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说这话的时候,正把一瓣橘子塞我嘴里,甜得有点发腻,就像这门亲事。
我妈说,人到了年纪,就别挑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把一瓣橘子塞我嘴里,甜得有点发腻,就像这门亲事。
男人是她托了八竿子才能打着的亲戚介绍的,叫陈默。
听名字就觉得闷。
介绍人王阿姨在电话里把他夸成了一朵花。
“人品好,稳重,自己开了个小公司,虽然不大,但前途无量。”
我妈在旁边听着,眼睛里放着光,好像已经看到了我未来的幸福生活。
我没吱声。
我对相亲这事儿,早就没什么期待了。
见就见吧,反正就是吃顿饭。
我们约在一家看起来很普通的家常菜馆。
那种桌布是塑料的,上面还印着褪了色的牡丹花,油腻腻的,手放上去都得犹豫一下。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洗得有点发白了。
人倒是干干净净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
他看到我,站了起来,有点局促地笑了笑。
“你好。”
声音不大,但还算清晰。
“你好。”我也笑了笑,客套的,疏离的。
一顿饭吃得非常沉默。
基本上是我问,他答。
“你是做什么的?”
“自己做了点小东西。”
“小东西?”
“嗯,手艺活。”
然后就没下文了。
我只好换个话题。
“平时喜欢做什么?”
“待着。”
我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
待着?这是什么爱好?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跟一块木头吃饭。
好不容易,菜上来了。
三道菜,一个西红柿炒蛋,一个麻婆豆腐,一个青菜,外加两碗米饭。
我看着这菜单,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倒不是说我非要吃什么山珍海味,只是觉得,第一次见面,是不是……有点太朴素了?
他倒是吃得很香,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像是品尝什么人间美味。
我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米饭就放下了筷子。
他看我一眼,“不合胃口?”
“没有,我饭量小。”我撒了个谎。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话,继续低头吃饭,把盘子里最后一点菜汤都用米饭刮干净了。
那样子,虔诚得像是在完成一种仪式。
终于,这顿尴尬的饭局结束了。
服务员拿着账单过来,“您好,一共98块。”
我正准备客气一下,说“我来吧”,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他却先开了口,对着服务员说:“我们分开付。”
分开付。
制。
我愣住了。
服务员也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怎么见过相亲还的。
我看着他,他的表情很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很旧的布钱包,从里面数出了49块钱,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
有零有整。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点客气和伪装,瞬间就崩塌了。
只剩下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不是愤怒,也不是委屈。
是荒谬。
我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扫了码,付了另外的49块钱。
“叮”的一声,像是给我这场可笑的相亲画上了一个句号。
走出饭店,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清醒了不少。
“我送你?”他问。
“不用了,我坐地铁。”我回答得很快,几乎是抢答。
我一秒钟都不想再跟他待在一起。
“那……再联系。”他说。
我敷衍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没回头。
什么也没说。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离这个“抠门男”远一点。
走了大概几十米,我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我彻底傻了。
他没有走向地铁站,也没有走向公交站。
他走向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车。
一辆黑色的,在夜色里依然闪着幽光的,劳斯莱斯。
车灯亮了一下,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车流。
我站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
手里的手机还显示着刚才支付成功的页面。
49元。
旁边,是一辆价值几百万的豪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回到家,我妈看我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人不好?”
“人……很奇怪。”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我妈形容。
说他抠门?一顿饭制,只花了49块钱。
说他有钱?他开着劳斯莱斯。
这两件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我妈听完我的叙述,也愣住了。
“会不会是……司机啊?”她猜测。
“司机穿得那么普通?还用一个破布钱包?”我不信。
那辆车的车牌号很特别,一看就不是公司的车。
“那这人……图啥呀?”我妈也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
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叫陈默的男人。
想起他吃饭时认真的样子,想起他那个旧旧的布钱包,想起他平静地说出“我们分开付”时的表情。
还有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
一切都充满了矛盾。
就在我快要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离奇的笑话忘掉的时候,王阿姨的电话又来了。
“怎么样啊小许,跟陈默聊得还行吧?”
我干笑两声,“还行,还行。”
“陈默对你印象可好了,说你是个文静的好姑娘。”王阿姨的语气里充满了撮合的热情。
我心里翻了个白眼。
文静?我那明明是无语。
“他还想约你呢,你看什么时候有空?”
我想也不想就要拒绝。
“王阿姨,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
“哎,你先别急着拒绝啊。”王阿姨打断我,“陈默这孩子,人真的特别好,就是……有点自己的小习惯。你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她的话,反而勾起了我更深的好奇心。
“小习惯?”
