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七月,我初到丈夫的小县城,头一回见婆婆,她穿着褪色的蓝布衫,倚在老旧的三轮车旁等我们。远远看去,她比我想象中瘦小许多,黑黢黢的脸上皱纹像是谁刻意描画的一样,深而密。
我和婆婆的故事,要从十五年前那个梅雨季说起。
那年七月,我初到丈夫的小县城,头一回见婆婆,她穿着褪色的蓝布衫,倚在老旧的三轮车旁等我们。远远看去,她比我想象中瘦小许多,黑黢黢的脸上皱纹像是谁刻意描画的一样,深而密。
“媳妇啊,来了。”她朝我点点头,眼神里有打量,却不失温和。
婆婆没上过学,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听不清的字她就多重复几遍,听不懂的话她就比划着手势。说实话,刚开始我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相处方式。
县城的日子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丈夫在县医院上班,收入不高,我在一家私立幼儿园当老师,每月两千出头。老房子是婆婆早年积攒下的,东边是拆迁区,晚上能听见野猫在废墟里叫唤,地上有时会散落着钉子和破砖。婆婆每天早起就要用扫帚清理门前的小路,“小心扎到脚”,她常念叨。
我们的房子在二楼,没有电梯。水管老化,冬天常常冻裂。记得搬来第一年,我拿着暖水壶下楼打水,一不小心滑倒在楼梯上。婆婆听见声响,光着脚跑出来,却没先扶我,而是先把洒了一地的水擦干净。
“地湿了,更危险。”她解释道。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同住的生活。
婆婆有个习惯,每到月底,她都会神神秘秘地问我:“闺女,这个月有没有剩余?”
刚开始我以为她是在关心我们的经济状况,便实话实说:“没剩多少,幼儿园发工资晚。”
“那怎么行!”婆婆皱着眉头,“女人在家里,再苦也要有自己的一本账。你每个月给我五十块,我帮你攒着。”
我有些惊讶,但看着婆婆坚定的神情,也不好推辞。于是每个月发了工资,我都会按时上交五十元”孝心钱”。
婆婆收了钱,会郑重其事地拿出一个老式存折本,认认真真写上日期和金额。那本折子是墨绿色的,角已经卷了,上面有几处油渍,像是煮饭时不小心沾上的。
“趁我现在脑子还清楚,替你记着。”她说话时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却上扬,“女人有私房钱,日子才有底气。”
就这样,五十元、五十元,从不间断。
日子就像我们院子里那棵老榆树,不知不觉就过成了年轮。
第三年,我怀孕了。
那一年夏天格外闷热,我时常头晕恶心。婆婆二话不说,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我,因为那间朝北,稍微凉快些。她自己搬到了杂物间,那里堆满了旧物件,只够放下一张小床。
“没事,我睡相小。”她笑着说,手指比划了一下床的宽度。
晚上我偷偷起夜,看见她的房门虚掩着,她坐在床沿,用蒲扇一下一下地扇着风,窗外电线杆上的喇叭刚好放完《天仙配》的最后一段。
那时候,五十元的”规矩”仍在继续。我曾试探着问:“婆婆,现在家里开销大,这私房钱是不是可以先不存了?”
“越是这时候越要存!”婆婆坚持,“孩子出生后有你忙的,到时候想存都没空了。”
女儿出生后,婆婆变得更加繁忙。她主动承担起照顾孩子的责任,让我能早点回去上班。即便如此,她每月依然雷打不动地收着那五十元钱。
有一次,我不小心看见婆婆在厨房角落里翻那个存折本,动作轻得像在翻一件易碎品。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她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
“婆婆,私房钱攒了多少啦?”我故意开玩笑问道。
她赶紧合上本子,装进围裙口袋,笑着说:“不多不多,够你将来买条像样的金项链了。”
“那您自己怎么不存点?”
