醒了。

我需要重新学习,学习如何做一个丈夫,一个儿子,一个真正的男人。

而第一课,就是学会承担。承担我自己的错误,承担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第七章 铁屑和眼泪

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我把妈托付给我姐请来的护工阿姨,自己则像个逃兵一样,逃回了工厂。

回到熟悉的车间,听着机器的轰鸣声,我非但没有感到安心,反而更加焦虑。家里的烂摊子,厂里的压力,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的状态,差到了极点。

手里的活儿,变得无比陌生。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尺寸、角度,现在都需要我反复确认,却依然会出错。我的手在抖,心也在抖。

那天,我接了一个急活儿,是给一个重要客户定制一批高精度的传动轴。这活儿以前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可那天,我却像着了魔一样。

我心里一直想着妈的腿,想着陈静那张签了字的协议书,想着家里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我的精神根本无法集中。

在一个关键的切削步骤上,我走神了。

只听“咯噔”一声异响,我心里一惊,赶紧停了机器。完了。

我把那根半成品的传动轴取下来,用卡尺一量,尺寸超差了零点五个毫米。

零点五个毫米,听起来微不足道,但在我们这个行当,这就是天大的失误。这根轴,彻底废了。更要命的是,这是最后一根备用材料。

我的血,一下子凉到了脚底。

车间主任闻讯赶来,看到那根废掉的传动轴,脸都绿了。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他只是摆了摆手,说:“去,把王师傅请来。”

王师傅很快就来了。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戴着老花镜,一言不发地拿起那根废轴,仔细端详着那个错误的切口。

车间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空气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几台机器还在发出单调的嗡嗡声。

我低着头,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李卫东。”王师傅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沉重。

“师傅,我……”

“你跟我出来。”王师傅打断了我,转身向车间外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走到了车间后面的废料场。这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金属废料,在夕阳下泛着冰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机油混合的怪味。

“知道我们这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王师傅背对着我,看着那堆废铁。

“是……是精度。”我小声说。

“不对。”王师傅摇了摇头,“是良心。”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我:“我们手里出来的每一个零件,都要装到机器上,关系到生产,关系到安全。你差这零点五个毫米,可能就会毁了一台几十万的设备,甚至可能会出人命!我们做手艺的,手上活儿可以练,但心里的那把尺子,不能歪!”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王师傅指着我,语气严厉起来,“魂不守舍,心浮气躁!你把家里的情绪,带到工作上,这是对你自己的手艺不负责,是对厂里不负责,更是对用我们零件的人不负责!”

“你以为你那点破事是天大的事?谁家里没点难处?我老婆当年生病,我白天在厂里干活,晚上在医院陪床,连着三个月,我没出过一个废品!为什么?因为我知道,我手里的活儿,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我的责任!”

“你连自己的责任都扛不起来,算什么男人?!”

王师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是啊,责任。

我一直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我觉得我赚钱养家就是尽了责任。可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这两个字的重量。

我对我的手艺,失去了敬畏之心。

我对我的家庭,缺少了真正的担当。

我对我的妻子,更是充满了傲慢和自私。

我以为我失去的只是一个妻子,一个家庭。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快要失去的,是我作为一个人,一个手艺人,最根本的立身之本那颗敬畏、踏实、负责任的心。

我再也撑不住了。

我这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当着我师傅的面,蹲在那堆冰冷的废铁旁,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我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油污,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尘土。

我哭我的愚蠢,哭我的自大,哭我亲手毁掉的一切。

那浓重的铁屑味,钻进我的鼻腔,混杂着我眼泪的咸涩,成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味道。