“是啊,你跟他再见一面,就当给阿姨一个面子,好不好?”
我犹豫了。
说实话,不是为了给王阿姨面子。
是为了我自己的好奇心。
我想搞明白,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吧。”我听见自己说。
第二次见面的地点,更让我意外了。
不是餐厅,不是咖啡馆,也不是电影院。
是一个社区老年活动中心。
他给我发地址的时候,我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我到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老奶奶修收音机。
他跪在地上,身边摆着一堆小工具,神情专注。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还是穿着那件灰色的夹克,但这一次,我看着,感觉好像没那么寒酸了。
活动中心里很热闹,老人们有的在下棋,有的在打牌,有的在聊天。
他在这里,好像一点也不违和。
好几个老人都跟他打招呼,喊他“小陈”。
他修好了收音机,里面传出吱吱呀呀的戏曲声。
老奶奶笑得合不拢嘴,“还是小陈你厉害,这老古董都能让你给弄好。”
他笑了笑,那笑容比上次在饭店里要真实得多。
“王奶奶,您这个是好东西,零件都实在。”
他看到我,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你来了。”
“嗯。”
“等我一下。”
他把工具一样一样地收好,放进一个工具箱里。
他带着我走出了活动中心。
“我们去走走?”他问。
我点了点头。
我们沿着一条林荫小路慢慢地走。
阳光斑驳,落在我们身上。
很久,我们都没说话。
“你……经常来这里?”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嗯,有空就过来看看。”他说,“陪他们说说话,帮他们修点小东西。”
“为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好像觉得我这个问题很奇怪。
“没什么为什么,顺手就做了。”
他的回答,总是这么简单,简单到让人没法接话。
“上次……谢谢你。”他突然说。
“谢我什么?”我一愣。
“谢谢你愿意跟我。”
我更糊涂了。
有人会因为这个道谢?
“我以为你会生气。”他补充道。
我确实差点就生气了。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我决定直接问。
他沉默了。
我们又走了一段路。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缓缓开口。
“因为,每一分钱,都应该花在值得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98块钱的一顿饭,不值得吗?”我反问。
“饭值得。”他说,“但对我来说,有些习惯,比一顿饭更重要。”
他说完,就没再解释。
我心里那根刺,好像被拨动了一下。
更痒了。
那天分开的时候,他没有开那辆劳斯莱斯。
他说,那辆车平时不开。
“太费油了。”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看着他走进地铁站的背影,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一个开着劳斯莱斯却嫌费油,宁愿挤地铁的男人。
一个身家不菲却要去社区给老人免费修东西的男人。
一个坚持相亲要制的男人。
他到底有多少面?
我的职业,是做一档小众的播客。
讲的都是一些普通人的,不普通的故事。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陈默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谜团的故事。
我想知道这个故事的全部内容。
于是,我开始“调查”他。
当然,不是那种侵犯隐私的调查。
我只是,开始留意他。
我从王阿姨那里旁敲侧击,知道了他的公司名字。
一个很朴素的名字,叫“默然工坊”。
我上网查了一下。
那不是什么互联网公司,也不是什么金融公司。
那是一家……制作和修复提琴的工坊。
网站上,有很多把精美的提琴照片,每一把都像艺术品。
下面有工坊的介绍。
“以敬畏之心,赋予木头第二次生命。让每一个音符,都带着灵魂的温度。”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动。
我想起了他修收音机时专注的样子。
原来,他说的“小东西”,是这个。
原来,他说的“手艺活”,是这个。
我找到了工坊的地址,在一个很偏僻的创意园区里。
我没有告诉他,自己找了过去。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
我站在工坊门口,透过玻璃门,看到他正在工作。
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戴着护目镜,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正在一块木头上雕琢。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充满了力量感。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他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
工坊里很安静,只有刻刀划过木头的沙沙声。
墙上挂满了各种工具,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还有做好的,或者正在修复的提琴,静静地挂在那里,散发着好闻的木香和松香。
这里,才是他的世界。
我没有进去打扰他。
我就在外面,静静地看了很久。
直到他放下工具,摘下护目镜,揉了揉眼睛。
他一抬头,看到了我。
他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我撒了个连自己都不信的谎。
他看了看我,没戳穿。
“进来坐坐吧。”
我跟着他走了进去。
工坊里的味道更好闻了。
他给我倒了一杯水。
“这里就是我的公司。”他说,语气里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又有一点点自豪。
“很……厉害。”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指着墙上的一把小提琴,“这些都是你做的?”
