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峰在电话里第六次跟我说“放心”的时候,我正蹲在医院的花坛边上,看一只蚂蚁吭哧吭哧地搬运一粒比它自己还大的面包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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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峰在电话里第六次跟我说“放心”的时候,我正蹲在医院的花坛边上,看一只蚂蚁吭哧吭哧地搬运一粒比它自己还大的面包屑。
我爸的病房就在楼上,1203,靠窗,能看见这片小花坛。
“阳子,你安心照顾叔叔,公司有我呢,你还不放心我?”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那种特有的,能让人莫名感到踏实的磁性。
可我就是不踏实。
心慌,像那只随时可能被路人一脚踩死的蚂蚁。
我“嗯”了一声,掐了电话。
不是不信他。
李峰是我大学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毕业后我俩凑了二十万,在城中村租了个两室一厅,一间睡觉,一间办公,没日没夜地敲代码、跑客户,才有了今天这家小有规模的软件公司。
可以说,公司的每一块砖,都有他一半的汗。
我爸这次突发脑溢血,虽然抢救及时,但半边身子动不了了,医生说需要长时间的康复治疗,而且身边不能离人。
我妈走得早,家里就我一个。
公司和老爸,我必须选一个。
董事会上,我提议让李峰暂代我的CEO职务,全权负责公司运营。
没人反对。
李峰当时拍着胸脯,眼睛里甚至有点泪光。
“阳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俩谁跟谁!你爸就是我爸,你放心去尽孝,公司要是掉了一根毛,我提头来见!”
话说得那叫一个漂亮。
可我心里就是不落底。
不是因为他,是因为钱。
公司刚拿下一笔大额融资,账上趴着八位数,热乎乎的,烫手。
人心这东西,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比纸还薄。
我不是怀疑兄弟,我只是……害怕人性。
蹲得久了,腿有点麻。
我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看着那只蚂-蚁终于把面包屑拖进了草丛里。
它成功了。
我呢?
回到病房,我爸正醒着,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爸,我回来了。”
他眼珠动了动,嘴巴歪着,含糊不清地发出几个音节。
我花了半天才听明白。
“公司……公司……”
我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都这样了,还惦记着我的那点破事。
我握住他那只还能动的手,皮肤干枯得像老树皮。
“爸,你放心,公司好着呢,我交给李峰了,我兄弟,你见过的。”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焦虑,嘴巴张了张,又没说出话来。
我笑了笑,给他掖了掖被角。
“没事,我心里有数。”
是的,我有数。
就在我决定离开公司,全身心照顾我爸的前一天,我干了一件“缺德”事。
我把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从我的名字,悄悄换成了我爸。
李峰不知道。
公司的公章、财务章、法人章,都在我带来的一个双肩包里,此刻就放在我爸病床的床头柜上。
我跟李峰说,章都锁在公司的保险柜里了,钥匙给了他一把,密码只有我知道,有需要盖章的文件,随时视频,我告诉他密码。
他信了。
甚至还夸我谨慎。
我当时心里五味杂陈。
防兄弟跟防贼一样,这事儿干得确实不地道。
可看着病床上毫无反抗能力的老爸,我又觉得,我没错。
我赌的,是兄弟情义。
但我也得给自己留一张,万一输了,不至于血本无归的底牌。
起初的一个月,风平浪静。
李峰每天一个电话,早请示晚汇报,事无巨细。
今天见了哪个客户,谈了什么项目,明天准备开什么会,讨论什么议题。
甚至连给员工订下午茶是选奶茶还是咖啡,他都要问我一句。
我一度觉得自己真是个小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人家李峰,那真是把公司当自己家一样在操心。
我爸的康复治疗也很有效果,在我的搀扶下,已经能慢慢地走几步了。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天。
李峰兴奋地给我打电话,说他谈下了一个大单子,城西那个新开发区的智慧社区项目。
“阳子,这单要是拿下来,咱们公司今年就能冲A轮了!”
我当然高兴,这个项目我也跟了很久,知道分量。
“太好了!辛苦了兄弟!”
“辛苦啥,应该的。不过对方要求我们先垫资一部分,大概……三百万。”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们这种轻资产的软件公司,现金流就是命。
账上的钱是投资款,主要用于技术研发和市场扩张,每一笔支出都要精打细算。
垫资,尤其是给这种项目垫资,风险太高。
“合同条款看仔细了吗?付款周期怎么样?”
