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油亮,只是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破坏了整体的精英感。
继父的追悼会上,我哥张昊把我堵在休息室门口。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油亮,只是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破坏了整体的精英感。
「林薇,我爸尸骨未寒,你还有心思在这儿补妆?」他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扎进我耳朵里。
我捏紧了手里小小的气垫粉饼,抬头看他:「哥,我只是想体面一点,送爸最后一程。」
「爸?」张昊冷笑一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你也配叫他爸?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带着你那个寡妇妈嫁进我们家,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野种」两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从小到大,这两个字就像一道符咒,是张昊专门用来对付我的武器,百试百灵。
我妈牵着十岁的我,第一次踏进张家大门时,十五岁的张昊就站在二楼楼梯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们,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敌意。
那天,继父张睿,一个温和儒雅的男人,蹲下来对我笑:「薇薇,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他身后,张昊对他身边的奶奶说:「爸是不是疯了,娶一个拖油瓶,还带来个野种。」
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我听见。
我妈的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把我往身后拉了拉。
是张睿,第一次,也是此后无数次,坚定地站在了我们身前。
他站起身,第一次用极为严厉的口吻对张昊说:「张昊,道歉。向你林阿姨和薇薇妹妹道歉。」
张昊梗着脖子,一脸不服。
「她们本来就是!」
张睿脸色一沉,扬起了手。那是我唯一一次见他要动手打人。
最终,那一巴掌没落下来,是我妈拉住了他。「算了,他还是个孩子。」
张睿叹了口气,把手放下,眼神里有我当时看不懂的疲惫和愧疚。
他只是更温柔地对我说:「薇薇,别怕,有爸爸在。」
那一声「爸爸」,他叫得那么自然,而我,却在往后很多年,都无法坦然地叫出口。
在张家,我和我妈是闯入者,是寄生者。这是张昊和所有张家亲戚刻意营造的氛围。
张昊会故意在我新买的白裙子上踩一脚,会在我的课本上画乌龟,会把我的日记本扔进马桶。
而张睿,则像一个不知疲倦的修补匠。
他会默默给我买一条更漂亮的裙子,会熬夜帮我把课本上的涂鸦一点点擦干净,会给我买一个带锁的、更精致的日记本。
他从不强迫我叫他爸爸,只是在我受欺负时,坚定地站在我身边,在我取得一点点成绩时,比谁都开心地夸奖我。
他教我下棋,陪我看星星,在我考上大学那年,开车一千多公里送我去学校,铺床、挂蚊帐,做得比谁都细致。
我喊他「张叔叔」,一喊就是十八年。
直到他被查出肝癌晚期,躺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拉着我的手,半开玩笑地说:「薇薇,我可能时间不多了,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听你叫我一声爸。」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爸。」我哽咽着,叫出了那个在心里盘旋了十八年的字。
他笑了,眼角流下一行泪,虚弱地说:「哎,我的好女儿。」
从那天起,我才终于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爸爸。
可我拥有他的时间,太短了。
思绪被张昊不耐烦的声音拉回现实:「装什么哑巴?我警告你,林薇,我爸的东西,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到!识相的,就带着你妈赶紧滚蛋!」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楚,看着他:「张昊,爸刚走,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哪样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他嗤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母女俩打的什么算盘,我爸就是被你们这对狐狸精给迷惑了!现在他死了,你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反驳,休息室的门开了,王律师走了出来。
「张先生,林女士,节哀。关于张睿先生的遗嘱,我想我们需要找个时间,召集各位家人,进行一次正式的宣读。」
张昊立刻换上一副悲痛又干练的表情,点点头:「王律师,辛苦了。就定在明天吧,速战速决,也好让我爸早点安息。」
他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和势在必得,仿佛在说:等着看好戏吧。
第二天,张家别墅的客厅,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我和妈妈坐在一侧的沙发上,对面是张昊,还有他的姑姑、叔叔等一众张家人。
