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领导,厂里已经亏损半年了,再这样下去,只能关门了。"厂长刘德山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眼神里满是无奈。
"领导,厂里已经亏损半年了,再这样下去,只能关门了。"厂长刘德山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眼神里满是无奈。
我抬头看着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为国争光"奖状,那是第三纺织厂的辉煌岁月。
如今落到我周明远这个刚转业的副营长手里,却是这般光景。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初春的风吹散了阴霾,却吹不散笼罩在厂子上空的愁云。
八五年的夏天,我脱下了穿了十二年的军装,告别了那片守护多年的边境线。
那天,战友们列队相送,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明远,你在地方上也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我点点头,心里却没底。
转业证上写着"周明远同志表现优秀,为保卫祖国边疆做出突出贡献",可这些话在如今的社会变革中,好像一下子就贬值了。
大院里的老李头前段时间还跟我说:"现在都讲经济建设,谁还在乎你打过仗没有?"
火车上,我遇到了不少和我一样转业的军人,大家谈论着各自的去向,脸上都挂着对未来的忧虑。
一位转业去南方的老班长叹气道:"听说现在单位都不愿意接收军转干部,嫌我们不懂业务,没文化。"
组织把我分配到了老家这个曾经辉煌的第三纺织厂,报到那天,雨下得很大。
厂区大门的红漆已经剥落,露出了斑驳的水泥色,就像这个时代留给老国企的印记。
厂长刘德山一脸为难:"现在国企改革,日子不好过啊,你先去织布车间熟悉情况吧。"
我懂,这是委婉地告诉我:别指望有什么好位置。
走出办公室,我在雨中站了许久,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车间机器轰鸣声中,我从一名指挥几百人的副营长变成了一名操作纺织机的普通工人。
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工人,姓孙,脸上的皱纹像布料上的纹路一样密集。
他教我如何操作机器,如何处理断线,眼神里带着一丝对"大干部"的戏谑。
"小周啊,这活可不比当官,干不好饭碗就没了。"孙师傅半开玩笑地说。
我没吭声,只是默默记着他教的每一个步骤。
那些日子,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腰背也越来越酸。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梦见自己还站在边防哨所上,俯瞰山下的村庄,那种保家卫国的自豪感是那么真实。
然后我醒来,面对的是宿舍墙上的霉斑和远处传来的机器轰鸣。
晚上回到分配的宿舍,躺在硬板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心里五味杂陈。
宿舍里还住着其他三个工人,他们都是本地人,对我这个"军转干部"既好奇又疏远。
"咚咚咚!"一天傍晚,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谁啊?"我不耐烦地问。
门一开,我愣住了。
"周营长!真的是您!"门外站着的是我曾经的通信员刘建国,如今已经是厂办公室干事了。
那一刻,我差点掉下泪来。
两个大男人,相拥而泣,往事像潮水一样涌来。
记忆中的刘建国还是那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跟在我身后背着电台,翻山越岭。
如今,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小伙子了,眼角却依然带着那份军人特有的坚毅。
"建国啊,咋会在这儿遇见你呢?"我拉着他的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刘建国笑着说:"我是本地人啊,转业就回来了,没想到您也分到了这儿!周营长,我听说您被安排在织布车间了?这不合适啊!"
看着刘建国焦急的样子,我拍拍他的肩膀:"当兵的,哪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至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有人记得我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刘建国不依不饶:"不行,您在部队管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经验,怎么能去车间干活呢?我得跟厂长说说。"
"算了吧,刚来就挑三拣四的,多不好。"我制止他,可这小子倔脾气上来了。
"周营长,您还记得边境那次突发情况吗?是您临危不乱的指挥救了我们一个排的命。这样的人才,不能埋没了啊!"
我还没来得及阻拦,这小子已经风风火火地跑了。
回忆涌上心头,那是八二年的一个雪夜,巡逻队被暴风雪困在了山谷,通讯中断,我带队冒险搜救,最终把所有人都安全带了回来。
几天后,我被调到了计划科。
刘德山交给我一摞文件:"这是近几年的生产数据,你先看看吧,也许能帮上忙。"
办公室比车间安静多了,可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
晚上回到宿舍,我打开行李箱,看着叠放整齐的军装,突然有了一种逃回部队的冲动。
妻子李淑芬从老家打来电话:"明远,怎么样?单位还好吧?"