“看了,没问题,他们承诺项目一期验收后就付百分之五十。”李峰的语气很轻松,“就是走个流程,人家那么大的国企,还能赖我们账不成?”
话是这么说。
但我还是觉得不妥。
“峰子,这事不急,你把合同电子版发我,我先看看。另外,垫资三百万不是小数目,按规矩,得上会讨论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阳子,你是不是信不过我?”
他声音有点冷。
“不是,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合同。咱们创业的时候,被合同坑得还少吗?”
这倒是实话,我们俩当年因为没仔细审合同,被人骗了十万块,差点连服务器的钱都交不起了。
李峰的语气缓和了些。
“行,那我晚点发你。不过阳子,机会不等人啊,人家那边催得紧,今天就得给答复,不然这单可能就飞了。”
“我知道,我尽快看。”
挂了电话,我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太急了。
一切都显得太急了。
我用手机打开邮箱,李峰很快把合同发了过来。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合同本身,条款很常规,看不出什么大问题。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把对方公司的名字,“宏远建设集团”,输入查询软件。
企业信息跳了出来。
法人,股东,注册资本……一切正常。
我皱着眉,继续往下翻。
风险提示。
一连串的红色警告弹了出来。
法律诉讼,几十条。
被执行人信息,十几条。
失信人信息,也就是俗称的“老赖”,赫然在列。
我脑子“嗡”的一声。
这哪是什么财神爷,这分明是个巨坑啊!
我立刻拨通李峰的电话。
“峰子!那个宏远建设有问题!他们是老赖,这钱绝对不能垫!”
电话那头,李峰的呼吸声很重。
“阳子,你查了?”
“废话!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查吗?你没查?”
“我……我找人问了,说没问题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
“你找谁问的?这种事能光靠问吗?你自己不会用软件查一下?我发给你的那个‘天眼查’你没用过?”
我气得声音都大了,引得旁边床的家属看了我一眼。
我赶紧压低声音。
“峰子,听我的,这单子,咱们不接。是坑。”
“可是……我都已经跟对方口头答应了……”
“口头答应算个屁!没盖章就不算数!”我斩钉截铁地说。
“阳……阳子,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我觉得这可能是个机会,风险越大,利润越高嘛……”
我被他这种逻辑气得想笑。
“什么狗屁逻辑!这是赌博!拿公司的命去赌!李峰,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他声音也陡然拔高,“陈阳,你现在就知道在医院里动动嘴皮子!公司是我在跑!客户是我在谈!人情是我在铺!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儿指手画脚!”
我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也是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我。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李峰,你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吗?你除了知道查个‘天眼查’,你还知道什么?你知道我为了拿下这个单子,陪人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好话吗?现在你一句话就想否了?”
“喝酒?说好话?李峰,咱们是做技术的,不是搞陪侍的!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公司的业务要靠这个来拿了?”
“时代变了,陈阳!你还活在你的象牙塔里!你不食人间烟火,公司的人还要吃饭!”
“放屁!”我气得爆了粗口,“公司的钱是让你这么糟蹋的?三百万,你知道我们要卖多少套软件才能赚回来吗?”
“我这是为了公司好!”
“你这是把公司往火坑里推!”
“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
“嘟……嘟……嘟……”
他挂了电话。
我举着手机,愣在原地,手脚冰凉。
窗外的阳光明明很好,我却感觉像是掉进了冰窖。
我跟李峰,从大学到现在,快十年了,我们吵过架,红过脸,甚至动过手,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
为了一个外人,一个项目。
不。
是为了钱。
我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个公司有问题。
他只是,被对方许诺的回扣,蒙了心。
我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看着病床上熟睡的父亲。
爸,我好像……真的要输了。
我以为,这次争吵,会让李峰冷静下来。
我错了。
我低估了他的野心,或者说,是贪欲。
第二天,公司的行政主管小王,一个我亲自招进来的小姑娘,给我发了条微信。
“陈总,李总今天早上,把财务总监给辞了。”
我瞳孔一缩。
财务总监老刘,是公司的元老,从我们还在城中村办公的时候就跟着我们,为人正直,甚至有点刻板,公司的每一分钱,都看得死死的。
有他在,李峰想动用那三百万,门儿都没有。
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掉这颗钉子。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我立刻给老刘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老刘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很失望。
“陈总,对不住了,我可能……不能再跟你一起干了。”
“刘哥,怎么回事?李峰为什么辞退你?”
