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起因荒唐得可笑:她六岁的女儿,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财阀千金孟紫嫣那对价值连城的高定耳环。
阮书禾的人生,是在法院门口彻底崩塌的。
起因荒唐得可笑:她六岁的女儿,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财阀千金孟紫嫣那对价值连城的高定耳环。
作为代价,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害了。
更让她肝胆俱裂的是,为孟紫嫣处理尸体、抹去一切罪证的,正是她那位被誉为“正义化身”,向来铁面无私的法医丈夫——傅西洲。
当阮书禾拖着残破的身心,一纸诉状将孟紫嫣告上法庭时,傅西洲却像一座冰山,挡在了她的面前。
“书禾。”法院前,寒风凛冽,他的声音依旧是她熟悉的温润,可眼神里的温度却足以将人冻伤,“吃醋也要有个限度。诬告嫣儿,你自己也会坐牢。”
“诬告?”阮书禾浑身都在发抖,声音凄厉,“孟紫嫣是凶手,你就是帮凶!你现在跟我说,这是诬告?”
傅西洲烦躁地拧了拧眉心,语气不容置喙:“囡囡是死于车祸,你别再胡搅蛮缠了。嫣儿刚刚才帮我们处理完囡神的后事,骨灰都已经下葬了。”
他随即点亮手机,将一个直播画面推到阮书禾眼前。
“我给你两分钟,考虑要不要撤诉。”他顿了顿,话语里淬着剧毒,“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该为妈想想。”
屏幕里,她病重的老母亲正躺在ICU,几个黑衣保镖面无表情地拔掉了她的呼吸机,监护仪上的心率线开始剧烈波动。
眼泪瞬间决堤:“傅西洲,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禾,我的耐心有限。最后三十秒,撤诉。”
那一刻,阮书禾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万念俱灰。
七年前,身为傅氏集团唯一继承人的他,对家境平平的她一见钟情,爱得轰轰烈烈。
她无意中说喜欢某个设计师的礼服,他第二天就收购了整个品牌,送到她面前:“挑你喜欢的,剩下的,扔了也行。”
她念叨着想去看北极光,他当天就推掉上亿的生意,带她飞往极光小镇,买下最好的别墅:“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他记得她所有不经意的喜好,不吃葱姜蒜,会为她挑干净鱼刺,剥螃蟹剥到满手是伤也毫不在意。
为了娶她,傅家动用了家法,整整九百九十九道鞭子抽在他背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可他依旧目光灼灼地对所有人宣布:“我认定阿禾了,这辈子,非她不娶。”
她终究是被这烈火般的爱融化了,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婚后,他们有过甜蜜的两年,还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她以为这就是幸福的终点,直到傅西洲的白月光——孟紫嫣回国。
一切都变了。
他第一次缺席她的生日,只为去机场接机;他为了给孟紫嫣操办洗尘宴,整整一个月没有回家。她在孟紫嫣的朋友圈里,看到了他们一起看日出,赏烟花,在漫天璀璨中拥吻。
除了最后一步,情侣间该做的一切,他们都做了。
阮书禾哭过、闹过,最后甚至用离婚来威胁。
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傅西洲跪在雪地里,任由落雪白头:“我跟嫣儿只是逢场作戏,阿禾,我发誓,我只爱你一个人。”
她信了。
直到女儿惨死,直到她顺着手机定位在废弃工厂里,找到那堆已经分不清血肉的碎末,她的世界彻底疯了。
她无数次向傅西洲哭诉真相,可他永远不信。
此刻,傅西洲魔鬼般的倒计时在她耳边响起:
“十、九、八、七……”
直播里,母亲的脸色已经青紫,生命在飞速流逝。那倒计时像催命的钟声,一下下敲碎她的灵魂。
她彻底绝望了,颤抖着在撤诉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笔落下,她声音沙哑如破锣:“现在……可以放过我妈妈了吗……”
话音未落,被告席上的孟紫嫣忽然娇弱地捂住心口,气息奄奄:“西洲,我心口好疼……”
傅西洲甚至来不及回答阮书禾,便一个箭步冲向了孟紫嫣。
而手机里,倒计时还在继续。
“三、二、一……”
时间到。直播那头的保镖没有等到傅西洲新的指令,并未重新插上呼吸机。
监护仪上的心跳,瞬间拉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不——!”阮书禾凄厉地尖叫着瘫倒在地,眼泪模糊了手机屏幕。恍惚中,她仿佛看到母亲枯瘦的手在抚摸她的头发:“我的宝贝,一定要嫁给幸福啊。”
“妈……对不起,对不起……”她崩溃地嘶吼,“我嫁错了人,我好后悔啊!”
远处,傅西洲抱着佯装昏迷的孟紫嫣,驱车绝尘而去。
看着那远去的车影,阮书禾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拨通了一个境外加密电话。
“你好,我需要一场‘意外死亡’。”
“半个月后,我会‘死’在我法医丈夫的解剖刀下。你们要做的,就是给我准备一个全新的身份,然后送我离开这里。”
2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阮书禾走出殡仪馆时,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
那么温暖鲜活的一个人,如今只化为二两灰烬,被禁锢在一方小小的盒子里,永不见天日。
她把母亲和女儿的骨灰埋在了一起,看着那两座小小的土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手机浏览器突然推送了一条新闻,标题不堪入目,而照片的主角,正是她自己——那些只有傅西洲才有的私密照。
孟紫嫣的头像闪动,一条消息弹了出来:“喜欢我送你的这份大礼吗?”
