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马大爷叹了口气，蹲在村口的石墩上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烟，塞进嘴里也不点，就那么叼着。老烟枪了，烟头上的牙印都快把过滤嘴咬烂了。

那段时间马小磊回了村，我碰见他老爹，还笑着说：“城里呆够了？”

马大爷叹了口气，蹲在村口的石墩上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烟，塞进嘴里也不点，就那么叼着。老烟枪了，烟头上的牙印都快把过滤嘴咬烂了。

“回来了，大学念到一半就回来了。”马大爷说，“书是念不下去了，学费交不起，打工又不够还助学贷款，前几天又和学校闹矛盾了，干脆回来。”

村里的电线杆子一路歪歪扭扭往远处延伸，上面挂着几双破旧的运动鞋，也不知哪个熊孩子扔上去的。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回来打算做什么？”

“听说要养蚯蚓。”马大爷眼睛眯着，望着远处的山，“我跟他说，想想也行，城里太不容易了。”

“蚯蚓？养蚯蚓能养啥？”我有点愣住。

马大爷撇撇嘴，抬手把那根没点着的烟丢到了地上，用脚碾了碾：“我也说不上来，他说蚯蚓能卖钱，大学学农业的嘛。”

我没再多问，倒不是我不关心，而是听马大爷的语气，就知道他也糊涂着。回村养蚯蚓，这话传开，不知道村里人会怎么看。

几天后，在村口小卖部，七大姑八大姨的议论像麻雀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那小磊，念什么书不好，回来养虫子！”二婶一边挑选红薯一边说，提菜篮的手腕上绕着一串塑料袋，有些都打了死结。

“可不是，俺家那傻小子跟他一个学校毕业，现在在县里当会计，多好！”

老板娘李婶接话：“你说他咋想的，家里就那几亩薄地，好好打工不行吗？整那些没用的。”

“我听说马家把积蓄都拿出来了，给他买了一块废地，那地连杂草都不长。”王婶拿起柜台上的一包瓜子，又放下，“去年种花生都没收成。”

“唉，马大爷可怜啊，本来家里就不宽裕，儿子还不争气。”

我站在门口，正要进去买包烟，听到这些话，转身就走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马小磊虽然比我小几岁，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虽说后来他去念书了，我出去打工了，联系少了，但小时候的情分还在。

夏天到了，知了在树上叫得震天响。我沿着村边的小路走，远远看见一块地上有人在忙活。走近一看，是马小磊，光着膀子，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脖子后面晒得通红。

“小磊，忙啥呢？”我走过去，递给他一瓶水。这瓶水我本来打算自己喝的，但看他那样子，得先救救火。

马小磊抬头，眼睛里都是血丝，脸上全是泥。他艰难地笑了笑，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嘴角还有水珠挂着：“谢谢哥，这些天忙得水都顾不上喝。”

“这是在干啥？”我看见一片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我的蚯蚓养殖场。”马小磊擦了把汗，指着地上一堆堆的废菜叶和土堆，“这才刚开始，我从一家专业养殖场买了种苗。”

我借着树荫蹲下来看，那些土堆下面果然蠕动着密密麻麻的红蚯蚓，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玩意儿…真能养？”

“能。”马小磊眼睛亮了起来，“蚯蚓可是宝贝，能做饵料卖给钓鱼的，能做有机肥，还能加工成饲料卖给养鸡场养鸭场，市场需求量大着呢。”

我想了想：“那为啥不先去打工攒点钱再干？”

马小磊摇摇头：“打工是没出路的，我在学校就研究过这个。去年回来我特意看过这块地，都是废弃的砖窑，正好适合养蚯蚓，微酸性土壤，有遮挡。”

我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有点动容。我也是从城里打工回来的，在工厂里干了五年，腰椎间盘突出，看病花了一大笔钱，没多少积蓄。马小磊眼里有光，这是我在很多返乡青年眼里都看不到的。

“去我家喝点水吧，吃点饭再干。”我拍拍他肩膀上的土。

马小磊摇摇头：“不了，再干一会儿，我还得给蚯蚓翻土，再翻下老牛粪。”

我站起来，看着他又埋头干活的背影，远处几个村民指指点点。我的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马小磊的蚯蚓场开始后，村里的闲话更多了。

有天晚上我去小卖部，听见几个大婶在门口乘凉，说马小磊不务正业。村里刘二婶甚至说：“那小磊脑子坏了，整天和虫子打交道，当心长蛆！”

李四舅听见了，放下手里的蒲扇，说：“你们懂个屁，人家那是科学种养！”

李四舅在县城农业局退休，话分量重。大家虽然嘴上不服，但也不好反驳。

我买了包烟，李婶找钱时凑过来悄悄说：“你说，马小磊搞这个真能行吗？”