“还能为什么?为了那个智慧社区的项目呗。他要做一份假的流水和一份虚高的资产评估报告去申请贷款,还要我配合他挪用公司的备用金。我没同意,他就……他就说我跟不上公司的发展节奏,把我给开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混蛋!他这是在犯罪!”
“是啊,”老刘叹了口气,“陈总,你得赶紧回来看看了,我感觉……公司要出大事。李峰他……好像变了个人。”
挂了电话,我一拳砸在墙上。
墙皮簌簌地往下掉。
手背火辣辣地疼。
可这点疼,跟心里的疼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我看着镜子里双眼通红的自己,突然觉得很陌生。
那个意气风发,觉得兄弟情义大过天的陈阳,好像死了。
死在了李峰挂掉电话的那一刻。
死在了老刘说“他变了个人”的那一刻。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李峰的电话。
这次,他倒是接得很快。
“喂,阳子。”
声音平静得,仿佛昨天我们之间的激烈争吵,只是一场幻觉。
“你把老刘辞了?”我开门见山。
“嗯,”他轻描淡写地承认了,“他年纪大了,思想跟不上,有些业务流程,他理解不了。我给他多发了三个月工资,算是仁至义尽了。”
仁至义尽?
我气笑了。
“李峰,你少跟我来这套!老刘为什么走,你知我知!我再问你一遍,那个项目,你是不是非做不可?”
“是。”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行,你牛逼。”我点点头,声音冷得像冰,“但是李峰,我告诉你,公司的钱,你一分都别想动。老刘虽然走了,但财务章和法人章在我这儿,我看你拿什么去银行贷款,拿什么给别人垫资!”
这是我的底牌。
也是我最后的警告。
电话那头,李-峰突然笑了。
那笑声,让我毛骨悚然。
“陈阳啊陈阳,你是不是觉得,你捏着几个章,就捏住了我的命脉?”
“不然呢?”
“你太天真了。”他悠悠地说,“你忘了?公司的公章,在你走之前,因为磨损严重,我们去公安局备过案,重新刻了一个。旧的那个,你说留着做个纪念,就自己收起来了。”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是有这么回事。
大概在我爸生病前两个月。
当时我还开玩笑说,这旧公章得好好收着,以后公司上市了,这就是文物。
“至于财务章和法人章嘛……”李峰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补办,也不是什么难事。无非就是登报声明遗失,然后走个流程罢了。最多……半个月。”
我的血,一瞬间凉到了底。
我千算万算,算漏了人心可以黑到这种地步。
他不是临时起意。
他是早有预谋!
从我提出要离开公司照顾我爸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计划着,如何把我,把这个公司的创始人,彻底踢出局!
“李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声音都在抖,“我们是兄弟啊!”
“兄弟?”他嗤笑一声,“陈阳,你别再跟我提兄弟这两个字了,我听着恶心。在你眼里,我李峰永远是给你打下手的,对吗?公司是你陈阳的,我只是个打工的,对吗?”
“我没有!”
“你没有?那你为什么要防着我?为什么要偷偷把章都带走?你但凡有半点信任我,会做出这种事?”
我被他这番强盗逻辑,气得说不出话来。
是我防他,还是他逼得我不得不防?
这就像一个死循环,无解。
“行,李峰,算你狠。”我一字一句地说,“你等着,我马上回公司。”
“回来?你回来有什么用?”他笑得更加得意,“董事会你说了算吗?公司现在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你回来,不过是自取其辱。”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用一种极其欠揍的语气说,“你的办公室,我已经让新来的财务总监用了。你要是回来,可能得在前台委屈一下了。”
“你!”
“嘟……嘟……嘟……”
他又一次,挂了我的电话。
我死死地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他不仅要夺走我的公司,还要把我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碾得粉碎。
我看着窗外,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暗了下来。
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
而我,就是网里那只拼命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出去的飞蛾。
不行。
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我陈阳,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倒的!
我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一个专门帮人打官司的大学同学,王律师。
“喂,老王,是我,陈阳。”
“哟,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发财了?”