阮书禾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这些照片,都是我趁西洲睡着时,从他手机里拿的。阮书禾,这是你敢把我送上法庭的惩罚。”孟紫嫣的语气,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得意。
一夜之间,阮书禾从受人敬重的傅太太,变成了人人唾弃的荡妇。
同学群里,污言秽语不堪入目;曾经的闺蜜,手滑将她的视频发到她眼前,又迅速撤回,留下无尽的羞辱;就连她曾经资助过的贫困生,也将她拉黑,在朋友圈阴阳怪气:“谁知道那些资助款,来路干不干净?”
她试图给傅西洲发消息寻求解释,可面对如山的铁证,他只是微微皱眉,语气里满是不耐:“阿禾,你闹够了没有?诬陷的把戏玩一次就够了。”
“至于害死你母亲的那几个保镖,我已经开除了,你还想怎样?”
短短数日,至亲横死,丈夫背叛,名声扫地。阮书禾忽然笑了,笑得浑身颤抖,笑得咳出了血,笑得眼泪汹涌而出。
距离她计划的“死亡”还有半个月,无处可去的她,最终还是回了那个所谓的“家”。
推开门,她看到的却是孟紫嫣穿着她的真丝睡衣,像女主人一样躺在沙发上,而傅西洲正温柔地切好水果,一块块喂到她嘴边。
见阮书禾脸色惨白,傅西洲蹙眉道:“嫣儿身体不舒服,我接她回来方便照顾,你别无理取闹。”
她气得发笑。
他甚至不需要她开口,就已经笃定,她会“闹”。
一股极致的疲惫涌上心头。她一言不发,只想回房躲避,傅西洲却叫住了她:
“嫣儿想喝鸡汤,你去炖。”
阮书禾眼帘低垂,沉默地走向了厨房。
反抗毫无意义,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她早已学会了顺从。
冰冷的水刺痛着指尖,她机械地处理着食材。恍惚间,她想起傅西洲曾为了给她煲一碗汤,推掉所有工作,飞到国外拜师学艺一个月。那时他说:“你嫁给我,是来享福的,厨房这种地方,我来就好。”
锅里热气升腾,模糊了她的视线,不知是蒸汽,还是泪水。
两小时后,她端着滚烫的鸡汤走进孟紫嫣的房间。
孟紫嫣懒洋洋地抿了一口,立刻蹙眉:“咸得发苦,你想齁死我?”
她垂着眼,轻声说:“我……我再去重做。”
第二碗汤端来,孟紫嫣浅尝辄止,冷笑一声:“淡得像刷锅水,你打发要饭的呢?”
第三次,阮书禾特意将汤晾到温热。可孟紫嫣的指尖刚碰到碗沿,就夸张地尖叫起来:“啊,烫死我了!”
话音未落,她抓起整碗汤,兜头朝阮书禾泼了过去!
温热的鸡汤混着红枣枸杞,在她脸上炸开,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灼痛。
“啊!”她踉跄倒地,蜷缩在满地的碎瓷和汤汁中,狼狈不堪。
傅西洲闻声赶来。
孟紫嫣反应极快,立刻攥着自己“被烫红”的指尖,眼泪簌簌滚落:“书禾姐姐不是故意烫我的……都怪我太笨了,连碗汤都端不稳……”
傅西洲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冷冽的目光扫过一地狼藉,最终落在阮书禾身上,仅仅停留了一瞬,便立刻奔向孟紫嫣:“伤到哪里了?我看看。”
孟紫嫣抽噎着扑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口:“是我不好……书禾姐姐说我挑三拣四,她一时生气就……”
“但我知道姐姐不是故意的,西洲哥哥你千万别罚她。”
傅西洲的眉峰狠狠拧起,目光如淬了毒的箭,射向地上的阮书禾:“道歉!”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阮书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因屈辱而颤抖,“你就这么信她的话?”
傅西洲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带,再次重复:“道歉,别逼我动用家法。”
阮书禾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想起她生病时,他守在床前三天三夜不曾合眼的模样。此刻再看,只觉得恍如隔世。
见她沉默不语,傅西洲转身从墙角抄起一根戒尺,“看来,是该用家法让你长长记性了。”
“一百下,打到她知道错为止。”
“不要啊!”孟紫嫣假意阻拦,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得意的弧度。
“紫嫣,你就是太善良了。”傅西洲推开她的手,戒尺重重地砸在阮书禾的膝盖上,“跪好!”
第一下落下,阮书禾死死咬住嘴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第二下、第三下……
戒尺带着风声,雨点般落在她的背上,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能听见孟紫嫣压抑的抽气声,与戒尺劈开空气的厉响交织在一起。
五十下过后,她的衬衫已被鲜血浸透,紧紧贴在皮开肉绽的后背上。
“只要你现在道歉,”傅西洲的声音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剩下的五十下,可以免了。”
她死死咬着唇,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我没错。”
傅西洲眼神一沉,“不知悔改。”
戒尺再次落下,一下比一下更重,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碾碎。
终于,第一百下结束时,阮书禾眼前一黑,彻底栽倒在血泊之中。
昏迷前,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傅西洲在怀安寺前磕了九百九十九个响头,为她求来一枚平安锁。他亲手为她戴上,温柔地说:“阿禾,有我在,这辈子不会让你受一点点伤害。”
可如今,也是他,亲手将她打得半死。
意识模糊间,她扯下脖颈上那枚早已被鲜血染红的平安锁,喃喃自语:
“傅西洲,还有半个月……你就要永远失去我了。”
3
“阿禾……阿禾!”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了傅西洲的呼喊,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久违的慌乱。
是幻觉吧。她自嘲地想。
如今的傅西洲,怎么可能还会为她着急?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刺激着鼻腔,阮书禾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后背立刻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她昏迷前那一百下戒尺的滋味。
“醒了?”傅西洲舀起一勺白粥,吹了吹,递到她嘴边,“最近你先忍一忍。毕竟,孟紫嫣八岁那年为了救我,跳进过冰窟窿……”
“她想要什么,我都该还给她。”
阮书禾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里还戴着她亲手编织的红绳,如今已被磨得发白。
“所以,我被热汤泼,被家法打,都是你用来报恩的代价?”