“有的是做的,有的是修的。”
他走到一把看起来很旧的小提琴旁边,用手指轻轻地拂过琴身。
“这把琴,快一百岁了。它的主人,是一位老教授,拉了它一辈子。”
他的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你看这里,”他指着琴身上的一道裂纹,“这里摔过,修了很久才修好。”
“修一把琴,很贵吧?”我问。
“看情况。”他说,“但对我来说,钱不是最重要的。”
“那什么最重要?”
“让它重新响起来。”
他的回答,总是这么简单,却又好像藏着很深的道理。
那天,他在工坊里,跟我讲了很多关于提琴的故事。
每一把琴,都有自己的历史和主人。
他就像一个守护者,守护着这些木头里的灵魂。
我听得入了迷。
我发现,当他聊起他的提琴时,他就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木头人”了。
他的眼睛里有光。
那天,我第一次觉得,他离我近了一点。
但关于他自己的故事,他还是只字未提。
那个旧钱包,那辆劳斯莱斯,那个制的习惯。
依然是谜。
真正的突破,发生在一个雨天。
那天我们约好了一起去听一场音乐会。
是他送的票。
他说,是他一个客户的乐团演出。
出门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他开着那辆劳斯莱斯来接我。
我坐进车里,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棉花堆里。
车里太安静了,和外面的瓢泼大雨像是两个世界。
车里放着古典音乐,是他修复的那位老教授拉的曲子。
悠扬,深沉。
“为什么平时不开这辆车?”我还是问了。
“没什么必要。”他说,“一个人,坐地铁挺方便的。”
“那今天……”
“下雨了,怕你淋湿。”
我的心,轻轻地跳了一下。
我们到了音乐厅,他停好车。
下车的时候,他撑开一把很大的黑伞,很自然地把我护在伞下。
大部分的伞面,都倾向我这边。
雨水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那件灰色的夹克,颜色变得更深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的温柔,都藏在细节里。
音乐会很成功。
结束的时候,掌声雷动。
我看到他也在鼓掌,很用力,眼睛里亮晶晶的。
回家的路上,雨停了。
车窗外的霓虹,一盏一盏地掠过。
我们都沉默着。
车开到我家楼下。
我准备下车。
“等等。”他突然说。
他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用木头雕刻的小鸟。
鸟的翅膀,好像还在微微扇动,栩栩如生。
木头是很普通的木头,但雕工,精细到了极点。
“送给你。”他说。
“这是……”
“我……自己做的。”他的脸有点红,“就当是……上次吃饭的……回礼。”
他还在为那顿制的饭耿耿于怀。
我接过那只小鸟。
入手温润。
我能感觉到,上面还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谢谢你,我很喜欢。”我说。
“我走了。”我说完,准备推开车门。
“那个钱包……”我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句,“那个布钱包,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吗?”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
车里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他转过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像一潭深水。
“你想知道?”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那个钱包,是我奶奶留给我的。”
他的故事,就这样,在一个雨后的夜晚,伴随着车窗外湿漉漉的空气,慢慢地展开了。
他从小是奶奶带大的。
父母在外地工作,一年也回不来几次。
奶奶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妇女,不识字,一辈子没出过远门。
他们住在一个很小的,很破的房子里。
家里很穷。
穷到什么地步呢?