"挺好的,刚被调到计划科。"我强装轻松。
"那就好,那就好,"她停顿了一下,"今天咱闺女问我,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陪她玩,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沉默了,这些年为了部队,亏欠家人太多。
"过几天我请假回去看看。"挂了电话,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翻开这些发黄的纸张,问题一目了然:产量在升,销量在降;库存越积越多;工人工资已经拖欠三个月。
更糟的是,一批关键零配件因欠款无法采购,生产线随时可能停摆。
看着这些数字,我想起了部队里那些作战图,同样需要仔细分析,找出敌人的弱点。
或许,经营企业和指挥作战,本质上是相通的?
我开始深入车间调研,走访每一个生产环节,了解每一道工序。
工人们开始时对我这个"大干部"有些防备,渐渐地也愿意说出心里话了。
一位姓王的老女工告诉我:"我在厂里干了三十年了,以前咱们的'江南细布'在南方可吃香了,现在大家都不认这个了,都喜欢洋气的玩意儿。"
王大姐说这话时,眼神里满是对过去的怀念,手上却没停下拆解老旧机器的动作。
江南细布?我从没听说过。
回到办公室,我翻遍了资料,发现十年前,厂里确实有这样一款产品,因为工艺复杂,产量低,后来被放弃了。
资料里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厂里的工人在南方展销会上展示江南细布的场景,笑容满面,充满自豪。
这让我想起了战友们看到边防线固若金汤时的那种笑容。
我去找销售科长陆建华,问他对重启"江南细布"的看法。
陆建华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一副精明相,办公室里挂满了各种市场分析报表。
"周科长,你刚来不懂行情,"陆建华摇头,"现在全国纺织厂都在转型,都在做新产品,咱们拿什么竞争啊?老东西没人要了。"
他说话时手指敲着桌子,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现在最热销的是那种仿西方款式的布料,江南细布那种老古董,谁还会买啊?"
他的话让我心里不舒服,但我没有争辩。
军人的直觉告诉我,市场上千篇一律的东西不会有出路,反而是那些有特色的产品才能立足。
部队里我也是这样带兵的,每个战士的特长不同,不能用一把尺子衡量。
晚上回到宿舍,我辗转反侧,想着厂里的困境。
突然,我想起了老李头常说的一句话:"打仗要扬长避短,经商也是一个道理。"
我们的长处是什么?是那些老工人手里的绝活,是那些被遗忘的传统工艺!
第二天一早,我直奔退休工人家属区,找到了当年"江南细布"的主要工程师张师傅。
张师傅家住在一栋老旧的宿舍楼里,客厅兼卧室,陈设简单,墙上挂着全家福和工作时的老照片。
老人家七十多岁了,头发花白,手却依然稳当,正在修理一台老式收音机。
听说我想重启"江南细布",张师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小周啊,你可算找对人了!那可是我们厂的看家本领啊!"
他激动地站起来,拉着我的手,眼里闪着光。
"那时候啊,咱们的布料可是供不应求,南方的客商一来,都是整车整车地拉走。"
张师傅拿出了尘封多年的工艺图纸,向我详细解释了"江南细布"的特点:采用特殊的编织手法,布料既轻薄又坚韧,夏天穿着特别舒服。
他说起这些时,就像一个老战士在讲述当年的战斗,那种自豪感溢于言表。
"现在的问题是,老设备跟不上了,需要改造。不过我琢磨着,要是能把新技术用上去,说不定成本还能降下来。"张师傅兴奋地说。
看到老人兴奋的样子,我也充满了信心。
路上遇到刘建国,我把想法告诉了他。
"周营长,这招高啊!咱就得做别人不做的东西!"刘建国拍手称赞。
"问题是资金,改造设备需要钱,厂里的经费紧张……"我皱眉道。
刘建国想了想,说:"我有些积蓄,还有战友在银行工作,也许能帮上忙。"
我和张师傅、刘建国一拍即合,决定秘密试验。
白天我们正常工作,晚上则在废弃的车间里捣鼓那些老设备。
张师傅的经验加上我们的体力,一点点地把破旧的机器改造成可用的设备。
刘建国知道后,二话不说,拿出自己的积蓄买了急需的小零件。
他还发动了转业到各行各业的战友,有的提供技术支持,有的帮忙找销路。
这让我想起了在边防时,大家齐心协力度过难关的情景。
就在我们忙着试验的时候,厂里的形势更加严峻了。
上级传来消息:如果三个月内厂里不能盈利,将面临合并或关停的命运。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压在了每个人心上。
厂里的气氛更加沉闷,有的工人已经开始找新的出路,有的则整日愁眉不展。
我家里的情况也不太好,妻子来电话说女儿生病了,需要钱治疗。
"能不能先回来看看?"妻子在电话那头哽咽着说。
"再等等,厂里正到关键时刻,我走不开。"我心疼却无奈。
那段日子,我和张师傅、刘建国几乎住在了试验室里。
白天工作,晚上试验,身体透支到了极限,但没人喊苦喊累。
终于,在一个雨夜,我们等来了好消息——试验成功了!
