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是林子瑶的手机,但接电话的是她弟,那个游手好闲、比她小五岁的林子昂。
电话是林子瑶的手机,但接电话的是她弟,那个游手好闲、比她小五岁的林子昂。
“姐夫,我姐呢?我找她有点急事。”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油滑,隔着听筒都仿佛能闻到一股廉价烟草和网吧包夜的味道。
我正开着车,闻言皱了皱眉,把蓝牙耳机戴得更稳了些:“她在开会,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哎,这事儿……你跟她说,就说上次那事儿,成了。”林子昂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藏不住的兴奋和诡秘,“让她抓紧点,别误了事。”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什么事?”我追问。
“嗨,姐夫,就是我们姐弟俩的私房话,你一大老板就别操心了。总之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他那边吵吵嚷嚷的,像是在牌桌上,说完这句就急匆匆地挂了。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车窗外是城市傍晚拥堵的车流,霓虹灯初上,把每一张堵在路上的脸都照得模糊不清。我的脸,想必也是。
我和林子瑶,恋爱三年,订婚一年。
公司是我一手创办的,从一个三人小作坊,做到现在不大不小,年利润也能有个七八位数。她从公司初创时就跟着我,是秘书,是助理,也是我最信任的枕边人。
我爱她,也信她。
所以半年前,当我说要把公司的日常管理权交给她,自己退居幕后,专心搞技术研发和战略规划时,几乎没遇到任何阻力。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抱着我,眼睛里是感动的泪花,她说:“阿言,你放心,我一定会当好你的贤内助,守好我们共同的江山。”
“我们共同的江山。”
我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觉得有点反胃。
回到家,林子瑶还没回来。
餐桌上空空如也,只有我早上出门时没来得及收拾的咖啡杯。
以前,不管多晚,她都会给我留一盏灯,做一桌菜。哪怕只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也热气腾腾,充满了家的味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
好像就是从我“放权”之后。
她越来越忙,回家越来越晚,身上的香水味换了又换,唯一不变的,是她脸上那种成功女性特有的、略带一丝疲惫的精致。
我以前很心疼她,觉得她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在打拼。
可现在,林子昂那个电话,像一根刺,扎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没动,就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直到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林子瑶推门进来,看到没开灯的客厅,吓了一跳:“阿言?你在家怎么不开灯啊,吓死我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灯。
客厅瞬间亮如白昼,我因为久处黑暗,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脖子上是我上个月送她的宝格丽项链,整个人珠光宝气,和我这个穿着家居服、胡子拉碴的男人,格格不入。
“怎么了?”她放下手里的爱马仕包包,走过来想抱我,“一脸不开心的样子,谁惹我们大老板了?”
她的声音娇嗲,带着一丝讨好。
我没躲,任由她抱住。
她的身上,有陌生的男士古龙水味,混杂着她自己的香水,形成一种让我极度不适的气味。
“你弟今天给我打电话了。”我语气平淡地开口。
她的身体,在我怀里,瞬间僵硬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我清晰地感受到了。
“子昂?他给你打电话干什么?这个臭小子,是不是又没钱了?”她很快恢复了自然,松开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嗔怪,“你别理他,也别给他钱,都是被我爸妈惯坏了。”
她演得真好。
好到如果不是我提前起了疑心,我一定会被她骗过去。
“他没要钱,”我看着她的眼睛,“他说,上次那事儿,成了。”
林子瑶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什么……什么事儿啊?我怎么听不懂。那个臭小子,整天胡说八道的。”
她开始手忙脚乱地转移话题,一会儿说自己饿了,一会儿又问我晚饭吃了没。
我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子瑶,”我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我们公司,最近是不是有一笔很大的资产要进行转移?”
林子瑶彻底愣住了,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脱口而出。
问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眼神慌乱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
我被她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气得直想笑。
原来,她连编一个像样点的谎言,都懒得对我编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阿言,你听我解释!”她急了,上前抓住我的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公司正常的资本运作,为了规避风险,也是为了我们未来能有更好的发展!”