那是我,一个中年男人,彻底崩溃的味道。

也是我,准备重新站起来的味道。

第八章 重新学走路

在那堆废铁旁的嚎啕大哭,像一场高烧,烧尽了我心中所有的骄傲、委屈和不甘,只留下一片清醒的废墟。

从那天起,我变了。

我不再抱怨,不再逃避。我开始学着,像王师傅说的那样,扛起自己的责任。

在厂里,我主动向主任和客户承认了错误,写了深刻的检讨,并且自愿承担了那批废料的全部损失。我把所有的精力都重新投入到工作中。每天,我第一个到车间,最后一个走。我把我的车床,我的工具,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我开始重新寻找那种“心手合一”的感觉。我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像个学徒一样,从最基础的磨刀、对刀开始,一点一点地,找回我的手感,也找回我的初心。

我的工友们,看我的眼神也渐渐变了。嘲笑和同情,变成了默许和尊重。他们看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李卫东,正在努力地,把自己摔碎的骄傲,一片一片捡回来,重新粘好。

在家里,我更是像换了一个人。

我把照顾妈,当成了我的另一份工作,一份比车工更需要耐心和细心的工作。

我上网查菜谱,学着给妈做各种有营养的病号餐。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味道古怪,到后来,我竟然能炖出一锅像模像样的鲫鱼汤。看着妈胃口一天比一天好,脸上有了血色,我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我学会了给妈按摩,力度和手法都越来越熟练。我学会了如何轻松地把她抱到轮椅上,推她去楼下晒太阳。

楼下的邻居们看到我推着我妈,都惊讶得不得了。

“哎哟,卫东现在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我听着这些话,只是憨憨地笑笑。我不是在演给谁看,我是真的觉得,为自己的亲人付出,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妈看着我的变化,常常会偷偷地抹眼泪。她对我说:“卫东,你这才是长大了。”

是啊,我快四十岁了,才真正开始“长大”。

我开始学着,去理解陈静的世界。

我把她留在家的那些书,一本一本地看。很多我都看不懂,但我努力地去看。我看到她在书页上做的那些笔记,那些她对生活、对世界的思考。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精神世界,是那么的丰富和辽阔。

一个周末,我鼓起所有的勇气,去了她工作的那个文化馆。

我没有进去找她,我只是像个普通的市民一样,走进了那个“老城记忆”图片展。

展厅不大,但布置得非常用心。墙上挂着一幅幅黑白老照片,有我们厂五十年代建厂时的样子,有老城区的街道变迁,有那些渐渐消失的老行当……

每一张照片下面,都有一段文字说明,写得细腻、温暖,充满了感情。

我看到一张照片,是我们厂的老厂门,门口站着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工人。我一眼就认出了年轻时的王师傅。

下面的文字写着:“他们用粗糙的双手,打磨出精密的零件,也打磨出了一个时代的光荣与梦想。每一颗螺丝钉,都闪耀着劳动者的尊严。”

看着这段话,我的眼眶又湿了。

我终于明白,陈静做的事情,不是“瞎折腾”。她和我一样,用她自己的方式,在记录和传承着一种精神。我们的手艺,她的文字,本质上,都是在为这个世界,留下一些值得被记住的东西。

我们是同路人,而我,却差点把她推下了悬崖。

在展厅的出口处,我看到了这次展览的策展人介绍。

第一位,就是陈静。照片上的她,站在一排书架前,笑得温和而自信。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从容而笃定的光芒。

我站在那张照片前,看了很久很久。

我没有去找她。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没有变成一个,足以与她并肩而立的男人。

我回了家,从那个小木盒里,拿出了那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

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撕成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给我姐打了个电话。

“姐,你帮我个忙。你跟陈静说一声,就说……我同意离婚了。房子,还有我们所有的存款,都归她。我净身出户。”

电话那头,我姐沉默了很久,然后问:“卫东,你……想好了?”

“想好了。”我看着窗外,夕阳正慢慢落下,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姐,是我对不起她。我给不了她幸福,至少,不能再拖累她了。”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里很痛,但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也许,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样,我也不知道陈静会不会回头。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正在学着,重新走路。

像我妈一样,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虽然缓慢,但踏踏实实地,向前走。

也像我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摔了一个大跟头之后,重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看清前方的路,然后,坚定地,走下去。

来源:一遍真命题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