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像在看两件即将被清理出门的旧家具。
张昊翘着二郎腿,姿态放松,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他看来,这场遗嘱宣读,不过是确认他唯一继承人身份的过场。
王律师清了清嗓子,打开了文件袋。
「根据张睿先生生前立下的具备法律效力的遗嘱,我在此进行宣读。」
客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律师身上。
「首先,关于张睿先生名下的三处房产,分别是市中心A座公寓,城郊的湖景别墅,以及老城区的一套学区房……」
张昊的姑姑立刻奉承地笑道:「我们家阿昊真是好福气,你爸最疼你了,把最好的都留给了你。」
张昊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三本房产证。
王律师扶了扶眼镜,面无表情地继续念道:「……以上三处房产,全部由其继女,林薇女士,一人继承。」
话音落下,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秒,两秒,三秒。
「什么玩意儿?!」张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指着王律师的鼻子吼道,「你再说一遍!你是不是念错了!」
王律师冷静地重复:「张先生,我没有念错。张睿先生名下三套个人房产,全部指定由林薇女士继承。」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昊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转向我,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是你!是你这个贱人!你给我爸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朝我冲了过来。
我吓得往后一缩,妈妈立刻挡在我身前。「张昊,你冷静点!」
「冷静?我怎么冷静!」张昊一把推开我妈,幸好我及时扶住,她才没摔倒。「我爸的房子,凭什么给一个外人!一个野种!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给我滚!带着你妈现在就给我滚出这个家!」他咆哮着,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我的脸上。
我也愣住了。
我从没想过,爸爸会把房子留给我。我以为,他最多会留给我一笔钱,让我和我妈下半生有个保障。
三套房,那几乎是他最重要的个人资产了。
为什么?
「肃静!」王律师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威严。「张先生,请你控制自己的情绪!遗嘱宣读还没有结束!」
张昊喘着粗气,被他的叔叔拉住了,但一双眼睛还是死死地瞪着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王律师看了一眼混乱的场面,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本次遗嘱,除了财产分配,还有一份张睿先生留下的信,他要求我必须在所有家人面前,全文宣读。」
信?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想起了爸爸在病重时,拉着我的手说的那些话。
那段时间,他精神好的时候,会聊很多以前的事。
他会聊起他创业的艰辛,聊起他对公司的规划,也会聊起他对我的期望。
「薇薇啊,你比你哥沉稳,也比他善良。」他抚摸着我的头,眼神里满是慈爱。「这个家,以后我怕是指望不上他了。」
我当时只以为他是气话,因为张昊在他生病期间,来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来也是待不了十分钟就走,嘴里抱怨着公司一堆事离不开他。
有一次,他甚至还当着爸爸的面,问什么时候能把公司的法人变更为他,说这样他办事方便。
气得爸爸那天血压飙升,差点没抢救过来。
爸爸还曾很突兀地问我:「薇薇,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所知道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会怎么办?」
我以为他在说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便回答:「那就去接受真相,然后继续好好生活。」
他听完,露出了一个欣慰又苦涩的笑容。
「好孩子,真是我的好孩子。」
现在想来,他当时的话,原来都别有深意。
王律师拿起了那封信,整个客厅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刚刚还在发狂的张昊。
「各位家人,张昊,林薇,还有我的爱人,」王律师用平稳的语调念着信的开头,「当你们听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请不要为我悲伤,这是每个人都会迎来的结局。写下这封信,不是为了告别,而是为了忏悔,以及揭开一个我隐藏了一生的秘密。」
秘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首先,我要向我的儿子,张昊,说一声对不起。」
张昊愣住了,大概没想到信的开头会是这样。
「昊昊,我知道你一直以是我的儿子,是张家的继承人为荣。你从小就有一种优越感,觉得高人一等。我为此自责过,是我没有把你教好。但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个残酷的真相——你,并非我的亲生儿子。」
轰!