她开始给我画大饼,说得天花乱坠。
什么把核心资产转移到新成立的子公司,方便以后独立上市;什么把一部分固定资产变现,投入到更有前景的新兴产业。
一套套的,全是商业术语,听起来专业得不得了。
要不是我才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我差点就信了。
“新公司的法人,是谁?”我冷冷地问。
林子瑶的眼神开始闪躲:“这个……还在走流程,暂时还没定。”
“是吗?”我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放到她面前。
那是一份公司注册信息的截图,上面“法定代表人”一栏,赫然写着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名字。
而股东信息里,林子瑶占股70%,林子昂占股30%。
没有我。
一丁点都没有。
林子瑶看着那张截图,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就是你说的,’我们’的未来?”我指着那张截图,声音都在发抖,“林子瑶,你把我当什么了?傻子吗?”
她大概是被我吓到了,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阿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哭着抱住我的腿,“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是我弟,都是我弟怂恿我的!他说你迟早会跟我分手的,到时候我什么都得不到,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她开始哭诉,说她如何没有安全感,如何害怕失去我,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她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亲情绑架、为爱情冲昏头脑的可怜女人。
要是我还是三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或许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所以,为了你的安全感,你就要把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变成你们林家的私产?”我踹了她一脚,把她从我腿上踹开。
力道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她瘫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了一样。
“你……你打我?”
“打你?林子瑶,我没报警抓你,都算是我念旧情了。”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你做的这些事,够你在牢里待几年了,知道吗?”
她怕了。
她是真的怕了。
她开始发疯似的给我磕头,求我原谅她,说她再也不敢了。
我看着她那副狼狈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
这就是我爱了三年,准备共度一生的女人。
到头来,她爱的不是我,是我的钱。
“滚。”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阿言……”
“我让你滚!”我指着门口,声嘶力竭地吼道。
她被我的样子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连那个价值不菲的爱马仕包都忘了拿。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已经是最糟糕的了。
可我没想到,更糟的还在后头。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了公司。
公司的气氛很诡异。
以前那些见到我,都会热情地喊一声“言总”的员工,今天都低着头,眼神躲闪,假装在忙自己手里的事。
我心里有数,林子瑶肯定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我直接去了总经理办公室。
林子瑶不在。
她的助理,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看到我,怯生生地站了起来:“言……言总。”
“林子瑶呢?”
“林……林总她……她说身体不舒服,今天不来公司了。”
我冷笑一声。
身体不舒服是假,躲着我才是真。
“把公司最近半年的财务报表,和所有对外签署的合同,都拿到我办公室来。”我命令道。
小助理的脸“唰”地白了,眼神慌乱地看向别处:“言总,这……这些资料林总说要她亲自过目才能……”
“现在,是我要看。”我加重了语气,“或者,你希望我让法务部来跟你谈?”
小助理被我吓得快哭了,连忙点头:“我……我马上去拿。”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桌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我坐下来,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拥有过这一切。
很快,小助理抱着一大摞文件,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我让她把文件放下,然后出去。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些报表和合同。
越看,我的心越凉。
林子瑶比我想象的还要狠。
她不止是想转移资产那么简单。
她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关联交易,把公司的利润,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她控制的几家空壳公司里。
她还以公司的名义,向银行贷了一大笔款,而这笔款的去向,账面上根本查不到。
更狠的是,她还签了好几份对赌协议,合作方都是一些声名狼藉的投资公司。那些协议的条款苛刻到了极点,一旦公司业绩达不到预期,我们将面临天价的赔偿。
她这是要把公司彻底掏空,然后留给我一个烂摊子,让我永世不得翻身。
我气得浑身发抖,把手里的报表狠狠地摔在地上。
纸张散落一地,像一只只白色的蝴蝶,讽刺地在我脚边飞舞。
我拿起手机,想报警。
但就在我按下“110”的前一秒,我犹豫了。
家丑不可外扬。
一旦报警,公司内部的这些烂事就会被公之于众。到时候,银行会抽贷,合作方会解约,员工会人心惶惶。
公司,就真的完了。
这是我多年的心血,我不能让它就这么毁了。
我颓然地放下手机,双手插进头发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划开接听,里面传来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臭小子,遇到事了?”
我愣住了。
这个声音……
“爷爷?”
“哼,还知道我是你爷爷。”电话那头,我爷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了,知道给我打电话了?”