傅西洲的动作顿了顿,转而攥住她的手:“等我还完了这份恩情,自然会回归家庭。到时候,我们再生一个女儿。”
阮书禾的记忆,却猛地闪回到三年前的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哈着热气,信誓旦旦:“阿禾,我们永远不分开。”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喉间泛起一阵腥甜:“你觉得,还可能吗?”
傅西洲还想说些什么,一个护士匆匆走了进来。
“傅先生,隔壁病房的孟小姐说心口疼,指名要您过去哄。”
一听到孟紫嫣不舒服,他脸上的柔情瞬间被紧张取代。
“阿禾,你先休息,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匆忙丢下这句话,傅西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口。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阮书禾明明在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傅西洲,终究还是食言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有隔壁病房里,时不时传来孟紫嫣娇媚刺耳的笑声,像一根根针,扎进她的心里。
阮书禾躺在病床上,任由泪水打湿枕巾。
原来,心死的感觉,比那一百下戒尺抽在身上,还要疼上千万倍。
出院那天,阮书禾独自叫了辆车。
她习惯性地点开朋友圈,手机却险些从掌心滑落。孟紫嫣发了一张新自拍,刻意露出了脖颈上暧昧的草莓印,配文像淬了毒的针:“西洲哥哥昨晚弄得人家好疼哦。”
她一阵心慌,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点赞键。
下一秒,孟紫嫣的消息就弹了进来:“半小时内,滚到暮色酒吧来。否则,我就找人把你妈的坟给刨了。”
暴雨拍打着酒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的声响。阮书禾推开门,第一眼就看到孟紫嫣正旁若无人地跨坐在傅西洲的腿上,姿态亲昵。
“哟,这不是最近网上很火的阮小姐吗?”卡座里传来一阵哄笑,有人举起手机,公然播放着她的那些私密照,“这照片的数量,都够剪一部连续剧了。”
“听说她傍上的金主玩得特别花。”
“装什么清纯玉女,背地里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了。”
污言秽语像潮水般涌来,阮书禾攥紧了包带,目光穿过人群,望向傅西洲。
只有他知道,那些照片,是他们曾经爱到情浓时拍下的。
可是,傅西洲只是冷漠地别过头,仿佛他们只是陌生人。
“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孟紫嫣踩着高跟鞋站起身,钻石耳坠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今天,谁能先把阮小姐弄哭,这块表就是谁的。”
她说着,随手取下了傅西洲腕间那块百达翡丽,“我可听说,这块表值一个亿呢。”
傅西洲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皱了一下:“你不是说稍微教训一下就行了?这样会不会太……”
话没说完,孟紫嫣眼圈瞬间就红了:“可我先是被她诬告,又是被她泼热汤……”
他立刻就心软了:“好,随你怎么玩。记住,别把人玩死了就行。”
一句话,将阮书禾彻底打入了冰窟。
人群骚动起来,第一个冲上来的,是她曾经倾力帮助过的朋友。
阮书禾看着她,突然想起三年前的暴雨夜,她就是这样浑身湿透地蜷缩在她家门口,哭着说:“阿禾姐,我被房东赶出来了,求你收留我,我这辈子都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而此刻,那双她曾经温暖过的手,正死死掐住她的下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当年你装什么圣母收留我?恶心!”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酒吧。阮书禾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那个女孩连扇了她十几下,自己的手心都打红了,却气急败坏地问:“你怎么还不哭?”
“让开,我来!”她的表妹举着一瓶刚加热过的辣椒油冲了过来。
阮书禾下意识后退,却被两个人死死按住了肩膀。
滚烫辛辣的液体被强行灌进鼻腔,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十七岁那年,自己为了从几个小混混手里救下表妹,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场景。
火烧火燎的痛楚疯狂蔓延,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下一个!”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骨头还挺硬?”她曾经的闺蜜,点燃一个打火机,走到了她面前。
蓝色的火苗在她眼前跳动,她腿上那道为了救闺蜜而留下的旧伤疤,突然开始隐隐作痛。
“求求你……”阮书禾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颤抖,“你知道的,我最怕火……”
“哭啊,你哭出来,我就把火灭了。”闺蜜狞笑着,将火苗凑近了她的发梢。
火焰“呼”地一下窜起,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那一刻,阮书禾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火夜。为了救被困的闺蜜,她冲进燃着熊熊大火的宿舍,浓烟、尖叫、皮肉烧焦的气味……所有恐怖的记忆裹挟着剧痛向她袭来。
“只要你哭,我就放过你。”
阮书禾却突然笑了,咳着血沫,断断续续地笑。
她的眼泪,早就在那个火夜流干了。
火被扑灭时,她的头发已经焦黑卷曲,头皮传来钻心的疼。
就在这时,孟紫嫣忽然高高举起了她母亲的遗照,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然后朝着坚硬的地面,狠狠摔了下去!
