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刘大妮拿着塑料桶接天沟里漏下来的水,手里不时摇晃着一根发黄的蒲扇。蒲扇是儿媳妇春子结婚那年带过来的嫁妆之一,边缘已经掉了好几块”牙”。
水渠村又下雨了。
刘大妮拿着塑料桶接天沟里漏下来的水,手里不时摇晃着一根发黄的蒲扇。蒲扇是儿媳妇春子结婚那年带过来的嫁妆之一,边缘已经掉了好几块”牙”。
“春子啊,你到底去哪儿了?”刘大妮看着厨房墙角已经发黑的纸盒子,叹了口气。纸盒里装的是春子剩下的嫁妆——两套没拆封的床单,一个电热水壶,还有一个粉色的保温杯。
保温杯上印着一只卡通猫,那是儿子亮子在县城集市上给春子买的礼物。亮子那时候的工作是在县城工地打零工,有时一个月回不了一次家。每次回来都会给春子带点小玩意儿。
春子走了快三个月了。
村里人早就传开了,说刘大妮把儿媳妇给逼跑了。
“那闺女多勤快啊,地里的活、家里的活,一把手就干完了。肯定是婆婆刁难!”
王婶子经过刘大妮家门口时总会放慢脚步,故意大声地跟旁边人说话。
刘大妮假装没听见,继续擦着那个发黄的桌子。桌子上有几道深深的刀痕,那是春子切肉时留下的。
刘大妮记得春子刚嫁过来那会儿,整个人跟个小兔子似的。说话轻声细语,做事也小心翼翼。
“妈,您喜欢吃什么啊?我明天多做点。”春子坐在小板凳上择菜,头也不抬地问。
“随便,咱农村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刘大妮笑着说,心里却有点发酸。自己年轻的时候,可没人关心她喜欢吃什么。
亮子经常不在家,春子主动承担了家里的大部分农活。刘大妮起初还担心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城里媳妇干不了农活,没想到春子学得很快。
“妈,您别下地了,您腰不好。”春子一边说,一边把老式收音机塞进刘大妮的围裙口袋里,“听听戏曲,我去就行。”
刘大妮摸了摸口袋里的收音机,那是她年轻时候就有的老物件了,播出来的声音总带着沙沙的杂音。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春子怀孕了。
亮子终于从县城回来,在家待了整整一个星期。那段时间,家里充满了笑声。春子脸上的笑容比村口的向日葵还灿烂。
可好景不长。
那天下着雨,刘大妮头晕得厉害,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你就不能多回来几天吗?你看看你妈,还有我,我都怀孕四个月了!”
“有什么办法?工地上活多,走不开。再说了,多干点活多挣点钱,不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吗?”
“可是…”
“别’可是’了,大半夜的,吵什么吵!”
然后是”砰”的一声,估计是亮子把门给关上了。
第二天一早,亮子就走了,连早饭都没吃。
春子变得沉默了。
“大妮,你就别再找了,那闺女肯定是被你气跑了!”李婶在村口的小卖部门口叼着烟说,“我前两天去县城,看见一个跟春子长得像的姑娘在超市收银台干活呢。”
刘大妮头也不抬,继续翻着小卖部门口发黄的报纸。那是村委会的老赵留下的,上面的日期还停留在去年五月。
“你就算翻烂了那报纸,春子也不会回来了!”李婶又补了一句。
村里的流言越传越凶。有说春子偷了刘家的钱跑的,也有说春子跟别的男人好上了,更有甚者说春子怀的根本不是亮子的孩子…
刘大妮不想解释。
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春子失踪的第二个月,刘大妮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
她在春子的旧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县城医院的检查单。检查单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见:“早期妊娠并发症…需立即住院…”
日期是春子失踪前一个星期。
刘大妮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她想起春子失踪前那几天,脸色确实不太好,总是捂着肚子,但她以为只是普通的孕期不适。
“你怎么不说啊…”刘大妮抹着眼泪,握紧了那张检查单。她想给亮子打电话,可是转念一想,亮子那个臭脾气,说不定又要把责任推到春子身上。
还是等亮子回来再说吧。
六月的一天,天气闷热得像蒸笼。
刘大妮正在院子里摘刚收的黄瓜,门外传来自行车的铃声。
亮子回来了。
“娘,春子呢?”亮子一进门就问。工地上的活干完了,他决定回来陪春子坐月子。
刘大妮叹了口气,把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亮子,还有那张医院检查单。
亮子脸色煞白,一把抓过检查单,手指颤抖得厉害。
“都是你!”亮子突然冲刘大妮吼道,“你肯定又欺负她了!不然她怎么会走!”
“我没有…”刘大妮小声辩解,却被亮子的怒吼打断。
“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扛?”亮子一拳砸在墙上,“一定是你又说她什么了!”