这句话,像一颗原子弹,在小小的客厅里炸开。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张昊。
张昊的脸,瞬间从涨红变成了惨白,血色褪尽。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沙发靠背,才勉强站稳。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像是在梦呓。
王律师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念下去。
「在你出生前,我因为一次意外事故,丧失了生育能力。这件事,我从未对人言。你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前妻,在你出生后不久,就坦白了她出轨的事实。为了张家的颜面,也为了我那可怜的自尊心,我选择了隐瞒。我对外宣称你是我张睿的儿子,我把你当成亲生儿子抚养长大。我本想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但我错了。」
「我对你倾注了感情,但这份感情,因为谎言的隔阂,始终不够纯粹。我看着你越来越骄纵,越来越目中无人,看着你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你的林阿姨和薇薇妹妹,我的心,像刀割一样疼。」
「因为我知道,你口口声声骂的那个词——‘野种’,真正该承受它的,或许是你自己。」
「噗通」一声。
张昊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毯上。
他双目无神,呆呆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他用来攻击我、定义我、羞辱我十八年的标签,到头来,精准地回旋,插进了他自己的心脏。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那些刚才还和他统一战线的亲戚们,此刻都像躲避瘟疫一样,悄悄挪动着身体,离他远了一些。他们的眼神,从刚才的同仇敌忾,变成了震惊、鄙夷,和一丝幸灾乐祸的八卦。
我看着他,心里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反而涌上一股巨大的悲哀。
为爸爸,也为他。
爸爸这一生,都活在怎样一个沉重的秘密里啊。
「接下来,我要对我最疼爱的女儿,林薇,说几句话。」
信的内容转向了我。
「薇薇,我的好女儿。遇见你和你妈妈,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你们的到来,像一缕阳光,照进了我原本充满谎言和阴霾的生活。你善良、坚韧、懂事,你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女儿形象。我亏欠你的太多太多,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童年,没能让你在张家活得肆意坦荡。」
「我把房子留给你,不是补偿,而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家,是温暖的港湾。我希望这些房子,能成为你未来生活中最坚实的底气,让你永远不必为住处发愁,永远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你值得拥有这一切。」
我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原来,他什么都懂。懂我的隐忍,懂我的不安,懂我内心深处对一个「家」的渴望。
信的最后,爸爸公布了遗嘱的附加条款。
「我将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以及其余所有动产,都留给张昊。」
瘫在地上的张昊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但是,这一切都有条件。」
「林薇所继承的三套房产,将暂时由律师托管。只有当张昊,用最诚挚的态度,向林薇和她的母亲,为他过去十八年所有的言行,进行公开道歉,并且得到她们的谅解书后,林薇才能正式获得房产的所有权。」
「而张昊所继承的公司股权和资产,同样由律师托管。他需要独立经营公司三年,在没有重大亏损的情况下,并且,必须每周与林薇、林女士一同参加一次家庭心理咨询,为期一年。当所有条件都达成后,他才能正式继承他的那份遗产。」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惩罚谁,也不是为了考验谁。」
「我只是希望,在我走后,你们能真正成为一家人。昊昊,我希望你能放下所谓的出身和骄傲,学会尊重与爱。薇薇,我希望你能打开心结,真正接纳这个哥哥。」
「钱和房子,都是身外之物。家人之间的爱与和解,才是我最想留给你们的,永恒的财富。」
信,念完了。
整个客厅,一片死寂。
爸爸,我的爸爸……他到死,都还在为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煞费苦心。
他用他的遗产,给我们上这最后一课。
他把选择权,交到了我和张昊的手里。
是选择继续仇恨,两败俱伤,谁也拿不到遗产;还是选择放下过去,彼此和解,去完成他最后的遗愿。
所有的亲戚都识趣地告辞了,客厅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哦不,三个人,和一位律师。
张昊还瘫在地上,像一尊被抽空了内里的雕塑。他的世界,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彻底崩塌了。
我看着他,这个欺负了我十八年,骂了我十八年野种的哥哥。
此刻,我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我们都被困在了父亲用爱与愧疚编织的巨大牢笼里。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空洞的眼睛。
「哥。」我轻声叫他。
他的睫毛颤了颤,过了很久,才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我。
他的眼神里,不再有鄙夷和高傲,只剩下茫然、破碎和无助。
「爸……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声音沙哑,像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
「因为他爱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比你想象中,要爱你得多。」
爱之深,责之切。
他留下一个死局,也是一个生局。
未来,张昊会道歉吗?我们会去参加家庭咨询吗?我们真的能成为一家人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们三个人的人生,都被爸爸的这份遗嘱,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前路漫长,或许,这才是故事真正的开始。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