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宝宝熟睡的脸上。他的呼吸很轻,像蝴蝶翅膀的扇动。
“趁热喝,大补的,奶水才会足。”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刮着我的耳膜。
我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宝宝熟睡的脸上。他的呼吸很轻,像蝴蝶翅膀的扇动。
“妈,我不渴。”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
“渴不渴都得喝,这是规矩。女人坐月子,不能亏了身子,不然要落一辈子病根的。”
她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沙沙的,很有节奏。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
她拿起宝宝换下的衣服,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一股奶腥味,得赶紧洗了。”
然后,她又走到窗边,伸手“哗啦”一声拉上了窗帘。
“不能见风,月子里见了风,以后头会疼。”
整个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床头一盏小夜灯,发出昏黄的光。空气里的鸡汤味、奶腥味、还有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旧樟木箱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变得粘稠而沉重。
我感觉自己像一条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动弹不得。
“陈阳呢?”我问。
“加班呢,男人嘛,事业为重。家里有我呢,你放心。”
她说完,又把那碗汤往我面前推了推,“快喝,凉了就腥了。”
我终于转过头,看着她。她的脸上挂着那种标准的、属于“婆婆”的关切笑容,眼角的皱纹里都像是夹着“为你好”三个字。
但我知道,那笑容背后是什么。
就像这碗油腻的鸡汤,看起来是“大补”,喝下去,却只会堵住我身体里所有清爽的通道。
我端起碗,手腕有些抖。汤很烫,热气氤氲着,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当着她的面,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每一口,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油。油滑过我的喉咙,灼烧着我的食道,最后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她满意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听话,身体才能好得快。”
她走出房间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门被轻轻带上,留下一室的黑暗和油腻。
我立刻翻身下床,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把刚才喝下去的每一滴汤,都吐了出来。
胃里翻江倒海,眼泪生理性地往外涌。
我撑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头发凌乱,眼神里是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疲惫和空洞。
这不是我。
或者说,这不该是我。
回到房间,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把窗帘拉开一条缝。
阳光像一把锋利的剑,瞬间刺破了房间的昏暗。我眯起眼睛,看着窗外那棵高大的香樟树,树叶在风里摇晃,光影斑驳。
有风吹进来,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了一下。
是陈阳发来的消息:“老婆,今天感觉怎么样?宝宝乖吗?”
我看着那行字,手指悬在屏幕上,很久都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感觉怎么样?
感觉像一个囚犯。一个被以“爱”为名义,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
婆婆的“照顾”,是从我出院那天开始的。
她提着大包小包,风风火火地住进了我们家次卧,脸上洋溢着一种救世主般的光辉。
“你们年轻人,什么都不懂,月子这个关,必须得我来把。”她一边说,一边把我们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草药,贴着红色标签的土鸡蛋,还有一只被捆着脚,眼神惊恐的老母鸡。
陈阳在一旁搓着手,对我笑得一脸讨好。
“妈经验丰富,有她在我放心。”
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大概是觉得,或许,是我太敏感了。或许,天底下所有的婆婆都是这样的。
我应该心怀感激。
于是,我微笑着,对她说:“妈,辛苦您了。”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句“辛苦您了”,将成为我接下来一个月里,说得最多,也最言不由衷的一句话。
第一天,她宣布了月子期间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不能洗头洗澡,不能下床走动,不能开窗通风。
不能吃蔬菜水果,不能喝白开水,不能看手机电视。
以及,必须一天喝五顿汤,必须穿长袖长裤,必须无条件服从她的所有安排。
“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不能不信。”她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我试图和她沟通。
“妈,医生说,产后要注意个人卫生,可以淋浴的。”
“医生懂什么?他们是西医,只管接生,不管你后半辈子的身体。我当年生陈阳,一个月没沾过一滴水,现在身体不好好的?”