我一阵错愕:“我……我没给你打电话啊。”
“你没打,不代表我不知道。”爷爷哼了一声,“你公司那个姓王的老员工,刚刚给我打了电话,把你那点破事都跟我说了。”
老王?
我想起来了,是公司的一个元老级员工,技术部的负责人,平时沉默寡闻,但技术一流。我一直很器重他,没想到,他竟然是我爷爷的人。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你现在在哪?”爷爷问。
“在公司。”
“在公司等我,我马上到。”
说完,爷爷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了半天。
我爷爷,曾经也是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只是后来年纪大了,才把家里的生意交给了我爸,自己过上了退休养花的生活。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他为什么要来公司?他来了,又能做什么?
我心里没底。
大概半个小时后,我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我说了声“请进”。
门开了,走在最前面的,是我爷爷。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眼神锐利,一点都不像个快八十岁的老人。
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一看就是专业的保镖。
而在他们最后面,是公司的那个老王,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爷……爷爷,您怎么来了?”我连忙站起来。
爷爷没理我,径直走到我的办公桌前,伸出手指,在桌面上划了一下,然后把沾了灰的手指举到我面前。
“这就是你打理的公司?”他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人还没老,心就先蒙了尘。”
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把公司的公章、财务章、法人章,都拿出来。”爷爷坐到沙发上,对我说。
我愣住了:“爷爷,您要这些干什么?”
“让你拿,你就拿,哪来那么多废话。”
我不敢违逆他,只好从保险柜里,把那些章都拿了出来,一一摆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爷爷拿起那个刻着“法定代表人”名字的印章,看了一眼,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这玩意儿,是假的。”他淡淡地说。
我彻底懵了:“假的?怎么可能?这是在工商局备过案的。”
爷爷从他的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露出来的,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法人章。
“这,才是真的。”爷爷把那个章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公司的法人,一直都是我。你,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给我打工的。”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颠覆了。
我创办的公司,法人……是我爷爷?
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我失声叫道,“公司是我注册的,所有的手续都是我亲手办的!法人怎么可能是您?”
爷爷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以为,凭你一个刚出校门的毛头小子,揣着那几万块钱的启动资金,就能在三年内,把公司做到这个规模?”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拿到的第一笔天使投资,你签下的第一个大客户,你渡过的每一次难关,背后,都有我的影子。”
“我给你铺好了路,让你走得顺风顺顺。我让你当总经理,给你无限的权力,是想让你在实践中锻炼自己,学会怎么当一个真正的企业家。”
“我以为你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所以,我放手了,不再管你。”
“没想到,我一放手,你就给我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爷爷的声音,像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我引以为傲的“白手起家”,不过是一个笑话。
我所谓的“成功”,都是建立在爷爷为我铺好的康庄大道上。
而我,却像个傻子一样,沾沾自喜,甚至还把这份“成功”,拱手让给了一个处心积虑要毁掉它的女人。
巨大的羞愧和悔恨,瞬间将我淹没。
“那……那林子瑶她……”我艰难地开口。
“她手里的那套章,是我让老王找人刻的,跟真的一模一样,连在工商系统里查到的备案信息,都是我找人做的‘技术处理’。”爷爷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我早就看出那个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一直在防着她。”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被爱情冲昏了头,早晚有一天会清醒过来。没想到,你这么糊涂,竟然要把整个公司都交给她。”
“要不是老王今天给我打电话,说她已经开始转移资产,准备掏空公司了,我还不知道,你已经蠢到了这个地步。”
爷爷的话,像刀子一样,句句扎心。
我无地自容。
“对不起,爷爷,我错了。”我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哭腔。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爷爷把水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当务之急,是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
他看向老王:“老王,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老王一直躬着身子,闻言连忙答道:“董事长,三十二年了。”
“嗯,”爷爷点点头,“辛苦你了,这些年,让你在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子手下,受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老王头摇得像拨浪鼓,“能为董事长和少爷效力,是我的荣幸。”
“行了,别拍马屁了。”爷爷摆摆手,“去,把公司的法务、财务负责人,还有所有部门的总监,都叫到会议室来。就说,董事长要开会。”
“是!”老王领命,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董事长?”我疑惑地看着爷爷。
“没错,”爷爷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中山装,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他年轻时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样子,“从今天起,我,正式接管公司。”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公司的所有高管都到齐了,一个个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看着坐在主位上的那个白发老人,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疑惑。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董事长”,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坐在爷爷的下首,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学生。