“发财了,也快破产了。”我苦笑一声,“想请你帮个忙,关于公司股权和法人变更的。”
“没问题,你说。”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全都告诉了他。
王律师听完,沉默了很久。
“阳子,你这事……有点棘手啊。”
“我知道。所以我才找你。”
“你那个兄弟,手段挺黑啊。正常补办印章,确实需要法人身份证。但他如果买通关系,伪造一份遗失声明和你的授权委托书,也不是没可能。毕竟现在,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我就没办法了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公司掏空?”
“别急。”王律师说,“你刚才说,你把公司的法人,换成了你爸?”
“对。”
“什么时候换的?”
“就在我离开公司前一天。”
“工商变更登记,做完了吗?”
“做完了!我还特意去工商局网站上查过,已经公示了。”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就好办了!”王律师的声音也兴奋起来,“阳子,你这步棋,走得太妙了!”
“怎么说?”
“你想想,他李峰要补办印-章,需要谁的身份证?”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
“需要……法人的身份证?”
“没错!他以为法人还是你,所以他会想办法伪造你的身份证信息,或者干脆说服你,让你把身份证交给他。但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现在的法人,根本不是你!”
我的心,开始“怦怦”狂跳起来。
“法人是你爸。他有你爸的身份证吗?他知道你爸的身份证号吗?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你爸的全名怎么写!”
“他不知道!他绝对不知道!”我激动得差点喊出来。
我爸叫陈卫国,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李峰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跟着我回家吃过两次饭,每次都是“叔叔”“叔叔”地叫,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我爸的全名和身份证信息。
“所以,”王律师总结道,“他现在所有的操作,都是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基础上的。他以为他拿到了屠龙刀,其实他手上拿的,不过是一把塑料玩具。”
“我明白了!”
“现在,你要做的,不是冲回公司跟他吵架,那是下下策。你要做的,是冷静,是忍耐,是收集证据。”
“收集什么证据?”
“他跟那个‘宏远建设’的合同,他辞退老刘的记录,他在公司安插亲信的证据,他准备挪用公款的计划……所有这些,都是他背信弃义,损害公司利益的铁证!”
“等他把所有戏都演完了,你再带着你爸,带着真正的法人章,带着律师,出现在他面前。”
“到那个时候,他才会知道,什么叫,一败涂地。”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里的那团乱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理顺了。
没错,不能急。
急,就输了。
李峰,你想玩,是吗?
行。
我陪你玩。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跳梁小丑,能蹦跶到几时。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过得像个间谍。
白天,我是医院里尽心尽力的孝子,给我爸喂饭、擦身、按摩、陪他做康复。
晚上,我就是公司的“幽灵”,潜伏在各种工作群里,窥探着李峰的一举一动。
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第一步,人事大换血。
从财务总监,到技术主管,再到销售经理,几个跟着我一起打江山的老人,被他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或辞退,或调岗,边缘化。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空降兵”。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人,不是他表弟,就是他小舅子,要么就是他老婆的闺蜜。
整个公司,快被他搞成一个家族企业了。
工作群里,以前那种热火朝天讨论技术的氛围,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肉麻的吹捧和表忠心。
“李总英明!”
“李总高瞻远瞩!”
“跟着李总,有肉吃!”
我看得直犯恶心。
这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公司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封建王朝。
而李峰,就是那个刚刚登基,就迫不及待要铲除异己,安插亲信的“新皇”。
公司的行政小王,成了我安插在敌人内部的“眼线”。
她每天都会悄悄地,把公司里发生的事情,用微信告诉我。
“陈总,李总今天又招了个新助理,听说以前是做直播的,长得可漂亮了。”
“陈总,李-峰让新的财务总监,把公司账上能动的钱,都转到一个新开的账户里了。”
“陈总,我今天看见李总在网上看车了,看的都是保时捷、玛莎拉蒂……”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割。
他还没把公司怎么样呢,就已经开始想着怎么享受了。
他这是吃定我了。
吃定我回不来,吃定我拿他没办法。
我忍。
我把所有的聊天记录,都截了图,存了档。
我让老刘把他被辞退时,李峰跟他谈话的录音,发给了我。
我还联系了另外几个被逼走的老员工,让他们把事情的经过,都写成了书面材料,签了字,按了手印。
证据,一点一点地,在我手里汇集。
一张天罗地网,正在悄然织就。
而李峰,那个自以为是的猎人,却还在为自己即将到手的“猎物”,而沾沾自喜。
他甚至还给我打了个电话,炫耀。
“喂,阳子,告诉你个好消息,那个智慧社区的项目,我已经搞定了!贷款批下来了,三百万,今天下午就能到账!”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哦?是吗?恭喜啊。”我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说。
他似乎对我的冷淡有些不满。
“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这可是三百万!有了这笔钱,我们就能……”
“我们?”我打断他,轻笑一声,“李峰,你是不是搞错了?现在,是你,不是我们。”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你,做事前,想清楚后果。”
“后果?能有什么后果?陈阳,我告诉你,现在的公司,我说了算!你管不着!”