我指着育儿书上的内容,轻声说:“书上说,产妇需要营养均衡,蔬菜水果富含维生素,可以帮助伤口愈合,还能防止便秘。”
她瞥了一眼那本书,嘴角撇了撇。
“现在的书,都是瞎写的。青菜水果是凉性的,吃了对奶水不好,宝宝要跟着遭罪的。你听我的,没错。”
陈阳在旁边打圆场。
“老婆,妈也是为你好。要不,就先听妈的试试?”
我看着他,他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不疼,但是很凉。
于是,我的抗争,从一开始就宣告失败。
我成了一个被精心圈养的动物。
每天的生活,被分割成几个固定的流程:喝汤,喂奶,睡觉,再喝汤,再喂奶,再睡觉。
房间的门,大部分时间都是关着的。但即使关着,我也能清晰地听到婆婆在客厅里制造出的各种声响。
她在厨房里剁肉骨头的声音,咚,咚,咚,像在敲击战鼓。
她在阳台上用搓衣板洗尿布的声音,哗啦,哗啦,像永不停歇的潮水。
她和邻居在楼道里聊天的声音,嗓门洪亮,每一个字都穿透门板,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
“哎哟,我那个儿媳妇哦,娇贵得很,什么都不懂,全靠我一个人张罗。”
“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被惯坏了。想当年我们……”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块小小的霉斑,形状像一只蝴蝶。
我每天就看着那只蝴蝶,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我想象它有一天会挣脱墙壁,飞出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
宝宝哭了。
我立刻坐起来,把他抱在怀里。
他的身体软软的,热乎乎的,带着好闻的奶香。这是我这一个月里,唯一的慰藉。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歌。
婆婆推门进来了,手里又端着一碗汤。
“怎么又哭了?是不是你奶水不够,把他饿着了?”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就要来抱孩子。
我下意识地侧了侧身,躲开了她的手。
“妈,他刚吃过,就是有点闹觉。”
婆婆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怕我把他抱坏了?”
“我没有。”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辛辛苦苦从老家过来伺候你,没落着一句好,倒像是我上赶着来讨人嫌!”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起来。
“我告诉你,陈阳是我儿子,这孩子是我亲孙子!我想抱就抱,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
“外人”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我的心里。
我抱着孩子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宝宝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哭得更厉害了。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她的指责和宝宝的哭声,像一场混乱的交响乐。
而我,是那个被绑在舞台中央,动弹不得的木偶。
我不知道那场争执是怎么结束的。
或许是陈阳回来了,或许是婆婆自己骂累了。
我只记得,等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宝宝在我怀里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荒芜。
陈阳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拉着我的手。
“老婆,别和妈计较,她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没什么坏意的。”
又是这句话。
每次我和婆婆有矛盾,他都用这句话来搪塞我。
以前,我信了。
但现在,我不信了。
我慢慢地抽出自己的手,轻声说:“陈阳,你请几天假吧。”
他愣了一下,“请假?为什么?公司最近很忙。”
“请假陪陪我,就在这个房间里,哪儿也别去。”
我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到底怎么了?就因为妈说了你几句?”
我摇了摇头。
“不是几句。陈阳,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让他看我的手,因为长期泡在汗水里,指尖的皮肤都有些发白、起皱。
我让他闻我身上的味道,那是汗味、油烟味、奶味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我让他看我的眼睛。
“你看看我,你还认识我吗?”
他沉默了。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开口:“老婆,我知道你辛苦。可是,坐月子不都是这样的吗?我姐,我表妹,她们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我就必须和她们一样,对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因为所有人都走在一条泥泞的路上,所以当我想要抬头看看天的时候,就成了异类,成了矫情,成了不懂事,对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
“你不用理解我。你只需要,请几天年假,就待在这个房间里,陪着我。一日三餐,让妈送到门口就行。”
“这……这妈会怎么想?她会觉得我们把她当外人。”
“她不是已经把我当外-人了吗?”我轻轻地说。
陈阳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明天就去请假。”
第二天,陈阳真的请了假。
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婆婆时,我隔着门,都能想象到她脸上的表情。
果然,门外传来了她难以置信的声音。
“请假?请什么假?公司那么忙,你一个大男人,不去上班,待在房间里干什么?像什么样子!”
