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黄乔生《鲁迅诗传》的文体探索与学术史意义鲁迅是一位具有浓郁“诗人气质”的作家,但在一般读者心目中,其诗人身份却长期被遮蔽。鲁迅一生创作新旧体诗70余首、散文诗23篇,另有译诗、诗论若干。从规模而论,其诗作体量不大,但生前身后的影响却复杂而深远。鲁迅遗留的诗篇中
黄乔生《鲁迅诗传》的文体探索与学术史意义鲁迅是一位具有浓郁“诗人气质”的作家,但在一般读者心目中,其诗人身份却长期被遮蔽。鲁迅一生创作新旧体诗70余首、散文诗23篇,另有译诗、诗论若干。从规模而论,其诗作体量不大,但生前身后的影响却复杂而深远。鲁迅遗留的诗篇中,颇不乏脍炙人口的名句警言,特别是他的旧体诗,近百年来,海内外断续一直有人仿作、注解、抄录、赏读、阐释、研究。站在鲁迅诗学体系完善发展的角度,结合当前“鲁迅学”研究现状,如何恰确理解并接受“作为诗人的鲁迅”,仍然是一个“未完成”的课题。鲁迅的诗人身份为何被忽视,其诗歌世界还有多少值得探索的领域,怎样将“诗人鲁迅”的形象从学院群体扩展至普通受众,种种相关问题,均亟待有学者进一步作出回答。令人欣喜的是,近日,北京鲁迅博物馆原常务副馆长黄乔生的新著《鲁迅诗传》(商务印书馆2025年1月版)出版,对上述问题给出了应答方案。该著全书20章、共742页,对于“诗人鲁迅”这一课题,作者交上堪称一份诚恳厚重的答案。一 何为诗传?如何为鲁迅撰写一部诗传?黄乔生在“序言”开篇就给出了说明:“诗传以诗人的诗歌活动为主线叙述其生平事迹,而非诗体写出的传记。”也就是说,与鲁迅“诗歌”相关的所有“史料”,都是构建这本书的写作基础。循此理路来阅读《鲁迅诗传》,发现作者在史料文献的搜集与处理上,由表及里实际上蕴含三个层次:一是鲁迅与诗歌相关材料的梳理整合(诗学谱系),二是鲁迅诗歌文本与诗学活动的分析解读(诗学内容),三是鲁迅诗人气质与思维意念的内在体现(诗学精神)。三个维度,微观与宏观点面结合,史料考据和文本细读融为一体。具体到方法论上,即是以“传记”形式重构鲁迅诗歌的生成语境,以“诗歌”路径重塑鲁迅个体的诗人形象,诗史合一,还原鲁迅“诗人”身份的复杂面相,揭示鲁迅诗作背后所寄寓的知识分子精神世界的深层矛盾与张力。先来看史料层面的诗学谱系梳理。《鲁迅诗传》全书以鲁迅诗歌创作、译作与诗学活动为主线。创作和译作,所指范围相对确定,主要是新旧体诗、《野草》、少量歌谣体诗,以及鲁迅翻译的几十首外国诗。诗学活动,则除了所蒙受的诗教(学诗、读诗、抄诗、习诗等)、解诗论诗的文字,还包括鲁迅的写诗态度与偏好、发表与修改情况、藏诗赠诗习惯、诗作手稿与相关研究、文章中引用的诗、拟作而未写的诗、诗作译作的影响反馈、与中外友人的“诗交”、对诗歌社团的支持、对诗坛现象的批评等等。所涉材料包罗甚广、头绪纷繁,对作者的资料掌握和调遣功夫有极高要求。《鲁迅诗传》是怎么做的呢?著作既为“诗传”,“诗”和“传”便成为编织文献“经”与“纬”的线索依据。黄乔生指出,鲁迅的诗歌多在私人场合下写出,吐露的是作者对具体事件的个体情感反应,很少宴饮、拜会、感怀、唱和等应酬之作,因此,“鲁迅的诗句与他的生平事迹高度契合”。从鲁迅“诗句”中撷取若干,如“我以我血荐轩辕”“俯首甘为孺子牛”“起看星斗正阑干”等“诗语”,充当“诗眼”,来命名全书20个章节的标题,不仅顺理成章,亦且适切自然。章节内容的安排,则基本遵循鲁迅传记生平的时间演进链条。为增强可读性与历史感,书中还插入照片、书影、手稿、书法、摄影等丰富图像,以便图文互参。在史料的详略铺排上,作者同时兼顾另外两个参照系,除了考虑某项材料在鲁迅生平脉络中的传记价值,还会考虑其在鲁迅著述史与近现代诗史中的意义与位置,在“传统-现代”的诗学谱系中多角度衡量其学术意味。譬如,该著把《野草》作为重点叙述对象,原因即在于,这部散文诗集是“连接鲁迅前期和后期人生、沟通其新诗和旧体诗的枢纽”。二 再来看内容层面的诗歌文本解读。对鲁迅诗作的分析与评述,是《鲁迅诗传》的重要板块构成。区别于一般性的鲁迅诗歌注译本著作,该书在文本细读方面的特别之处在于:文体探索上尤为注重传记与诗学的互文性建构,研究方法上格外突出跨学科视野的多元整合,在“诗史互证”中尝试推动诗歌研究的范式转型。以第14章“惯于长夜过春时”为例,本章主要聚焦鲁迅与柔石、殷夫等左翼青年的故事,围绕鲁迅的七律代表作《无题(惯于长夜过春时)》而展开,核心内容辐射4个方面:鲁迅与柔石等人的交往背景与过程、作者对这首诗歌的分析、鲁迅与友人对这首诗的态度、这首诗在现当代诗歌史的持续影响。