“是吗?”我慢悠悠地说,“那我就祝你,马到成功了。”
挂了电话,我立刻给王律师发了条信息。
“鱼,要咬钩了。”
王律师秒回。
“网,已备好。”
决战的日子,比我预想的,来得更快。
三天后,李峰召开了“全体员工大会”。
小王提前把会议通知截图给了我。
会议主题:“明确公司未来发展方向,及核心管理层人事任命”。
图穷匕见了。
这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正式宣布,他李峰,才是这家公司唯一的主人。
而我,陈阳,将成为历史。
会议定在下午两点。
我提前跟医院请了半天假。
我爸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已经能自己拄着拐杖走一小段路了,说话也清晰了很多。
我把他要穿的西装,熨得笔挺。
“爸,今天,咱们去收复失地。”
我爸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焦虑,只有坚定。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我推着轮椅,把我爸带到公司楼下。
王律师已经西装革履地等在那里了。
“都准备好了?”他问。
我拍了拍手里的公文包。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们走进公司大门。
前台那个新来的,不认识我,伸手拦住了我们。
“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还没说话,小王就像一阵风似的从里面冲了出来。
“陈总!你回来了!”
她眼圈红红的,看样子,是受了不少委屈。
前台的女孩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小王,一脸茫然。
“他……他是陈总?”
“废话!”小王瞪了她一眼。
我拍了拍小王的肩膀,示意她别激动。
“会议室在哪?”
“在最大的那个,1号会议室。”
“走。”
我推着我爸,王律师跟在身后,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1号会议室走去。
公司的走廊里,静悄悄的。
很多工位都空着。
偶尔有几个新面孔,抬头看到我们,也是一脸的戒备和敌意。
我知道,这些人,都是李峰的人。
走到会议室门口,我能听见里面传来李峰慷慨激昂的声音。
“……所以,我决定,为了公司更好的发展,为了在座各位的前途,我们将进行一次彻底的改革!我们将告别过去那种小作坊式的管理模式,走向更加专业化,更加现代化的企业治理结构!”
掌声雷动。
我冷笑一声。
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砰”的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门口。
正在唾沫横飞的李峰,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那表情,精彩极了。
震惊,错愕,慌乱,还有一丝……恐惧。
他像见了鬼一样。
“你……你怎么来了?”
我没理他。
我推着我爸,一步一步,走到了会议室的最前方。
王律师跟在我身后,将公文包“啪”的一声,放在了会议桌上。
我环视了一圈。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只有角落里,坐着几个瑟瑟缩缩的老员工,看到我,眼神里露出一丝惊喜和激动。
我清了清嗓子。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好像……没收到会议通知?”
李峰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他强作镇定,整理了一下领带。
“陈阳,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不欢迎我?”我笑了,“李峰,你是不是忘了,这家公司,是谁创立的?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是谁给你的?”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陈阳!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保安!保安呢!”
他声嘶力竭地喊。
门口,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壮汉,探头探脑地走进来。
他们是李峰新招的。
“把他给我赶出去!”李峰指着我,下达命令。
两个保安对视一眼,朝我逼近。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谁敢动?”
王律师往前一步,挡在我面前,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甩在桌上。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位,是公司的创始人,最大的股东!你们动他一下试试?我保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王律师气场太强,两个保安一下子被唬住了,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李峰气急败坏。
“股东又怎么样?现在公司是我在管理!我有人事任免权!我现在就宣布,陈阳,你被解雇了!”
“解雇我?”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李峰,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公司的代理CEO!就凭董事会给了我这个权力!”
“哦?”我拉长了语调,“那你的意思是,你今天开这个会,就是要当着大家的面,把我这个创始人,踢出局?”
“是又怎么样?”他破罐子破摔,索性撕破了脸,“陈阳,是你自己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不义!公司能有今天,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我李峰,也付出了我的全部心血!凭什么好处都是你的,我只能跟在你屁股后面喝汤?”