“妈,小雅她……她情绪不太好,我陪陪她。”陈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
“情绪不好?我看就是闲出来的毛病!吃好的喝好的,还有人伺候着,她有什么情绪不好的?我当年生你的时候,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也没见谁情绪不好!”
“妈……”
“你别叫我妈!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两个就是合起伙来,嫌弃我这个老婆子!行,我走,我回老家去,省得在这里碍你们的眼!”
门外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似乎是她在收拾东西。
陈阳慌了,拉开门就要出去。
我叫住了他。
“别去。”
他回头,一脸为难,“老婆,妈她……”
“让她闹。”我看着他的眼睛,异常坚定,“你现在出去,我们之前说好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他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门外的哭喊声还在继续,一声比一声凄厉。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我走到陈阳身边,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心全是汗,冰凉。
“陈阳,你听我说。”我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沉稳,“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争论谁对谁错。我们只是需要一个空间,一个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安静的空间。”
“你相信我一次,好吗?”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关上了门,并且,从里面反锁了。
“咔哒”一声。
那是我这一个月以来,听到的最悦耳的声音。
世界,终于安静了。
门外的哭闹声还在继续,但隔着一扇厚重的门板,那些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的,变得不再那么刺耳。
陈阳靠在门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
“这样……真的行吗?”他喃喃自语。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到婴儿床边,把宝宝抱了起来。
小家伙睡得很安稳,似乎完全没有被外面的喧嚣所影响。
我抱着他,坐在床上,对陈阳招了招手。
“过来,看看他。”
陈阳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我们一起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小小的生命。他的眉眼像我,鼻子和嘴巴却像极了陈阳。
“你看,他的手指好长。”我轻声说。
“嗯,像你,适合弹钢琴。”陈阳也笑了,伸手轻轻碰了碰宝宝的小手。
宝宝的手指立刻蜷缩起来,握住了他的指尖。
那一刻,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柔软而温暖。
外面的声音,好像真的消失了。
“老婆,”陈阳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被夹在中间,太久了。”
是的,他没有错。
错的是那种根深蒂固的,以“孝顺”为名的情感绑架。
错的是那种理所当然的,认为“我都是为你好”的傲慢。
接下来的三天,我们真的就待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没有出去过一步。
婆婆一开始还在门外哭闹,咒骂,砸门。
“陈阳!你给我出来!你是不是要逼死我!”
“你们两个没良心的!把门反锁着,是想饿死我这个老太婆吗!”
我们没有理会。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拔掉了房间里的电话线。
我教陈阳怎么给宝宝换尿布,怎么拍嗝,怎么做抚触。
他学得很笨拙,第一次给宝宝穿衣服,把袖子都穿反了。
我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是这一个月里,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一日三餐,婆婆会准时放在门口。
她会先敲几下门,然后大声说:“饭放门口了!爱吃不吃!”
