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区门口那家快三十年的修鞋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了只灰白花纹的野猫,成天趴在赵叔的工具箱上晒太阳,懒洋洋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经过也懒得抬头。
小区门口那家快三十年的修鞋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了只灰白花纹的野猫,成天趴在赵叔的工具箱上晒太阳,懒洋洋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经过也懒得抬头。
赵叔是五栋三单元的老住户了,离异,一个人住个四十多平的老房子,儿子在外地。听说他那个老伴前几年跟着个外地工程队的人跑了,到底跑哪儿去了,谁也说不准。
“小区这鞋子穿的,质量都不咋地,三天两头鞋跟掉,没我还真不行。”赵叔常这么说,带着那种略有些得意的语气,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像秋天枯萎的橘子皮。
我原先只知道这么个邻居,直到有天下班回来,提着半袋子快馊了的剩菜准备扔掉,看到赵叔蹲在垃圾箱旁,在挑挑拣拣什么东西。
“赵叔?”
他像被电到似的站直了,手里捏着半个变软的馒头,表情有点尴尬。“哦,是你小王啊。”
“您这是…”
“不是我吃,给小花吃。”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只灰白相间的流浪猫,“它挑食,只吃肉,不过现在馋了,馒头也凑合。你那个,那个有肉吗?”
我把袋子递给他:“都是剩菜,里面有点猪肉,不知道它吃不吃。”
他接过去,用手指从半透明的塑料袋中拨拉出几块肉,满意地点点头:“行,够吃几天了。”
就这样,我才知道赵叔和那只流浪猫的关系。
后来我听五栋的老太太们说起,这猫来了已经两个月了。刚开始是瘸着一条后腿,浑身脏兮兮地在小区里转悠,被物业撵了好几次。赵叔不知怎的就收留了它,还取了个名字叫”小花”——虽然那猫除了脸上一块白斑,浑身灰不拉几的,哪有什么花?
“他跟他前老伴,就是翠花,分开都十来年了吧?猫取名小花,老头子也是犯糊涂了。”李奶奶摇着头,手里的蒲扇像只受惊的蝴蝶。
赵叔的修鞋摊上多了只猫后,生意似乎更好了。很多人来修鞋,顺带着还会摸摸小花的脑袋。小花倒是不怕生,谁摸都行,只是从不离开赵叔的工具箱,就好像那是它唯一的领地。
我问过赵叔为什么不把猫带回家里去,尤其到了冬天,外面冷。
“不行,楼道里一股猫味,让领居怎么想?楼里那刘大妈鼻子灵得很,闻见猫味能嚷嚷三天。”赵叔一边钉着鞋底一边回答,“再说我那屋,乱七八糟的,猫进去了还不得踩坏了我那些东西。”
“什么东西啊,这么金贵?”
赵叔没接话茬,低头继续修鞋。那天后来来了个年轻姑娘,把一双崭新的皮鞋放在他面前说:“师傅,帮我把鞋跟锯掉一厘米。”
赵叔抬头看了看她:“好好的鞋,干嘛锯跟啊?”
“男朋友个子不高,相亲的时候我穿高跟显得比他高,他心里有疙瘩。”姑娘有些难为情地笑了。
赵叔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丫头,你去找别人锯吧,我这锯不了。”
姑娘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那个…那个…”赵叔摸了摸后脖颈,眼神飘忽,“锯鞋跟的锯条坏了,没法儿修。”
姑娘也没深究,拿起鞋走了。她前脚刚走,赵叔就接过另一个客人的皮鞋,三两下就把松动的鞋跟钉牢了。
这事儿我一直记着,总觉得赵叔是在撒谎。
腊月的一个下午,我提早下班回来,看见赵叔的修鞋摊上没人,只有小花趴在那个装工具的木箱上睡觉。我走近时它抬头看了我一眼,打了个哈欠,从箱子上跳下来,轻车熟路地钻进了五栋的楼道口。
我好奇地跟上去,看见它顺着楼梯往上爬,在三楼停了下来,用爪子扒拉着302的门。这是赵叔家,没想到他还是把猫带回家了。
猫回头看见我,喵呜了一声,好像在催我开门。迟疑了一下,我上前敲了敲门。
没人应。
“赵叔?赵叔在家吗?”