相框应声而碎,四分五裂。
阮书禾眼前一黑,疯了一样扑过去捡拾,可一切都晚了。
“不,不要……”她跪在冰冷的地上,抚摸着照片上母亲温柔的笑脸,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地砸落在地。
“我赢了。”孟紫嫣得意地伸手去拿那块手表。
傅西洲却一直盯着地上那个蜷缩成一团、不断颤抖的身影,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在阮书禾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听到傅西洲的声音在头顶炸开,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惊惶:
“快送医院!她要是有任何闪失,我让你们所有人都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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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护士正小心翼翼地为阮书禾手臂上化脓的烧伤换药,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姑娘,一周之内住两次院,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阮书禾沉默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新伤旧痕,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原来,痛到极致,是麻木。
在医院休养了几日,阮书禾回到了那个早已不属于她的家。
她像个透明的局外人,看着傅西洲为孟紫嫣洗手作羹汤,看着他面不改色地为她清洗带血的经期内裤,看着他们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亲密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阮书禾假装视而不见,可那颗心,早已千疮百孔。
直到有一天,傅西洲对她说:“今天是你母亲的头七,我开车带你去扫墓吧。”
她这才猛然惊觉,妈妈已经离开她七天了。
傅西洲上楼去收拾东西,阮书禾先来到楼下。刚拉开车门,就看到孟紫嫣已经安然地坐在了副驾驶上,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她语气慵懒,眼神却像淬了毒的蛇:“酒吧里我送你的那份礼物,还喜欢吗?”
阮书禾身体微微一颤,那些疼痛屈辱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这时,傅西洲走了下来。
孟紫嫣立刻换上一副娇柔的模样,扑进他怀里:“西洲哥哥,人家想坐副驾驶,可以吗?”
“当然,都随你。”
阮书禾默默地坐进了后座,听着前排传来的轻声笑语,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浸湿的棉花,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到达墓园时,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阴冷潮湿。
扫墓的大爷告诉她,这片墓园马上要整体搬迁,需要家属提前来将亲人的骨灰盒转移走。
傅西洲去办理转移手续,阮书禾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指,站在母亲的墓碑前,看着工作人员小心地撬开墓穴。
她将还带着体温的骨灰盒紧紧抱在怀里,这时,孟紫嫣撑着伞走了过来,假惺惺地惊呼:“哎呀,听说要给阿姨迁坟,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不用你假好心。”阮书禾冷冷地别过脸。
忽然,孟紫嫣夸张地尖叫一声,踉跄着朝阮书禾撞了过来,“啊,有蛇!”
阮书禾只感觉后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一推,她下意识地死死护住怀里的骨灰盒,身体却失去了重心。
在倒地的瞬间,她听到了骨灰盒碎裂的脆响,那声音,像极了母亲临终前,那破碎而微弱的呼吸声。
“不!”阮书禾凄厉地喊着,跪倒在泥泞里,拼命地想要将散落的骨灰拢起来。
孟紫嫣假惺惺地蹲下身,伸出手指在骨灰堆里胡乱搅动,嘴里还说着:“别着急,我来帮你。”
“你……你干什么!”
“帮你收拾骨灰啊。”孟紫嫣一边说,一边故意将更多的泥土混进骨灰里,原本纯净的白色,迅速变得浑浊不堪。
阮书禾再也无法忍受,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就在这时,傅西洲撑着黑伞快步赶来,带着滔天怒气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阮书禾,你又在发什么疯!”
阮书禾抬起头,雨水和泪水糊了满脸。她看着那个曾经在樱花树下许诺要护她一生的人,此刻正用一种陌生而冰冷的眼神,审视着她。
孟紫嫣趁机扑到傅西洲怀里哭诉:“西洲哥哥,我只是想帮忙收拾一下,姐姐她就……”
“道歉。”傅西洲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在阮书禾身上。
阮书禾攥紧了掌心的骨灰盒碎片,尖锐的瓷片深深扎进皮肉,鲜血直流,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的疼痛。
“我没错。”她的声音在雨中颤抖,“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她的骨灰被人如此糟蹋,我凭什么要道歉?”
傅西洲的眉头皱得更紧:“嫣儿好心帮你,你却动手打人,这就是你的教养?”