我点了根烟，抬头看着天上几颗稀疏的星星：“不知道，但他至少在试。”

夏天过去，秋天来了。这年的秋天格外干燥，连着半个月没下雨，村里人家门口的水缸见了底，有人家甚至开始排队挑水。但马小磊那块地却不受影响，我经过那里时，看见他从地下抽出一股清泉，原来那块废地底下有个地下水眼，是他去年回来时发现的。

“早知道这儿有水，当年我也买下来种点菜了。”有人酸溜溜地说。

我回家路上碰见马大爷，他正用三轮车拉着一桶桶的东西往家走，累得直喘气。我赶紧帮他推车。

“这是啥啊，马大爷？”我问。

“蚯蚓肥，小磊做的。这不是秋天了嘛，家里院子想种点菜，他说用这个，长得快。”马大爷擦了把汗，指着三轮车上的桶，“你要是种菜，也拿点去。”

我家里有个小院子，平时种点葱蒜。于是接过两桶，谁知道用了马小磊的蚯蚓肥后，我家的小葱长得格外旺，邻居王大姐问我是不是用了啥化肥，我实话实说是马小磊的蚯蚓肥。

后来村里种菜的人都偷偷去找马小磊要肥料，他都免费送。

转眼冬天到了，北风呼呼地刮，村口的大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我去镇上赶集，看见马小磊背着个大包在车站等车。

“上哪去？”我问。

“县里，卖蚯蚓。”马小磊鼻子冻得通红，呵着气暖手，“我发现县里有好几家钓具店都需要活饵，正好我这第一批蚯蚓成活了不少。”

我摸出手套给他：“戴上吧，别冻着。”

马小磊不好意思地笑笑，接过手套：“谢谢哥。”

“生意怎么样？”

“还行，每天能赚个百八十的。”马小磊搓着手，“春节前如果顺利，我准备扩大点规模，现在就这点地太小了。”

“要钱吗？”我问。这几个月我也看了些资料，知道蚯蚓养殖确实有市场，就是前期投入大，见效慢。

马小磊摇摇头：“不用，我能熬过去。”

我看着他消瘦的脸，心里又是心疼又是佩服。村里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大多数人都去大城市打工了，能留下的都是不得已。马小磊却是主动回来的，还有一腔热血。

第二年春天，村里闹了场旱灾，好几家种的麦子都蔫了。村长组织大家去挖水渠引水，路过马小磊的地，发现他那块地的庄稼却长得油绿。

“这是咋回事？”村长问。

马小磊挠挠头：“可能是我的蚯蚓松土保水吧，我那块地的土壤透气性比较好。”

村长半信半疑，但看着确实是事实。回去的路上，我听见村长和几个村委会成员商量，说是不是该重新评估下马小磊这事。

夏天里，马小磊的蚯蚓养殖场扩大了三倍。他请人搭了个简易棚子，里面架着几台电脑和监控设备，还铺设了滴灌系统。我路过时，看见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在和马小磊交谈，原来是县农业局的人来考察。

李四舅骄傲地对大家说：“看见没，我早说这小子有出息！”

那些曾经说风凉话的七大姑八大姨渐渐不说了，有些人甚至想让自家孩子去马小磊那里学习。马大爷在村口抽烟的时候，腰板比以前挺多了。

我有天去马小磊那里转，发现他正忙着给一群大学生讲解。那些学生拿着本子记笔记，马小磊一身工装，完全不像个刚满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像个老师。他看见我，招手让我过去，指着一片地说：“哥，这片新开发的地你看怎么样？我想养黑水虻，和蚯蚓形成生态循环。”

我一头雾水：“黑水虻是啥？”

马小磊笑了：“这是一种昆虫，能降解大量有机废弃物，处理能力是蚯蚓的10倍，蛹富含蛋白质，是高级饲料原料。”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不禁感慨：“你小子，真是学以致用啊。”

马小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只是觉得，既然回来了，就得干点事，不能让爹妈失望。”

我心里暗自佩服，转身时注意到他办公桌上放着一本日记本，封面都磨旧了，一角还有水迹，大概是当年的学习笔记。

第三年春天，县里的农业展览会上，马小磊的蚯蚓养殖技术获了奖。镇上来人，说要采访他，列为返乡创业典型。

我在集市上碰见马大爷，他推着自行车，车筐里装着新鲜的蔬菜和肉。

“小磊生意越做越大了？”我问。

马大爷笑得合不拢嘴：“可不是嘛，现在卖到外省去了，还跟几家大型养殖场签了长期合同，一个月能挣三四万呢。”

我吃了一惊：“这么多？”

“可不。”马大爷掏出一包中华烟，炫耀地递给我一根，“这不，屋里的彩电换了，冰箱也换了，小磊还说今年把房子重新翻修一下。”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