通过一首旧体诗,勾连起史实、诗学、诗史等不同维度的问题。出于新文学启蒙工具理性等诸种原因的顾虑,鲁迅鲜少“为作诗而作诗”,甚至未曾起意为自己编纂过诗集,他生前公开发表的旧体诗只有几首,其中就包括这首收录进散文名篇《为了忘却的记念》中的《无题》。关于诗作的理解,黄乔生首先辨明,坊间把这首诗命名为《无题》,题目并不确切,宜根据鲁迅致杨霁云信函的而径直称为《悼柔石》。鲁迅本人很看重这首诗,日记显示他曾对诗中字句反复斟酌修改,还把这首诗抄录赠送给许寿裳、台静农等好友。诗坛名家柳亚子称赞该诗:“郁怒情深,兼而有之。”1961年,毛泽东在纪念鲁迅诞辰80周年的赋诗中,也以“龙华喋血不眠夜”句,表达了他对《悼柔石》一诗的深刻印象。由这首诗而触发的步韵之作更是不少,尘无、朱学勉、郭沫若、胡风、聂绀弩、邓拓等人均作过相关诗歌。这首诗的魅力为何这么大?黄乔生认为,好的诗歌不仅需要主题、题材的开拓,更需要诗人的良知与胆识,“这首诗形成一个框架,一种模式,一种悲愤情绪的发泄方法,让那些出身贫寒的、思想激进的左翼人士产生共鸣”。从诗歌形式这一面,“旧体诗是多功能的,既可用以‘致君尧舜上’,也适宜于‘遣兴’”,为情绪宣泄找到出口。通过一首旧体诗,《鲁迅诗传》深入浅出地追踪了诗歌从私人写作到公共阐释的传播链,揭示了“文本-读者-语境”的互动方式,也从侧面展现了鲁迅等知识分子徘徊于传统(旧体诗)与现代(新诗)间的精神抉择,折射出20世纪中国文学的某种主体性困境。三 最后看思想层面的诗学精神解析。对于鲁迅的诗人气质,学者与熟识他的朋友是早就有公认的。李长之在《鲁迅批判》中高度评价:“诗人的鲁迅,是有他的永久价值的。”老友许寿裳也称赞说:“鲁迅是诗人,不但他的散文诗《野草》,内含哲理,用意深邃,幽默和讽刺随处可寻,就是他的杂感集,……也简直是诗,因为每篇都是短兵相接,毫无铺排。”《鲁迅诗传》中也有相近的体认,“鲁迅的文字,无论小说、杂感,也都是诗。他没有写出一部或多部长诗,而是用无数短章组成一部‘杂诗’”。黄乔生指出,浪漫是鲁迅性格底色的一部分,他是“摩罗诗人”与“荷戟彷徨”中呐喊“战士”的合体。从实践经验来看,鲁迅的诗歌写作有一个从旧体诗转向新诗散文诗、再回归旧体诗的螺旋转型轨迹。研究鲁迅旧体诗的魏耀武博士把“鲁体”诗歌的基本特征概括为:草木意象、长夜意象群体及其蕴含的孤独意识,杂文化的诗歌语体与论辩式的章法结构,风景的社会隐喻性与内在的批判精神。这一特点把鲁迅的诗歌与传统富于风雅旨趣的旧体诗明显区别开来,亦是理解鲁迅诗人气质的一个切口。《鲁迅诗传》对鲁迅诗人气质的把握,并不依赖抽象概念的解说,而是一面将之具象化为鲜活的生命体验,一面细致发掘文本肌理的诗性基因,人生与作品犹如鲁迅诗章的源头与流脉,共同融汇成鲁迅诗歌世界的不朽长河。鲁迅写的第一首旧体诗是《别诸弟三首》,抒兄弟情深、离愁别绪;最后一首旧体诗是《亥年残秋偶作》,死之将至,寒意凛然。此时,兄弟早已失和,劫波不尽,恩仇未泯。这最后一首七律,恰如鲁迅完成的一篇精练的“诗的自传”:一生春温稀薄,秋肃弥漫。青年时代呼吁“摩罗诗人”的剑胆诗心,眼前只剩一腔悲愤掩映下的沉稳与坚忍。鲁迅文章中的诗性品格,从留日时期做翻译、写文言论文时已有明显表露,到后来创作小说、杂文时,更演化成一种独特的诗化风格,普遍呈现出诗性思维、抒情意识、哲学意念等跨文体特征。鲁迅的诗世界进取而不媚俗、孤独而不颓丧,“竦听荒鸡偏阒寂,起看星斗正阑干”,对新的秩序的到来,他于疑惑中总是充满期待。黄乔生长期供职于北京鲁迅博物馆,致力于鲁迅史料整理、年谱编纂、传记写作等经典阐释与传播工作,特别是在鲁迅传记写作领域,深耕细作数年,成就格外突出,已出版的《度尽劫波——周氏三兄弟》《鲁迅像传》《百年巨匠:鲁迅》等著述,角度每有更换,新见新论迭出。《鲁迅诗传》在前期传记写作的基础上,聚焦“诗人鲁迅”的再发现,在鲁迅整体文学观的框架视野下,将诗歌与自传、书信、文章等互参互证,在文体跨界分析中“以诗解鲁”,构建“诗人鲁迅”的立体新形象。转自《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来源:商务印书馆
免责声明:本站系转载,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如涉及作品内容、版权和其它问题,请在30日内与本站联系,我们将在第一时间删除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