等她的脚步声走远了,陈阳就去把饭菜拿进来。
依然是油腻的汤,和一些重口味的菜。
我们把汤倒进马桶冲掉,只吃一些米饭和勉强能下咽的菜。
然后,我会拿出我偷偷藏起来的,让陈阳在请假前帮我买的苏打饼干和瓶装水。
我们分着吃,像两个在进行秘密行动的地下工作者。
那几天,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穿着白衬衫,在图书馆里看书的样子。
聊我们第一次约会,去看了一场很无聊的电影,却都笑得很开心。
聊我们决定结婚时,对未来的憧憬和想象。
那些被琐碎生活和婆媳矛盾掩盖的,闪闪发光的记忆,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陈阳也和我聊起了他的家庭,他的童年。
他说,婆婆一直都是一个很强势的人。
在家里,公公和陈阳,都必须无条件地听从她。
她的爱,就像她做的菜一样,油腻,厚重,不容拒绝。
“我爸一辈子,都没跟她红过脸。不是因为爱,是因为怕。”陈阳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黯淡。
“我以前总觉得,她是我妈,我让着她,顺着她,就是孝顺。直到你让我跟你在房间里待着,我才第一次发现,原来安静是这么好的一件事。”
他看着我,认真地说:“老婆,谢谢你。”
我知道,他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的不是我有多委屈,也不是婆婆有多过分。
他明白的是,我们是一个独立的家庭。
一个需要自己建立规则,自己守护边界的,全新的家庭。
第三天下午,门外彻底没动静了。
没有哭喊,没有叫骂,甚至连放饭的声音都没有。
陈阳有些不安。
“妈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我摇了摇头,“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她只是在用沉默,作为新的武器。
她在赌,赌我们会因为担心和愧疚,主动打开这扇门。
我拿起手机,给我的一个闺蜜发了条消息。
她是一名律师。
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她。
最后,我问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想让她离开,在法律上,我们站得住脚吗?”
闺蜜很快回复了。
“房子是你们婚后财产吗?房产证上是谁的名字?”
“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那你们完全有权利决定谁可以住在这里。她没有权利强行居住。如果她拒绝离开,你们甚至可以报警。”
看到“报警”两个字,我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我不想走到那一步。
但闺蜜的话,给了我最后的底气。
第四天早上,我们决定开门。
不是因为妥协,而是因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陈阳去开门的时候,我抱着宝宝,站在他身后。
门一打开,我们就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婆婆。
她看起来很憔悴,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肿。
看到我们出来,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泪又涌了出来。
但这一次,她没有哭喊,只是默默地流着泪,用一种被全世界抛弃了的眼神,看着我们。
那种眼神,比任何尖利的指责,都更有杀伤力。
陈阳的脚步,迟疑了。
我能感觉到,他心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又开始动摇了。
我抱着孩子,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走到了婆婆面前。
“妈。”我开口,声音平静。
她没有理我,只是看着陈阳,嘴唇哆嗦着。
“儿子,你……你终于肯出来了。”
“妈,我们谈谈吧。”我说。
我把宝宝交给陈阳,让他先带回房间。
然后,我在婆婆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客厅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
空气中,依然飘散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不适的油腻味道。
“妈,我知道,您从老家过来照顾我,是心疼我们,想为我们分担。这份心意,我们领了,也记在心里。”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而不是在背诵台词。
“但是,您的一些观念和做法,确实和我们有很大的不同。这无关对错,只是时代不一样了,科学的育儿和产后恢复方式,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婆婆冷笑了一声。
“科学?你们年轻人的那套,就叫科学?我看就是瞎讲究!我用老法子,不也把陈阳养得这么大,这么好?”
“是,您把陈阳养得很好。所以,现在,也请您相信,我们也能用自己的方式,把我们的孩子养好。”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
“这个家,从我和陈阳结婚那天起,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现在有了宝宝,是我们三个人的家。我们感谢您的帮助,但我们更需要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秩序。”
“你的意思,就是我多管闲事,我碍着你们了,是吗?”她的声音又开始尖锐起来。
“我没有这么说。”我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告诉您,我们需要空间。我需要按照医生的嘱咐来恢复身体,宝宝也需要一个科学、健康、安静的成长环境。”
“所以呢?你想怎么样?赶我走?”
她终于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我沉默了片刻。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横在我们中间。
我说“是”,就是不孝。
我说“不是”,之前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
我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方式。
“妈,您还记得,您刚来的时候,带过来的那只老母鸡吗?”
她愣了一下,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记得,怎么了?”