他这番“肺腑之言”,引得他那些亲信,一阵骚动,纷纷点头附和。
“就是!李总劳苦功高!”
“公司早就该改革了!”
我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跟这种人争辩,简直是浪费口舌。
我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说得好。”我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今天,就把账,一笔一笔,算清楚。”
我转向王律师。
“王律师,开始吧。”
王律师点点头,打开了投影仪。
第一页PPT,是那个“宏远建设集团”的工商信息。
满屏的红色警告,刺眼夺目。
“各位,请看大屏幕。”王律师的声音,清晰而有力,“这是李峰先生力主合作的‘战略伙伴’,一个官司缠身,被法院多次列为失信被执行人的‘老赖’公司。”
“李峰先生,打算动用公司账上三百万的资金,去给这样一家公司,做项目垫资。”
“请问李总,您是觉得我们公司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李峰的脸,白了。
“你……你这是污蔑!商业合作,本来就有风险!”
“是吗?”王-律师按了一下遥控器。
屏幕上,出现了一份银行转账记录的截图。
收款方,是一个陌生的个人账户。
金额,五十万。
备注:宏远项目,好处费。
“李总,这个账户,您不陌生吧?”王律师冷冷地问,“这是您小舅子的账户。请问这五十万的‘好处费’,又是怎么回事?是对方给您的回扣吗?还是您准备侵吞的公款?”
李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屏幕,语无伦次。
“假的!这是P的!你们这是伪造证据!”
“伪造?”王律师笑了,“李总,别急,我们还有。”
屏幕再转。
是老刘的谈话录音。
李峰那句“你配合我把钱转出来,我给你包个大红包”,清清楚楚地,回荡在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是李峰辞退几个老员工的聊天记录。
是他安插亲信的裙带关系图。
是他看豪车的网页浏览记录。
一桩桩,一件件,像剥洋葱一样,把他那张虚伪的面具,层层剥开,露出里面最丑陋,最贪婪的内核。
会议室里,雅雀无声。
之前那些还为他呐喊助威的“亲信”,此刻都低着头,不敢看他。
而那几个老员工,则是一脸的解气和痛快。
李峰的腿,软了。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他完了。
名声,彻底臭了。
但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就算……就算这些都是真的,又怎么样?”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困兽,“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挪用了公-款!那笔贷款,我还没动!而且,公司的公章在我手上!只要我不同意,你们谁也别想动公司一分钱!”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他以为,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我看着他,怜悯地摇了摇头。
“李峰,你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吗?”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以为,你拿到了新刻的公章,就能为所欲为?”
“你以为,你去挂失,就能补办法人章和财务章?”
“你是不是觉得,我陈阳,就是个傻子,任由你玩弄于股掌之上?”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我问你,你去银行,去工商局,申请补办印章的时候,用的‘法定代表人’,是谁的名字?”
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我,陈阳?”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笑了。
笑得很大声。
“哈哈哈哈哈哈!”
“李峰啊李峰,你真是……太可笑了!”
我转过身,走到我爸的轮椅后面,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现在,我来给你,也给在座的各位,隆重介绍一下。”
“这位,陈卫国先生,我的父亲。”
“同时,他也是我们公司,现在,唯一合法的……”
我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法!定!代!表!人!”
我从公文包里,拿出那本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香的营业执照。
“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法定代表人那一栏,“陈卫国”三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李峰的脸上。
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瘫在了椅子上。
眼神,彻底涣散了。
嘴里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不可能……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做着黄粱美梦,以为可以一手遮天的时候。”我冷冷地说。
“在你拿着伪造的,属于‘前法人’陈阳的资料,去各个部门像个小丑一样上蹿下跳,结果次次被拒的时候。”
“在你以为是我在背后搞鬼,气得在办公室里砸东西的时候。”
“李峰,你所有的表演,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
“你以为你在大气层,其实,你连第一层都没走出去。”
我说完,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惊天大反转,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看着我,看着我爸,看着瘫倒在椅子上的李峰,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王律师适时地站了出来,宣布最终的审判。
“李峰先生,鉴于你利用职务之便,试图侵占公司财产,严重损害公司及全体股东利益,并涉嫌商业贿赂、职务侵占等多项违法行为。我们,已经向公安机关报案。”
“同时,我代表公司董事会,正式宣布,即日起,解除你的一切职务,并保留追究你法律责任和经济赔偿的全部权利。”
“换句话说,李峰先生,”王律师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你,被解雇了。而且,你可能……要去一个你该去的地方,好好反省一下了。”
李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完了。
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地,完了。
警察来的时候,李峰没有反抗。
他像一滩烂泥一样,被两个警察从椅子上架起来,拖了出去。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悔恨,有不甘,有怨毒,还有一丝……哀求。
“阳子……”
他只叫出了这两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哀莫大于心死。
从他决定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已经恩断义绝。
“带走吧。”
我对警察说。
李峰被带走了。
那群被他安插进来的“皇亲国戚”,也一个个灰溜溜地,作鸟兽散。
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几个老员工。
还有我爸,和王律师。
空气,仿佛都清新了许多。
那几个老员工,围了上来,一个个眼圈都红了。
“陈总,你可算回来了!”
