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拿着晾衣杆出去,看见老刘站在院子里,身上的格子衬衫湿了一片,头发也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显得格外狼狈。他手里提着两瓶老村长,是县城超市里最便宜的那种,瓶身上还贴着”买一送一”的标签。
那天下着小雨,我刚收了几件还没干透的衣服,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喊我名字。
声音很熟,是我妹夫老刘。
我拿着晾衣杆出去,看见老刘站在院子里,身上的格子衬衫湿了一片,头发也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显得格外狼狈。他手里提着两瓶老村长,是县城超市里最便宜的那种,瓶身上还贴着”买一送一”的标签。
“哥,一个人喝闷酒呢?”他嘿嘿笑着,目光却不敢直视我,在我和地面之间游移。
我没答话,只是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说:“进来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老刘跟着我进了堂屋,坐在那张我爷爷留下的老藤椅上,椅子发出嘎吱一声响,像是在抱怨承受了太重的负担。以前老刘没这么胖的,这几年发福了,肚子挺得老高,走路都喘。
我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玻璃杯,是前年过年时超市送的,杯壁上印着已经褪色的福字。倒酒的时候,我发现杯底有一圈茶垢,但也懒得再洗了。
“喝吧。”我把酒杯推给他。
老刘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他的袖口磨得发白,我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块金表,在这身旧衣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扎眼。
“哥,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老刘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桌面上的烟盒上。那是我早上刚买的,我从盒子里抽出一支递给他。
“什么事这么急?”我问。
老刘点燃香烟,深吸了一口,烟雾在他脸前升起,给他增添了几分神秘感,也掩饰了他眼中的慌乱。
“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想借点钱周转。”他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谁听见。
我笑了笑:“多少?”
“十二万。”
我正喝着酒,差点喷出来:“十二万?你买车了?”
老刘脸色一变,咳嗽两声掩饰尴尬:“不是,是…是做生意需要。”
我放下酒杯,没说话。堂屋外面,雨声变大了,打在屋檐的铁皮上,叮叮当当的,像是在敲打我的心。
这个数目太大了,不像是做生意,倒像是出了什么事。老刘平时很少来我家,每次来都是妹妹催着他来的,两家虽然住在同一个县城,但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今天突然来借这么大一笔钱,显然有蹊跷。
“做什么生意?”我问。
老刘眼神闪烁:“收购废品的生意,有个大客户,需要先垫付一笔钱。”
我知道他在撒谎。前段时间,我在县城的烧烤摊上偶然遇到老刘的同事小张,喝高了以后,小张说老刘迷上了赌博,还欠了不少债。当时我没太当回事,只当是酒后胡言,现在看来,很可能是真的。
“生意好做吗?”我接着问,给他台阶下。
“挺好的,就是需要资金周转。”老刘的眼睛始终不敢看我,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
我起身走到老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账本。这是我家几代人记账的本子,从我爷爷那辈就开始用了,上面记录着家里每一笔进出,包括借出去的钱。
我把账本放在桌子上,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行字给老刘看:“这里,三年前,你借过五万,说是给妹妹买首饰,到现在还没还。”
老刘的脸一下子涨红了:“那个…我…”
我又翻到另一页:“两年前,妹妹生日,你又借了三万,说是要给她一个惊喜,这钱也没见回来。”
老刘的额头开始冒汗,他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慢慢地又翻过几页:“去年过年,你借了两万,说是要装修房子,结果我去你家,连墙皮都没刮。”
老刘手里的烟烧到了手指,他也没感觉到,直到我提醒他,他才慌忙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那个烟灰缸是我老家带来的,上面还留着一片陈年的烟油。
“哥,我…我…”老刘的声音开始发抖。
“这些加起来,你已经欠我十万了。”我合上账本,“现在又要借十二万,你是打算欠我二十二万吗?”
老刘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他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老刘,我知道你赌博了。”我直截了当地说。
老刘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转为羞愧,然后是绝望。
“哥…我…”他的声音哽咽了。
“你欠了多少赌债?”我问。
老刘低着头,声音几乎听不见:“十二万。”
“必须今天还?”
他点点头:“对方给了最后期限,今天下午六点前必须还清,否则…”
“否则什么?”
“他们说要去找妹妹,还说…说要打断我的腿。”老刘的声音里带着恐惧。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是个老式的机械钟,走得不太准,显示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钟面上有一道裂缝,是去年地震时摔的,我一直没修。
“妹妹知道这事吗?”我问。
老刘摇摇头:“她不知道,我没敢告诉她。她还以为我在做废品生意呢。”
我笑了笑,这个谎言他对妹妹和我都用上了,也不嫌重复。
“她现在在哪?”
