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夏天特别热,我爹的老房子住了快四十年,墙皮都一块块往下掉,屋顶时不时漏水,尤其下大雨的时候,家里到处摆着盆子接水,跟打鼓似的。
这事儿说来话长,得从2010年说起。
那年夏天特别热,我爹的老房子住了快四十年,墙皮都一块块往下掉,屋顶时不时漏水,尤其下大雨的时候,家里到处摆着盆子接水,跟打鼓似的。
我爹常年有哮喘病,每到梅雨季节就犯病,医生说是房子潮湿引起的。那时候我跟媳妇刚在县城买了套小房子,是单位统建的经济适用房,70平米,虽然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我就想把老爹接过去住。
结果老爹死活不肯,说在村里住了一辈子,如今年纪大了,去县城人生地不熟的,不自在。我拗不过老爹,只能想着把村里的老房子拆了重建。
那会儿正赶上村里土地整治项目,镇上给每家每户都划了宅基地,按人头来的,我家四口人,分了120平的宅基地,位置不错,就在村口。
拿着规划图纸,我找施工队算了下,建个两层小楼,含装修大概要25万。我跟媳妇商量了下,咬咬牙,把家里的积蓄加上借亲戚的钱,总算凑够了预算。
正当我打算开工的时候,对门王大爷找上门来了。
王大爷今年六十出头,是村里的老会计,退休后在家带孙子。他那天来,脸色不太好看,一进门也不喝茶,直接说:“老赵啊,听说你要在宅基地上盖新房?”
我点点头:“是啊,王大爷,老房子太破了,我爹住着不方便。”
王大爷叹了口气,搓着手说:“是这样的,你家那块地要是盖了房,会挡着我家的光。你知道的,我家那边就靠朝南那面有点亮堂,要是你家盖了两层楼,我家就跟住在井底下似的。”
我一听有点懵,因为按照规划,我家跟王大爷家隔着一条三米宽的村道,照理说不应该挡光啊。
“王大爷,咱们不是隔着路吗?怎么会挡光呢?”
王大爷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抽出一根点上:“赵啊,你不懂,这事我找风水先生看过了。他说你家那个位置正好挡了我家的财运,会影响我孙子的前程。你看你家那老宅在村后头不也住了几十年吗,干嘛非要搬到村口来?”
说实话,我听了有点不舒服。这宅基地是政府规划的,又不是我自己选的。再说了,啥年代了还信这些。但转念一想,王大爷年纪大了,在村里又有些资历,不好得罪,而且我爹跟他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
“那王大爷,您的意思是……”
“要不这样,你家那块地要不跟别人换一换?村后头不是还有几块空着呢?”
我皱了皱眉头。村后头那几块地都是偏僻角落,有的甚至靠着垃圾池,哪有村口这块地段好。可我又不想把关系搞僵了,只能说先考虑考虑。
回家后我跟爹商量这事,老爹直接拍了桌子:“净胡闹!那是政府分的地,他凭啥说三道四?你别理他!”
我爹这人就这样,脾气倔,认准的事八头牛拉不回。但我想着村里毕竟地方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把关系搞坏了多不好。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不光王大爷来了,还带着他儿子王建军。这王建军在镇上开了家小超市,在村里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王建军比我年长几岁,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格子衬衫,胳膊上挂着个LV的包,一看就是假货,但在村里已经很有面子了。
他上来就说:“老赵,我爸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继续道:“我跟你明说了吧,那块地你要是非要盖,以后你出门我出门撞见了多尴尬。再说了,我家就靠朝南那面有光,你这一挡,我爸年纪大了,整天在暗处怎么受得了?”
我心想:你家明明有东西两面窗户,怎么就靠朝南有光了?但我没说出口。
王建军又道:“你看这样行不行,你那块地,我给你八万块钱买了。你拿这钱,去村后头买块地盖房子,应该够了。”
八万?我那块地虽然算不上什么黄金地段,但在村口,位置好啊,起码值十五六万。更何况还是宅基地,是政府分的,这哪能随便买卖啊。
“不行啊,王哥,这宅基地哪能买卖啊,万一被查出来怎么办?再说了,我都跟施工队谈好了,图纸都画好了……”
王建军打断我的话:“那你的意思是,非要在那盖了?”
我一时语塞。就在这时,我爹从里屋走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他那个老烟袋锅子。
“我家就盖那块地,怎么了?那是政府分的,又不是偷的抢的。要是觉得挡了光,你们家往上再加两层不就完了?”
王建军脸色变了:“老赵叔,这话就不对了。我家那房子都二十年了,哪能说加层就加层。再说了,村里都知道,以前那块地方向来都是空的,大家都习惯了采光好。你突然盖个楼上去,这不是搅乱规矩吗?”
