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随着春节档电影《哪吒2之魔童闹海》的全球热播，哪吒这位在中国神话故事中广为人知的角色，以一个颠覆传统形象、具有烟熏眼妆的叛逆孩童形象，重新进入公众视野，引发了广泛而热烈的讨论，国人多集中在传统文化的守正创新问题。而哪吒作为中国古代神仙体系中的重要成员，自然形成

原创 冯宗源 方志潮州

这个春节档最火IP哪吒

竟也是潮州乡村的“顶流神明”

跟着潮小志解锁吒儿在潮州的神秘身份

从敦煌壁画到潮州庙宇

从梵文经典到乡野传说

当哪吒踩着风火轮穿越时空

在潮州落地生根为“太子爷”

这不仅是神仙的中国化之旅

更是一曲潮人

“以俗养神，以神塑俗”

的文化长歌

随着春节档电影《哪吒2之魔童闹海》的全球热播，哪吒这位在中国神话故事中广为人知的角色，以一个颠覆传统形象、具有烟熏眼妆的叛逆孩童形象，重新进入公众视野，引发了广泛而热烈的讨论，国人多集中在传统文化的守正创新问题。而哪吒作为中国古代神仙体系中的重要成员，自然形成了以哪吒为主神的信仰体系。在唐代韩愈诗中提到的“路八千”之远的潮州，哪吒与他的两位兄长共同享有庙堂祭祀的礼遇，永世享受香火供奉。特别是在现今行政区划下的潮安，古代为潮州府海阳县的核心地带，哪吒信仰有着深厚的根基，拥有数以万计的信众。据不完全统计，仅在潮安区浮洋镇，就有14处关于哪吒的祭祀点。本文基于笔者在地方乡间收集的资料，对潮安哪吒信仰进行初步探讨，旨在了解这位“太子爷”为何成为了潮州人所信仰的“老爷”之一。

一、历史上的哪吒，从佛教护法神到三教共尊的“中坛元帅”

当前，哪吒形象在公众认知中多受明代许仲琳《封神演义》小说的影响，被误认为是道教本土神祇。但历史考证表明，哪吒实为一外来的神祇。其名“哪吒”共有“那罗鸠婆”“那吒矩钵罗”“那吒俱伐罗”等九种写法，是梵语“Nalakubara”的音译，最早见于古印度马鸣著、北凉昙无谶译的《佛所行赞》，梵语的本义是“毗沙门之子”，是一种泛称而非特别的指代，而后来将之所写为“Nata”，便成了毗沙门太子的专名——由泛名而成为专名正是一种神话通俗化的表现——所以毗沙门的五个儿子固然有不同的说法，但其间有哪吒则是同一的。到唐代文献，哪吒的形象进一步发展，成为护持佛法的护法神。唐昭宗时期宰相郑綮在《开天传信记》中提及哪吒为毗沙王之子，不空和尚所译《北方毗沙门天王随军护法真言》：“其塔奉释迦牟尼佛，叫汝若领天兵守界拥护国土。毗沙门即拥遣第三子那吒捧行莫离其侧。”而日本僧人圆仁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记录了哪吒从天界带来佛牙的传说。在唐代人的信仰世界中，哪吒被视作佛法的护法神。

敦煌毗沙门天王画像

（一般认为右后侧童子形象便是哪吒）

宋代法贤译的佛教典籍《佛说最上秘密那拏天经》对哪吒形象的描述更为详尽，描绘其为具有三头六臂的忿怒相神祇，这一形象在宋代人的精神世界中逐渐定型，并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道原和尚《景德传灯录》卷十三说：“三头六臂惊天地，愤怒哪吒扑帝钟”，这是从不空所译《北方毗沙门天王随军护法仪轨》中“哪吒太子手捧戟，以恶眼观四方”来的，成为宋代人精神世界中的典型形象。(按：这里的怒、恶乃是为了镇压魔鬼或邪灵的，即《护法仪轨》所言“我护持佛法，欲摄缚恶人”，并不是与人作恶的意思。)

清刊本《封神真形图》里的哪吒

元代《道藏》收录《灵宝天尊说灵感度厄真经》，首次将哪吒纳入道教体系，称其为“三坛元帅”。道教中“三坛元帅”指代天地水三坛的守护神，哪吒因镇守中坛（人道）而得名，职能涵盖驱邪、解厄、护法。