刘大妮沉默了。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在亮子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恶婆婆”。
第二天一早,亮子骑着自行车去了县城,发誓要把春子找回来。
刘大妮站在门口,看着亮子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树后面。
她转身回到屋里,开始熬稀饭。灶台上的老锅已经用了二十多年,锅底黑得发亮。那是她和老刘结婚时买的第一口锅。
老刘走得早,留下她和当时才十岁的亮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省吃俭用,就是为了把亮子拉扯大。
她希望亮子能过得好一点,比她强一点。
可现在,一切都乱了套。
正当刘大妮发呆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是村长。
“大妮啊,有个姑娘在县医院,说认识你,让我来通知你一声。”
刘大妮手一抖,碗差点掉在地上。
“是春子吗?”
“应该是,我也不认识。”村长挠挠头,“说是你儿媳妇,在医院住了快三个月了。”
刘大妮顾不上关火,抓起一件外套就往外跑。
县医院的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刘大妮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护士台前:“请问,有个叫春子的病人在哪个病房?”
护士翻了翻记录本:“哦,19床的那个?13号病房。”
刘大妮推开13号病房的门,一眼就看到了靠窗的病床上躺着的春子。
春子比以前瘦了许多,脸色苍白,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朵已经蔫了的野花。
“妈…”春子看到刘大妮,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刘大妮几步走到床前,握住春子的手:“傻孩子,你怎么不说啊?你知道我多担心吗?”
春子抽泣着:“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医生说我情况不好,需要住院观察。我怕亮子为了照顾我耽误工作,也怕你一个人在家太辛苦…”
“那你就一个人扛着?”刘大妮心疼地抚摸着春子的头发。
“我本来想等好一点再回去的,可是…”春子哽咽了,“孩子保不住了…”
刘大妮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亮子站在门口,眼睛红肿。
原来亮子也在找春子,先一步找到了医院。他从医生那里得知了真相:春子早孕期间出现了严重并发症,独自一人来医院就诊,病情严重到需要立即住院治疗。为了救春子,医生不得不中止了妊娠。
春子不敢告诉任何人,一个人承受着失去孩子的痛苦。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亮子走到床前,握住春子的手,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我是你丈夫啊!”
“你工作那么忙…我不想打扰你…”春子小声说。
“打扰?”亮子声音颤抖,“你是我老婆啊!你和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刘大妮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年轻夫妻。她突然意识到,也许问题不只出在她身上,也不只出在亮子或春子身上。
也许,是他们都太习惯了独自承担。
日落时分,医院的天台上,刘大妮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山。
“娘。”亮子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支烟。
刘大妮愣了一下,她很少抽烟,只在老刘去世那天抽了一支。
她接过烟,亮子为她点上。
“你知道吗,春子住院这三个月,每天都在给家里攒钱。”亮子深吸一口烟,“医院给患者提供了手工活,她每天除了治疗,其余时间都在做手工,说是要攒钱给咱们盖新房子。”
刘大妮的手抖了一下,烟灰落在裤子上,她也没去拍。
“医生说…”亮子声音哽咽,“春子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刘大妮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皱纹流下来。
“但是没关系,”亮子擦了擦眼泪,语气坚定,“我不在乎有没有孩子,我只要她平安。”
刘大妮看着自己的儿子,第一次发现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小男孩了。
“亮子,”刘大妮轻声说,“我想搬出去住。”
“啊?”亮子愣住了。
“你和春子需要自己的空间,我住村东头那间老房子就行。”刘大妮掐灭了烟,“我一个人挺好的。”
亮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抱住了刘大妮:“娘,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们…”
刘大妮拍拍儿子的背:“傻孩子,咱们一家人,以后有什么事都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一个月后。
水渠村的晚霞格外好看,整个天空像被泼了一盆颜料,红的、橙的、紫的,五彩斑斓。
刘大妮家的院子里,春子坐在轮椅上晾衣服。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但医生说再过几个月就能完全康复了。
亮子辞掉了县城的工作,在村里开了个小杂货店,每天都能照顾到春子和刘大妮。
刘大妮没有搬出去。春子坚持要她留下来,说一家人就要住在一起。
“妈,吃饭了!”春子冲着菜园子喊道。
刘大妮放下锄头,拍了拍手上的土。
饭桌上,三个人有说有笑。亮子讲着村里的趣事,春子偶尔插嘴,刘大妮则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饭后,春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粉色的小册子递给刘大妮。
“妈,这是我在医院的时候写的日记,我想给您看看。”
刘大妮翻开日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
“五月十日,今天想家了,特别想念妈做的鸡蛋汤…” “五月十五日,医院的护士说我很坚强,其实是因为我知道家里有妈和亮子等着我…” “六月一日,今天做了个梦,梦见我们一家人在院子里吃饭,妈的笑容真好看…”
刘大妮看不下去了,眼泪模糊了视线。
她把日记本合上,紧紧抱住了春子:“傻孩子,以后有什么事都跟妈说,别自己扛着,知道吗?”
春子点点头,泪水打湿了刘大妮的衣襟。
亮子站在一旁,眼眶也红了。
屋外,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头看着屋里的三个人。然后,它扑棱着翅膀飞向了天空,消失在了晚霞之中。
水渠村又下雨了,但这一次,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