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的柿子树又结果了,红通通的,像一盏盏小灯笼挂在树上。这些年,我见过柿子树三次落叶,也看着张老师的私塾从一间破屋变成了现在的三间教室。说是教室,其实就是普通民房,里面摆着歪歪扭扭的课桌,墙上贴着孩子们画的画。
村口的柿子树又结果了,红通通的,像一盏盏小灯笼挂在树上。这些年,我见过柿子树三次落叶,也看着张老师的私塾从一间破屋变成了现在的三间教室。说是教室,其实就是普通民房,里面摆着歪歪扭扭的课桌,墙上贴着孩子们画的画。
今天县里要来人,村里格外热闹。我早上五点就醒了,躺在床上听见张老师家的灯已经亮了。他退休三年,作息倒比上班时还要规律。
张老师姓张名有德,在咱们横山镇教了三十五年书,教过的学生遍布全县。退休那年,他刚好六十岁,本来可以颐养天年,但他在家里闲不住,总是早出晚归。
“你说你一大把年纪了,天天往哪跑呢?”他爱人王大姐常这样问他。
张老师只是笑笑:“老毛病了,习惯了早起。”
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去了镇上最偏远的那个自然村——青龙湾。那地方山高路远,年轻人都走光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留守儿童。学校早就撤并了,孩子们要走十几里山路去镇中心上学。
那年夏天特别热,张老师第一次去青龙湾,中午坐在村口的树荫下喝水,看见三个小孩子在田埂上玩耍。
“你们怎么不上学啊?”张老师问。
“学校太远了,要走两个小时,奶奶腿脚不好送不了。”其中一个男孩说。
“那你们识字吗?”
三个孩子摇摇头。
那天回家,张老师的衬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王大姐给他倒了杯水,发现水杯旁边是退休时领导送的那本《教育人生》,书页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第二天一早,张老师背着一个旧书包出了门。
起初,张老师是在青龙湾村委会教孩子们认字。没有黑板,他就用粉笔在墙上写;没有课本,他就自己手抄;没有桌椅,孩子们就席地而坐。
刚开始只有五个孩子,慢慢地十个、十五个…来上课的孩子越来越多。有的是本村的,有的是从邻村走过来的。
去年夏天的一个下午,下了场大雨,张老师正在教《静夜思》。忽然,一位满身是泥的小女孩闯了进来,她气喘吁吁地说:“张老师,我想上学。”
“你从哪里来的?”张老师问。
“后山村。”
那是更远的一个村子,要翻过一座山。
“你自己来的?”
小女孩点点头:“我走了三个小时。”
张老师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块擦过很多次的橡皮,轻轻地放在了小女孩手里。
那天晚上,张老师回到家,对王大姐说:“我想租间房子办个小学。”
于是,张老师用积蓄在青龙湾租了一间破旧的民房,里面还带着上一家人留下的煤油味。村里人都觉得他是疯了,拿自己的退休金去办学校,一个月才收学生200块钱的学费,还管午饭。
“就是做慈善也不是这么个做法啊,”村支书劝他,“你这么大岁数了,该歇歇了。”
张老师笑着说:“我这辈子就会教书,不教书,我还能干啥?”
开学第一天,来了二十多个孩子。张老师站在门口,一个个地叫着他们的名字,好像这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已经认识了很久。
房子虽然破,但张老师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贴着世界地图,桌上摆着一个地球仪,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地球仪已经很旧了,南美洲的位置有一道裂缝,是当年他儿子不小心摔的。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舍得换。
村里人起初不理解,渐渐也就习惯了。每天早上六点,张老师就骑着他那辆掉了漆的二八自行车,驮着一锅稀饭去学校。车后座上还绑着一个保温桶,里面装着他爱人做的咸菜。
中午,孩子们就在学校吃饭。一人一碗稀饭,一小碟咸菜,偶尔会有鸡蛋。张老师总是最后一个吃,常常是孩子们都吃完了,他才坐下来,就着凉了的稀饭,慢慢地咀嚼。
有时候我去送东西,总能看见张老师在一边批改作业,一边用旧报纸擦掉不小心洒在桌上的稀饭。他的老花镜已经裂了一角,用透明胶带粘着,戴在鼻梁上总是往下掉,他就习惯性地用食指推一推。
“张老师,您这是何必呢?”我曾经问过他。
他抬起头,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有光:“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让更多孩子上学读书。现在,我有时间了。”
张老师的小学一天天红火起来。去年冬天,他又租了两间房子,学生已经有五十多个了。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镇上退休的李老师也请来了。李老师教数学,张老师教语文、英语、自然、体育、音乐…几乎包揽了所有其他科目。
每个月底,张老师都会把收的学费一一记在本子上,然后掏出自己的退休金,补上不足的部分。算下来,每个月他要贴补近两千块钱。
“你这样下去,咱们的养老钱迟早要搭进去,”王大姐有一次忍不住抱怨,“你说你图什么?”