我爹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啥也没说。
王建军看我爹不搭理他,又转向我:“老赵,你自己考虑吧。这村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闹得不愉快。你要实在想盖新房,拿着这八万,去村后头买地不也挺好。”
我看了看我爹,又看了看王建军和王大爷。说实话,我这人就是心软,不爱得罪人。再想想,村后头那块地虽然位置差点,但建房子够用了,我爹年纪大了,也不爱出门,住哪儿可能都一样。
媳妇知道这事后,气得不行:“凭啥便宜他们?那地至少值十五万!他们给八万就想要?”
我叹了口气:“值是值那么多,但你想啊,咱们要是硬盖了,以后在村里还不跟他们天天别扭?王建军在村里人缘不错,万一把我们孤立了咋整?”
媳妇气得直跺脚:“他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开个小超市吗?你就这么怂?”
我不想再吵下去,只好说:“算了,咱们拿着这钱去村后头另找块地盖吧,别伤了和气。”
最后,我答应了王建军的条件,拿了八万块钱,又花了五万从村后头的李大爷手里买了块宅基地,小是小了点,只有90平,但好在价格便宜。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我找了施工队,重新设计图纸,在村后头盖了一栋小两层。因为地方小,设计得很紧凑,但好在我爹住得还算舒服。我爹虽然嘴上没说啥,但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搬进新房那天,我看见他默默抹眼泪。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
县城的房子因为要还贷,我和媳妇每个月都挺紧张的。村里的房子虽然不大,但好在有个安身之所。我爹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但好在新房子干燥通风,他的哮喘病好了很多。
转眼到了2017年,一晃七年就过去了。
这七年里,村里也发生了不少变化。原来的泥巴路变成了水泥路,家家户户都装了自来水,连村口那块空地(就是我原来的宅基地)也变成了个小广场,每天晚上村里的老太太都去那跳广场舞。
说来也怪,这块地我转让给了王建军,他却一直没有动工,就空在那里。每次我路过,都忍不住想:当初要是自己坚持一点,现在住的就是村口的好房子了。
2019年的某一天,电话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请问是赵师傅吗?”
“是我,您哪位?”
“我是县城规划局的王科长。是这样的,关于贵村的一个征地项目,需要您过来签一下字。”
我愣了一下:“征地?征哪里的地啊?”
“村口那块,规划编号ZK-2019-153的地块,登记在您名下。”
我更懵了:“不对吧,那块地我早就卖给王建军了呀,都快十年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赵师傅,按我们这边的登记,这块地还是您的宅基地。您看方便的话,来一趟县城规划局,我们详谈。”
放下电话,我心里七上八下的。那块地不是早就给了王建军了吗?怎么还在我名下?
第二天,我请了假,来到县城规划局。王科长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挺和气的。
他翻开一本厚厚的档案,指着一页说:“赵师傅,您看,这块地在我们系统里,一直登记在您名下。虽然有人实际使用,但产权一直是您的。”
我皱了皱眉头:“可我明明……”
“如果您有买卖合同或者其他证明文件,可以拿出来我们看看。”
我顿时哑口无言。当初跟王建军的交易,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地,连个字据都没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快忘了这茬事。
“那……这块地要征用,补偿多少钱?”我试探着问。
王科长推了推眼镜:“按照征地补偿标准,这块地120平,位于村口,属于村庄建设用地一类,每平米补偿1.7万元,总计是204万元。”
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两百多万?这……这也太多了吧?
“赵师傅,您需要准备一下身份证、户口本原件,下周来办理手续领取补偿款。”
我恍恍惚惚地走出规划局,脑子里嗡嗡作响。两百多万啊,相当于我十多年的工资了。可是……这钱真的该是我的吗?
那天晚上我彻夜难眠。一方面,我心里雀跃不已,有了这笔钱,县城的房贷可以一次性还清,还能给儿子攒个大学学费。另一方面,我又有些不安,毕竟那地已经给了王建军,虽然没有手续,但毕竟收了人家八万块钱。
正当我纠结的时候,第二天一早,王建军找上门来了。
他站在我家门口,神色复杂:“老赵,听说村口那块地要征用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我听说补偿款挺高的,有两百多万?”
我又点点头。
王建军咬了咬牙:“老赵,那块地当年是我从你这买的,这钱应该是我的吧?”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按理说,我确实收了他八万块钱,但从法律上讲,那地的产权一直都是我的。
“王哥,这事挺复杂的。当初咱们没办手续,在政府那边,这地一直是我的。”
王建军脸色变了:“什么叫没办手续?我给了你八万块钱,你把地给了我,这还不够明确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王哥,你想想,这地在规划局一直登记在我名下,要真是你的,你早就来问我要证了,不是吗?再说了,这么多年你也没在上面盖房子,一直空着。”
王建军急了:“我那不是看风水不好才没盖吗?赵啊,咱们这么多年邻居,你不能这样啊!”