“我这把年纪,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她摆摆手,又自言自语道,“少买两包五香瓜子,日子照样过。”
我注意到,她确实很少给自己买东西。她的围裙用了七八年,边缘都磨白了;鞋子总是穿到开胶才换;唯一的”奢侈品”是每周日下午看完《乡村爱情》后,到街角买一个五毛钱的麻花,她会掰成三段,分给我和丈夫一人一小块。
婆婆的节俭在小区里是出了名的。楼下张大妈曾开玩笑说:“你婆婆要是管国库,国家能省下一半预算。”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去年冬天,婆婆生了一场大病。
那天早晨,我煮好粥打算叫婆婆起床,却发现她脸色苍白,说话含糊不清。丈夫二话不说,背起婆婆就往医院跑。
“脑溢血,需要立刻手术。”医生的话像一块石头砸在我们心上。
手术费、住院费加起来近十万。丈夫慌了神,翻遍存折也才凑了六万多。我正准备联系亲戚借钱,婆婆却用微弱的声音说:“抽屉…绿本子…”
回到家,我在婆婆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绿色本子。打开一看,我呆住了。
这哪是什么私房钱账本,分明是一本”孝心记录”。
第一页写着: “2009年7月,媳妇第一次给钱,很大方,我存起来,准备她生孩子时用。”
翻到下一页: “2010年4月,媳妇买菜省下10块,我偷偷加到她的私房钱里。”
“2011年8月,媳妇怀孕了,我得多存点,将来孩子上学用。”
“2012年冬,媳妇生了女儿,月子里少吃了不少好东西,说是怕胖,其实是在省钱,这孩子,傻…”
一页一页,密密麻麻全是婆婆歪歪扭扭的字迹,有些潦草得难以辨认,但日期和金额记得清清楚楚。
我突然注意到本子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中国农业银行的账号,还有密码。我问了丈夫,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账户。
第二天,我们带着这个账号去银行查询,柜员看了一眼,眉毛微微上扬:“这是一个定期存款账户,已经存了十五年了,总额九万八千七百五十元。”
我倒吸一口冷气。
把银行卡拿到婆婆床前,她已经能勉强开口说话了。
“这些年…你给我的五十…我一分没花…每月我自己再存一些…给你和孩子的…”她说话还有些困难,“你那么孝顺…我怎么能真拿你的钱…”
我扑在婆婆床边,泪如雨下。原来这十五年,我以为是我在交”孝心钱”,实际上婆婆自己每个月省吃俭用,存下更多。
手术很成功。出院那天,婆婆坐在轮椅上,窗外飘着小雪,医院的暖气开得很足,她执意要我拿着那本绿色的账本。
“现在还给你…我记性不好了…”她说。
我接过本子,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婆婆住院前一天还记了一笔:“明天去市场买点鱼,媳妇喜欢吃草鱼,得多买些。”
回家路上,婆婆望着窗外飘雪的天空,突然说了一句:“人老了,最怕的不是没钱,是没人记得你还活着。”
我握紧她的手:“婆婆,您放心,我和女儿会一直记得您的好。”
她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冬日里难得的一抹阳光。
康复期间,婆婆变得爱说话了,常常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一边剥瓜子一边跟我讲她年轻时的事。
“我爸妈重男轻女,嫁人那年连个像样的嫁妆都没有。”她叹了口气,“所以我就想,儿媳妇进门,一定要有自己的钱,不受气。”
原来,这就是她坚持让我存”私房钱”的原因。
春天来了,婆婆的身体慢慢好转。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发现她正在教我女儿包饺子。
“奶奶,为什么您总让妈妈存私房钱啊?”女儿天真地问。
婆婆笑着说:“因为女人啊,手里有钱,心里才有底。”
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我以后也要存私房钱吗?”
“当然!”婆婆和我异口同声地回答,然后相视一笑。
我突然意识到,婆婆给我的,远不只是那笔积蓄,更是一种独立和尊严。
昨天,女儿放学回来,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
“妈妈,这是我的私房钱!”她骄傲地宣布,倒出了里面的几枚硬币和皱巴巴的纸币,总共二十三块四角,“我准备攒够一百块,给奶奶买一条新围裙。”
婆婆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幸福。
楼下的喇叭又响起了,还是那首《天仙配》。院子里的老榆树抽出了新芽,拆迁区终于清理完毕,听说要建一个小公园。
我拿出那个绿色账本,翻到一个新页面,郑重地写下: “2025年3月8日,女儿开始存私房钱了,第一笔二十三元四角。婆婆教会我的,我要传给她。”
日子还在继续,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会像这账本一样,一直传下去。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