他说,他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上一碗不掺野菜的白米饭。
奶奶靠着给人缝缝补补,种点菜,把他拉扯大。
那个布钱包,是奶奶用了几十年的东西。
每一次,奶奶从里面拿出钱,都是小心翼翼的。
一毛钱,掰成两半花。
奶奶总跟他说:“默娃,钱这东西,不能乱花。每一分,都要用在刀刃上。”
他小时候不懂,总觉得奶奶抠门。
他看到别的小朋友有新衣服穿,有玩具玩,他没有。
他闹过,也哭过。
奶奶就把他搂在怀里,跟他说:“咱不跟别人比。咱把钱省下来,让你读书。”
后来,他读书了,成绩很好。
他考上了城里的重点高中。
奶奶高兴得好几天没睡着觉。
她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一张一张地抚平,给他凑学费。
那些钱,皱巴巴的,带着一股汗味。
“奶奶把她的命,都装在了那个钱包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点抖。
他上大学的时候,开始勤工俭学,做家教,发传单,什么都做。
他想让奶奶过得好一点。
他用自己赚的第一笔钱,给奶奶买了一件新衣服。
奶奶嘴上说着他乱花钱,却偷偷地穿了好几遍,在镜子面前照了又照。
大学毕业后,他凭着自己的天赋和努力,进了国内一家顶尖的乐器公司。
他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
可是,奶奶却病了。
很重的病。
需要很多钱。
他把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还是不够。
他开始疯狂地借钱,求人。
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
他说,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狗。
为了钱,他可以放弃所有的尊严。
可奶奶还是走了。
临走前,奶奶拉着他的手,把那个旧钱包塞给了他。
钱包里,是奶奶偷偷攒下的一点钱。
奶奶说:“默娃,别怪奶奶……没本事……给你留下什么……”
“奶奶只希望你,以后不管有钱没钱,都别忘了,咱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别忘了,每一分钱,都来得不容易……”
他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车里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到他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声。
我看到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砸在了方向盘上。
无声无息。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疼得厉害。
“后来呢?”我轻声问。
“后来,我辞职了。”他说。
他觉得,在大公司里,他做的东西,没有灵魂。
他想做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他用奶奶留下的那点钱,加上自己的一些积蓄,开了那家工坊。
一开始,很难。
没有名气,没有客户。
他常常一天都吃不上一顿饭。
但他坚持下来了。
他把奶奶教给他的那种“抠”,用在了自己的手艺上。
对每一个细节,都抠到了极致。
渐渐的,他的名气传出去了。
很多人来找他做琴,修琴。
就有一位很厉害的投资人。
那位投资人,也是个爱琴之人。
他看到了陈默的天赋,也看到了他的人品。
他给陈默投了一大笔钱。
于是,就有了那辆劳斯莱斯。
“车是投资人送的。”陈默说,“他说,做我们这行的,也需要点门面。见一些重要的客户,方便。”
“但我还是……不习惯。”
“我总觉得,我配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我总觉得,奶奶还在看着我。”
“所以,那个制的习惯,也是因为奶奶?”我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他点了点头。
“奶奶说过,不能占别人便宜,尤其是女孩子的。”
“一顿饭,你请我,我请你,都可以。但,是最不亏欠彼此的方式。”
“这跟钱多钱少没关系,这是一种……尊重。”
“也是一种提醒。”
“提醒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以为的“抠门”,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原则和教养。
原来,我以为的“奇怪”,是他对过去最深沉的怀念和坚守。
那一刻,我之前所有的不解、荒谬、甚至是那一点点的鄙夷,都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汹涌的心疼。
还有,敬佩。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把所有的故事都藏在心底,默默背负着一切前行的男人。
我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了他放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上。
他的手,很凉。
他颤抖了一下,没有抽开。
“陈默,”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奶奶会为你骄傲的。”
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串一串地掉了下来。
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在自己的劳斯莱斯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一点。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不一样了。
我们开始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会。
我们会一起去看电影,去逛公园,去听音乐会。
他依然会坚持制。
但这一次,我不再觉得奇怪。
每一次,当我看到他从那个旧钱包里拿出钱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很心安。
我知道,这个男人,永远不会迷失。
他带我去了他长大的那个小村子。
房子已经很破旧了,但被他收拾得很干净。
院子里,奶奶种的那些花,还在开着。
他指着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跟我说:“小时候,奶奶就在这棵树下,教我认字,给我讲故事。”
他带我去了奶奶的墓前。
墓碑前,放着一束新鲜的雏菊。
他跪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就是静静地看着。
我知道,他和奶奶之间,有说不完的话。
我站在他身后,没有打扰他。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像也参与了他的过去。
我们开始聊各自的播客和工坊。
我发现,我们做的事情,其实很像。
他是在用手,修复那些有故事的乐器。
而我,是在用声音,记录那些有故事的人生。
我们都是故事的守护者。
有一次,我的播客需要采访一位手艺人。
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他一开始是拒绝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有很多故事可以说。”我坚持。
他还是同意了。
录音那天,就在他的工坊里。
我问了他很多问题。
关于他的手艺,他的提琴,他的奶奶。
他一开始还有点紧张,但慢慢地,就放松下来了。
他讲得很好,很真诚。
那一期播客播出后,反响特别好。
很多人在后台留言。
“听哭了,想起了我的奶奶。”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纯粹的手艺人吗?”
“主播,你一定要嫁给他!”