“在医院值班,晚上八点才下班。”妹妹是县医院的护士,常常加班到很晚。
我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烟,是前几天别人送的,我不太喜欢这个牌子,就一直放着没抽。我递给老刘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根。
“老刘,你觉得我应该借给你这笔钱吗?”我问。
老刘没接烟,而是突然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了地上。他的膝盖砸在水泥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我都替他感到疼。
“哥,我求你了,就当救救我们一家。如果今天还不上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刘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老刘和妹妹结婚已经十二年了,两人有个儿子,今年上小学四年级。妹妹一直对老刘很满意,常常在我面前夸他顾家,会赚钱。我知道老刘确实疼妹妹,平时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可没想到他会染上赌博这个毛病。
屋外的雨声小了一些,但天色依然阴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气味,混合着烟草的苦涩。
“你确定只欠十二万?”我问。
老刘连忙点头:“就十二万,一分不少。”
我不太相信,赌徒的话向来不可靠。我起身去了里屋,从床下拿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放着我的存款。最近几年,我跑运输挣了点钱,存了二十多万,原本打算年底买辆新车。
我数出十二万现金,放进一个塑料袋里,然后回到堂屋。老刘还跪在地上,看到我手里的袋子,眼睛一亮。
“拿去吧。”我把钱袋放在桌上。
老刘连忙站起来,脸上露出喜色:“谢谢哥!谢谢哥!我一定尽快还你钱!”
“等等。”我拦住正要拿钱的老刘,“你得按个手印。”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写下借条内容,然后递给老刘一个印泥盒:“按个手印。”
老刘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红色的指印在白纸上格外醒目,像是什么不祥的预兆。
“还有,”我说,“从现在开始,你跟妹妹的事,我不再管,不管你们发生什么,都别来找我。这是最后一次。”
老刘的表情凝固了,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说这种话。
“哥,你这是…”
“拿钱,然后走吧。”我打断他。
老刘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钱袋,转身离开了。他走得很快,像是怕我反悔。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就在老刘离开半小时后,我家的门铃又响了。
我开门一看,是妹妹,她穿着医院的工作服,头发有点湿,看起来是刚下班匆匆赶来的。
“哥,老刘来过吗?”她一进门就问,眼睛里带着焦急。
我点点头:“来过了,刚走不久。”
妹妹长舒一口气,似乎放下了心中的石头:“他跟你借钱了?”
“嗯,十二万。”我说,“你怎么知道?”
妹妹苦笑一声,从包里拿出一叠纸:“这是他最近的赌债单,我今天在他枕头下发现的。”
我接过那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欠款,总数远不止十二万,而是接近三十万。
“他欠了这么多?”我有些震惊。
妹妹点点头,眼圈红了:“他瞒着我赌了两年多了,输光了我们的积蓄,还借了高利贷。今天那些放贷的上门要债,我才知道这件事。”
我沉默了,心中涌起一股愤怒,但更多的是担忧:“那现在怎么办?”
“我借了同事六万,又跟医院预支了四万工资,还差十二万,所以猜他可能会来找你。”妹妹说,“我本来想自己来借的,但怕你不借,就让他来试试。”
我苦笑一声:“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
妹妹眼泪流了下来:“哥,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利用你。”
“钱我已经给他了。”我说,“但我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
妹妹点点头:“我明白。我已经决定和他离婚了,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有些惊讶,但也理解她的决定。赌博这种事,一旦染上很难改掉,如果继续下去,整个家庭都会被拖垮。
“你想好了?”我问。
“想好了。”妹妹擦干眼泪,语气坚定,“医院有个病人,是戒赌中心的心理咨询师,她告诉我,赌徒的第一句话永远是谎言,第二句话也是谎言。我不能再相信他了。”
我沉默地点点头。
“对了,”妹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我这些年存的钱,不多,只有八万,先还给你,剩下的我会慢慢还。”
我没接:“你留着吧,离婚后你还要养孩子。”
妹妹坚持把信封塞给我:“不,我必须还,这是我欠你的。老刘的债,我来还。”
看着妹妹坚定的眼神,我突然觉得她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我们家的女人,骨子里都有一股韧劲,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挺过去。
“那这样,”我提议,“你先拿着钱,等你安顿好了,再考虑还钱的事。”
妹妹摇摇头:“不行,我得给儿子做个榜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拗不过她,只好收下了信封,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以后找机会再把钱还给她。
妹妹离开时,雨已经停了,天空露出一丝蓝色。我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保护欲,就像小时候那样,妹妹摔倒了,我总是第一个跑过去扶她起来。
那天晚上,我坐在堂屋里,看着桌上的账本和那张老刘按了手印的借条,心里五味杂陈。我翻开账本的最后一页,写下了这笔新的借款,然后在备注栏里写了一句话:“最后一次。”
我合上账本,把它放回柜子里,和那个装钱的铁盒子放在一起。这个柜子是我爷爷留下的,木质已经有些老化,上面有几道裂缝,但依然结实。就像我们这些生活在小县城的人,表面也许有些粗糙,但内心依然坚韧。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妹妹的电话,说老刘昨晚没回家,她找了一夜,最后在县城外的一个赌场找到了他。老刘把我借给他的钱又输了个精光,现在被债主扣在那里。
我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妹妹,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她。
挂了电话,我看向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电线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讲述一个永远讲不完的故事。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尘埃在光线中飞舞,宛如生活中那些永远理不清的纠葛。
我打开收音机,里面播放着一首老歌,是我年轻时常听的。歌词唱道:“世间的事,哪有容易的,总要学着去承担…”
我笑了笑,这话说得没错。世间的事,哪有容易的,总要学着去承担。不管是妹妹,还是我,还是那个正在赌场里等着被人打断腿的老刘,都是如此。
生活就像那本老账本,记录着每一笔借与还,有些账,用钱可以还清,有些账,却要用一辈子去偿还。
而我,只是这个小县城里普通的一员,和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在生活的洪流中,既渺小又坚强,既平凡又伟大。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