改良后的"江南细布"质量更好,成本却比原来降低了三成!
那一刻,张师傅老泪纵横,拉着我的手说:"小周啊,你可为咱们厂立了大功了!"
刘建国则一把抱住我,就像当年在边境线上完成任务时那样振奋。
我立刻向厂长汇报,申请小批量生产。
刘德山听完汇报,推了推眼镜,半信半疑:"你们真有把握?如果再亏损,厂子可就真完了。"
"我用我的军人荣誉担保!"我的语气坚定得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厂长沉思片刻,拍板:"好,生产一批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也没别的路了。"
开始小批量生产后,我们遇到了新的问题:销路。
陆建华还是不看好这个项目:"现在的市场已经不是十年前了,谁还会要这种老古董?"
他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刘建国听了很生气:"陆科长,你这话也太不负责任了吧?产品都没见到,就先唱衰?"
两人差点吵起来,被我拉开。
"各有各的看法很正常,不过我相信咱们的产品有市场。"我平静地说。
陆建华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夜深人静,我独自坐在厂区长椅上,望着星空,思索着销路问题。
妻子的电话又打来了:"明远,家里实在是难撑了,闺女的学费也快交不上了……"
听着妻子的哭诉,我心如刀绞,却又无法抽身。
"再等等,就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一定回去。"我承诺道,却不知道能否兑现。
刘建国利用老战友关系,联系到了南方一家商场愿意试销我们的产品。
这是个好消息,但把样品送到南方需要路费,厂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经费了。
我把自己积攒的转业费拿了出来,刘建国和几个老工人也凑了些钱。
第一批"新江南细布"生产出来后,我和刘建国亲自押送到了南方。
火车上,我们守着装满样品的箱子,像守着一份希望。
"周营长,您还记得在边境时,我们守着军需物资过雪山的事吗?"刘建国突然说。
我笑了:"怎么会忘?那时候,物资就是战士们的命啊。"
"现在,这箱布料就是咱们厂的命啊。"刘建国的眼神坚定。
南方的气候潮湿闷热,与北方的干燥截然不同。
商场的采购主管年纪不大,衣着时髦,看我们的眼神有些不屑。
"老国企的产品?谁还买这个啊,现在流行外国货。"他掂了掂我们的样品,语气里满是轻视。
刘建国急了:"您先看看再说,这可是咱们的传统工艺,质量绝对一流!"
我按住刘建国的肩膀,从容地打开样品:"这种布料特别适合南方的气候,透气性好,而且经久耐用,比进口的便宜不少。"
采购主管勉强同意放在角落里试销一周。
那一周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周。
每天,我和刘建国都在商场蹲点,观察顾客的反应,听取他们的意见。
刚开始,几乎没人问津我们的产品,商场角落里的小摊位显得格外冷清。
第三天,一位老太太买了一块布料,说要做夏天的衣服。
第四天,她带着邻居来了,又买了几块。
消息开始在当地传开:有一种布料特别适合南方夏天,凉爽、舒适又耐用。
到了第六天,我们的摊位前排起了小队。
一周后,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传来:产品一上架就被抢购一空!