明代《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则记载哪吒为玉皇驾下的大罗仙，具有道教神明的特征，如身长六丈、首带金轮等。《道法会元》中亦记载哪吒为“感应统摄都太子哪吒”，并拥有道教特有的《宝诰》。明代小说如《南游记》《封神演义》《西游记》等对哪吒身世的描述，将其从毗沙门天王之子转变为广为人知的陈塘关总兵、托塔李天王李靖之子。《封神演义》中哪吒被册封为“中坛元帅”，统领五万天兵。明清小说、戏曲更将哪吒塑造成少年英雄形象，“中坛元帅”的称号随之深入人心。

《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哪吒画像

随着佛教传入中国后的本土化过程，佛教中的护法神逐渐被本土道教所接纳，并赋予“仙箓”，也从佛教护法神演化为三教共尊的“中坛元帅”，这一过程体现了宗教文化在传播与融合中的不断中国化之动态变迁。我们吸收外来文化，促进自身发展，进而再向外进行文化传播，这就是文化融合的基本规律。

二、民间文学的流传和佛教在民间的盛行影响下哪吒在潮安的信仰

潮安的哪吒信仰具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当地居民通常将哪吒尊称为“太子爷”或“千岁爷”。该区域著名的哪吒太子庙宇包括位于浮洋镇厦里美村的太子庙、金石镇陈厝陇村的太子庙以及东凤镇鲲江村的太子庙，等等。

浮洋厦里美太子爷庙

潮安民间太子庙供奉的哪吒神像特征，深受明清时期小说及戏曲中对哪吒三兄弟描述的影响。三位太子通常呈现为孩童形象，身着金甲，脚踏祥云或“风火轮”，并缠绕红绫带。其中，大太子金吒手持宝扇，二太子木吒手持宝剑，而三太子哪吒则手持红缨枪和“乾坤圈”，这些特征与民间文学及戏曲中的哪吒三兄弟形象相吻合。

民间文学及戏曲对哪吒三兄弟神像特征的影响，也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民间百姓对“太子爷”的祭祀方式及本地显灵故事的形成。例如，《西游记》《封神演义》等小说中反复提及哪吒的生父为陈塘关总兵、托塔李天王李靖，这一描述已取代了早期佛典中毗沙门天王的记载，从而影响了民间对哪吒三兄弟神仙来历的认知。枫溪镇洋头村洪厝乡民在主庙“玄感古庙”中塑造了哪吒三太子的金身进行供奉，并在木制香炉上刻有托塔李天王的名号，这在潮安是罕见的，体现了民间文学及戏曲的显著影响。

此外，本地显灵故事中也展现了对哪吒神话故事的二次创作。据浮洋镇厦里美村村民回忆，在20世纪50年代公社化时期，原有的太子爷庙因破除迷信的需要而遭到破坏，但庙宇并未被拆除。邻近乡镇的舞龙队在表演途中经过厦里美村太子庙时，有队员腿部抽筋。他们被告知，经过的荒庙是原先供奉哪吒三太子的庙宇，需要行礼才能顺利通过。因此，舞龙队每次经过厦里美村太子庙时都会行礼，之后便不再发生队员腿部抽筋的事件。这则传说源于著名的“哪吒闹海”故事，在民间产生了本地化的“显灵”故事，因传说中哪吒曾抽龙太子的龙筋，舞龙队员若未行礼，便可能遭遇腿部抽筋的“症状”。

浮洋厦里美太子爷三兄弟神像

佛教在潮安的广泛传播，也对哪吒这一佛教护法神在当地的风俗产生了影响。例如，浮洋镇厦里美村和金石镇陈厝陇村均以农历四月初八为哪吒的诞辰，这一天恰逢释迦如来的佛诞节。1937年，沈敏在其著作《潮安年节风俗谈》中提到：“旧历四月初八日，潮俗以为太子爷的诞辰”。

《潮安年节风俗谈》记载

此外，东凤镇鲲江村的三位太子神像均坐于莲花台上，莲花台在佛教中象征着修行成就、成佛的标志。根据对金石镇陈厝陇村和东凤镇鲲江村村民的采访，旧时两村有不食牛肉的习俗，原因是大太子金吒侍奉如来，二太子木吒侍奉观音，深受佛教影响。笔者在查阅相关资料时发现，这一说法源自《西游记》百回本中第八十三回的描述：“天王道：‘我止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小儿名金吒，侍奉如来，做前部护法。二小儿名木吒，在南海随观世音做徒弟。三小儿得名哪吒，在我身边，早晚随朝护驾。一女年方七岁，名贞英，人事尚未省得’”。由此可见，民间文学的流传与佛教在民间的普及共同塑造了潮安具有本地特色的哪吒信仰体系。