“教养”两个字,像一根最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阮书禾的心窝。
曾几何时,他说最欣赏她的纯粹善良;可如今,在真正的恶人面前,她反倒成了他口中那个“没教养”的人。
“傅西洲,”阮书禾缓缓从泥泞中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可怕,“你知道吗?我妈病重的时候,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说希望我能和你好好过日子。”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现在想来,真是天大的讽刺。”
“你演够了没有?”傅西洲猛地打断她,“别在这里给我打感情牌。”
“既然你不愿道歉,那就把这一巴掌,还回去。”
还不等阮书禾反应过来,傅西洲竟握住了孟紫嫣的手,用着比她刚才重十倍的力道,狠狠朝她的脸上扇了过来。
啪——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墓园里只回荡着这记清脆至极的耳光声。
阮书禾被这股巨大的力道打得整个人都懵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顺着那长达百米的湿滑石阶,一路翻滚了下去,四肢百骸传来骨头碎裂般的剧痛。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耳边恍惚间又响起了傅西洲曾经的誓言:
“阿禾,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而现在。
另一个温柔却冰冷的声音,覆盖了所有破碎的记忆。
她听到他对怀里的孟紫嫣说:
“嫣儿,别怕。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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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回笼的瞬间,钻心的疼便从后背炸开。湿透的衣料像是长在了皮肉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黏腻的伤口。
她就那么被丢在那里,昏沉了整整三个小时,无人问津。
傅西洲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孟紫嫣自然也跟着他走了。阮书禾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地面,那里,母亲的骨灰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狠狠撕开。
疼,皮肉的伤口在疼,可远不及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阮书禾抱着那个空空如也的骨灰盒,像个游魂,麻木地走在倾盆大雨里。
妈妈。
喉头涌上一股铁锈味。
对不起,妈妈,我爱错了人,没能护住你最后的一点念想。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挪回那个所谓的“家”的,只知道心里的那团火,已经彻底熄灭了。
高烧让她的脚步虚浮,阮书禾推开卧室的门,只想找两片退烧药。
然而,清冷的月光下,两具交缠的身体赫然映入眼帘,那画面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了她的眼睛,几乎要流出血来。
傅西洲的喘息粗重,身下的孟紫嫣发出一声嘤咛,他沙哑着嗓子,满是情欲地呢喃:
“宝贝,我爱你爱得快要疯了。”
一模一样的话,他也曾对她说过。
七年前的樱花树下,傅西洲的吻落在她的唇角,眼神真挚如星辰,他发誓,此生此世,唯她一人。
无边的悲伤瞬间将她吞没。
阮书禾失魂落魄地转身,逃离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雨下得更大了,鞋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只,她索性甩掉另一只,赤着脚踩在粗粝的沥青路上,冰冷的雨水混着脚底磨出的鲜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跌跌撞撞地奔回了那栋破旧的筒子楼,那是她和妈妈相依为命的地方,是她心底最后一方温暖的净土。
可还未靠近,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就钻进了鼻腔。
“孟小姐交代的事儿办妥了,就是烧个破房子,没找错地儿吧?”
两个黑影压低着声音从她身侧飞快溜走,话音飘散在雨里。
阮书禾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顾不上去追那两个人,疯了一样抬脚踹向滚烫的铁门。
她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弓着身子冲进火海,膝盖重重磕在烧得变形的门槛上,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她满心满眼,只有衣柜里那件妈妈亲手为她缝制的旗袍。
热浪扑面,灼烧着她的皮肤。当她的指尖好不容易触到衣柜把手时,整个柜门却在她眼前轰然倒塌,化作一团烈火。
那件承载了所有温柔回忆的旗袍,早已化为灰烬。
阮书禾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钢针穿透,痛到无法呼吸。
忽然,头顶传来木梁断裂的“咔嚓”声。
她本能地后仰,一根燃烧的横梁擦着她的鼻尖砸落在地。
火星溅在她的脖子上,烫起一片燎泡。浓烟呛得她涕泪横流,肺部如同被烈火灼烧。
恍惚间,她想,也许就这么死在这里也好,和那些回忆一起,干干净净。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奶奶戴着氧气面罩的苍白脸庞,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脑海。
阮书禾一个激灵,猛然清醒。
不,她不能死,奶奶还在医院等她!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踹开扭曲的铁门,狼狈地跌进外面的积水里。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不远处,碎裂的手机屏幕在雨水中明明灭灭地闪烁着。
她颤抖着捡起手机,点亮屏幕,一条半小时前的消息,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刺痛了她的眼:
“你奶奶病危,快不行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6
出租车在雨夜里飞驰,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阮书禾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像个死人。
车厢里寂静得可怕,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被巨大的恐慌攫住。
司机透过后视镜,不安地看了她好几次。
“姑娘,你身上这伤……要不先送你去处理一下?我车上有碘伏和棉签……”
自从成为人母,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人前这样失态了。
可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泣不成声的哀求:“师傅,求求您了,再快一点,求您了……”
父母早逝,亲缘淡薄,奶奶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车还没在医院门口完全停稳,她就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扑向医院大门,膝盖因为跑得太急,重重地磕在了台阶上。
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爬起来,踉跄着朝住院部狂奔。
在走廊的拐角,舅舅佝偻着背靠在病房门框上,眼眶通红。
“就差了五分钟。”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奶奶,五分钟前刚走……”
阮书禾膝盖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舅舅哽咽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老太太昨晚情况就不好了,但她死死攥着手机硬撑到天亮,说怕耽误你工作……她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你的照片,嘴里一直喊着‘阿禾’……”
一阵天旋地转,无数回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是童年时奶奶哼着歌谣摇晃着她的婴儿床,是中学住校前奶奶偷偷塞进行李箱的护身符,是住院前最后一通电话里,那个老太太还强撑着精神,乐呵呵地说“老家院子里的茉莉花开了”。
而此刻,那个温柔了一辈子的声音,永远地凝固在了心电图那条刺眼的直线上。
忽然,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娇媚的笑。
透过虚掩的病房门缝,她看到傅西洲正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小米粥,温柔地吹凉,然后递到孟紫嫣唇边。
孟紫嫣的指尖,像羽毛一样轻轻勾住他的袖口:“西洲哥,还是你对我最好。”
那一瞬间,阮书禾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她再也克制不住,猛地冲过去,一把撞开了病房的门。
门板“砰”的一声砸在墙上,惊得里面的人齐齐回头。
“是你放的火!”她指着孟紫嫣,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颤抖,“如果不是那场火,我根本不会错过见奶奶的最后一面!”