我心里一阵苦笑。当初他们父子俩来找我,说什么挡光,说什么风水,逼着我搬到村后头,现在又说什么风水不好?
“王哥,我这么想吧。当初你给了我八万,我用这八万加上自己的五万,在村后头买了块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边的地现在值多少?起码30万吧?你当初给我的八万,现在已经翻了几倍了。”
王建军不依不饶:“那不一样!村口那块地现在值两百多万,这差得也太多了!”
我叹了口气:“王哥,这事真不赖我。当初要是想明明白白的,咱们应该去国土所办过户手续。可您也知道,宅基地是不让买卖的,您当时也没提要办手续的事。”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王建军恨恨地说:“行,你等着,我找村委会评理去!”
第二天,村委会召集了个会。村主任老李,王建军,还有我,坐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
老李抽着烟,听完双方的说法后,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事确实挺复杂的。按政策,宅基地本来就不能买卖,当初你们私下交易,本身就不合规。现在征地了,按规定,补偿款肯定是发给产权人的。”
王建军瞪着眼睛:“可我给了他八万块钱啊!”
老李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但是,赵师傅说得也有道理,你拿了地这么多年,也没好好利用,一直空着。再说了,当初是你们非要赵师傅搬走的,现在地值钱了又来要,这说不过去吧?”
村主任叹了口气,接着说:“这样吧,我出个主意。补偿款赵师傅拿大头,毕竟地在他名下。但考虑到当初王建军确实给了八万,这八万按这些年的增值,翻个四五倍,给他四十万,剩下的归赵师傅,你们看行不?”
王建军不乐意了:“才四十万?差得也太多了吧?”
老李敲了敲桌子:“王建军,你也别太贪心了。当初你们非说赵师傅家挡光,逼着人家搬走。这么多年,他家住在村后头,条件差,受了多少罪你知道吗?如今地值钱了,你想全拿走,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想了想,觉得老李的提议挺合理的。虽然按法律我可能有权拿走全部补偿款,但毕竟当初收了王建军的钱,给他四十万,也算是有个交代。
“我同意老李的提议。”我说。
王建军还想争辩,但看大势已去,最后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点头。
会后,老李把我拉到一边:“赵啊,你这人心地太软,当初就不该让王家父子那么得寸进尺。你看他们,让你搬走住村后头那么多年,现在地值钱了,还想把钱全拿走,这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我苦笑道:“我这不是怕得罪人吗?”
老李拍了拍我的肩膀:“做人不能太老实,该争的时候还是要争。不过这次你运气不错,要不是规划局的人找你,这地真让王建军占了,那可真是哑巴吃黄连了。”
是啊,我心想,这何止是运气不错,简直是天降横财。
一周后,我拿着身份证和户口本,去规划局办理了手续,领到了204万的征地补偿款。按照跟王建军的约定,我给了他40万,自己留下了164万。
有了这笔钱,我一次性还清了县城的房贷,又帮儿子买了辆小车,剩下的钱我打算再买套县城的房子,到时候我和媳妇也退休了,可以去县城住。
至于村后头那套房子,我打算留给我爹。不过我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去年冬天得了一场重病,医生说可能熬不过今年。
前几天,我在医院陪床的时候,我爹突然拉着我的手说:“儿子,你这次算是因祸得福了。当初王家父子硬逼着你搬走,我心里憋屈得很,但你为了我,忍了。现在好了,老天爷给你补偿了。”
我眼眶一热:“爹,您别这么说。要不是您身体不好,我们也不会想着盖新房。”
我爹笑了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看来咱家这是有福啊。”
他顿了顿,又说:“那王建军最近在村里可是抬不起头来。当初他们家处处显摆,说我们家挡他们家的光,现在可好,他家反倒被挡了财路。”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事说到底,不是什么风水,不是什么光照,就是人心。当初他们看不起我家,觉得我们好欺负,就想方设法把我们挤走。如今地价涨了,又眼红起来。
人这一辈子,有时候吃亏是福。我当初乖乖搬走,虽然委屈,但十年后却意外得了笔横财。而王建军当初得意洋洋,如今却只能看着到手的大钱变成了四十万。
躺在病床上的老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虚弱地说:“儿子,这次的钱,你一定要做善事,知道吗?别学那王建军,财迷心窍。”
我点点头:“爹,您放心。”
窗外,夕阳西下,村后头的小楼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我站在窗前,想起十年前那个夏天,王家父子来我家说我家挡了他家的光。
如今,我明白了,什么风水,什么光照,都不如人心光明来得重要。
来源:头古上波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