“您说,那只鸡,是您特地从老家一个养了十几年的邻居那里买的,最有营养。”
“是啊,为了买那只鸡,我跑了好几趟呢。”她提起这个,脸上有了些得意的神色。
“那您知道,陈阳是什么时候,把那只鸡扔掉的吗?”
婆婆的脸色,瞬间变了。
“扔……扔掉了?你们怎么能把它扔了!那多好的东西啊!”
“是您来的第二天晚上。因为您把它养在阳台,它叫了一整晚,楼下的邻居上来敲了好几次门。陈阳怕影响邻里关系,也怕吵到我休息,就趁您睡着了,偷偷把它带出去,扔在了小区的垃圾桶旁边。”
婆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他怎么不跟我说?”
“他不敢。”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就像他不敢告诉您,我根本喝不下那么油的鸡汤,每次喝完都会吐。就像他不敢告诉您,我需要开窗通风,不然我会因为缺氧而头晕。就像他不敢告诉您,我们需要自己的空间,而不是二十四小时被您监视着。”
“妈,您看到了吗?您的爱,您的‘为我们好’,已经变成了让我们不敢说真话的压力。”
“我们不是不爱您,不孝顺您。我们只是,快要被您的爱,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我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客厅冰冷的空气里。
婆婆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我知道,我的话,击中了她的要害。
但还不够。
要撕开那张“为你好”的温情面具,就必须把藏在下面的东西,全都暴露在阳光下。
“妈,您这次来,除了照顾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我继续问。
她的眼神开始闪躲。
“没……没别的事啊,我就是来照顾你们的。”
“是吗?”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电视柜前,拉开了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抽屉里,放着几张房屋中介的名片,和一份打印出来的,我们小区附近小学的招生简章。
我把那些东西,拿出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您每天下午,趁我们午睡的时候,偷偷出去,就是去见这些中介,去看房子,去打听学区政策的吧?”
婆婆的脸色,彻底白了。像一张被水浸透的纸。
“我……我就是随便看看,随便问问……”
“您不是随便看看。”我打断了她,“您是想让陈阳的表弟,也就是您侄子的儿子,到我们这个学区来上学。您想让我们把次卧腾出来,让他们一家三口住进来。对不对?”
这件事,不是我猜的。
是陈天阳在那三天里,告诉我的。
他说,在他请假的前一天,接到了表弟的电话。表弟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问他,他妈妈是不是已经跟他说了房子的事。
陈阳当时一头雾水,追问之下,才知道了这个荒唐的计划。
原来,婆婆这次“千里迢 जद”来照顾我坐月子,根本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
这只是一个幌子,一个让她可以顺理成章地住进我们家,然后实施她后续计划的,一个完美的借口。
她要的,根本不是我们的感激。
她要的,是我们这个家,我们这套房子的,一部分使用权。
“我……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啊!”婆婆终于绷不住了,声音变得歇斯底里,“你表弟一家多不容易,孩子上学是大事!我们是一家人,互相帮衬一下,不是应该的吗?我帮你们带孩子,你们帮他们解决一下住房问题,这有什么不对?”
“一家人?”我看着她,觉得有些可笑,“在您心里,谁才是您的一家人?”
“是我这个需要安静休养的产妇,还是您那个素未谋面的侄孙?”
“是您这个被您呼来喝去,连句真话都不敢说的亲儿子,还是那个可以理直气壮向您提要求的亲侄子?”
“妈,您不觉得,您的‘好意’,给得太偏心了吗?”