还是没人回应。
小花不依不饶地在门前转来转去,急得用爪子不停抓门。我想着赵叔这个点应该出去买东西了,但看猫急成这样,便试着拧了拧门把手,没想到门居然开了。
“赵叔?”
屋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和陈旧的烟草味。小花一溜烟窜了进去,一头扎进了里间。
我犹豫着是不是该进去看看,这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赵叔?您没事吧?”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赵叔有些微弱的声音:“小王?是你吗?”
我赶紧走进去,适应了黑暗后,看见赵叔半躺在床上,脸色不太好,床头柜上放着几瓶药和一个空酒瓶。小花正焦急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有点感冒,今天没精神,歇一天。”赵叔艰难地坐起来,“门怎么开的?”
“没锁,猫带我来的。”
赵叔看了小花一眼,叹了口气:“这猫,成精了都。”
我帮赵叔倒了杯水,顺便打开了窗帘。阳光突然涌进来,照亮了屋里的一切。这才发现,屋子里虽然有些凌乱,但墙上、柜子上全是照片,大大小小几十张,都是同一个女人的照片。
那女人看起来四十出头,穿着朴素但很干净,笑容温和,有一对深深的酒窝。
赵叔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有些不自在:“那是翠花,我前妻。”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别听那些老太太瞎说,她没跟人跑,是…”赵叔顿了顿,“是我对不起她。”
我没有追问,只是帮他收拾了一下屋子。在翻动床头柜上的药瓶时,看见了一张报告单,上面清楚地写着”肝硬化”三个字。
赵叔看见我发现了,苦笑一下:“时间也不多了,没事。”
我坐在他床边,不知不觉间听他说起了他和翠花的故事。
他们结婚三十年,翠花一直没能怀孕。赵叔的父母催得紧,最后两人一合计,从赵叔远房亲戚家收养了个男孩。男孩很聪明,学习好,翠花把他当亲生的一样疼。
孩子高中毕业那年,查出了赵叔的亲生父亲是谁——赵叔的堂哥。这事原本只有几个老人知道,可架不住村里人嘴碎,孩子知道后受不了打击,高考都没考,跑出去打工了,一走就是好几年。
“那时候我整天喝得烂醉,对翠花也不好。”赵叔说,“她没做错什么,可我看见她就想起这事,心里难受,就… 就对她发脾气。”
后来两人离婚了,翠花回了老家。赵叔自己在这住着,也不找人,就是喝酒。
“我才真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赵叔眼里泛起泪光,“人家对我多好啊,我…”
他说不下去了,抓起床头的酒瓶,发现已经空了,又无力地把瓶子放下。
“那孩子,后来找过您吗?”我问。
“来过几次,我都装作不在家。”赵叔苦笑,“我有什么脸见他啊?他现在在上海,结婚了,有孩子了,挺好的。”
当天晚上回家,我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赵叔家墙上那些发黄的照片,和他说话时眼中的后悔。
第二天,我特意下楼绕到赵叔的修鞋摊前看了看,他已经在那了,坐在小板凳上,正给一个中年妇女修鞋。小花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趴在工具箱上晒太阳。
那个中年妇女看着很眼熟,我走近了才认出来——是赵叔墙上照片里的翠花,只是比照片里老了很多,头发花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深了。
赵叔低着头,一声不吭地修着鞋,手微微发抖。
我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偷看,只见翠花说了些什么,赵叔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是不敢相信,最后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神情。
翠花从背后的大包里抱出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指着赵叔对孩子说着什么。小男孩怯生生地看着赵叔,然后被翠花轻轻推了一下,叫了声什么。
赵叔的肩膀抖动起来,他放下手中的鞋和工具,伸出手想去摸小男孩的头,又缩了回来,似乎不敢触碰。
小花这时从工具箱上跳下来,轻巧地跑到小男孩脚边,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腿。小男孩咯咯笑起来,蹲下身子摸小花的头。
翠花说了些什么,赵叔擦了擦眼睛,点了点头,收拾起工具。他一只手提着工具箱,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牵着小男孩的手,跟在翠花后面,朝五栋走去。
小花跟在他们身后,尾巴高高翘起。