傅西洲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像一堵墙似的挡在孟紫嫣身前,眉宇间凝着寒霜:“嫣儿感冒了,从昨晚到现在,我寸步不离地在病房陪着她。”
说着,他掏出手机,调出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病床上的孟紫嫣确实在打着点滴,时间清晰地显示着。
“你失去亲人的心情我理解,但你不能凭空污蔑人。”
阮书禾望着傅西洲那双冰冷又陌生的眼睛,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奶奶到死都惦记着的“阿禾”,此刻,正被他心爱的男人污蔑成一个“血口喷人”的疯子。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披着一副柔弱无辜的外衣,安然享受着他的庇护。
她彻底地绝望了,缓缓地站直了身体,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好,傅西洲,你别后悔。”
她眼里的死寂让傅西洲心头莫名一紧,他下意识地追问:“后悔什么?”
这时,他身后的孟紫嫣又开始故技重施,柔弱地捂住心口,蹙着眉低吟:“西洲,我的心口又开始疼了……”
阮书禾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决绝地离开。
走出医院,刺骨的冷风让她清醒无比。她拨通了一个境外的号码,语气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假死计划,现在开始。”
7
阮书禾订了飞往墨尔本的机票,此刻,人已经站在了机场的巨大落地窗前。
她静静地看着这座生活了二十八年的城市。
远处,摩天大楼的霓虹灯渐次亮起,勾勒出她再熟悉不过的天际线。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而来。
初遇时,傅西洲递来的那杯驱散了冬夜寒意的热咖啡;樱花树下,他们交换了刻着彼此名字的信物;还有无数个深夜,他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地吻去她的泪水……那些曾经以为会是永恒的画面,此刻都浮现在眼前,然后一片片碎裂。
“前往墨尔本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了……”
广播里传来催促的提示音,她深吸一口气,最后贪恋地看了一眼这座城市的天空。
当飞机冲破云层的刹那,阮书禾望着舷窗外那片迅速缩小的城市版图,在心里默默地告别。
傅西洲,从此山高水远,再不相见。
与此同时,一具经过顶尖技术整容、面容与阮书禾别无二致的尸体,被悄无声息地运往了傅西洲工作的法医鉴定中心。
深夜,傅西洲安抚好孟紫嫣睡下,独自驱车来到这里。
助理在电话里说,今早刚送来一具身份不明的女尸,身形清瘦,需要尽快进行解剖。
傅西洲并未多想,换上无菌服,戴上口罩和手套,拿起了冰冷的手术刀,开始了他习以为常的解剖工作。
刀锋划过皮肤,利落而精准,皮肉组织被熟练地向两侧分离。
肋骨被一根根锯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傅西洲的动作有条不紊,每一步都冷静得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切割、分离、探查。
当解剖刀划开胃部时,一股混合着未消化食物残渣的腐臭味和福尔马林的味道扑面而来。傅西洲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用镊子仔细地翻搅着,寻找着可能的线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大部分的解剖工作完成,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落在了尸体被白布覆盖的头部。
按照程序,最后一步,是检查脑部。
傅西洲伸出手,缓缓握住了白布的一角。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轻轻一抖,白布应声滑落。
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傅西洲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针尖,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猛地攥住,瞬间停跳了一拍。
眼前那张脸,分明就是阮书禾!
8
“不……这不可能……”
傅西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眼睛死死地盯着解剖台上的那具尸体。
那张“阮书禾”的脸,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如纸,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尖锐的嗡鸣。
傅西洲颤抖着,一步步挪上前。
那熟悉的眉眼,那曾让他无数次心动的轮廓,此刻却冰冷地呈现在这里,出现在他亲手解剖的台上。
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张脸,指尖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如同触电般猛地缩了回来。
他想起了刚才的整个过程,冰冷的手术刀划开皮肤,切断组织和血管……而这一切,都是在他亲手拆解的、顶着阮书禾面容的身体上进行的。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傅西洲再也忍不住,踉跄着撞开解剖室的门,冲到走廊尽头的盥洗室,扶着冰冷的瓷砖剧烈地干呕起来。
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涩的胆汁。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猛然想起最后一次在医院见到阮书禾时,她那双破碎又决绝的眼睛,想起她离开时扔下的那句“你别后悔”。
难道……她为了报复他,选择了自杀?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不敢再想下去,更没有勇气再回到那个实验室,去面对那具被他亲手“肢解”的尸体。
傅西洲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出孟紫嫣发来的几条未读消息,那些关切的字句,此刻在他眼里都变得模糊不清。
停车场的冷风夹着细雨扑面而来,傅西洲坐进车里,点燃了一支烟。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前有节奏地摆动着,他的视线却一片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
车载广播里正播报着晚间新闻,可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阮书禾最后看他时,那种彻底绝望的眼神。
那个总会在深夜为他留一盏灯的姑娘,那个会偷偷在他口袋里塞进他最爱吃的糖果的姑娘,好像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回到家,玄关的灯亮着,孟紫嫣披着性感的真丝睡袍,赤着脚跑过来迎接他:“西洲,你终于回来了。”
她带着沐浴后的甜腻香气,像藤蔓一样缠住他,指尖不安分地在他后颈的皮肤上摩挲,“今晚,我们……”
傅西洲的身体僵在原地。
孟紫嫣身上的香水味,此刻闻起来却刺鼻得让他头晕,恍惚间,竟然与解剖台上那具尸体残留的消毒水气味重叠在了一起。
“别闹。”他声音沙哑地想推开她,却被孟紫嫣缠得更紧。
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畔,手指甚至顺着他的衣摆探了进去。
“我今天穿了你最喜欢的那件……”
傅西洲鬼使神差地闭上眼,黑暗中,浮现的却是阮书禾那张苍白的脸。
他猛地一把推开了孟紫嫣,力道之大让她也愣住了。
落地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孟紫嫣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怨怼,但很快又换上了一副温婉贤惠的模样。
她俯下身,指尖轻柔地梳理着他凌乱的头发,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你从回来就魂不守舍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吊灯的光在酒杯里晃动,傅西洲盯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解剖台上的那一幕幕,又一次凌迟着他的神经。
他深吸一口气,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书禾……书禾死了。”
他怀里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孟紫嫣的眼底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狂喜,随即,她立刻用一阵颤抖的抽泣声掩盖了过去。
她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声音带着哭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傅西洲痛苦地闭上眼,解剖室里那张冰冷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我想拜托一下你哥哥。”他沙哑着开口,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在警局人脉广,能不能……帮忙查查书禾的死因?”