爷爷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都不认识我。”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江,叫江震。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和实际控股人,也是你们面前这位江言总经理的,爷爷。”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想必大家也听说了,公司最近出了一些状况。”爷爷继续说,“前任代理总经理林子瑶,因涉嫌职务侵占、挪用公司资金,已经被我解除了所有职务。从现在开始,由我,暂时接管公司的一切事务。”
他又一次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高管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肃静!”爷爷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会议室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可能跟林子瑶走得很近,甚至,参与了她的某些‘计划’。”
爷爷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鹰一样,看得人心里发毛。
“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主动交代问题的,我可以既往不咎。如果抱有侥幸心理,想蒙混过关的,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公司的法务部不是吃素的,我请来的律师团队,也不是。”
他指了指坐在他身边的两个黑衣保镖,其中一个,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文件。
“这是林子瑶签署的所有违规合同和转账记录。哪一笔,是谁经的手;哪一份,是谁签的字,上面都清清楚楚。”
“我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考虑。十分钟后,还没有来我这里主动坦白的,就直接去跟我的律师谈吧。”
说完,爷爷就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挣扎和恐惧。
我看到财务总监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还有采购部的经理,他的手,在桌子下面,抖得厉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有人扛不住了。
是财务总监。
他“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了地上。
“董事长,我错了!我说,我全都说!”他哭喊着,“都是林子瑶逼我这么做的!她说如果我不配合她,她就……她就让我身败名裂,在这一行里混不下去!”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很快,又有三四个部门的负责人,站了出来,争先恐后地交代自己的问题,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林子瑶身上。
我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心里百感交集。
这些人,都是我曾经倚重的左膀右臂。
我给了他们高薪和职位,给了他们信任和尊重。
可到头来,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就背叛了我。
爷爷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
他就那么静静地听着,直到再也没有人站出来。
“都说完了?”他缓缓地睁开眼。
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很好。”爷爷点点头,“老王,把他们说的话,都记下来,让他们签字画押。然后,交给律师处理。”
那几个人一听,顿时面如死灰。
“董事长,您不是说,既往不咎吗?”财务总监颤抖着问。
“我是说过,”爷爷看着他,眼神冰冷,“但既往不咎,不代表不用承担责任。”
“你们给公司造成的损失,一分都不能少,给我吐出来。至于你们的职位,从现在开始,没了。”
“念在你们主动坦白的份上,我不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这是我,对你们最大的仁慈。”
“现在,你们可以滚了。”
那几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瘫软在地,最后被保镖拖了出去。
会议室里,剩下的人,一个个脸色煞白,如坐针毡。
“至于你们,”爷爷的目光,扫向剩下的人,“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站过谁的队。从今天起,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心思都用在工作上。”
“谁要是再敢在背后搞小动作,他们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剩下的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洪亮,充满了求生欲。
“散会。”
爷爷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我连忙跟了上去。
回到办公室,爷爷把我叫到他面前。
“看清楚了吗?”他问。
我点点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就是人性。”爷爷说,“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对你忠心耿耿,你能做的,就是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去约束他们,驾驭他们。”
“你以前,太重感情,太讲义气。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致命的弱点。”
“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感情。”
爷爷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从头浇到脚。
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做一份事业。
可现在我才明白,我只是在玩一场过家家的游戏。
“那……林子瑶呢?”我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她?”爷爷冷笑一声,“她现在,应该已经收到法院的传票了。”
“我们告了她?”
“当然。”爷爷说,“她把公司搞得乌烟瘴气,差点就万劫不复,你还想放过她?”
“可是……家丑不可外扬,这样一来,公司……”
“公司不会有事。”爷爷打断我,“我已经动用我的人脉,把这件事的影响,压到了最低。银行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他们不会抽贷。”
“至于那些对赌协议,你放心,签合同的那些公司,不敢来找我们麻烦。”
爷爷的语气,云淡风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气。
我这才意识到,我爷爷的能量,远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
“那……我接下来该做什么?”我有些迷茫地问。
“你?”爷爷看了我一眼,“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
“从明天开始,你去楼下的前台,给我当一个月的前台接待。”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当……当前台?”