“陈总,我们还以为,公司要完了呢!”
我看着他们,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对不起,大家,是我不好,让大家受委屈了。”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刘,那个被李峰第一个开掉的财务总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来了。
他拍着我的肩膀,激动得说不出话。
“刘哥。”
“哎!”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我推着我爸,回到了我的办公室。
办公室,已经被李峰的人占了,里面堆满了各种化妆品和奢侈品包包。
我让小王找了几个垃圾袋,把那些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全部清理了出去。
阳光,重新照了进来。
我爸坐在我的位置上,摸着那张熟悉的办公桌,眼神里充满了欣慰。
“阳子,长大了。”
“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傻孩子。”他摇摇头,“爸不担心你。爸就是……心疼你。”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是啊。
我赢了。
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赢了一场战争,却失去了一个我曾经视若生命的兄弟。
这场胜利的代价,太大了。
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来收拾李峰留下的烂摊子。
安抚员工,追回被他转移的资金,终止那个不切实际的“智慧社区”项目,重新梳理公司的业务流程。
被他逼走的老员工,我一个个打电话,请了回来。
公司,终于慢慢地,回到了正轨。
只是,很多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我和李峰,再也回不去了。
一个月后,王律师告诉我,李峰的案子,判了。
职务侵占,数额巨大,判了五年。
他没有上诉。
听说,在法庭上,他哭得很伤心。
他说,他对不起我,对不起公司。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有些错,一旦犯了,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个自称是李峰妻子的人,来公司找我。
她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陈总,这里面是五十万。是李峰让我还给您的。他说,这是他欠您的。”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收。
“钱,就算了。你拿回去,好好生活吧。”
“不,”她摇摇头,眼圈红了,“他说,他不要我的原谅,他只要心安。”
我沉默了。
最终,我还是收下了那张卡。
我把钱,以公司的名义,捐给了一个山区儿童助学基金。
就当是,为李峰,也为我自己,积一点德吧。
我爸的身体,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一天比一天好。
半年后,他已经可以扔掉拐杖,自己走路了。
虽然还是有点跛,但已经很好了。
公司也在我的带领下,重新焕发了生机。
我们拿下了几个大项目,研发的新产品,也获得了市场的一致好评。
一切,似乎都过去了。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伤疤,虽然愈合了,但阴雨天的时候,还是会隐隐作痛。
那天,我陪我爸在公园散步。
夕阳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爸,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忍不住问。
“什么做错了?”
“对李峰,我是不是……太狠了?”
我爸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阳子,你记住。对狼的仁慈,就是对羊的残忍。”
“他不是狼,他是我兄弟。”
“当他决定对你下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是你的兄弟了。他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没有错。你只是,保护了你该保护的人,和你该保护的东西。”
“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一次,是你赢了。但下一次呢?你还能这么幸运吗?”
我沉默了。
是啊。
这一次,是侥幸。
是我提前留了一手。
如果我没有换掉法人呢?
如果我真的对他百分之百的信任呢?
后果,我不敢想。
“所以,阳子,”我爸语重心长地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我点点头。
“爸,我懂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提过李峰的名字。
就让他,彻底地,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吧。
生活,还要继续。
公司,还要发展。
我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去守护。
我扶着我爸,继续往前走。
夕阳下,我们的背影,坚定而从容。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可能还会有更多的风雨,更多的挑战。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害怕了。
因为我知道,我的身后,永远有一个人,在支持着我。
他,是我的父亲。
也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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