我看着那些留言,笑了。
陈默的工日志也越来越忙。
他的名气越来越大,甚至有国外的乐团专门来找他。
但他还是那个样子。
穿着朴素的衣服,挤着地铁上下班。
有空就去老年活动中心,陪那些老人说说话。
那辆劳斯莱斯,大部分时间,都停在车库里积灰。
有一次,老年活动中心的王奶奶过生日。
孩子们都在外地,回不来。
陈默知道了,就开着那辆劳斯莱斯,把活动中心所有跟他相熟的老人都接上,找了一家很好的餐厅,给王奶奶过生日。
他说,车子买来,就是要在该用的时候用。
给老人家撑场面,值得。
那天,我看着他忙前忙后地给老人们夹菜,倒茶。
阳光从餐厅的落地窗照进来,他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暖。
我忽然明白,他的“抠”,不是对钱。
而是对情。
他把每一分钱,每一分情,都用在了他认为最值得的地方。
他不是抠门。
他是深情。
我们的感情,就在这样平淡而温暖的日子里,一点一点地加深。
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海誓山盟。
但我觉得,很踏实。
有一天,他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是一个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
“这是什么?”我问。
“一个新的老年活动中心。”他说,“我捐的。”
我愣住了。
“用我这些年,做琴赚的钱。”他补充道,“还有那位投资人的支持。”
“我想,建一个更好的地方,让那些像我奶奶一样的老人,能有一个安享晚年的地方。”
“里面会有一个小小的音乐厅,还会有一个手工作坊。”
他看着那片工地,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我见过,最明亮的光。
那一刻,我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是走上前,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的背,很宽,很厚,很可靠。
“陈默,”我把脸埋在他的背上,声音闷闷的,“我好像……有点爱上你了。”
他身子一僵。
他转过身,把我拥进怀里。
他的拥抱,很用力,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喜悦。
“我也是。”他说,“从第一次见你,看到你安安静静听我这个木头说话的时候,就有点喜欢你了。”
“只是,我不敢。”
“我怕我的这些怪癖,会吓跑你。”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有我,有星光,有未来。
“你的怪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勋章。”我说。
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情人节。
我以为,他会带我去什么高级餐厅。
结果,他把我带回了他的工坊。
工坊里,点着蜡烛,放着他最喜欢的古典乐。
长长的木桌上,摆着两份……西红柿炒蛋,和麻婆豆腐。
和我第一次见他时,吃的一模一样。
“我做的。”他说,有点不好意思。
“怕你吃不惯外面的。”
我看着他,眼眶有点热。
我坐下来,吃了一口。
味道,竟然还不错。
“好吃。”我说。
他笑了,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吃完饭,他从背后拿出一个盒子。
不是什么名贵的珠宝首饰。
打开来,是一把小小的,只有巴掌大的小提琴。
是我之前在他工坊里,看到他一直在雕刻的那一把。
琴身是用最好的木料做的,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
琴弦,是真的可以拉响的。
“送给你的。”他说,“世界上,独一无二。”
我拿起那把小提提琴,感觉自己像是捧着他的整颗心。
“我也有礼物送给你。”我说。
我拿出了我准备好的礼物。
一个钱包。
是我亲手缝的。
用的,是最柔软的皮料。
钱包的角落里,我绣了一只小小的,展翅欲飞的鸟。
就像他送我的那只木雕小鸟一样。
他接过钱包,愣住了。
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只小鸟。
“以后,用这个吧。”我说,“那个旧的,就好好收起来。”
“奶奶的故事,我会陪你一起记着。”
“但你的故事,要和我一起,重新开始写。”
他看着我,眼眶红了。
他没有说谢谢。
他只是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很久很久。
后来,我把我和陈默的故事,做成了一期播客。
名字就叫,《我的抠门男友和他的劳斯莱斯》。
那期播客,成了我所有节目里,最火的一期。
故事的我说:
“我们常常会因为第一印象,去评判一个人。用他开的车,穿的衣,吃一顿饭花了多少钱,来定义他的价值。”
“但我们忘了,每一个人,都是一本厚厚的书。你只看了封面,就草草地给出了你的读后感。”
“你不知道,在那平平无奇的封面之下,藏着怎样惊心动魄,或者,是怎样温柔深情的故事。”
“我很庆幸,我没有因为那49块钱,而错过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本书。”
“我现在,正在很认真地,一页一页地读着他。”
“而且,我希望能用我的一生,去读完他。”
故事讲完了。
今天,是我和陈默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我们没有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庆祝。
晚饭后,我们手牵着手,在小区里散步。
路过一家小卖部,我想吃冰淇淋。
他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我送他的钱包。
他从里面拿出钱,买了两个最普通的,一块钱一个的甜筒。
他把其中一个递给我。
我接过来,舔了一口。
很甜。
一直甜到了心里。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们相视一笑。
月光下,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
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会是那个,能读懂他眼睛里所有故事的人。
这就够了。
来源:在牧场照料牛羊的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