“没错。”爷爷点点头,“什么时候,你能把每一个来访的客户,每一个打进来的电话,都处理得妥妥当帖帖,什么时候,你能放下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真正地沉下心来,从最底层做起,你再回来找我。”
“在你能做到这些之前,这家公司,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让我一个总经理,去当一个月的前台?
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怎么?不愿意?”爷爷挑了挑眉。
“……愿意。”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我知道,这是爷爷在磨我的性子。
也是在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第二天,我真的穿上了前台的制服,坐在了公司一楼大堂的接待台后面。
公司的员工们,看到我,一个个都露出了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他们不敢相信,昨天还高高在上的总经理,今天就成了他们眼里的“前台小江”。
闲言碎语,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听说了吗?江总被他爷爷撸了,现在发配到前台来了。”
“活该!谁让他有眼无珠,找了林子瑶那么个祸害。”
“就是,要不是他爷爷力挽狂狂澜,我们现在估计都要失业了。”
“你看他那样子,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我听着这些议论,心里不是没有波澜。
但我想起了爷爷的话。
放下自尊,沉下心来。
我开始学着接电话,做登记,收发快递。
一开始,我手忙脚乱,错误百出。
不是接错了线,就是记错了访客的名字。
有好几次,我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但一想到爷爷那双锐利的眼睛,我就把这股冲动,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我开始强迫自己,去记住每一个部门的分机号,去熟悉每一个同事的名字和长相。
我开始学着微笑,对每一个进出公司的人,都说一声“您好”。
渐渐地,我发现,这个我以前从未关注过的岗位,其实并不简单。
前台,是公司的第一道门面。
前台的言行举止,直接关系到公司的形象。
在这里,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有趾高气扬的客户,有焦急万分的供应商,有前来面试的紧张的年轻人,也有来推销保险的、被保安赶出去的中年人。
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我开始理解,爷爷让我来当这个前台的用意。
他不仅是在磨我的性子,更是在让我,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认识这家公司。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天,我正在前台值班,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公司门口。
是林子瑶。
她比一个月前,憔悴了许多。
身上那件名贵的香奈儿套装,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脸上未施粉黛,头发也有些凌乱,眼窝深陷,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怨毒。
她看到了我,径直向我走来。
“江言,你这个缩头乌龟,终于肯露面了?”她一开口,就是尖酸刻薄的嘲讽。
我没有理她,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准备叫保安。
“你别得意!”她看出了我的意图,一把按住我的手,“你以为你爷爷能护你一辈子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给我等着!”
“林小姐,如果您是来办理业务的,请先在前台登记。如果您是来寻衅滋事的,我们公司不欢迎您。”我用标准的接待用语,冷冷地对她说。
她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愣了一下,然后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江言,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条狗一样!你活该!你就是个没断奶的废物,离了你爷爷,你什么都不是!”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引来了大堂里所有人的侧目。
“保安!”我对着电话,喊了一声。
很快,两个保安跑了过来。
“把这位小姐,请出去。”我指着林子瑶,面无表情地说。
“你们敢碰我?!”林子瑶像个泼妇一样,开始撒泼,“江言,你这个王八蛋!你!我诅咒你,诅咒你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保安架着她,把她往外拖。
她还在不停地咒骂着,声音越来越远。
大堂里,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也有鄙夷。
我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直了身体,脸上,挂上了职业性的微笑。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就在这时,我的内线电话响了。
是爷爷打来的。
“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脱下前台的制服,换上自己的衣服,走进了电梯。
我知道,我的“前台生涯”,结束了。
爷爷的办公室里,除了他,还坐着一个人。
是老王。
“坐。”爷爷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我坐了下来。
“刚才的事,我都知道了。”爷爷说,“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我说的是实话。
现在的我,对于林子瑶,已经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