孟紫嫣的手伸向他,却在半空中顿住,又缩了回去,语气里满是体贴:“西洲,你别太自责了……也许这只是个误会呢。”
“我现在就给哥哥打电话,一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是先让书禾入土为安吧,毕竟死者为大。墓地和超度的大师我来联系,唉……她也真是个苦命的人。”
她看似悲伤地咬着下唇,在傅西洲看不见的角度,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她必须亲眼确认,亲眼看到阮书禾的尸体被埋进土里,她才能彻底安心。
傅西洲喉结滚动,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应了声:“辛苦你了。”
不知为何,孟紫嫣贴过来的体温,竟然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不适。
孟紫嫣离开后,傅西洲摸出烟盒,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中亮起又熄灭。
辛辣的烟草味呛得他一阵咳嗽。他就那么窝在沙发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思绪乱成一团麻。
直到窗外天光大亮,他才惊觉,自己竟在这沙发上,枯坐了整整一夜。
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非但没有被填补,反而越来越深,越来越冷。
9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机舱内一片安静。阮书禾蜷缩在靠窗的座位角落,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离开得太过仓促,身上的烧伤只是做了简单的包扎。此刻,伤口在高空的气压下再次裂开,浸透了鲜血的纱布黏在皮肉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场酷刑。
冷汗顺着她的脖颈滑进衣领,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出现重影。
“姑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邻座一位大爷关切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渺而不真切。
阮书禾张了张嘴,试图说句“没事”,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却瞬间涌满了整个口腔。
她慌忙用手捂住嘴,但温热的液体还是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浅色的衣裙上,血腥味迅速在密闭的机舱里蔓延开来。
“天啊!她吐血了!”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声,有人慌乱地起身躲避时,不慎撞翻了空乘刚送来的热水,滚烫的开水溅在她的脚踝上,立刻烫起了一片红。
可这点疼痛,和伤口撕裂的剧痛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都让一下!我是医生!”一个沉稳的男声穿透了混乱,清晰地传来。
意识模糊间,阮书禾感觉有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只看见一双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腕,检查着她的脉搏。
紧接着,男人掀开了她腹部的衣角,当他的手指触碰到伤口周围时,阮书禾疼得整个人都弓了起来,像一只被踩到痛处的虾。
“开放性烧伤导致的伤口严重感染,必须马上处理。”男人的声音冷静而专业。
他毫不犹豫地扯开被血浸透的纱布,皮肉与纱布粘连的部分被撕开的瞬间,剧痛如同一道电流,窜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当那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时,周围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的天,这是怎么伤的?也太重了……”
“这下手的人心也太狠了,把一个好好的姑娘伤成这样,简直没人性!”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男人已经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了一个便携急救包,用镊子夹着碘伏棉签,开始为阮书禾清理伤口。
沾着碘伏的棉签擦过伤口边缘,剧烈的灼烧感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深深的血痕。
“忍一下。”男人的声音不知为何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感染已经有扩散的迹象,再不处理,你会有生命危险。”
他说着,镊子夹起一个新的棉球,重重地按在了伤口最深处,开始剥离腐肉。
那样的剧痛,让阮书禾眼前瞬间炸开一片白光。
她猛地挣扎起来,却被男人用手臂牢牢地按住了肩膀,“别动。”
随即,尖锐的刺痛穿透了皮肤,男人竟然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开始为她缝合伤口。
阮书禾死死地咬住下唇,很快就尝到了血的咸腥味。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滚落,砸在膝盖上。
每一针穿过皮肉的撕裂感,都像是有人正用一把钝刀,在她的伤口里反复搅动。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无休止的剧痛一寸寸地撕碎,耳边只剩下男人沉稳得近乎催眠的声音:“这是第七针了……别怕,还剩三针。”
当最后一针结束时,阮书禾已经彻底脱力,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男人动作迅速地为她缠上绷带,又用指尖在她手臂的几个穴位上重重按压了几下,一阵剧烈的酸麻感暂时压制住了那钻心的疼痛。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她唇边:“喝点水。”
她想说声谢谢,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男人已经开始收拾医疗用品,语气平静地嘱咐:“伤口我做了紧急处理,但下了飞机,你必须马上去医院注射抗生素。”
恰好在此时,飞机开始减速,准备降落,窗外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男人没有再多问,弯下腰,将虚弱的她稳稳地横抱起来。
阮书禾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耳边是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那声音竟让她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心。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终于看清了男人的侧脸。
竟然……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
10
阮书禾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油锅里的热油噼里啪啦地迸溅着,烫得她无处可躲。她赤着脚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狂奔,脚底被石子硌得生疼,却怎么也追不上前面女儿越跑越远的小小身影。
场景一换,她又站在了医院的病房里,心电监护仪发出“嘀——”的一声长鸣,刺耳又绝望。奶奶枯瘦的手从床边无力地垂落,而另一张病床上,妈妈凹陷的眼窝正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未了的心愿。
阮书禾颤抖着伸出手,想为妈妈合上那双再也看不见她的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变得像青烟一样透明,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她。
“不!”