商场紧急追加了五倍的订单量,连采购主管的态度也变得恭敬起来。
"怎么不早说是江南细布呢?我奶奶就常念叨这种布料,说是年轻时的最爱。"他笑着说。
回厂后,我们加班加点满足订单。
工人们知道厂子有救了,干劲十足。
那些曾经愁眉不展的脸上,现在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拖欠的工资也发了下来,厂子里久违地响起了笑声。
陆建华找到我,难为情地说:"周科长,我错了。您刚来就看到了我们都没看到的东西。我想重组销售网络,把咱们的产品推广到更多地方去,您看行吗?"
我拍拍他的肩膀:"咱们是一家人,为的都是厂子好。"
其实我心里明白,在这个变革的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迷茫和挣扎。
厂长刘德山在全厂大会上,宣布将计划科升格为经营开发部,任命我为部长。
台下坐满了工人,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信任。
这种眼神,我在部队里见过无数次,那是战士们对长官的信任,是对未来的期许。
面对全厂职工,我心潮澎湃:"在边防,我守卫的是祖国的土地;在这里,我们守望的是几代人的心血和未来。军装脱下了,责任仍在肩上。咱们第三纺织厂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整个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环顾四周,看到了孙师傅满足的笑容,看到了张师傅老泪纵横的面庞,看到了刘建国坚定的目光。
这一刻,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那是八五年的冬天,当第三纺织厂被评为市级"改革先进单位"时,我和刘建国站在领奖台上,心情格外复杂。
记得刚来厂里那会儿,我常常在梦里回到边防线上,梦见自己还穿着军装,站在哨所上眺望远方。
如今,我已经习惯了身上的工作服,习惯了机器的轰鸣声,习惯了与工人们一起为了厂子的未来而奋斗。
有天晚上加完班,我和刘建国坐在厂门口的石凳上乘凉。
夏夜的风温柔地拂过,带着车间里棉花的清香。
刘建国突然问我:"周营长,您后悔转业吗?"
我望着夜空中的星星,笑了:"开始有点后悔,现在不后悔了。部队保家卫国,咱们这儿也是为国分忧啊。"
刘建国点点头:"您说得对。咱们虽然脱了军装,但当兵人的样子不能丢。"
这小子还是那么崇拜我,让我想起了他刚到连队时那个青涩的样子。
后来我把妻子和女儿也接来了,单位给分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
女儿上了当地最好的小学,妻子在厂里的食堂找了份工作。
看着女儿在厂区的操场上奔跑,妻子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
八六年春天,厂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我们又开发了新产品,还和几家服装厂建立了合作关系。
工人们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有的人家盖起了新房子,有的给孩子添了新自行车。
老王家的儿子今年考上了大学,这在厂里可是头一份,大家伙凑了礼金给他庆祝。
刘德山找我谈心:"小周啊,说实话,当初你来的时候,我还担心你这个军人不懂经营呢。现在看来,是我眼拙了。"
。这厂子好起来,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厂长拍拍我的肩膀:"现在上面正在推进企业改革,像咱们这样的老厂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好在有你这样的人才啊!"
夕阳西下,我站在厂区的高处,望着工人们下班的身影。
想起刚来时的彷徨、挣扎,再看看如今的繁忙景象,心中涌起一股自豪感。
一晃三年过去了,第三纺织厂已经成为全市的明星企业,我也从一个刚转业的副营长变成了小有名气的企业管理者。
有天,一封来自边防部队的信送到了我手上。
信上有熟悉的番号,熟悉的标记,那是我曾经奋斗过的地方。
信中说,我曾经守卫的那个哨所,立了三等功。
看到熟悉的番号,我的眼睛湿润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哨所上,远眺着祖国的山河。
醒来时,窗外已经天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晚上回家,我翻出了尘封已久的军装,抚摸着上面的肩章和领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边境线上。
军装上还留着边境风沙的痕迹,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一段记忆。
窗外传来了厂里的广播声,正在播放明天的生产计划。
女儿在一旁做作业,妻子在准备晚饭,家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我把军装重新叠好,放回了箱底。
人生就是这样,一个岗位接着一个岗位,一份责任接着一份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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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夜色渐浓,院子里的槐树在风中轻轻摇曳,就像当年边境线上的白桦树。
岁月流转,角色变换,不变的是肩上的责任和心中的那份热爱。
"领导,这是今年的年终奖分配方案,请您过目。"秘书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透过窗户,我看到厂区门口的横幅在风中飘扬:"与时俱进,匠心独运"。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生没有所谓的岔路,每一条路,都通向未来。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