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嗯。”爷爷点点头,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看来,这一个月的前台,你没有白当。”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看看吧。”
我接过来,翻开。
是一份任命书。
任命我为,总经理助理。
“助理?”我愣住了。
“怎么?还想一步登天,回去当你的总经理?”爷爷斜了我一眼。
“不……不是。”我连忙摇头。
“那就从助理开始,踏踏实实地干。”爷爷说,“跟在老王身边,好好学。什么时候,我觉得你合格了,再谈别的。”
我看向老王。
老王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鼓励,也有欣慰。
“是,爷爷。”我站起身,对着爷爷,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
这一声“谢谢”,我是发自内心的。
谢谢他,没有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放弃我。
谢谢他,用这种方式,让我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老王的“跟屁虫”。
他去哪,我就去哪。
他见客户,我就在旁边端茶倒水,做会议记录。
他去车间,我就跟着他,了解生产的每一个环节。
老王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他肚子里的东西,比谁都多。
他教会了我很多,我以前在办公室里,永远都学不到的东西。
他告诉我,怎么从一个零件的磨损程度,判断一台机器的运转状况。
他告诉我,怎么跟那些脾气古怪,但技术一流的老师傅们打交道。
他还告诉我,哪些供应商,是靠谱的;哪些客户,是需要提防的。
这些,都是他几十年经验的积累,是书本上永远都学不到的知识。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养分。
我开始明白,一个公司的运转,靠的不仅仅是高瞻远瞩的战略和天花乱坠的PPT。
更重要的,是这些扎根在基层,默默无闻,但不可或缺的人和事。
我不再是那个眼高于顶,自以为是的“江总”。
我成了一个真正的,脚踏实地的“学习者”。
半年后,爷爷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最近感觉怎么样?”他问我。
“学到了很多。”我由衷地说。
“嗯。”爷爷点点头,“老王跟我说,你小子,现在有点样子了。”
他把另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从明天开始,你去销售部,当个副总监吧。”
我有些意外。
“怎么?没信心?”
“有!”我大声回答。
这一次,我的信心,不再是源于盲目的自大。
而是源于这半年来,我一步一个脚印,积累起来的底气。
销售部,是公司的龙头部门,也是最考验人的地方。
我在这里,见识到了最残酷的商业竞争,也感受到了最真挚的团队情谊。
我带着我的团队,跑遍了全国各地。
我们一起,在酒桌上,跟客户喝到胃出血。
也一起,在深夜的办公室里,为了一个方案,争得面红耳赤。
我们拿下过几千万的大单,也丢掉过唾手可得的项目。
有欢笑,也有泪水。
但我们,从未放弃。
一年后,我凭借出色的业绩,被正式任命为销售部总监。
又过了一年,爷爷把公司的总经理职位,重新交到了我的手上。
这一次,当我坐回那间熟悉的办公室时,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不再觉得,这是我一个人的“江山”。
我知道,这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为之奋斗过的人的。
一天,我正在处理文件,爷爷推门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那个用红布包裹着的,真正的法人章。
“这个,从今天起,交给你了。”他把那个章,放在我的桌上。
我愣住了。
“爷爷,这……”
“公司的法人,我已经变更成你的名字了。”爷爷说,“从法律上,从实际上,这家公司,现在都完完全全,属于你了。”
我看着桌上那个沉甸甸的印章,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臭小子,哭什么。”爷爷拍了拍我的肩膀,“记住,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别再让我,失望了。”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行了,我也该,真正地退休了。”爷爷笑了笑,转身向门口走去,“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看着爷爷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了两年前,他穿着中山装,出现在我办公室的那个下午。
那个时候的他,像一座山,为我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而现在,他把这座山,交给了我。
我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内线。
“帮我订一束花,送到江震董事长的家里。卡片上写:谢谢您,我的船长。”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知道,我的航行,才刚刚开始。
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的船,已经装上了最坚固的压舱石。
那块压舱石的名字,叫作成长。
而关于林子瑶,我也从老王那里,听说了她后来的消息。
她因为职务侵占和挪用公款,数额巨大,被判了十年。
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林子昂,也因为参与其中,被判了三年。
她父母来公司闹过几次,想让我“高抬贵手”,都被保安请了出去。
据说,他们为了给林子瑶请律师,打点关系,卖掉了家里的房子,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
我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个曾经在夕阳下,满眼是星光地对我说“要一起打下一片江山”的女孩。
她或许也曾真心过。
只是,在那条通往欲望的路上,她走得太快,也走得太远,最终,迷失了自己。
而我,也终于明白。
真正的江山,不是用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的。
而是用责任、担当,和一颗永远敬畏、永远谦卑的心,一点一点,守护出来的。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