阮书禾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早已浸透了病号服。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干净明亮的单人病房里。
窗外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了温柔的橘红色。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和她记忆里那刺鼻的消毒水味,截然不同。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宋知墨将一个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你术后一直反复高烧,伤口也有些炎症,不过万幸,比我预想的恢复得要快。”
碗里的鸽子汤还冒着袅袅的热气,阮书禾握着勺柄的手,却依旧在微微发抖。
亲人们惨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反复上演。
宋知墨不知何时坐到了床边,伸出手,用他温热的掌心轻轻覆盖在她冰冷颤抖的手背上,“你还记不记得,很多年前,你在卫生所的急诊室里因为崴了脚,疼得一边掉眼泪,一边还往我手里塞了一颗奶糖,安慰我说‘医生你别紧张,我不疼的’?”
阮书禾猛地抬起头,看向眼前这张温和俊朗的脸,一段被尘封的记忆,骤然变得清晰。
那时候,宋知墨还只是卫生所里一个笨手笨脚的实习医生。
他因为操作失误被前辈当众训斥,委屈得红了眼眶,正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为脚踝受伤的阮书禾缠绷带。她看出了他的窘迫和难过,临走前,便悄悄地将口袋里唯一的一颗奶糖塞进了他的手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命运的安排如此奇妙,五年后,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竟会在万米高空的飞机上与他重逢,而他,恰好救了她一命。
“真没想到,那么小的一件事,你竟然还记得。”
宋知墨将吹凉了一些的鸽子汤,重新递到她嘴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现在,能告诉我你都经历了些什么吗?你身上的伤,不像是意外造成的。”
阮书禾盯着汤面倒映出的自己那张苍白憔悴的脸,痛苦的回忆如决堤的洪水般翻涌而出:“我嫁给了傅西洲,可他……他又爱上了别人……”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便打断了她。宋知墨慌忙放下碗,倒了杯温水递过来,他的指腹无意间擦过她的嘴角,沾到了一抹刺目的血迹。
“他的那个白月光,故意放火烧了我的家,我为了抢救妈妈留下的遗物,才被烧伤的……”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力量。
“够了,别再说了。”他带着沙哑的嗓音,轻轻打断了她。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乌黑的发间。阮书禾愣住了。
这个在飞机上冷静果决地为她清创缝合的男人,此刻,肩膀竟然在微微颤抖。
“你知道吗?”宋知墨松开她时,眼眶已是一片通红,“当年,你在急诊室掉眼泪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能把全世界的止痛药都找来给你就好了。”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苦涩,“可是后来你再也没有来过那家卫生所,我才知道,原来有些痛,是药石无医的,因为它长在心里。”
宋知墨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加州街头温暖的阳光和熙攘的人群。
“留下来吧,在这里,开一家属于你自己的小店,开始新的生活。”
“这里人流量很大,华人区刚好有一间空置的商铺在转让。”他调出几张店铺的设计图,“我来加州好几年了,手头也攒了一些积蓄,你想开一家什么样的店?”
阮书禾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仅仅是多年前的一面之缘,一颗奶糖的善意,他竟然愿意为她在异国他乡,撑起一片天。
阮书禾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真的可以吗?”
宋知墨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传递过来:“我信你。”
阮书禾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我……我只会做菜。”
“中餐在这里很受欢迎的,”他眼前一亮,随即又翻开一本病历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她所有忌口的食物和过敏的药物,“没关系,后厨我会让人安装最好的新风系统,保证油烟不会刺激到你的伤口。”
阮书禾望着那些细致入微的备注,喉咙突然哽咽得厉害。
五年前急诊室里那颗笨拙的奶糖,飞机上贴着她耳畔的沉稳安慰,此刻,都化作一股滚烫的洪流,漫过了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脏。
“可是我……”她还是有些不自信,过去的经历让她习惯了自我否定。
宋知墨却坚定地打断了她:“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阮书禾。”
“你要相信自己,你本身,就是那个能点亮整片星空的人。”
这是阮书禾二十八年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等餐馆开业,我就在门口种满你奶奶最喜欢的茉莉花。以后,你负责在厨房里研制各种新菜式,我就是你唯一的、终身的试吃员。”
宋知墨说得那样认真,仿佛那些痛苦的过往从未发生过,“以后的每一个日出和日落,都由你自己来决定要怎么度过。”
阮书禾抬起头,望着他温和而坚定的侧脸,突然觉得,在自己胸腔里那片沉寂已久的废墟之上,正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迎着光,努力发芽。
新的人生,好像真的要开始了。
来源:暖暖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