茶几上的招生简章,被窗户吹进来的风,翻动了一页。
上面印着几个鲜红的大字:“教育,决定未来。”
多么讽刺。
婆婆呆呆地看着那些纸片,像是第一次认识它们一样。
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借口,在这一刻,都被撕得粉碎。
露出来的,是赤裸裸的自私和算计。
原来,那碗油腻的鸡汤里,熬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母爱和关怀。
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以亲情为名的,交易。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像是在为这场荒诞的家庭闹剧,数着倒计时。
不知道过了多久,婆婆终于动了。
她慢慢地站起来,没有看我,也没有看那些名片和简章。
她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背影,在那一刻,看起来既陌生,又有些可怜。
但我知道,我不能心软。
有些边界,一旦退让,就再也守不住了。
那天下午,婆婆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她走的时候,陈阳想去送她,被我拦住了。
“让她自己走吧。”我说。
我们站在窗边,看着她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慢慢地走出了小区。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陈阳从身后抱住我。
“老婆,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转过身,看着他。
“陈阳,你记住。真正的家人,是会互相尊重,而不是互相绑架。是会彼此体谅,而不是彼此算计。”
“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们只是在学着,如何守护我们自己的家。”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婆婆走后,我们的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
我按照自己的节奏,洗头,洗澡,开窗通风。
我让陈阳给我买新鲜的蔬菜和水果,给自己做清淡又有营养的月子餐。
我们一起照顾宝宝,虽然依然手忙脚乱,但却充满了乐趣。
阳光好的下午,我会抱着宝宝,坐在阳台的摇椅上。
风轻轻吹过,宝宝在我怀里安睡,陈阳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书。
空气里,没有了那股油腻的味道。
取而代之的,是阳光、青草和婴儿身上淡淡的奶香。
那是一种,叫做“家”的味道。
一个月后,我出了月子。
身体恢复得很好,甚至比孕前还要轻盈一些。
有一天,陈阳接到了他爸爸打来的电话。
公公在电话里说,婆婆回老家后,大病了一场。
陈阳很担心,想回去看看。
我没有阻止他。
“你去吧,代我向妈问好。告诉她,等宝宝再大一点,我们就带他回去看她和爸。”
陈阳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你……不怨她了?”
我笑了笑。
“谈不上怨不怨。她有她的局限,我也有我的坚持。我们只是,不适合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而已。”
“但她终究是你妈妈,是宝宝的奶奶。这份血缘,是切不断的。”
“我们可以不亲密,但不能不往来。这不叫妥协,这叫成熟。”
陈阳走了。
我一个人带着宝宝在家。
傍晚的时候,我抱着宝宝,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我想起了婆婆。
我想象着她一个人躺在老家的病床上,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
或许会,或许不会。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通过那一场无声的战役,我和陈阳都成长了。
我们学会了如何沟通,如何建立边界,如何守护我们的小家庭。
我们撕开的,不仅仅是婆婆那张虚伪的嘴脸。
更是那张长久以来,束缚着我们的,名为“传统”和“孝道”的,无形的网。
手机响了,是陈阳发来的视频通话。
屏幕里,他正在医院的走廊上。
“老婆,我见到妈了,她精神还好,就是瘦了点。”
“那就好。”
“她让我跟你说句话。”陈阳把镜头转向了病床。
婆婆躺在床上,脸色依然苍白。
她看着镜头里的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她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了理直气壮和控制欲。
而是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
或许,是疲惫。或许,是悔意。
我对着镜头,轻轻地笑了笑。
“妈,您好好养身体。”
挂掉视频,我抱着宝宝,在房间里慢慢地走着。
宝宝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宝宝,”我轻声对他说,“以后,你会长大,会组建自己的家庭。”
“妈妈希望你记住,爱,不是控制,不是占有,更不是交易。”
“爱,是尊重,是理解,是成全。”
“是当你爱的人,想要飞翔的时候,你懂得微笑着,放开自己的手。”
窗外,夜色渐浓。
城市的光,在远处闪烁,像一片温暖的星海。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或许还会有新的矛盾,新的挑战。
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的身边,站着一个和我并肩作战的爱人。
我的怀里,抱着一个属于我们的,崭新的未来。
而那个曾经让我窒息的房间,如今,已经变成了我最安心的,港湾。
来源:明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