那天晚上,我路过赵叔家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还有孩子清脆的笑声。门缝透出的灯光在楼道里投下一道温暖的光线,像一道缝合旧伤的金线。
第二天赵叔的修鞋摊正常开张,只是他看起来神采奕奕,跟客人有说有笑的。小花还是懒洋洋地趴在工具箱上,只是身边多了个小碗,里面装着切得整整齐齐的肉丁。
我走过去打招呼:“赵叔,昨天…”
“嗯,我儿子带着孙子回来了。”赵叔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翠花说,孩子念大学的时候就找到她了,一直想回来,就是怕我不认他。”
“那现在…”
“现在挺好,他们准备在这住几天。”赵叔笑眯眯地说,“那小子现在是大公司的工程师,月薪上万呢。他说想把我和翠花都接到上海去住。”
我点点头:“那挺好啊。”
“你说我老赵命咋这么好呢?”赵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辈子做了那么多混账事,最后还有机会弥补。”
他低头继续修鞋,但我看得出来他心思根本不在鞋上。修了一会儿,他突然抬头:“小王啊,你说我要不要戒酒?”
“那当然好啊。”
“嗯,我也这么想。”赵叔点点头,“不能让翠花再操心了,也得让孙子看看爷爷的好样子。”
这时,一个年轻姑娘走过来,递过一双高跟鞋:“师傅,上次你说锯鞋跟的工具坏了,现在修好了吗?能不能帮我锯一下?”
赵叔笑着摇摇头:“姑娘,你还是找个爱你原本样子的人吧。不用改变自己的。”
姑娘愣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回鞋子离开了。
小花伸了个懒腰,跳下工具箱,走到赵叔脚边蹭了蹭。赵叔摸了摸它的头:“都是你小东西立的功,要不是你带着小王来家里,我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喝闷酒呢。”
小花喵了一声,好像在回答他。
正说着,远处走来一男一女,还牵着个小男孩。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体面,看见赵叔,加快了脚步。
“爸!”
赵叔赶紧站起来,有些局促地整了整衣服:“你们吃完早饭了?”
“吃完了。”男人笑着说,“妈说今天进城看病,我陪她去。爸,您看好小川,我们中午就回来。”
“行行行,你们去吧,我帮着看孩子。”赵叔忙不迭地点头,目光始终落在那个小男孩身上,满是疼爱。
小男孩早就蹲下身子在逗小花,小花很有耐心地任他摸来摸去。
“爷爷,这是你的猫吗?”小男孩问。
“嗯,叫小花。”赵叔蹲下身子,满脸慈爱。
“它为什么叫小花呢?它明明是灰色的。”
赵叔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因为它脸上有块白斑,像朵小花。”
“哦~”小男孩不太信服的样子,但也没再追问。
赵叔看着远去的儿子和翠花的背影,轻声对我说:“小王啊,人这辈子,别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我这把年纪了,能有这机会已经是上天开眼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你看,这是翠花昨晚塞给我的。”
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老赵,回来是为了原谅你,也是为了原谅我自己。”
赵叔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折好,放回口袋:“她文化不高,字写得不好,可比那些大学生写的情书有分量多了。”
小区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来,播报着什么物业通知。赵叔没在意,低头继续修着手里的鞋。阳光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也照在不远处正和小男孩玩耍的小花身上。
我默默地走开了,留下这幅画面在身后——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一个天真的孩子,还有一只走运的流浪猫,在初春的阳光下,悠闲地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团圆时光。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赵叔墙上那张已经发黄的结婚照。照片里的翠花笑靥如花,赵叔年轻气盛。那时候,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三十多年后,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走到一起吧。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原点。只不过,这个原点,已经被岁月和经历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