凤塘镇凤塘乡中宫太子神像

浮洋三胜杨厝寨楼太子爷神像

东凤鲲江太子老爷神像

磷溪后洋田太子庙神像

三、潮安对哪吒信仰的选择，出于保境安民和庇佑生育男丁的需要

“无功不受禄”，未对民众祈求作出回应的神祇，将不再受到民众的供奉。潮州地区对神明的祭祀活动具有显著的功利性和目的性，例如，青龙古庙的安济圣王、风雨圣者以及七圣夫人等，均与民众的特定需求相关联，如镇御洪水、求雨和庇佑儿童等。在潮安，对哪吒三兄弟的奉祀，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其作为中坛元帅的神力。在《西游记》中，第一次征讨花果山，玉帝“封托塔天王李靖为降魔大元帅，哪吒三太子为三坛海会大神”。“降魔大元帅”是个通用名词，而哪吒的封号恐怕与广东、福建、台湾一带东南沿海信仰兴盛有关。

清代中后期，潮安械斗频发，光绪《海阳县志·风俗》记载：“一人雀角，举族斗之，至有以刀兵格斗者”，乡民纷纷筑寨自保或与其他乡结盟互保。在依靠人数和武力的同时，民众更期望神兵的相助，以求在械斗中战胜敌对村落。东凤镇鲲江村供奉三位太子老爷的缘由，即是因为清代晚期械斗之风盛行，乡民郑天顺听闻揭阳官硕乡桥头村太子老爷灵验，遂恭请其香火回鲲江乡立庙奉祀，以期哪吒三兄弟保佑鲲江村在械斗中占据优势；浮洋厦里美村的太子爷会，也是厦里美陈氏、同宗的东边乡陈氏、浮洋欧氏和凤彩乡陈氏四乡结盟的乡间结社组织，四乡轮值一年，以太子爷为主神，团结乡民。上述两例可见，潮安的乡民出于保护家乡、抵御外乡的目的而供奉的。此外，韩江以东的意溪镇橡埔村，因临近韩江堤坝，长期受韩江水患困扰，乡民在雨季韩江水位迅速上涨时，会请本村的三位太子神像到韩江堤坝上，以达到退洪保堤、保境安民的目的。此类关于哪吒三兄弟本地显灵保佑乡民的故事，不胜枚举。

潮安的民间神明，除了保境安民的功能，还需具备庇佑生育男丁的功能。潮州民间信仰中的生育神，种类繁多，各路神仙均被赋予庇佑乡里多出人丁的愿望。哪吒三兄弟以孩童形象出现，在潮安信众眼中，是庇佑生育男丁、多出男丁的理想神明。例如，每年正月初九，浮洋镇陇头李村的“撒橄榄”民俗活动，正是答谢生育男丁的“丁桌”衍生，初八下午乡民需到潮汕公路旁的主庙“果仙庵”请出哪吒三兄弟中的二太子木吒到乡里看戏，以答谢神恩。

浮洋林锡翁村太子庙外景

小结

哪吒信仰在潮安的流传，不仅仅是一种宗教现象，更是一种文化符号的体现。它承接着乡民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也反映了他们对于自然力量的敬畏和崇拜。哪吒信仰的形成，不仅仅是民间文学演绎的结果，更是潮安人民在长期历史进程中，根据自身生存环境和文化需求，所做出的一种文化选择。

这种信仰现象，不仅仅体现在对哪吒神像的崇拜和祭祀活动中，更深深融入了当地人民的生活中。无论是保境安民的祈愿，还是庇佑生育男丁的希望，哪吒信仰都成为了一种精神寄托，给予了人们力量和勇气。

笔者学识有限，对于潮安的哪吒信仰现象只能做出简要的分析，希望帮助有兴趣研究这一信仰课题的学者了解该一信仰。哪吒信仰，作为潮州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将继续承载着乡民的祈愿和希望，传承下去。

来源：科普圈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