张老师放下手中的教案,看了看墙上贴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孙子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在城里的重点学校,每天补习班不断。而这里的孩子,有的八九岁了还不认识”人”字。
“我这辈子教了那么多书,总觉得还欠着一些事情没做完。”张老师说。
张老师的学校名声渐渐传出去了。起初是附近的村子,后来连县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横山镇青龙湾有个”张老师学校”,一个月只收200块钱,还包午饭。
前些日子,县电视台来采访,张老师穿上了他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衬衫。镜头前,他有些拘谨,不住地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
“张老师,您为什么要自己掏钱办学校呢?这不是政府的责任吗?”记者问。
“责任这个词太大了,”张老师笑了笑,“我就是个退休老师,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但这些孩子,他们等不起。”
采访播出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人说张老师是”最美教师”,有人说他是”教育楷模”,还有人要给他捐款。但张老师谢绝了所有采访和捐赠,只是像往常一样,每天早上六点骑车去学校。
昨天下午,张老师正在教三年级的语文,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校门口。
“县长来了。”有人在窗外小声说。
孩子们顿时议论纷纷。张老师拍了拍手:“安静,继续上课。”
但很快,县长和随行人员就走进了教室。张老师这才放下粉笔,擦了擦手上的粉笔灰,走上前去。
“您好,我是张有德。”
县长紧紧握住他的手:“张老师,您的事迹我都听说了。今天特地来看看。”
参观结束后,县长在学校的简易会议室(其实就是张老师的办公室,里面堆满了教材和作业本)坐下来。
“张老师,您办学这么辛苦,有什么需要县里帮忙的吗?”县长问。
张老师迟疑了一下,然后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旧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推到县长面前:“这是孩子们的名单,一共五十三个。其中有十七个是特困家庭,我想申请减免他们的学费,能不能…”
县长接过名单,突然发现纸的背面是一张银行存款单,上面的余额只有734.28元。他抬头看了看张老师,又低头看了看名单,名单上除了孩子的名字,还详细记录了每个孩子的家庭情况、学习进度,甚至还有”爱吃鸡蛋”、“怕黑”、“左撇子”这样的小细节。
“您自己呢?这些年,您花了多少钱在这个学校上?”县长问。
“没算过,”张老师笑了笑,“也花不了多少。”
县长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的衬衫领子已经发白,手上满是粉笔灰,指甲里还嵌着泥土——那是早上帮村里人修理学校旁边的菜地留下的。
过了好一会儿,县长才开口:“张老师,县里决定把您这里确定为’教学点’,由政府出资进行改造和提升。您看行吗?”
张老师愣住了:“那,我还能继续教书吗?”
“当然,您是校长。”县长郑重地说。
今天一早,村里就热闹起来了。县长又来了,这次是正式宣布”青龙湾教学点”的成立。村民们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早早地站在学校门口。
张老师比平时起得还早,天刚蒙蒙亮就开始打扫教室。王大姐帮他熨平了那件旧衬衫,又从柜子底下找出了他们结婚时的领带——三十多年没系过了,有点发黄,但还算整齐。
仪式很简单。县长宣读了文件,然后把一块牌子交给张老师:“横山镇中心小学青龙湾教学点”。
张老师接过牌子,手有些颤抖。他站在那里,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鞠了一躬。
县长本来准备了一篇讲话,但看到张老师的样子,他把讲稿放在一边,走上前去,紧紧地拥抱了这位老人。
“张老师,”县长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是您1988年的学生,高考前您给我补了一个月的英语,还借给我200块钱买火车票去省城参加考试。”
张老师一愣,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的县长,忽然笑了:“是小刘啊!你当年英语可差劲了,现在这么有出息了!”
全场先是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仪式结束后,县长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留下来听了一节课。张老师照常上课,讲的是《爱的教育》中的一个小故事。课堂上,县长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和孩子们一起认真地听着,还不时地做着笔记。
下课铃响了,孩子们一哄而散,只有县长还坐在那里,眼角湿润。
晚上,张老师回到家,倚在门框上,看着院子里的柿子树。
“今年的柿子红得早。”他对王大姐说。
王大姐看了他一眼:“你今天高兴吧?”
张老师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明天下午三点半,我想教孩子们种树。”
“种什么树?”
“柿子树。”
王大姐笑了:“你这老头子,整天琢磨些啥呢。”
张老师也笑了,他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星星:“等这些孩子长大了,这片山上就全是柿子树了,像灯笼一样亮。”
远处,青龙湾的山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山脚下,张老师的小学静静地立在那里,窗户上贴着孩子们剪的红色窗花,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这个秋天,又有几个孩子从很远的地方走来,他们穿过山路,跨过小溪,来到这所简陋的学校。在这里,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等着教他们认识世界上的第一个字。
而在县城的办公室里,县长拿出了一张泛黄的存款收据,那是三十五年前张老师借给他的200块钱。他一直保留着,从未舍得花。
“张老师,”县长轻声说,“这次,换我来还你了。”
窗外,秋风吹过,卷起一片片黄叶,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孩子,奔向远方。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